[三侠五义 / 石玉昆 著 ]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Txt版阅读,阅读作品更多请访问:http://www.feiku.com,手机访问:wap.feiku.com 书籍介绍: 三侠五义 ------章节内容开始------- 正文 第001回 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救皇娘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6972   诗曰:   纷纷五代乱离间,一旦云开复见天。   草木百年新雨露,车书万里旧江山。   寻常巷陌陈罗绮,几处楼台奏管弦。   天下太平元事日,鸯花无限日高眠。   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,众将立太祖为君,江山一统,相传至太宗,又至真宗,四海升平,万民乐业,真是风调雨顺,君正臣良。   一日,早朝,文武班齐,有西台御史兼钦天监文彦博出班奏道:“臣夜观天象,见天狗星犯阙、恐于储君不利。恭绘形图一张,谨皇御览。”承奉接过,·陈于御案之上。天子看罢,笑曰:“朕观此图,虽则是上天垂象,但朕并无储君,有何不利之处?卿且归班,朕自有道理。”早期已毕,众臣皆散。   转向宫内,真宗闷闷不久,暗自忖道:“自御妻薨后,正宫之位久虚,幸有李、刘二妃现今俱各有娠,难道上天垂象就应于她二人身L不成?”才要宣召二妃见驾,谁想二妃不宣而至,参见已毕,跪而奏曰:“今日乃中秋佳节,妾妃等已将酒宴预备在御同之内,特请圣驾今夕赏月,作个不夜之欢。”天子大喜,即同二妃来到园中,但见秋色萧萧,花香馥馥,又搭着金风瑟瑟,不禁心旷神怕。真宗玩赏,进了宝殿,归了御座,李、刘二妃陪恃。宫娥献茶己毕。   大多道:“今日文彦博具奏,他道现时夭狗星犯阙,主储君不利。朕虽乏嗣,且喜二妃俱各有孕,不知将来谁先谁后,是男是女。上天既然垂兆.朕赐汝二人工玺龙袱各一个,镇压天狗冲犯;再朕有金九一对,内藏九曲珠于一颗,系上皇所赐,无价之宝,朕幼时随身佩带,如今每人各赐一枚,将妃子等姓名宫名刻在上面,随身佩带。”李、刘二妃听了,望上谢恩。大子即将金九解下,命太监陈林拿到尚宝监,立时刻字去了。   这里二位妃子吩咐摆酒,安席进酒。登时鼓乐迭奏,彩戏俱陈,皇家富贵自不必说。到了晚间,皓月当空,照得满园如同白昼,君妃快乐,共赏冰轮,星斗齐辉,觥筹交错。天子饮至半酣,只见陈林手捧金丸,跪呈御前,天子接来细看,见金丸上面,一个刻着“玉宸宫李妃”,一个刻着“金华宫刘妃”,镌的甚是精巧。天子深喜,即赏了二妃。二妃跪领,钦遵佩带后,每人又各献金爵二杯,大子并不推辞,一连饮了,不觉大醉,哈哈大笑,道:“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,立为正宫。”二妃又谢了恩。   天子酒后说了此话不知紧要,谁知生出无限风波。你道为何?皆出刘妃心地不良,久怀嫉妒之心,今一闻此言,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宫;自那日归宫之后,便与总管都堂郭槐暗暗铺谋定计,要害李妃,谁知一旁有个宫人名唤寇珠,乃刘妃承御的宫人。此女虽是刘妃心腹,她却为人正直,素怀忠义,见刘妃与郭槐讨议,好生不乐。从此后各处留神,悄地窥探。   单言郭槐奉了刘妃之命,派了心腹亲随,找了个守喜婆尤氏;这守喜婆就屁滚尿流,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,也做了添喜郎了。   “一日,郭槐与尤氏密密商议,将刘妃要害李妃之事,细细告诉。奸婆听了,始而为难。郭槐道;“若能办成,你便有无穷富贵。”婆子闻听,不由满心欢喜,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便对郭槐道:“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”郭槐闻听,说:“妙!妙!”真能办成,将来刘妃生下太子,你真有不世之功。”又嘱咐临期不要误事,并给了好些东西。婆子欢喜而去。郭槐进宫,将此事回明,刘妃欢喜无限,专等临期行事。   光阴迅速,不觉的到了三月,圣驾至玉宸宫看视李妃,李妃参驾,天子说:“免参。”当下闲谈,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宫八千岁的寿辰,便特派首领陈林前往御园办理果品,来日与八千岁祝寿。陈林奉旨去后,只见李妃双眉紧蹙②,一时腹痛难禁。天子着惊,知是要分娩了,立刻起驾出宫,急召刘妃带领守喜婆前来守喜。刘妃奉旨,先往玉宸宫去了。郭槐急忙告诉尤氏。尤氏早已备办停当,双手捧定大盒,交付郭槐,一同至玉宸宫而来。   你道此盒内是什么东西?原来就是二人定的好计,将狸猫剥去皮毛,血淋淋,光油油,认不出是何妖物,好生难看。二人来至玉宸宫内,别人以为盒内是吃食之物,哪知其中就里,恰好李妃临蓐,刚然分娩,一时血晕,人事不知。刘妃、郭槐、尤氏做就活局,趁着忙乱之际,将狸猫换出太子,仍用大盒将太子就用龙袍包好装上,抱出玉宸宫,竟奔金华宫而来。刘妃即唤寇珠提藤篮暗藏太子,叫她到销金亭用裙绦勒死,丢在金水桥下。寇珠不敢不应,惟恐派了别人,此事更为不妥,只得提了藤篮,出凤右门至昭德门外,直奔销金亭上,忙将藤篮打开,抱出太子。且喜有龙袱包裹,安然无恙,抱在怀中,心中暗想:“圣上半世乏嗣,好容易李妃产生太子,偏遇奸妃设计陷害,我若将太子谋死,天良何在?也罢!莫若抱着太子一同赴河,尽我一点忠心罢了。”刚然出得销金亭,只见那边来了一人,即忙抽身,隔窗细看。见一个公公打扮的人,踏过引仙桥,手中抱定一个宫盒,穿一件紫罗袍绣立蟒,粉底乌靴,胸前悬一挂念珠,项左斜插一个拂尘儿,生的白面皮,精神好,双目把神光显。这寇承御一见,满心欢喜,暗暗地念佛说:“好了!得此人来,太子有了救了!”原来此人不是别人,就是素怀忠义、首领陈林。只因奉旨到御园采办果品,手捧着金丝砌就龙妆盒,迎面而来。一见寇宫人怀抱小儿,细问情由。寇珠将始未根由,说了一回。陈林闻听,吃惊不小,又见有龙袱为证。二人商议,即将太子装入盒内,刚刚盛得下。偏偏太子啼哭,二人又暗暗的祷告。祝赞已毕;哭声顿止。二人暗暗念佛,保佑太子平安无事,就是造化。二人又望空叩首罢,寇宫人急忙回宫去了。   陈林千捧妆盒,一腔忠义,不顾死生,直往禁门而来。才转过桥,走至禁门,只见郭槐拦住道;“你往哪里去?刘娘娘宣你,有话面问/陈公公闻听,只得随往进宫,却见郭槐说:“待我先去启奏。”不多时,出来说:“娘娘宣你进去。”陈公公进宫,将妆盒放在一旁,朝上跪倒,口尊:“娘娘,奴婢陈林参见,不知娘娘有何懿旨?”刘妃一言不发,手托茶杯,慢慢吃茶,半晌,方才问道:“陈林,你提这盒子往哪里去,上有皇封,是何缘故?”陈林奏道:“奉旨前往御园采拣果品,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,故有皇封封定,非是奴婢擅敢自专的。”刘妃听了,瞧瞧妆盒,又看看陈林,复又说道:“里面可有夹带?从实说来!倘有虚伪,你吃罪不起。”陈林当此之际把生死付于度外,将心一横,不但不怕,反倒从容答道:“井无夹带。娘娘若是不信,请去皇封,当面开看。”说着话,就要去揭皇封。刘妃一见,连忙拦住道:“既是皇封封定,谁敢私行开看!难道你不知规矩么?”陈林叩头说:“不敢,不敢!”刘妃沉吟半晌,因明日果是八千岁寿辰,便说:“既是如此,去罢!”陈林起身,手提盒子,才待转身,忽听刘妇说:“转来!”陈林只得转身。刘妃又将陈林上下打量一番,见他面上颜色丝毫不漏,方缓缓他说道:“去罢。”陈林这才出宫。这也是一片忠心,至诚感应,始终瞒过好妃,脱了这场大难。   出了禁门,直奔南清宫内,传:“旨意到。”八千岁接旨人内殿,将盒供奉上面,行礼已毕。因陈林是奉旨钦差,才要赐座,只见陈林扑簌簌泪流满面,双膝跪倒,放声大哭。八千岁一见,唬得惊疑不止,便问道“伴伴,这是何故?有话起来说。”陈林目视左右。贤王心内明白,便吩咐:“左右回避了。”陈林见没人,便将情由,细述一遍。八千岁便问:“你怎么就知道必是太子?”陈林说:“现有龙袱包定。”贤王听罢,急忙将妆盒打开,抱出太子一看,果有龙袱;只见太子哇的一声,竟痛哭不止,仿佛诉苦的一般。贤王爷急忙抱入内室,并叫陈林随入里面,见了狄娘娘,又将原由,说了一遍。大家商议,将太子暂寄南清宫抚养,候朝廷诸事安顿后,再做道理。陈林告别,回朝复命。   谁知刘妃已将李妃生产妖孽,奏明圣上。天子大怒,立将李妃贬入冷宫下院,加封刘妃为玉宸宫贵妃。可怜无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,向谁申诉?幸喜冷宫的总管姓秦名凤,为人忠诚,素与郭槐不睦,已料此事必有奸谋;今见李妃如此,好生不忍,向前百般安慰。又吩咐小太监余忠:“好生服侍娘娘,不可怠慢。”谁知余忠更有奇异之处,他的面貌酷肖李妃的玉容,而且素来做事豪侠,往往为他人奋不顾身,因此秦凤更加疼爱他,虽是师徒,情如父子。他今见娘娘受此苦楚,恨不能以身代之,每欲设计救出,只是再也想不出法子来,也只得罢了。   且说刘妃此计已成,满心欢喜,暗暗地重赏了郭槐与尤氏,并叫尤氏守自己的喜。到了十月满足,恰恰也产了一位太子,奏明圣上。天子大喜,即将刘妃立为正宫,颁行天下。从此人人皆知国母是刘后了。待郭槐犹如开国的元勋一般,尤氏就为掌院,寇珠为主宫承御。清闲无事。   谁想乐极生悲,过了六年,刘后所生之子,竟至得病,一命呜呼。圣上大痛,自叹半世乏嗣,好容易得了太子,偏又夭亡,焉有不心疼的呢?因为伤心过度,竞是连日未能视朝。这日八千岁进宫问安。天子召见八千岁,奏对之下,赐座闲谈,问及世子共有几人,年纪若干。八千岁一一奏对,说至三世子,恰与刘后所生之子岁数相仿。天子闻听,龙颜大悦,立刻召见,进宫见驾。一见世子,不由龙心大喜,更奇怪的,是形容态度与自己分毫不差,因此一乐,病就好了。即传旨将三世子承嗣,封为东宫守缺太子。便传旨叫陈林带往东宫参见刘后,并往各宫看视。陈林领旨,引着太子,先到昭阳正院朝见刘后,并启奏说:“圣上将八千岁之三世于,封为东宫太子,命奴婢引来朝见。”太子行礼毕。刘后见太子生的酷肖天子模样,心内暗暗诧异。陈林又奏还要到各宫看视。刘后说:“既如此,你就引去;快来见我,还有话说呢。”陈林答应着,随把太子引往各宫去。   路过冷宫,陈林便向太子说:“这是冷宫,李娘娘因产生妖物,圣上将李娘娘贬入此宫。若说这位娘娘,是最贤德的。”太子闻听产生妖物一事,心中就有几分不信。这太子乃一代帝王,何等天聪,如何信这怪异之事?可也断断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,便要进去看视。恰好秦凤走出宫来,(陈林素与秦凤最好,已将换太子之事悄悄说明:“如今八千岁的世子就是抵换的太子。”秦凤听了大喜。)先参见了太子,便转身进宫奏明李娘娘,不多时,出来说道:“请太子进宫。”陈林一同引进,见了娘娘,太子不由得泪流满面。这正是母子天性攸关。陈林一见,心内着忙,急将太子引出,乃回正宫去了。   刘后正在宫中闷坐细想,忽见太子进宫面有泪痕,追问何故啼哭。太子又不敢隐瞒,便说:“适从冷宫经过,见李娘娘形容惟淬,心实不忍,奏明情由,还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劝解劝,使脱了沉埋,以慰孩儿凄惨之忱。”说着,便跪下去了。刘后闻听,便心中一惊,假意连忙搀起,口中夸赞道:“好一个仁德的殿下!只管放心,我得便就说便了。”太子仍随着陈林上东宫去了。   太子去后,刘后心中哪里丢得下此事,心中暗想:“适才太子进宫,猛然一见,就有些李妃形景;何至见了李妃之后,就在哀家跟前求情!事有可疑。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宫去,并未勒死,不曾丢在金水桥下?”因又转想:“曾记那年有陈林手提妆盒从御园而来,难道寇珠擅敢将太子交与陈林,携带出去不成?若要明白此事,须拷问寇珠这贱人,便知分晓。”越想愈觉可疑,即将寇珠唤来,剥去衣服,细细拷问,与当初言语一字不差。刘后更觉恼怒,便召陈林当面对证,也无异词。刘后心内发焦,说:“我何不以毒攻毒,叫陈林掌刑追问。他二是如此心毒,哪知横了心的寇珠,视死如归。可怜她柔弱身躯,只打得身无完肤,也无一字招承,正在难分难解之时,见有圣旨来宣陈林。刘后惟恐耽延工夫,露了马脚,只得打发陈林去了。寇宫人见了陈林已去,“大约刘后必不干休,与其零碎受苦,莫若寻个自尽。”因此触槛而死。刘后吩咐将尸抬出,就有寇珠心腹小宫人偷偷埋在玉宸宫后。刘后因无故打死宫人,威逼自尽,不敢启奏,也不敢追究了。刘后不得真情,其妒愈深,转恨李妃不能忘怀,悄与郭槐商议,密访李妃嫌隙,必须置之死地方休,也是合当有事。   且说李妃自见太子之后,每日伤感,多亏秦凤百般开解,暗将此事,一一奏明。李妃听了,如梦方醒,欢喜不尽,因此每夜烧香,祈保太子平安。被奸人访着,暗在天子前启奏,说:“李妃心下怨恨,每夜降香诅咒,心怀不善,情实难宥。”天子大怒,即赐白绞七尺,立时赐死。谁知早有人将信暗暗透于冷宫。秦凤一闻此言,胆裂魂飞,忙忙奏知李娘娘。李娘娘闻听,登时昏迷不醒。正在忙乱,只见余忠赶至面前,说道:“事不宜迟!快将娘娘衣服脱下,与奴婢穿了。奴婢情愿自身替死。”李妃苏醒过来,一闻此言,只哭得哽气倒噎,如何还说得出话来,余忠不容分说,自己摘厂花帽,扯去网巾,将发散开,挽了一个绺儿;又将自己衣服脱下,放在一旁,只求娘娘早将衣服赐下。秦风见他。如此忠烈,又是心疼,又是羡慕,只得横了心在旁催促更衣。李妃不得已将衣脱下,与他换了,便哭说道:“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!”说罢,又昏过去了。秦风不敢耽延,忙忙将李妃移至下房,装作余忠卧病在床。刚然收拾完了,只见圣旨已到,钦派孟彩嫔验看。秦凤连忙迎出,让至偏殿暂坐。“俟娘娘归天后,请贵人验看就是了。”孟彩嫔一来年轻,不敢细看;二来感念李妃素日恩德,如今遭此凶事,心中悲惨,如何想得到是别人替死呢。不多时,报道:“娘娘已经归天了,请贵人验看。”孟彩嫔闻听,早已泪流满面,哪里还忍近前细看,便道:“我今回复圣旨去了。”此事若非余忠与娘娘面貌仿佛,如何遮掩得过去。于是按礼埋葬。   此事已毕,秦凤便回明余忠病卧不起。郭槐原与秦公公不睦,今闻余忠患病,又去了秦凤膀臂,正中心中机关,便不容他调养,立刻逐出,回籍为民。因此秦凤将假余忠抬出,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陈州家内去了,后文再表。   从此秦凤踽踽凉凉,凄凄惨惨,时常思念徒儿死的可怜又可敬,又惦记者李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。这日晚间正在伤心,只见本宫四面火起,秦凤一见已知是郭槐之计,一来要斩草除根,二来是公报私仇。”我纵然逃出性命,也难免失火之罪;莫若自焚,也省得与他做对。”于是秦风自己烧死在冷宫之内。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,此后刘后与郭槐安心乐意,以为再无后患了。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详细,谁也不敢泄漏。又奉旨钦派陈林督管东宫,总理一切,闲杂人等不准擅入。这陈林却是八千岁在天子面前保举的,从此太平无事了。如今将仁宗的事已叙明了,暂且搁起,后文自有交代。   便说包公降生,自离娘胎,受了多少折磨,较比仁宗,坎坷更加百倍,正所谓“天将降大任”之说。闲言少叙,单表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内有个包家村,住一包员外,名怀,家富田多,骡马成群,为人乐善好施,安分守己,因此人人皆称他为“包善人”,又曰“包百万”。包怀原是谨慎之人,既有百万之称,自恐担当不起。他又难以拦阻众人,只得将包家村改为包村,一是自己谦和,二免财主名头。院君周氏。夫妻二人皆四旬以外。所生二子,长名包山,娶妻王氏,生了一子,尚未满月;次名包海,娶妻李氏,尚无儿女。他弟兄二人虽是一母同胞,却大不相同:大爷包山为人忠厚老诚,正直无私,恰恰娶了王氏,也是个好人;二爷包海为人尖酸刻薄,奸险阴毒,偏偏娶了李氏,也是心地不端。亏得老员外治家有法,规范严肃,又喜大爷凡事宽和,诸般逊让兄弟,再也叫二爷说不出后来,就是妯娌之间,王氏也是从容和蔼,在小婶前毫不较量,李氏虽是刁悍,她也难以施展。因此一家尚为和睦,每日大家欢欢喜喜。父子兄弟春种秋收,务农为业,虽非诗书门第,却是勤俭人家。   不意老院君周氏安人年已四旬开外,忽然怀孕。员外并不乐意,终日忧愁。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?老来得子是快乐,包员外为何不乐?只因夫妻皆是近五旬的人了,已有两个儿子,并皆娶媳生子,如今安人又养起儿女来了。再者院君偌大年纪,今又生产,未免受伤;何况乳哺三年更觉辛劳,如何禁得起呢,因此每日忧烦,闷闷不乐,竟是时刻不能忘怀。这正是家遇吉祥反不乐,时逢喜事顿添愁。   未审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解:   储君——帝王的亲属中已经确定继承皇位等最高统治权的人。   薨——君主时代称诸侯或大官死。   觥筹交错——形容许多人相聚饮酒的热闹情形。   蹙——皱(眉头)。   就里——内部情况。   临蓐——指孕妇分娩前一段时间。   酷肖——极其相像   承嗣——把兄弟等的儿子收做自己的儿子。   天性攸关——关系到人先天具有的品质或性情。攸:所   槛——门槛,门限。   宥——宽恕,原谅。   踽踽——形容一个人走路孤零的样子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2回 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难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67   且说包员外终日闷闷,这日独坐书斋,正踌躇此事,不觉双目困倦,伏几而卧。朦胧之际,只见半空中祥云缭绕,瑞气氤氲;猛然红光一闪,面前落下个怪物来,头生双角,青面红发,巨口撩牙,左手拿一银锭,右手执一朱笔,跳舞着奔落前来。员外大叫一声,醒来却是一梦,心中尚觉乱跳。正自出神,忽见丫鬟掀帘而入,报道:“员外,大喜了!方才安人产生一位公子,奴婢特来禀知。”员外闻听,抽了一口凉气,只吓得惊疑不止;怔了多时,吟了一声,道:“罢了,罢了!家门不幸,生此妖邪。”急忙立起身来,一步一咳,来至后院看见,幸安人无恙,略问了几句话,连小孩也不瞧,回身仍往书房来了。这里服侍安人的,包裹小孩的,殷实之家自然俱是便当的,不必细表。   单说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儿回到自己房中,只见包海坐在那里发呆。李氏道:“好好儿的‘二一添作五’的家当,如今弄成‘三一三十一’了。你到底想个主意呀。”包海答道:“我正为此事发愁。方对老当家的将我叫到书房,告诉我梦见,一个青脸红发的怪物,从空中掉将下来,把老当家的吓醒了,谁知就生此子。我细细想来,必是咱们东地里两瓜成了精了。”李氏闻听,便撺掇道:“这还了得!若是留在家内,他必做耗。自古书上说,妖精入门,家败人亡的多着呢。如今何不趁早儿告诉老当家的,将他抛弃在荒郊野外,岂不省了担着心,就是家私也省了,‘三一三十一’了。一举两得,你想好不好?”这妇人一套话,说得包海如梦初醒,连忙起身来到书房,一见员外,便从头至尾的把话说了一遍,但不提起家私一事。谁知员外正因此烦恼,一闻包海之言,恰合了念头,连声说好:“此事就交付于你,快快办去。将来你母亲若问时,就说落草不多时就死了。”包海领命,回身来至卧穷,托言公子已死,急忙抱出,用茶叶篓子装好,携至锦屏山后,见一坑深草,便将篓子放下。刚要撂出小儿。只见草丛里有绿光一闪,原来是一只猛虎眼光射将出来。包海一见,只吓得魂不附体,连尿都吓出来了,连篓带小孩一同抛弃,抽身跑将回来,气喘吁吁,不顾回禀员外,跑到自己房中,倒在炕上,连声说道:“吓杀我也!吓杀我也!”李氏忙问道:“你这等见神见鬼的,不是妖精作了耗了?”包海定了定神,答道:“利害!利害!”一五一十,说与李氏道:“你说可怕不可怕?只是那茶叶篓子没有拿回来。”李氏笑道:“你真是‘整篓洒油,满地捡芝麻,,大处不算小处算咧!一个篓能值几何?一分家私省了,岂不乐吗!”包海笑嘻喀道:“果然是‘表壮不如里壮’,这事多亏贤妻你巧咧。这孩子这时候管保叫虎吧嗒咧!”   谁知他:二人在屋内说话,不防窗外有耳。恰遇贤人王氏从此经过,一一听去,急忙回至屋中,细想此事好生残忍,又着急,又心疼,下觉落下泪来。正自悲泣,大爷包山从外边进来,见此光景,便问情由。王氏将此事一一说知。包山道:“原来有这等事!不要紧,锦屏山不过五六里地,待我前去看看,再做道理。”说罢,立刻出房去了。王氏自丈夫去后,担惊害怕,惟恐猛虎伤人,又恐找不着三弟,心中好生委决不下。  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,果见一片深草,四下找寻,只见茶叶篓子横躺在地,却无三弟。大爷着忙,连说:“不好!大约是被虎吃了。”又往前走了数步,只见一片草俱各倒卧在地,足有一尺多厚,上爬着个黑漆漆、亮油油、赤条条的小儿。大爷一见,满心欢喜,急忙打开衣服,将小儿抱起,揣在怀内,转身竟奔家来,悄悄地归到自己屋内。   王氏正在盼望之际,一见丈夫回来,将心放下;又见抱了三弟回来,喜不自胜,连忙将自己衣襟解开,接过包公,以胸膛偎抱,谁知包公到了贤人怀内,天生的聪俊,将头乱拱,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;贤人即将乳头放在包公口内,慢慢的喂哺。包山在旁,便与贤人商议:“如今虽将三弟救回,但我房中忽然有了两个小孩,别人看见,岂不生疑?”贤人闻听,道:“莫若将自己才满月的儿子,另寄别处,寻人抚养,妾身单单乳哺三弟,岂不两全呢。”包山闻听大喜,便将自己孩儿偷偷抱出,寄于他处厮养。可巧就有本村的乡民张得禄,因妻子刚生一子,未满月已经死了,正在乳旺之时,如今得了包山之子,好生欢喜。   一日,驱逐牛羊来至锦屏山鹅头峰下,见一片青草,将牛羊就在此处牧放。乡中牧童彼此顽耍。独有包公一人或观山水,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,或在山环之中枕石而眠,却是无精打彩,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。正在山环之中石上歇息,只见阴云四合,雷闪交加,知道必有大雨,急忙立起身来,跑至山窝古庙之中。才走至殿内,只听得忽喇喇霹雳一声,风雨骤至。包公在供桌前盘膝端坐,忽觉背后有人一搂,将腰抱住,包公回头看时,却是一个女子,羞容满面,其惊怕之态令人可怜。包公暗自想道:“不知谁家女子从此经过,遇此大雨,看她光景想来是怕雷。慢说此柔弱女子,就是我三黑闻此雷声,也觉胆寒。”因此索性将衣服展开,遮护女子。外边雷声愈急,不离顶门。约有两三刻的工夫,雨声渐小,雷始止声。   不多时,云散天晴,日已夕晖,回头看时,不见了那女子。心中纳闷,走出庙来,找着长保,驱赶牛羊。刚才到村头,只见服侍二嫂嫂的丫鬟秋香手托一碟油饼,说道:“这是二奶奶给三官人做点心吃的。”包公一见,便说道:“回去替我给嫂嫂道谢。”说着,拿起要吃,不觉手指一麻,将饼落在地下。才待要捡,从后来了一只癫犬,竟自衔饼去了。长保在旁,便说:“可惜一张油饼,却被它吃了。这是我家瘌犬,等我去赶回来。“包公拦住,道:“它既衔去,纵然拿回,也吃不得了。咱们且交代牛羊要紧。”说着说着,来到老周屋内。长保将牛羊赶入圈中,只听他在院内嚷道:“不好了!怎么瘌狗七孔流血了?”老周闻听,同包公出得院来,只见犬倒在地,七窍流血。老周看了诧异,道:“此犬乃服毒而死的。不知他吃了什么了?”长保在旁插言:“刚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饼与三官人吃,失手落地,被咱们的癫狗吃了。”老周闻听,心下明白,请三官人来至屋内,暗暗的嘱咐:“以后二奶奶给的吃食,务要留神,不可堕入术中。”包公闻听,不但不信,反倒嗔怪他离间叔嫂不和,赌气别老周回家,好生气闷。   过了几天,只见秋香来请,说二奶奶有要紧的事。包公只得随她来至二嫂屋内。李氏一见,满面笑容,说:“秋香昨日到后园,忽听枯井内有人说话,因在井口往下一看,不想把金眷掉落井中,恐怕安人见怪;若叫别人打捞,井口又小,下不去,又恐声张出来。没奈何,故此叫她急请三官人来。”问包公道:“三叔,因你身量又小,下井将金簪摸出,以免嫂嫂受责。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么?”包公道:“这不打紧!待我下去,给嫂嫂摸出来就是了。”于是李氏呼秋香拿绳子,同包公来到后园井边。包公将绳拴在腰间,手扶井口,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松。刚才系到多一半,只听上面说:“不好!揪不住了!”包公觉得绳子一松,身如败絮一般,扑通一声,竟自落在井底。且喜是枯井无水,却未摔着。心中方才明白,暗暗思道:“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,原来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。只是如今既落井中,别人又不知道,我却如何出得去呢?”   正在闷闷之际,只见前面忽有光明一闪。包公不知何物,暗忖道“莫非果有金钗放光么?”向前用手一扑,并未扑着,光明又往前去。包公诧异,又往前赶,越扑越远,再也扑他不着。心中焦躁,满面汗流,连说:“怪事,怪事!井内如何有许多路径呢?”不免尽力追去,看是何物。因此扑赶有一里之遥,忽然光儿不动。包公急忙向前扑住,看时却是古镜一面。翻转细看,黑暗之处再也瞧不出来。只觉得冷气森森,透人心胆。正看之间,忽见前面明亮,忙将古镜揣起,爬将出来。看时乃是场院后墙以外地沟,心内自思道:“原来我们后园枯井竟与此道相通。不要管他。幸喜脱出了枯井之内,且自回家便了。”   走到家中,好生气闷。自己坐着,无处发泄这口闷气,走到王氏贤人屋内,撅着嘴发怔。贤人间道:“老三,你从何处而来?为着何事,这等没好气?莫不有人欺负你了?”包公说:“我告诉嫂嫂,并无别人欺我。皆因秋香说二嫂嫂叫我,赶着去见,谁知她叫我摸簪……”于是将赚入枯井之事,一一说了一回。王氏闻听,心中好生不平,又是难受,又无可奈何,只得解劝安慰,嘱咐以后要处处留神。包公连连称“是”。说话间,从怀中掏出古镜交与王氏,便说:“是从暗中得来的,嫂嫂好好收藏,不可失落。”   包公去后,贤人独坐房中,心里暗想:“叔叔婶婶所做之事,深谋密略,莫说三弟孩提之人难以揣度,就是我夫妻二人也难测其阴谋。将来倘若弄出事端,如何是好!可笑他二人只为家私,却忘伦理。”正在嗟叹,只见大爷包山从外而入,贤人便将方才之话,说了一遍。大爷闻听,连连摇首,道:“岂有此理!这必是三弟淘气,误掉人枯井之中,自己恐怕受责,故此捏造出这一片谎言,不可听他。日后总叫他时时在这里就是了,可也免许多口舌。”   大爷口虽如此说,心中万分难受,暗自思道:“二弟从前做的事体我岂不知,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认真,只好含糊罢了。此事若是明言,一来伤了手足的和气,二来添妯娌疑忌。”沉吟半晌,不觉长叹一声,便问王氏说:“我看三弟气宇不凡,行事奇异,将来必不可限量。我与二弟已然耽搁,自幼不曾读书,如今何不延师教训三弟。倘上天怜念,得个一官半职,一来改换门庭,二来省受那赃官污吏的闷气,你道好也不好?”贤人闻听,点头连连称“是”,又道:“公公之前须善为说词方好。”大爷说:“无妨,我自有道理。”   次日,大爷料理家务已毕,来见员外,便道:“孩儿面见爹爹,有一事要禀。”员外问道:“何事?”大爷说:“只因三黑并无营生,与其叫他终日牧羊,在外游荡,也学不出好来,何不请个先生教训教训呢?就是孩儿等自幼失学,虽然后来补学一二,遇见为难的帐目,还有念不下去的,被人欺哄。如今请个先生,一来教三黑些书籍;二来有为难的字帖,亦可向先生请教;再者三黑学会了,也可以管些出入帐目。”员外闻听可管些帐目之说,便说:“使得。但是一件,不必请饱学先生,只要比咱们强些的就是了,教个三年两载,认得字就是了。”大爷闻听员外允了,心中大喜,即退出来,便托乡邻延请饱学先生,是必要叫三弟一举成名。   且表众乡邻闻得“包百万”家要请先生,谁不献勤,这个也来说,那个也来荐。谁知大爷非名儒不请。可巧隔村有一宁老先生,此人品行端正,学问渊深,兼有一个古怪脾气,教徒弟有三不教,笨了不教;到馆中只要书童一个,不许闲人出入;十年之内只许先生辞馆,不许东家辞先生。有此三不教,束修不拘多少,故此无人敢请。   一日,包山访听明白,急亲身往谒,见面叙礼。包山一见,真是好一位老先生,满面道德,品格端方,即将延请之事说明,并说:“老夫子三样规矩,其二其三,小子俱是敢应的。只是恐三弟笨些,望先生善导为幸。”当下言明,即择日上馆。是日备席延请,递贽敬束修,一切礼义自不必说。即领了包公,来至书房,拜了圣人,拜了老师,师徒一见,彼此对看,爱慕非常。并派有伴童包兴,与包公同岁,一来伺候书房茶水,二来也叫他学几个字儿。这正是英才得遇春风人,俊杰来此喜气生。   未审后事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氤氲——形容烟或气很盛。   撺掇——从旁鼓动人(做某事),怂恿。   耗——坏的音信或消息。   落草——指婴儿出生。   吧嗒——形容吃东西发出的声音,此处是吃的意思。   徂——往,到。   凑手——方便,顺手。   嗔怪——对别人的言语或行动表示不满。   馆——旧时指塾师教书的地方。   束修——古时称送给老师的报酬。   往谒——前去拜见。   圣人——此处专指孔子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3回 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6720   且说当下开馆,节文已毕,宁老先生入了师位,包公呈上《大学》。老师点了句断,教道:“大学之道。”包公便说:“在明明德。”老师道:“我说的是。大学之道’。”包公说:“是。难道下句不是‘在明明德’么?”老师道:“再说。”包公便道:“在新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老师闻听,甚为诧异,叫他往下念,依然丝毫不错;然仍不大信,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、或是听人家念学就了的,尚不在怀。谁知到后来,无论什么书籍俱是如此,教上句便会下句,有如温熟书的一般,真是把个老先生喜的乐不可支,自言道:“哈哈!不想我宁某教读半世,今在此子身上成名。这正是孟子有云:‘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一乐也。”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“拯”字,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;起字“文正”,取其意“文”与“正”,岂不是“政”字么?言其将来理国政,必为治世良臣之意。   不觉光阴茬苒,早过了五个年头,包公已长成十四岁,学得满腹经纶,诗文之佳自不必说,先生每每催促递名送考,怎奈那包员外是个勤俭之人,恐怕赴考有许多花费。从中大爷包山不时在员外跟前说道:“叫三黑赴考,若得进一步也是好的。”无奈员外不允,大爷只好向先生说:“三弟年纪大小,恐怕误事,临期反为不美。”于是又过了几年,包公已长成十六岁了。   这年又逢小考,先生实在忍耐不住,急向大爷包山说道:“此次你们不送考,我可要替你们送了。”大爷闻听,急又向员外跟前禀说道:“这不过先生要显弄他的本领,莫若叫三黑去这一次;若是不中,先生也就死心塌地了。”大爷说的员外一时心活,就便允了,大爷见员外已应允许考,心中大喜,急来告知先生。先生当时写了名字报送。即到考期,一切全是大爷张罗,员外毫不介意。大爷却是殷殷盼望,到了揭晓之期,天尚未亮,只听得一阵喧哗,老员外以为必是本县差役前来,不是派差,就是拿车。正在游疑之际,只见院公进来报喜,道:“三公子中了生员了!”员外闻听,倒抽了一口气,说道:“罢了,罢了!我上了先生的当了。这也是家运使然,活该是冤孽,再也躲不开的。”因此一烦,自己藏于密室,连亲友前来贺他也不见,就是先生他也不致谢一声。多亏了大爷一切周旋,方将此事完结。   惟有先生暗暗地想道:“我自从到此课读也有好几年了,从没见过本家老员外。如今教得他儿子中了秀才,何以仍不见面,连个谢字也不道,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,实实令人纳闷了。又可气,又可恼!”每每见了包山,说了好些嗔怪的言语。包山连忙陪罪,说道:“家父事务冗繁,必要定日相请,恳求先生宽恕。”宁公是个道学之人,听了此言,也就无可说了。亏得大爷暗暗求告太爷,求至再三,员外方才应允,定了日子,下了请帖,设席与先生酬谢。   是日请先生到待客厅中,员外迎接,见面不过一揖,让至屋内,分宾主坐下。坐了多时,员外并无致谢之辞,然后摆上酒筵,将先生让至上座,员外在主位相陪。酒至三巡,菜上五味,只见员外愁容满面,举止失措,连酒他也不吃。先生见此光景,忍耐不住,只得说道:“我学生在贵府打搅了六七年,虽有微劳开导指示,也是令郎天分聪明,所以方能进此一步。”员外闻听,呆了半晌,方才说道:“好。”先生又说道:“若论令郎刻下学问,慢说是秀才,就是举人、进士,也是绰绰有余的了,将来不可限量,这也是尊府上德行。”员外听说至此,不觉双眉紧蹙,发恨道:“什么德行!不过家门不幸,生此败家子。将来但能保得住不家败人亡,就是造化了。”先生闻听,不觉诧异,道:“贤东何出此言?世上哪有不望儿孙中举作官之理呢?此话说来,真真令人不解。”员外无奈,只得将生包公之时所作噩梦,说了一遍。“如今提起,还是胆寒。”宁公原是饱学之人,听见此梦之形景,似乎奎星;又见包公举止端方,更兼聪明过人,就知是有来历的,将来必犑谴蠊螅蛋档阃贰T蓖庥炙档溃骸耙院笸壬槐厣罱绦《褪鞘晔薅隙喜桓疑俚模敕判模币痪浠敖稣蹦档妹婧旃辉玫溃骸叭绱怂道矗罾墒墙兴豢嫉牧耍俊痹蓖饬溃骸安豢剂耍〔豢剂耍毕壬痪醪淮笈溃骸暗背跄愕亩咏形医蹋怯傻媚愕模蝗缃裎业耐降芙兴迹词怯傻梦业摹R院蟛灰愎埽易杂兄髡虐樟恕!迸宄宀坏认辏棺匀チ恕*   你道宁公为何如此说?他因员外是个愚鲁之人,若是谏劝,他决不听,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脸;莫若自己拢来,一则不至误了包公,二则也免包山跟着为难。这也是他读书人一片苦心。   因至乡试年头,全是宁公作主,与包山一同商议,硬叫包公赴试,叫包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。到了挂榜之期,谁知又高高的中了乡魁。包山不胜欢喜,惟有员外愁个不了,仍是藏着不肯见人。大爷备办筵席,请了先生坐上席,所有贺喜的乡亲两边相陪,大家热闹了一天。诸事已毕,便商议叫包公上京会试,禀明员外。员外到了此时,也就没的说了,只是不准多带跟人,惟恐耗费了盘川,就带伴童包兴一人。   包公起身之时,拜别了父母,又辞了兄嫂。包山暗与了盘川。包公又到书房参见了先生。先生嘱咐了多少言语,又将自己的几两修金送给了包公。包兴备上马,大爷包山送至十里长亭。兄弟留恋多时,方才分手。   包公认镫乘骑,带了包兴,竟奔京师,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,夜宿晓行。一日,到了座镇店,主仆两个找了一个饭店。包兴将马接过来,交与店小二喂好。找了一个座儿,包公坐在正面,包兴打横。虽系主仆,只因出外,又无外人,爷儿两个就在一处吃了。堂官过来安放杯筷,放下小菜。包公随便要一角酒、两样菜。包兴斟上酒,包公刚才要饮,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道人坐下,要了一角酒,且自出神,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,花喇喇倒了一桌子。见他唉声叹气,似有心事的一般。包公正在纳闷,又见从外进来一人,武生打扮,叠暴着英雄精神,面带着侠气。道人见了,连忙站起,只称:“恩公请坐。”那人也不坐下,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,递给道人,道:“将此银暂且拿去,等晚间再见。”那道人接过银子,爬在地下,磕了一个头,出店去了。   包公见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上下,气字轩昂,令人可爱,因此立起身来,执手当胸,道:“尊兄请了。能不弃嫌,何不请过来彼此一叙?”那人闻听,将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,便笑容满面,道:“既承错爱,敢不奉命。”包兴连忙站起,添分杯筷,又要了一角酒、二碟菜,满满斟上一杯。包兴便在一旁侍立,不敢坐了。包公与那人分宾主坐了,便问:“尊兄贵姓?”那人答道:“小弟姓展名昭,字熊飞。”包公也通了名姓。二人一文一武,言语投机,不觉饮了数角。展昭便道:“小弟现有些小事情,不能奉陪尊兄,改日再会。”说罢,会了钱钞。包公也不谦让。包兴暗道:“我们三爷嘴上抹石灰。”那人竟自作别去了。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么人。   吃饭已毕,主仆乘马登程。因店内耽误了工夫,天色看看己晚,不知路径。忽见牧子归来,包兴便向前问道:“牧童哥,这是什么地方?”童子答道:“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镇,是个大去处。如今你们走差了路了。此是正西,若要绕回去,还有不足三十里之遥呢。”包兴见天色已晚,便问道:“前面可有宿处么?”牧童道:“前面叫做沙屯儿,并无店口,只好找个人家歇了罢。”说罢,赶着牛羊去   包兴回复包公,竟奔沙屯儿而来。走了多时,见道旁有座庙宇,匾上大书“敕建护国金龙寺”。包公道:“与其在人家借宿,不若在此庙住宿一夕。明日布施些香资,岂不方便。”包兴便下马,用鞭子前去扣门,里面出来了一个僧人,问明来历,便请进了山门。包兴将马拴好,喂在槽上。和尚让至云堂小院,三间净室,叙礼归座,献罢茶汤。和尚问了包公家乡姓氏,知是上京的举子。包公问道:“和尚上下?”回说:“僧人法名叫法本,还有师弟法明,此庙就是我二人住持。”说罢,告辞出去。   一会儿,小和尚摆上斋来,不过是素菜素饭。主仆二人用毕,天已将晚,包公即命包兴将家伙送至厨房,省得小和尚来回跑:包兴闻听,急忙把家伙拿起。因不知厨房在哪里,出了云堂小院,来至禅院,只见几个年轻的妇女花枝招展,携子嘻笑,说道:“西边云堂小院住下客了,咱们往后边去罢。”包兴无处可躲,只得退回,容她们过去,才将家伙找着厨房送去,急忙回至屋内,告知包公,恐此庙不大安静。   正说话间,只见小和尚左手拿一只灯,右手提一壶茶,走进来贼眉贼眼,将灯放下,又将茶壶放在桌上,两只贼眼东瞧西看,连话也不说,回头就走。包兴一见,连说:“不好!这是个贼庙!”急来外边看时,山门已经倒锁了,又看别处竞无出路,急忙跑回。包公尚可自主,包兴张口结舌说:“三爷,咱们快想出路才好!”包公道:“门已关锁,又无别路可出,往哪里走?”包兴着急道:“现有桌椅。待小人搬至墙边,公于赶紧跳墙逃生。等凶僧来时,小人与他拼命。”包公道:“我自小儿不会登梯爬高;若是有墙可跳,你赶紧逃生,回家报信,也好报仇。”包兴哭道:“三官人说哪里话来,小人至死,再也离不了相公的!”包公道:“既是如此,咱主仆二人索性死在一处。等那僧人到来再作道理,只好听命由天罢了。”包公将椅子挪在中间门口,端然正坐。包兴无物可拿,将门闩擎在乎中,在包公之前,说:“他若来时,我将门闩向他一杵,给他个冷不防。”两只眼直勾勾地嘈瞅着板院门。   正在凝神,忽听门外了吊吭哧一声,仿佛砍掉一般,门已开了,进来一人。包兴吓了一跳,门栓已然落地,浑身乱抖,堆缩在一处。只见那人浑身是青,却是夜行打扮,包公细看不是别人,就是白日在饭店遇见的那个武生。包公猛然省悟,他与道人有晚间再见一语,此人必是侠客。   原来列位不知,白日饭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庙中的。皆因法本、法明二人抢掠妇女,老和尚嗔责,二人不服,将老僧杀了,道人惟恐干连,又要于老和尚报仇,因此告至当官。不想凶僧有钱,常与书吏差役人等接交,买嘱通了,竟将道人重责二十大板,作为诬告良人,逐出境外。道人冤屈无处可伸,来到林中欲寻自尽,恰遇展爷行到此间,将他救下,问得明白,叫他在饭店等候。他却暗暗采访实在,方赶到饭店之内,赠了道人银两。不想遇见包公,同饮多时,他便告辞先行,回到旅店歇息。至天交初鼓,改扮行装,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来至庙中,从外越墙而入,悄地行藏,飞至宝阁。   只见阁内有两个凶僧,旁列四五个妇女,正在饮酒作乐,又听得说:“云堂小院那个举子,等到三更时分再去下手不迟。”展爷闻听,暗道:“我何不先救好人,后杀凶僧,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。”因此来到云堂小院,用巨决阙剑削去了吊铁环,进来看时,不料就是包公。展爷上前拉住包公,携了包兴道:“尊兄随我来。”出了小院,从旁边角门来至后墙,打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索来,系在包公腰间,自己提了绳头,飞身一跃上了墙头,骑马势蹲住,将手轻轻一提,便将包公提在墙上,悄悄附耳说道:“尊兄下去时,便将绳子解开,待我再救尊管。”说罢,向下一放。包公两脚落地,急忙解开绳索,展爷提将上去,又将包兴救出,向外低声道:“你主仆二人就此逃走去罢。”只见身形一晃,就不见了。   包兴搀扶着包公那敢稍停,深一步,浅一步,往前没命的好跑。好容易奔到一个村头,天已五鼓,远远有一灯光。包兴说:“好了!有人家了,咱们暂且歇息歇息,等到天明再走不迟。”急忙上前叫门。柴扉开处,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,问是何人。包兴道:“因我二人贪赶路程,起得早了,辨不出路径,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,俟天明便行。”老者看了包公是一儒流,又看了包兴是个书童打扮,却无行李,只当是近处的,便说道:“既是如此,请到里面坐。”   主仆二人来至屋中,原来是连舍三间,两明一暗。明间安一磨盘,并方展罗桶等物,却是卖豆腐生理。那边有小小土炕,让包公坐下。包兴问道:“老人家贵姓?”老者道:“老汉姓孟,还有老伴,并无儿女,以卖豆腐为生。”包兴道:“老人家有热水讨一杯吃。”老者道:“我这里有现成的豆腐浆儿,是刚出锅的。”包兴道:“如此更好。”孟老道:“待我拿个灯儿,与你们盛浆。”说罢,在壁子里拿出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放在炕上,又用土坯将那条腿儿支好;掀开旧布帘子,进里屋内,拿出一个黄土泥的蜡台;又在席篓子里摸了半天,摸出一只半截的蜡来,向油灯点着,安放在小桌上。包兴一旁道:“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。”细看时,影影绰绰,原来是绿的,上面尚有“冥路”二字,方才明白是吊祭用过,孟老得来,舍不得点,预备待客的。只见孟老从锅台上拿了一个黄砂碗,用水洗净,盛了一碗白亮亮、热腾腾的浆递与包兴。包兴捧与包公喝时,其香甜无比。包兴在旁看着,馋的好不难受。只见孟老又盛一碗递与包兴。包兴连忙接过,如饮甘露一般。他主仆劳碌了一夜,又受惊恐,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,喝这豆腐浆不亚如饮玉液琼浆。不多时,大豆腐得了。孟老化了盐水,又与每人盛了一碗,真是饥渴之下,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,好生快活。又与孟老闲谈,问明路途,方知离三元镇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遥。   正在叙话之间,忽见火光冲天。孟老出院看时,只看东南角上一片红光,按方向好似金龙寺内走火。包公同包兴也到院中看望,心内料定必是侠士所为,只得问孟老:“这是何处走火?”孟老道:“二位不知,这金龙寺自老和尚没后,留下这两个徒弟无法无天,时常谋杀人命,抢掠妇女,他比杀人放火的强盗还利害呢!不想他也有今日!”说话之间,又进屋内,歇了多时。只听鸡鸣茅店,催客前行。主仆二人深深致谢了孟老,改日再来酬报。孟老道:“些小微意。何劳齿及。”送至柴扉,又指引了路径:“出了村口,过了树林,便是三元镇的大路了。”包兴道:“多承指引了。”   主仆执手告别,出了村口,竟奔树林而来;又无行李马匹,连盘川银两俱已失落。包公却不着意,觉得两腿酸痛,步履艰难,只得一步捱一步,往前款款行走。爷儿两个一壁走着,说着话。包公道:“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程,似这等走法,不知道多久才到京中?况且又无盘川,这便如何是好!”包兴听了此言,又见相公形景可惨,恐怕愁出病来,只得要撒谎安慰,便道:“这也无妨。只要到了三元镇,我那里有个舅舅,向他借些盘川,再叫他备办一头骡子与相公骑坐,小人步下跟随,破着十天半月的工夫,焉有不到京师之理。”包公道:“若是如此,甚好了。只是难为了你了。”包兴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。咱们走路,仿佛闲游一般,包管就生出乐趣,也就不觉苦了。”这虽是包兴宽慰他主人,却是至理。主仆就说着话儿,不知不觉,已离三元镇不远了。   看看天气已有将午,包兴暗暗打算:“真是,我哪里有舅舅?已到镇上,且同公于吃饭,先从我身上卖起。混一时是一时,只不叫相公愁烦便了。”一时来到镇上,只见人烟稠密,铺户繁杂。包兴不找那南北碗菜应时小卖的大馆,单找那家常便饭的二荤铺,说:“相公,咱爷儿俩在此吃饭罢。”包公却分不出哪是贵贱,只不过吃饭而已。   包兴下楼出了铺子,只见镇上热闹非常,先抬头认准了饭铺字号,却是望春楼,这才迈步。原打算来找当铺。到了暗处,将自己内里青绸夹袍蛇退皮脱下来,暂当几串铜钱,雇上一头驴,就说是舅舅处借来的,且混上两天再作道理。不想四五里地长街,南北一直,再没有一个当铺。及至问人时,原有一个当铺,如今却是止当候赎了。包兴闻听,急得浑身是汗,暗暗说道:“罢咧!这便如何是好?”正在为难,只见一簇人围绕着观看。包兴挤进去,见地下铺一张纸,上面字迹分明。忽听旁边有人侉声傍气说道:“告白”……又说:“白老四是我的朋友,为什么告他呢?”包兴闻听,不由笑道:“不是这等,待我念来。上面是:‘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,今有隐逸村内李老大人宅内小姐被妖迷住,倘有能治邪捉妖者,谢纹银三百两,决不食言。谨此告白。”包兴念完,心中暗想道:“我何不如此如此。倘若事成,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;即或不成,混他两天吃喝也好。”想罢,上前。这正是难里巧逢机会事,急中生出智谋来。   未审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解:   茬苒——(时间)渐渐过去。   俟——等待。   侉声侉气——语音不正,特指口音与本地语音不同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4回 除妖魁包文正联姻 受皇恩定远县赴任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808   且说包兴见了告白,急中生出智来。见旁边站着一人,他即便向那人道:“这隐逸村离此多远?”那人见问,连忙答道:“不过三里之遥。你却问他怎的?”包兴道:“不瞒你们说,只因我家相公惯能驱逐邪祟,降妖捉怪,手到病除。只是一件,我们原是外乡之人,我家相公虽有些神通,却不敢露头,惟恐妖言惑众,轻易不替人驱邪,必须来人至诚恳求。相公必然说是不会降妖,越说不会,越要恳求。他试探了来人果是真心,一片至诚,方能应允。”那人闻听,说:“这有何难。只要你家相公应允,我就是赴汤投火也是情愿的。”包兴道:“既然如此,闲话少说。你将这告白收起,随了我来。”两旁看热闹之人,闻听有人会捉妖的,不由的都要看看,后面就跟了不少的人。   包兴带领那人来在二荤铺门口,便向众人说道:“众位乡亲,倘我家相公不肯应允,欲要走时,求列位拦阻拦阻。”那人也向众人说道:“相烦众位高邻,倘若法师不允,奉求帮衬帮衬。”包兴将门口儿埋伏了个结实,进了饭店,又向那人说道:“你先到柜上将我们钱会了。省得回来走时,又要耽延工夫。”那人连连称“是”,来到柜上,只见柜内俱各执手相让,说:“李二爷请了,许久未来到小铺。”(谁知此人姓李名保,乃李大人宅中主管。)李保连忙答应道:“请了。借重,借重。楼上那位相公、这位管家吃了多少钱文,写在我帐上罢。”掌柜的连忙答应,暗暗告诉跑堂的知道。包兴同李保来至楼梯之前,叫李保听咳嗽为号,急便上楼恳求。李保答应,包兴方才上楼。   谁知包公在楼上等的心内焦躁,眼也望穿了,再也不见包兴回来,满腹中胡思乱想。先前犹以为见他母舅必有许多的缠绕,或是借贷不遂,不好意思前来见我。后又转想:“从来没听见他说有这门亲戚,别是他见我行李盘费皆无,私自逃走了罢?或者他年轻幼小,错走了路头,也未可知。”疑惑之间,只见包兴从下面笑嘻嘻的上来。包公一见,不由的动怒,嗔道:“你这狗才往哪里去了?叫我在此好等!”包兴上前悄悄地道:“我没找着我母舅。如今倒有一事……”便将隐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住、请人捉妖之事,说了一遍。“如今请相公前去混他一混。”包公闻听,不由的大怒,说:“你这狗才!”包兴不容分说,在楼上连连咳嗽。   只见李保上得楼来,对着包公双膝跪倒,道:“相公在上。小人名叫李保,奉了主母之命,延请法官以救小姐。方才遇见相公的亲随,说相公神通广大,法力无边,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。”说罢磕头,再也不肯起来。包公说道:“管家休听我那小价之言,我是不会捉妖的。”包兴一旁插言道:“你听见了?说出不会来了。快磕头罢!”李保闻听,连连叩首,连楼板都碰了个山响。包兴又道:“相公,你看他一片诚心,怪可怜的。没奈何,相公慈悲慈悲罢。”包公闻听,双眼一瞪,道:“你这狗才,满口胡说!”又向李保道:“管家你起来,我还要赶路呢。我是不会捉妖的。”李保哪里肯放,道:“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。小人已哀告众位乡邻,在楼下帮衬着小人拦阻。再者众乡邻皆知相公是法官,相公若是走了,倘被小人主母知道,小人实实吃罪不起。”说罢,又复叩首。包公被缠不过,只是暗恨包兴。复又转想道:“此事终属妄言,如何会有妖魅。我包某以正胜邪,莫若随他看看,再作脱身之计便了。”想罢,向李保道:“我不会捉妖;却不信邪。也罢,我随你去看看就是了。”   李保闻听包公应允,满心欢喜,磕了头,站起来,在前引路。包公下得楼来,只见铺子门口人山人海,俱是看法官的。李保一见,连忙向前,说道:“有劳列位乡亲了。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诚,法官业已应允,不劳众位拦阻。望乞众位闪闪,让开一条路,实为方便。”说罢,奉了一揖。众人间听,往两旁一闪,当中让出一条胡同来。仍是李保引路,包公随着,后面是包兴。只听众人中有称赞的道:“好相貌!好神气!怪道有此等法术。只这一派的正气,也就可以避邪了。”其中还有好事儿的,不辞劳苦,跟随到隐逸村的也就不少。不知不觉进了村头,李保先行禀报去了。   且说这李大人不是别人,乃吏部天官李文业,告老退归林下。就是这隐逸村名,也是李大人起的,不过是退归林下之意。夫人张氏,膝下无儿,只生一位小姐。因游花园,偶然中了邪祟,原是不准声张。无奈夫人疼爱女儿的心盛,特差李保前去各处,觅请法师退邪。李老爷无可奈何,只得应允。这日正在卧房,夫妻二人讲论小姐之病,只见李保禀道:“请到法师,是个少年儒流。”老爷闻听,心中暗想:“既是儒流,读圣贤之书,焉有攻乎异端之理。待我出去责备他一番。”想罢,叫李保请至书房。   李保回身来至大门外,将包公主仆引至书房。献茶后,复进来说道:“家者爷出见。”包公连忙站起。从外面进来一位须发半白、面若童颜的官长。包公见了,不慌不忙,向前一揖,口称:“大人在上,晚生拜揖。”李大人看见包公气度不凡,相貌清奇,连忙还礼,分宾主坐下,便问:“贵姓?仙乡?因何来到敝处?”包公便将上京会试、路途遭劫,毫无隐匿,和盘说出。李大人闻听,原来是个落难的书生。“你看他言语直爽,倒是忠诚之人,但不知他学问如何?”于是攀话之间,考问多少学业。包公竟是问一答十,就便是宿儒名流,也不及他的学问渊博。李大人不胜欢喜,暗想道:“看此子骨格清奇,又有如此学问,将来必为人上之人。”谈不多时,暂且告别,并吩咐李保:“好生服恃包相公,不可怠慢。晚间就在书房安歇。”说罢,回内去了。所有捉妖之事,一字却也未提。   谁知夫人暗里差人告诉李保,务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内捉妖,如今已将小姐挪至夫人卧房去了。李保便问:“法官应用何物?趁早预备。”包兴便道:“用桌子三张、椅于一张,随围桌椅披,在小姐室内设坛。所有朱砂新笔、黄纸宝剑、香炉烛台俱要洁净的,等我家相公定性养神,二鼓上坛便了。”李保答应去了。不多时,回来告诉包兴道:“俱已齐备。”包兴道:“既已齐备,叫他们拿到小姐绣房。大家帮着,我设坛去。”李保闻听,叫人抬桌搬椅,所有软片东西具自己拿着,请了包兴,一同引至小姐卧房。只闻房内一股幽香。就在明间堂屋,先将两张桌子并好,然后搭了一张搁在前面桌子上,又把椅子放在后面桌上,系好了围桌,搭好了椅披;然后设摆香炉烛台,安放墨砚纸笔宝剑等物。设摆停当,方才同李保出了绣房,竟奔书房而来。叫李保不可远去,听候呼唤,即便前来。李保连声答应。   包兴便进了书房,已有初更的时候。谁知包公劳碌了一夜,又走了许多路程,困乏已极,虽未安寝,已经困得前仰后合。包兴一见,说:“我们相公吃饱了就困,也不怕存住食。”便走到跟前,叫了一声“相公”。包公惊醒,见包兴,说:“你来的正好,服侍我睡觉罢。”包兴道:“相公就是这么睡觉,还有什么说的?咱们不是捉妖来了吗?”包公道:“那不是你这狗才干的!我不会捉妖。”包兴悄悄道:“相公也不想想,小人费了多少心机,给相公找了这样住处,又吃那样的美馔,喝那样好陈绍酒又香又陈。如今吃喝足了,就要睡觉。俗语说:‘无功受禄,寝食不安。’相公也是这么过意的去么?咱们何不到小姐卧房看看?凭着相公正气,或者胜了邪魅,岂不两全其美呢?”一席话说的包公心活;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,原要前来看看的,只得说道:“罢了,由着你这狗才闹罢了。”包兴见包公立起身来,急忙呼唤:“快掌灯呀!”只听外面连声答应:“伺候下了。”   包公出了书房,李保提灯,在前引道,来至小姐卧房一看,只见灯烛辉煌,桌椅高搭,设摆的齐备,心中早已明白是包兴闹的鬼,迈步来到屋中,只听包兴吩咐李保道:“所有闲杂人等俱各回避。最忌的是妇女窥探。”李保闻听,连忙退出,藏躲去了。   包兴拿起香来,烧放炉内,爬在地下,又磕了三个头。包公不觉暗笑。只见他上了高桌,将朱砂墨研好,蘸了新笔,又将黄纸撕了纸条儿。刚才要写,只觉得手腕一动,仿佛有人把着的一般。自己看时,上面写的:“淘气,淘气!该打,该打!”包兴心中有些发毛,急急在灯上烧了,忙忙地下了台。只见包公端坐在那边。包兴走至跟前,道:“相公与其在这里坐着,何不在高桌上坐着呢?”包公无奈,只得起身,上了高台,坐在椅子上;只见桌于上放着宝剑一口,又有朱砂黄纸笔砚等物。包公心内也暗自欢喜:“难为他想的周到。”因此不由的将笔提起,蘸了朱砂,铺下黄纸。刚才要写,不觉腕随笔动,顺手写将下去。。才要看时,只听外面哎呀了一声,咕咚栽倒在地。   包公闻听,急忙提了宝剑,下了高台,来至卧房看时,却是李保。见他惊惶失色,说道:“法官老爷,吓死小人了!方才来至院内,只见白光一道冲户而出,是小人看见,不觉失色栽倒。”包公也觉纳闷,进得屋来,却不见包兴。与李保寻时,只见包兴在桌子底下缩作一堆,见有人来方敢出头。却见李保在旁,便遮饰道:“告诉你们,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窥探,连我还在桌子底下藏着呢。你们何得不遵法令?幸亏我家相公法力无边。”一片谎言说的很像,这也是他的聪明机变的好处。李保方才说道:“只因我家老爷夫人惟恐相公深夜劳苦,叫小人前来照应,请相公早早安歇。”包公闻听,方叫包兴打了灯笼,前往书房去了。   李保叫人来拆了法台,见有个朱砂黄纸字帖,以为法官留下的镇压符咒,连宝剑一同拿起,回身来到内堂,禀道:“包相公业已安歇了。这是宝剑,还有符咒,俱各交进。”丫鬟接进来。李保才待转身,忽听老爷说道:“且住!拿来我看。”丫鬟将黄纸字帖呈上。李老爷灯下一阅,原来不是符咒,却是一首诗句道:“避劫山中受大恩,欺心毒饼落于尘。寻钗井底将君救,三次相酬结好姻。”李老爷细看诗中隐藏事迹,不甚明白,便叫李保暗向包兴探问其中事迹,并打听娶亲不曾,明日一早回话。李保领命。   你道李老爷为何如此留心?只因昨日书房见了包公之后,回到内宅,见了夫人,连声夸奖说:“包公人品好,学问好,将来不可限量。”张氏夫人闻听,道:“既然如此,他若将我孩儿治好,何不就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呢?”老爷道:“夫人之言,正合我意。且看我儿病体何如,再作道理。”所以老两口儿惦记此事。又听李保说二鼓还要上坛捉妖,因此不敢早眠。天交二鼓,尚未安寝,特遣李保前来探听。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来,故叫他细细的访问。   到了次日,谁知小姐其病若失,竟自大愈,实是奇事。老爷夫人更加欢喜,急忙梳洗已毕,只见李保前来回话:“昨晚细问包兴,说这字帖上的事迹,是他相公自幼儿遭的魔难,皆是逢凶化吉,并未遇害。并且问明尚未定亲。”李老爷闻听,满心欢喜,心中已明白是狐狸报恩,成此一段良缘,便整衣襟来至书房。李保通报,包公迎出。只见李老爷满面笑容,道:“小女多亏贤契救拔,如今沉疴已愈,实为奇异。老夫无儿,只生此女,尚未婚配,意欲奉为箕帚,不知贤契意下如何?”包公答道:“此事晚生实实不敢自专,须要禀明父母兄嫂,方敢联姻。”李老爷见他不肯应允,便笑嘻嘻从袖中掏出黄纸帖儿,递与包公,道:“贤契清看此帖便知,不必推辞了。”包公接过一看,不觉面红过耳,暗暗思道:“我晚间恍惚之间,如何写出这些话来?”又想道:“原来我小时山中遇雨,见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,却蒙她累次救我,她竟知恩报恩。”包兴在旁着急,恨不得赞成相公应允此事,只是不敢插口。李老爷见包公沉吟不语,便道:“贤契不必沉吟。据老夫看来,并非妖邪作祟,竟为贤契来作红线来了,可见凡事自有一定道理,不可过于迂阔。”包公闻听,只得答道:“既承大人错爱,敢不从命。只是一件,须要禀明:候晚生会试以后,回家禀明父母兄嫂,那时再行纳聘。”李老爷见包公应允,满心欢喜,便道:“正当如此。大丈夫一言为定,谅贤契绝不食言。老夫静候佳音便了。”   说话之间,排开桌椅,摆上酒饭,老爷亲自相陪。饮酒之间,又谈论些齐家治国之事,包公应答如流,说的有经有纬,把个李老爷乐的再不肯放他主仆就行,一连留住三日,又见过夫人。三日后备得行囊马匹、衣服盘费,并派主管李保跟随上京。包公拜别了李老爷后,又嘱咐一番。包兴此时欢天喜地,精神百倍,跟了出来。只见李保牵马坠橙,包公上了坐骑,李保小心伺候,事事精心。一日,来到京师,找寻了下处,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用包公操心,竟等临期下场而已。   且说朝廷国政,自从真宗皇帝驾崩,仁宗皇帝登了大宝,就封刘后为太后,立庞氏为皇后,封郭槐为总管都堂,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,这庞吉原是个谗佞之臣,倚了国丈之势,每每欺压臣僚。又有一班趋炎附势之人,结成党羽,明欺圣上年幼,暗有擅自专权之意。谁知仁宗天子自幼历过多少磨难,乃是英明之主。先朝元老左右辅粥,一切正直之臣照旧供职,就是庞吉也奈何不得。因此朝政法律严明,尚不至紊乱。只因春闱在迩,奉旨钦点太师庞吉为总裁。因此会试举子就有走门路的、打关节的,纷纷不一。惟有包公自己仗着自己学问。考罢三场,到了揭晓之期,因无门路,将包公中了第二十三名进士,翰林无分,奉旨榜下即用知县,得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。包公领凭后,收拾行李,急急出京,先行回家拜见父母兄嫂,禀明路上遭险,并与李天官结亲一事。员外安人又惊又喜,择日祭祖,叩谢宁老夫子。过了数日,拜别父母兄嫂,带了李保、包兴起身赴任。将到定远县地界,包公叫李保押着行李慢慢行走,自己同包兴改装易服,沿途私访。   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。一日,包公与包兴暗暗进了定远县,找了个饭铺打尖。正在吃饭之时,只见从外面来了一人。酒保见了,让道:“大爷少会呀!”那人拣个座儿坐下。   不知那人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解:   会——付帐。   馔——饭食。   疴——病。   谗佞——说人坏话或用花言巧语巴结人的人。   紊乱——杂乱,纷乱。   春闱——春试。   迩——近。   打尖——旅途中休息下来吃点东西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5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8548   且说酒保斟上一壶酒来。那人一面喝酒,一面带有惊慌之色,举止失宜。只见坐不多时,发了回怔,连那壶酒也未吃完,便匆匆会了钱钞而去。包公看此光景,因问酒保道:“这人是谁?”酒保道:“他姓皮名熊,乃二十四名马贩之首。”包公记了姓名,吃完了饭,便先叫包兴到县传谕,就说老爷即刻到任。包公随后就出了饭铺,尚未到县,早有三班衙役、书吏人等迎接上任。到了县内,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,并一切交代,不必细说。   包公便将秋审册籍细细稽察,见其中有个沈清伽蓝殿杀死僧人一案,情节支离。便即传出谕去,立刻升堂审问沈清一案。所有三班衙役早知消息,老爷暗自一路私访而来,就知这位老爷的利害,一个个兢兢业业,早已预备齐全。一闻传唤,立刻一班班进来,分立两旁,喊了堂威。包公入座,标了禁牌,便吩咐:“带沈清。”不多时,将沈清从监内提出,带至公堂,打去刑具,朝上跪倒。包公留神细看,只见此人不过三旬年纪,战战兢兢,匍匐在尘埃,不像个行凶之人。包公看罢,便道:“沈清,你为何杀人?从实招来!”沈清哭诉道:“只因小人探亲回来,天气太晚,那日又蒙蒙下雨,地下泥泞,实在难行。素来又胆小,又不敢夜行,便在这县南三里多地有个古庙,暂避风雨。准知次日天未明,有公差在路,见小人身后有血迹一片。公差便问小人从何而来,小人便将昨日探亲回来、天色太晚、在庙内伽蓝殿上存身的话,说了一遍。不想公差拦住不放,务要同小人回至庙中一看。哎呀!太爷呀!小人同差役到庙看时,见佛爷之旁有一杀死的僧人。小人实是不知僧人是谁杀的。因此二位公差将小人解至县内,竟说小人谋杀和尚。小人真是冤枉!求青天大老爷明察!”包公闻听,便问道:“你出庙时,是什么时候?”沈清答道:“天尚未明。”包公又间道:“你这衣服,因何沾了血迹?”沈清答道:“小人原在神橱之下,血水流过,将小人衣服沾污了。”老爷闻听,点头,吩咐带下,仍然收监。立刻传轿,打道伽蓝殿。包兴伺候主人上轿,安好伏手。包兴乘马跟随。   包公在轿内暗思:“他既谋害僧人,为何衣服并无血迹,光有身后一片呢?再者虽是刀伤,彼时并无凶器。”一路盘算,来到伽蓝殿,老爷下轿,吩咐跟役人等不准跟随进去,独带包兴进庙。至殿前,只见佛像残朽败坏,两旁配像俱已坍塌。又转到佛像背后,上下细看,不觉暗暗点头。回身细看神橱之下,地上果有一片血迹迷乱。忽见那边地下放着一物,便捡起看时,一言不发,拢入袖中,即刻打道回衙。来至书房,包兴献茶,回道:“李保押着行李来了。”包公闻听,叫他进来。李保连忙进来,给老爷叩头。老爷便叫包兴传该值的头目进来,包兴答应。去不多时,带了进来,朝上跪倒:“小人胡成给老爷叩头。”包公问道:“咱们县中可有木匠么?”胡成应道:“有。”包公道:“你去多叫几名来,我有紧要活计要做的,明早务要俱各传到。”胡成连忙答应,转身去了。   到了次日,胡成禀道:“小人将木匠俱已传齐,现在外面伺候。”包公又吩咐道:“预备矮桌数张,笔砚数分,将木匠俱带至后花厅,不可有误。去罢。”胡成答应,连忙备办去了。这里包公梳洗已毕,即同包兴来至花厅,吩咐木匠俱各带进来。只见进来了九个人,俱各跪倒,口称:“老爷在上,小的叩头。”包公道:“如今我要做各样的花盆架子,务要新奇式样。你们每人画他一个,老爷拣好的用,并有重赏。”说罢,吩咐拿矮桌笔砚来。两旁答应一声,登时齐备。只见九个木匠分在两旁,各自搜索枯肠,谁不愿新奇讨好呢!内中就有使惯了竹笔,拿不上笔来的;也有怯官的,战战哆嗦画不像样的;竟有从容不迫,一挥而就的。包公在座上,往下细细留神观看。不多时,俱各画完,挨次呈递,老爷接一张,看一张,看到其中一张,便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道:“小人叫吴良。”包公便向众木匠道:“你们散去,将吴良带至公堂。”左右答应一声,立刻点鼓升堂。   包公入座,将惊堂木一拍,叫道:“吴良,你为何杀死僧人?从实招来!免得皮肉受苦。”吴良听说,吃惊不小,回道:“小人以木匠做活为生,是极安分的,如何敢杀人呢?望乞老爷详察。”老爷道:“谅你这厮决不肯招。左右,尔等立刻到伽蓝殿将伽蓝神好好抬来。”左右答应一声,立刻去了。不多时,将伽蓝神抬至公堂。百姓们见把伽蓝神泥胎抬到县衙听审,谁不要看看新奇的事,都来。只见包公离了公座,迎将下来,向伽蓝神似有问答之状,左右观看,不觉好笑。连包兴也暗说道:“我们老爷这是装什么腔儿呢?”只见包公从新入座,叫道:“吴良,适才神圣言道,你那日行凶之时,已在神圣背后留下暗记。下去比来。”左右将吴良带下去。只见那神圣背后肩膀以下,果有左手六指儿的手印;谁知吴良左手却是六指儿,比上时丝毫不错。吴良吓的魂飞胆裂,左右的人无不吐舌,说:“这位大爷真是神仙,如何就知是木匠吴良呢?”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庙验看时,地下捡了一物,却是个墨斗;又见那伽蓝神身后六指手的血印,因此想到木匠身上。   左右又将吴良带至公堂跪倒。只见包公把惊堂木一拍,一声断喝,说:“吴良,如今真赃实犯,还不实说么?”左右复又威吓,说:“快招!快招!”吴良着忙道:“太爷不必动怒,小人实招就是了。”案房书吏在一旁写供。吴良道:“小人原与庙内和尚交好。这和尚素来爱喝酒,小人也是酒鬼。因那天和尚请我喝酒,谁知他就醉了。我因劝他收个徒弟,以为将来的收缘结果。他便说:‘如今徒弟实在难收。就是将来收缘结果,我也不怕。这几年的工夫,我也积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了。’他原是醉后无心的话。小人便问他:‘你这银子收藏在何处呢?若是丢了,岂不白费了这几年的工夫么?’他说:‘我这银子是再丢不了的,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。,小人就问他:‘你到底搁在哪里呢?’他就说:‘咱们俩这样相好,我告诉你,你可不许告诉别人。’他方说出将银子放在伽蓝神脑袋以内。小人一时见财起意,又见他醉了,原要用斧子将他劈死了。回老爷,小人素来拿斧子劈木头惯了,从来未劈过人。乍乍儿的劈人,不想手就软了,头一斧于未劈中。偏遇和尚泼皮要夺我斧子。我如何肯让他,又将他按住,连劈几斧,他就死了。闹了两手血。因此上神桌,便将左手扶住神背,右手在神圣的脑袋内掏出银子,不意留下了个手印子。今被太爷神明断出,小人实实该死。”包公闻听所供是实,又将墨斗拿出,与他看了。吴良认了是自己之物,因抽斧子落在地下。包公叫他画供,上了刑具,收监。沈清无故遭屈,赏官银十两,释放。   刚要退堂,只听有击鼓喊冤之声。包公即着带进来。但见从角门进来二人,一个年纪二十多岁,一个有四十上下。来到堂上,二人跪倒。年轻的便道:“小人名叫匡必正。有一叔父开缎店,名叫匡天佑。只因小人叔父有一个珊瑚扇坠,重一两八钱,遗失三年未有下落。不想今日遇见此人,他腰间佩的正是此物。小人原要借过来看看,怕的是认错了。谁知他不但不借给看,开口就骂,还说小人讹他,扭住小人不放。太爷详察。”又只见那人道:“我姓吕名佩,今日狭路相逢,遇见这个后生,将我拦住,硬说我腰间佩的珊瑚坠子是他的。青天白日,竟敢拦路打抢。这后生实实可恶!求太爷与我判断。”包公闻听,便将珊瑚坠子要来一看,果然是真的,淡红,光润无比,便向匡必正道:“你方才说此坠重够多少?”匡必正道:“重一两八钱。倘若不对,或者东西一样的极有,小人再不敢讹人。”包公又问吕佩道:“你可知道此坠重够多少?”吕佩道:“此坠乃友人送的,并不晓得多少分两。”包公回头,叫包兴取戥子来。包兴答应,连忙取戥平了,果然重一两八钱。包公便向吕佩道:“此坠若按分两,是他说的不差,理应是他的。”吕佩着急,道:“嗳呀!大爷呀!此坠原是我的,好朋友送我的,又平什么分两呢?我是不敢撒谎的。”包公道:“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,他叫什么名字?实说!”吕佩道:“我这朋友姓皮名熊,他是马贩头儿,人所共知。”包公猛然听“皮熊”二字,触动心事,吩咐将他二人带下去,立刻出签,传皮熊到案。包公暂且退堂,用了酒饭。   不多时,人来回话:“皮熊传到。”包公复又升堂:“带皮熊。”皮熊上堂跪倒,口称:“太爷在上,传小人有何事故?”包公道:“闻听你有珊瑚扇坠,可是有的?”皮熊道:“有的。那是三年前小人捡的。”包公道:“此坠你可送过人么?”皮熊道:“小人不知何人失落,如何敢送人呢?”包公便问:“此坠尚在何处?”皮熊道:“现在小人家中。”包公吩咐将皮熊带在一边,叫把吕佩带来。包公问道:“方才问过皮熊,他并未曾送你此坠,此坠如何到了你手?快说!”吕佩一时慌张,方说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给的。包公就知话内有因,连问道:“柳氏她如何给你此坠呢?实说!”吕佩便不言语。包公吩咐:“掌嘴!”两旁人役刚要上前,只见吕佩摇手,道:“老爷不必动怒,我说就是了。”便将与柳氏通奸,是柳氏私赠此坠的话,说了一遍。皮熊在旁听见他女人和人通奸,很觉不够瞧的。包公立刻将柳氏传到。谁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好,不与自己一心一计,因此来到公堂,不用审问,便说出丈夫皮熊素与杨大成之妻毕氏通奸。“此坠从毕氏处携来,交与小妇人收了二三年。小妇人与吕佩相好,私自赠他的。”包公立刻出签,传毕氏到案。   正在审问之际,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,暂将众人带在一旁,先带击鼓之人上堂。只见此人年有五旬,原来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,因听见有人将他侄儿扭结到官,故此急急赶来,禀道:“只因三年前不记日子,托杨大成到缎店取缎子,将此坠做为执照。过了几日,小人到铺问时,并未见杨大成到铺,也未见此坠,因此小人到杨大成家内。谁知杨大成就是那日晚间死了,也不知此坠的下落,只得隐忍不言。不料小人侄儿今日看见此坠,被人告到太爷台前。惟求太爷明镜高悬,伸此冤枉!”说罢,磕下头去。   包公闻听,心下明白,叫天佑下去,即带皮熊、毕氏上堂,便问毕氏:“你丈夫是何病死的?”毕氏尚未答言,皮熊在旁答道:“是心疼病死的。”包公便将惊堂木一拍,喝声:“该死的狗才!她丈夫心疼病死的,你如何知道?明是因好谋命。快把怎生谋害杨大成致死情由,从实招来!”两旁一齐威吓:“招!招!招!”皮熊惊慌,说道:“小人与毕氏通奸是实,并无谋害杨大成之事。”包公闻听,说:“你这刁嘴的奴才!曾记得前在饭店之中,你要吃酒,神色慌张,举止失措,酒也未曾吃完。今日公堂之上,还敢支吾!左右,抬上刑来!”皮熊只吓得哑口无言,暗暗自思道:“这位太爷如此明察,别的谅也瞒不过他去,莫若实说,也免得皮肉受苦。”想罢,连连叩头,道:“太爷不必动怒,小人愿招。”包公道:“招来!”皮熊道:“只因小人与毕氏通奸,情投意合,惟恐杨大成知道,将我二人拆散。因此定计,将他灌醉,用刀杀死,暗用棺木盛殓,只说心疼暴病而死。彼时因见珊瑚坠,小人拿回家去,交付妻子收了。即此便是实情。”包公闻听,叫他画供。即将毕氏定厂凌迟,皮熊定了斩决,将吕佩责四十板释放,柳氏官卖,匡家叔侄将珊瑚坠领回无事。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,各处传扬,就传到了行侠尚义的一个老者耳内。   且说小沙窝内有一老者姓张行三,为人梗直,好行侠义,因此人都称他为“别古”。(与众不同谓之“别”,不合时宜谓之“古”。)原是打柴为生;皆因他有了年纪,挑不动柴草,众人就叫他看着过秤,得了利息大家平分。这也是他素日为人拿好儿换来的。   一日,闲暇无事,偶然想起:“三年前,东塔洼赵大欠我一担柴钱四百文,我若不要了,有点对不过众伙计们;他们不疑惑我使了,我自己居心实在的过意不去。今日无事,何不走走呢。”于是拄了竹杖,锁了房门,竟往东塔洼而来。   到了赵大门首,只见房舍焕然一新,不敢敲门,问了问邻右之人,方知赵大发财了,如今都称“赵大官人”了。老头子闻听,不由心中不悦,暗想道:“赵大这小子,长处掐,短处捏,那一种行为,连柴火钱都不想着还。他怎么配发财呢?”转到门口,便将竹杖敲门,口中道:“赵大,赵大。”只听里面答应道:“是谁,这未‘赵大’、‘赵二’的?”说话间,门已开了,张三看时,只见赵大衣冠鲜明,果然不是先前光景。赵大见是张三,连忙说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张三哥。”张三道:“你先少合我论哥儿们。你欠我的柴火钱,也该给我了。”赵大闻听,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。老弟老兄的,请到家里坐。”张三道:“我不去,我没带着钱。”赵大说:“这是什么话?”张三道:“正经话。我若有钱,肯找你来要帐吗?”正说着,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,打扮的怪模怪样的,问道:“官人,你同谁说话呢?”张三一见,说:“好呀!赵大,你干这营生呢,怨的发财呢!”赵大道:“休得胡说,这是你弟妹小婶。”又向妇人道:“这不是外人,是张三哥到了。”妇人便上前万福。张三道:“恕我腰疼,不能还礼。”赵大说:“还是这等爱顽。还请里面坐罢。”张三只得随着进来,到了屋内,只见一路一路的盆子堆的不少。彼此让坐。赵大叫妇人倒茶。张三道:“我不喝茶。你也不用闹酸款,欠我的四百多钱总要还我的,不用闹这个软局子。”赵大说:“张三哥,你放心,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。”说话间,赵大拿了四百钱递与张三。张三接来揣在怀内,站起身来,说道:“不是我爱小便宜,我上了年纪,夜来时常爱起夜。你把那小盆给我一个,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儿罢。从此两下开交,彼此不认得,却使得?”赵大道:“你这是何苦!这些盆子俱是挑出来的,没沙眼,拿一个就是了。”张三挑了一个趣黑的乌盆,挟在怀中,转身就走,也不告别,竟自出门去了。   这东塔洼离小沙窝也有三里之遥。张二满怀不平,正遇着深秋景况,夕阳在山之时,来到树林之中,耳内只听一阵阵秋风飒飒,败叶飘飘,猛然间滴溜溜一个旋风,只觉得汗毛眼里一冷。老头干将脖子一缩,腰儿一弓,刚说一个“好冷”,不防将怀中盆子掉在尘埃,在地下咕噜噜乱转,隐隐悲哀之声,说:“摔了我的腰了。”张三闻听,连连唾了两口,捡起盆子往前就走。有年纪之人如何跑的动,只听后面说道:“张伯伯,等我一等。”回头又不见人,自己怨恨,道:“如何白日就会有鬼?想是我不久于人世了。”一边想,一边走,好容易奔至草房,急忙放下盆子,撂了竹杖;开了锁儿,拿了竹杖,拾起盆子,进得屋来将门顶好,觉得困乏已极,自己说:“管他什么鬼不鬼的,且梦周公。”刚才说完,只听得悲悲切切,口呼:“伯怕,我死的好苦也!”张三闻听,道:“怎么的竟自把鬼关在屋里了?”别古秉性忠直,不怕鬼邪,便说道:“你说罢,我这里听着呢。”隐隐说道:“我姓刘名世昌,在苏州阊门外八宝乡居住。家有老母周氏,妻子王氏,还有三岁的孩子乳名百岁。本是缎行生理。只因乘驴回家,行李沉重,那日天晚,在赵大家借宿。不料他夫妻好狠,将我杀害,谋了资财,将我血肉和泥焚化。到如今闪了老母,抛却妻子,不能见面。九泉之下,冤魂不安,望求怕怕替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,报仇雪恨,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,也感恩不尽。”说罢,放声痛哭。张三闻听他说的可怜,不由的动了他豪侠的心肠,全不畏惧,便呼道:“乌盆。”只听应道:“有呀,伯伯。”张三道:“虽则替你鸣冤,惟恐包公不能准状,你须跟我前去。”乌盆应道:“愿随伯伯前往。”张三见他应叫应声,不觉满心欢喜,道:“这去告状,不怕包公不信。言虽如此,我是上了年纪之人,记性平常,必须将他姓名住处记清背熟了方好。”于是从新背了一回,样样记明。   老头儿为人心热,一夜不曾合眼,不等天明,爬起来,挟了乌盆,拄起竹杖,锁了屋门,竟奔定远县而来。出得门时,冷风透体,寒气逼人,又在天亮之时。若非张三好心之人,谁肯冲寒冒冷,替人鸣冤。及至到了定远县,天气过早,尚未开门;只冻得他哆哆嗦嗦,找了个避风的所在,席地而坐。喘息多时,身上觉得和暖。老头儿又高兴起来了,将盆子扣在地下,用竹杖敲着盆底儿,唱起什不闲来了。刚唱一句“八月中秋月照台”,只听的一声响,门分两扇,大爷升堂。   张三忙拿起盆子,跑向前来喊“冤枉”。就有该值的回禀,立刻带进,包公座上问道:“有何冤枉?诉上来。”张三就把东塔洼赵大家讨帐,得了一个黑盆,遇见冤魂自述的话,说了一遍。“现有乌盆为证。”包公闻听,便不以此事为妄谈,就在座上唤道:“乌盆。”并不见答应。又连唤两声,也无影响,包公见别古年老昏愦,也不动怒,便叫左右撵去便了。,   张老出了衙门,口呼:“乌盆。”只听应道:“有呀,怕伯。”张老道:“你随我诉冤,你为何不进去呢?”乌盆说道:“只因门上门神拦阻,冤魂不敢进去,救怕伯替我说明。”张老闻听,又嚷“冤枉”。该值的出来,咳道:“你这老头子还不走!又嚷的是什么?”张老道:“求爷们替我回复一声:‘乌盆有门神拦阻,不敢进见。’”该值的无奈,只得替他回禀;包公闻听,提笔写字一张,叫该值的拿去门前焚化,仍将老头子带进来,再讯二次。张老抱着盆子,上了公堂,将盆子放在当地,他跪在一旁。包公问道:“此次叫他可应了?”张老说:“是。”包公吩咐:“左右,尔等听着。”两边人役应声,洗耳静听。只见包公座上问道:“乌盆。”不见答应。包公不由动怒,将惊堂木一拍:“我骂你这狗才!本县念你年老之人,方才不加责于你,如今还敢如此。本县也是你愚弄的吗?”用手抽签,吩咐打责了十板,以戒下次。两旁不容分说,将张老打了十板。闹得老头儿毗牙咧嘴,一拐一拐的,挟了乌盆,拿了竹杖,出衙去了。   转过影壁,便将乌盆一扔,只听得嗳呀一声,说:“碰了我脚面了!”张老道:“奇怪!你为何又不进去呢?”乌盆道:“只困我赤身露体,难见星主。没奈何,再求伯伯替我申诉明白。”张老道:“我已然为你挨了十大板,如今再去,我这两条腿不用长着咧。”乌盆又苦苦哀求。张老是个心软的人,只得拿起盆子。他却又不敢伸冤,只得从角门溜溜秋秋往里便走。只见那边来了一个厨子,一眼看见,便叫:“胡头儿,胡头儿,那老头儿又来了。”胡头正在班房谈论此事说笑,忽听老头子又来了,连忙跑出来要拉。张老却有主意,就势坐在地下,叫起屈来了。   包公那里也听见了,吩咐带上来,问道:“你这老头子为何又来?难道不怕打么?”张老叩头道:“方才小人出去又问乌盆,他说赤身露体,不敢见星主之面。恳求太爷赏件衣服遮盖遮盖,他才敢进来。”包公闻听,叫包兴拿件衣服与他。包兴连忙拿了一件夹袄,交与张老。张老拿着衣服出来,该值的说:“跟着他,看他是拐子!”只见他将盆子包好,拿起来,不放心,又叫着:“乌盆,随我进来。”只听应道:“有呀,伯伯,我在这里。”张老闻听他答应,这一回留上心了,便不住叫着进来。到了公堂,仍将乌盆放在当中,自己在一旁跪倒。包公又吩咐两边仔细听着,两边答应“是”。此所谓上命差遣,概不由己。有说老头子有了病了的,有说大爷好性儿的,也有暗笑的。连包兴在旁也不由的暗笑:“老爷今日叫疯于磨住了。”只见包公座上呼唤:“乌盆。”不想衣内答应说:“有呀,星主。”众人无不诧异。只见张老听见乌盆答应了,他便忽的跳将起来,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。两旁众人叱喝,他才复又跪下。包公细细问了张老。张老仿佛背书的一般:他姓甚名谁,家住哪里,他家有何人,作何生理,怎么遇害,是准害的,滔滔不断说了一回,清清楚楚。两旁听的无不叹息。包公听罢,吩咐包兴取十两银子来,赏了张老,叫他回去听传。别古千恩万谢地去了。   包公立刻吩咐书吏办文一角,行到苏州,调取尸亲前来结案。即行出签,拿赵大夫妇,登时拿到,严加讯问,并无口供。包公沉吟半晌,便吩咐:“赵大带下去,不准见刁氏。”即传刁氏上堂。包公说:“你丈夫供称陷害刘世昌,全是你的主意。”刁氏闻听,恼恨丈夫,便说出赵大用绳子勒死的,并言现有未用完的银两。即行画招,押了手印。立刻派人将赃银起来。复又带上赵大,叫他女人质对。谁知这厮好狠,横了心再也不招,言银子是积攒的。包公一时动怒,请了大刑,用夹棍套了两腿,问时仍然不招。包公一声断喝,说了一个“收”字。不想赵大不禁夹,就呜呼哀哉了。包公见赵大一死,只得叫人搭下去,立刻办详,禀了本府,转又行文上去,至京启奏去了。   此时尸亲已到。包公将未用完的银子,俱叫他婆媳领取讫;并将赵大家私奉官折变,以为婆媳养赡。婆媳感念张老替他鸣冤之恩,愿带到苏州养老送终。张老也因受了冤魂嘱托,亦愿照看嫡居孤儿。因此商量停当,一同起身往苏州去了。  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讹——讹诈。   戥子——也作“等子”,一种称量金银、药品等的小秤。   戥平——平:旧指一种衡量的标准。   阎——音chang。   昏愦——今写作“昏馈”,眼花耳聋,比喻头脑糊涂,不明是非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6回 罢官职逢义士高僧 应龙图审冤魂怨鬼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017   且说包公断明了乌盆,虽然远近闻名,这位老爷正直无私,断事如神,未免犯了上司之嫉,又有赵大刑毙,故此文书到时,包公例应革职。包公接到文书,将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,自己住庙。李保看此光景,竟将银两包袱收拾收拾,逃之夭夭了。   包公临行,百姓遮道哭送。包公劝勉了一番,方才乘马,带着包兴,出了定远县,竟不知投奔何处才好。包公在马上自己叹息,暗里思量道:“我包某命运如此淹蹇,自幼受了多少的颠险,好容易蒙兄嫂怜爱,聘请恩师,教诲我一举成名。不想妄动刑具,致毙人命。虽是他罪应如此,究竟是粗心浮躁,以至落了个革职,至死也无颜回家。无处投奔,莫若仍奔京师,再作计较。”只顾马上嗟叹。包兴跟随,明知老爷为难,又不敢问。信马由缰,来至一座山下,虽不是峻岭高峰,也觉得凶恶。正在观看之际,只听一棒锣响,出来了无数的唆兵,当中一个矮胖黑汉,赤着半边身的胳膊,雄赳赳,气昂昂,不容分说,将主仆二人拿下捆了,送上山去。谁知山中尚有三个大王,见缚了二人前来,吩咐绑在两边柱子上,等四大王到来,再行发落。不一时,只见四大王慌慌张张,喘吁吁跑了来,嚷道:“不好了!山下遇见一人好本领,强小弟十倍,才一交手,我便倒了。幸亏跑得快,不然吃大亏了,哪位哥哥去会会他?”只见大大王说:“二弟,待劣兄前往。”二大王说:“小弟奉陪。”于是二人下山,见一人气昂昂在山坡站立。大大王近前一看,不觉哈哈大笑,道:“原来是兄长,请到山中叙话。”   你道此山何名?名叫土龙岗,原是山贼窝居之所。原来张龙、赵虎误投庞府,见他是权奸之门,不肯逗留,偶过此山,将山贼杀走,他二人便作了寨主。后因王朝、马汉科考武场,亦被庞大师逐出,愤恨回家,路过此山,张、赵两个即请到寨,结为兄弟。王朝居长,马汉第二,张龙第三,赵虎第四。王、马、张、赵四人已表明来历。   且说马汉同定那人来至山中,走上大厅,见两旁柱上绑定二人,走近一看,不觉失声道:“暖呀!县尊为何在此?”包公睁眼看时,说道:“莫不是恩公展义士么?”王朝闻听,连忙上前解开,立刻让至厅上,坐定了。展爷问及,包公一一说了。大家俱各叹息。展爷又叫王、马、张、赵给包公陪了罪,分宾主坐下。立时摆酒,彼此谈心,甚是投机。包公问道:“我看四位俱是豪杰,为何作这勾当?”王朝道:“我等皆为功名未遂,亦不过暂借此安身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展爷道:“我看众弟兄皆是异姓骨肉。今日恰逢包公在此,虽则目下革职,将来朝廷必要擢用。那时众位兄弟何不设法弃暗投明,与国出力,岂不是好?”王朝道:“我等久有此心。老爷倘蒙朝廷擢用,我等俱愿效力。”包公只得答应:“岂敢,岂敢。”大家饮至四更方散。   至次日,包公与展爷告辞。四人款留不住,只得送下山来。王朝素与展爷相好,又远送几里。包公与展爷恋恋不舍,无奈分别而去。   单言包公主仆乘马竟奔京师。一日,来至大相国寺门前,包公头晕眼花,竟从马上栽将下来。包兴一见,连忙下马看时,只见包公二目双合,牙关紧闭,人事不知。包兴叫着不应,放声大哭。惊动庙中方丈,乃得道高僧,俗家复姓诸葛名遂,法号了然,学问渊深,以至医卜星相,无一不精,闻得庙外人声,来到山门以外,近前诊了脉息,说:“无妨,无妨。”又问了方才如何落马的光景,包兴告诉明白。了然便叫僧众帮扶抬到方丈东间,急忙开方抓药。包兴精心用意煎好。吃不多时,至二鼓天气,只听包公哎呀一声,睁开二目,见灯光明亮,包兴站在一旁,那边椅子上坐着个僧人。包公便问:“此是何处?”包兴便将老爷昏过多时,亏这位师傅慈悲用药救活的话,说了一回,包公刚要挣扎起来致谢,和尚过来按住,道:“不可劳动,须静静安心养神。”   过了几日,包公转动如常,才致谢和尚。以至饮食用药调理,俱已知是和尚的,心中不胜感激。了然细看包公气色,心下明白,便问了年命,细算有百日之难,过了日子就好了,自有机缘,便留住包公在庙内居住。于是将包公改作道人打扮,每日里与了然不是下棋,便是吟诗,彼此爱慕。将过了三个月。一日,了然求包公写“冬季唪经祝国裕民:八字,叫僧人在山门两边粘贴。包公无事,同了然出来,一旁观看。只见那壁厢来了一个厨子,手提菜筐,走至庙前,不住将包公上下打量,瞧了又瞧,看了又看,直瞅着包公进了庙,他才飞也似地跑了,包公却不在意,回庙去了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他乃丞相府王芑的买办厨子。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,赐图像一张,乃圣上梦中所见,醒来时宛然在目,御笔亲画了形像,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访此人。丞相遵旨回府,又叫妙手丹青照样画了几张,吩咐虞侯、伴当、执事人员各处留神,细细访查。不想这日买办从大相国寺经过,恰遇包公,急忙跑回相府,找着该值的虞侯,便将此事,说了一遍。虞侯闻听,不能深信,亦不敢就回,即同买办厨子暗到庙中,闲游的一般,各处瞻仰。后来看到方丈,果见有一道人与老僧下棋,细看相貌正是龙图之人,心中不胜惊骇,急忙赶回相府,禀知相爷。   王大人闻听,立刻传轿到大相国寺拈香。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,不敢耽延;二是老大人为国求贤,一番苦心。不多时,来到庙内。小沙弥闻听,急忙跑至方丈室内,报与老和尚知道。只见了然与包公对弈,全然不理。倒是包公说道:“吾师也当迎接。”了然道:“老僧不走权贵之门,迎他则甚?”包公道:“虽然如此,他乃是个忠臣,就是迎他,也不至于沾碍老师。”了然闻听,方起身道:“他此来与我无沾碍,恐与足下有些爪葛。”说罢,迎出去了。   接至掸堂,分宾主坐了。献茶已毕,便问了然:“此庙有多少僧众?多少道人?老夫有一心愿,愿施僧鞋僧袜,每人各一双,须当面领去。”了然明白,即吩咐僧道领取,一一看过,并无此人。王大人问道:“完了么?你庙中还有人没有?”了然叹道:“有是还有一人,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双鞋袜。如要见这人,大概还须大人以礼相见。”王丞相闻听,忙道:“就烦长老引见引见何如?”了然答应,领至方丈。包公隔窗一看,也不能回避了,只得上前一揖,道:“废员参见了。”王大人举目细看形容,与圣上御笔画的龙图分毫不差,不觉大惊,连忙让坐,问道:“足下何人?”包公便道:“废员包拯,曾任定远县。”因断乌盆革职的话,说了一遍。王大人见包公说话梗直,忠正严肃,不觉满心欢喜,立刻备马,请包公随至相府。进了相府,大家看大人轿后一个道士,不知什么缘故。当下留在书房安歇。   次日早朝,仍将包公换了县令服色,先在朝房伺候。净鞭三下,天子升殿。王芑出班奏明仁宗。天子大喜:“立刻宣召见朕。”包公步上金阶跪倒,三呼已毕。王子闪龙目一看,果是梦中所见之人,满心欢喜,便间为何罢职。包公便将断乌盆将人犯刑毙身死情由,毫无遮饰,一一奏明。王芑在班中着急,恐圣上见怪。谁知天子不但不怪,反喜道:“卿家既能断乌盆负屈之冤魂,必能镇皇宫作祟之邪。今因玉宸宫内每夕有怨鬼哀啼,甚属不净,不知是何妖邪,特派卿前往镇压一番。”即着王芑在内阁听候。钦派太监总管杨忠带领包公,至玉宸宫镇压。   这杨忠素来好武,胆量甚好,因此人皆称他为“杨大胆”。奉旨赐他宝剑一口,每夜在内巡逻。今日领包公进内。他哪里瞧得起包公呢,先问了姓,后又问了名,一路称为老黑,又叫老包。来到昭德门,说道:“进了此门,就是内廷了。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!今日对了圣心,派你入宫,将来回家到乡里说古去罢。是不是?老黑呀!怎么我合你说话,你怎么不响呢?”包公无奈,答道:“公公说的是。”杨忠又道:“你别合我闹这个整脸儿。我是好顽好乐的。这就是你,别人还巴结不上呢。”说着话,进了凤右门,只见有多少内侍垂手侍立。内中有一个头领,上前执手,道:“老爷今日有何贵干?”杨忠说:“辛苦,辛苦!咱家奉旨带领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宫镇邪。此乃奉旨官差。我们完差之时,不定三更五更回来,可就不照门了,省得又劳动你们。请罢,请罢!”说罢,同了包公,竟奔玉宸宫。只见金碧交辉,光华烂漫,到了此地,不觉肃然起敬。连杨忠爱说爱笑,到了此地,也就哑口无言了。   来至殿门,杨忠止步,,悄向包公道:“你是钦奉谕旨,理应进殿除邪。我就在这门槛上照看便了。”包公闻听,轻移慢步,侧身而入,来至殿内,内正中设立宝座,连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,又见旁边设立座位,包公躬身入座。杨忠见犃耍南掳底耘宸溃骸扒撇坏眯⌒」俣棺云闹瘛!庇旨缍跃敢话悖俗裱裕坎煌南鹿矍疲碛幸环萑荒逊傅纳裆痪醯陌蛋悼浣钡溃骸肮植坏檬ド霞怂不赌亍!闭谒枷胫剩痪醯内勐ヂ┫隆C腿患涮暮艉舴缦欤钪揖醯拿⒔允ζ鹕恚殖副#晕枰换亍K2涣思嘎芬讶黄V坏霉槿氲钅冢衿严巢阶诿偶髯由稀0谧希挥傻冒蛋捣⑿Α*   杨忠正自发怔,只见丹墀以下起了一个旋风,滴溜溜在竹丛里团团乱转,又隐隐的听得风中带着悲泣之声。包公闪目观瞧,只见灯光忽暗,杨忠在外扑倒;片刻工夫,见他复起,袅袅婷婷,走进殿来,万福跪下。此时灯光复又明亮。包公以为杨忠戏耍,便以假作真,开言问道:“你今此来,有何冤枉,诉上来。”只听杨忠娇滴滴声音,哭诉道:“奴婢寇珠原是金华宫承御,只因救主遭屈,含冤地府,于今廿载,专等星主来临,完结此案。”便将当初定计陷害的原委,哭诉了一遍。“因李娘娘不日难满,故特来泄机由。星主细细搜查,以报前冤,千万不可泄漏。”包公闻听点头,道:“既有如此沉冤,包某必要搜查,但你必须隐形藏迹,恐惊主驾,获罪不浅。”冤魂说道:“谨遵星主台命。”叩头站起,转身出去,仍坐在门槛子上。   不多时,只见杨忠张牙欠嘴,仿佛睡醒的一般,瞧见包公仍在那边端坐,不由悄悄地道:“老黑,你没见什么动静,咱家怎生回复圣旨?”包公道:“鬼已审明,只是你贪睡不醒,叫我在此呆等。”杨忠闻听诧异,道:“什么鬼?”包公道:“女鬼。”杨忠道:“女鬼是谁?”包公道:“名叫寇珠。”杨忠闻听,只吓得惊异不止,暗自思道:“寇珠之事算来将近二十年之久,他竟如何知道?”连忙陪笑,道:“寇珠她为什么事在此作祟呢?”包公道:“你是奉旨,同我进宫除邪,谁知你贪睡。我已将鬼审明,只好明日见了圣上,我奏我的。你说你的便了。”杨忠闻听,不由着急,道:“嗳呀!包……包先生,包老爷,我的亲亲的包……包大哥,你这不把我毁透了吗?可是你说的,圣上命我同你进宫;归齐我不知道,睡着了,这是什么差使眼儿呢?怎的了!可见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。过后就真没有用我们的地方了?瞧你老爷们这个劲儿,立刻给我个眼里插棒槌,也要我们搁得住呀!好包先生,你告诉我,我明日送你个小巴狗儿,这么短的小嘴儿。”包公见他央求可怜,方告诉他道:“明日见了圣上,就说:‘审明了女鬼,系金华宫承御寇珠含冤负屈,来求超度她的冤魂。臣等业已相许,以后再不作祟。’”杨忠听毕,记在心头,并谢了包公,如敬神的一般,他也不敢言语亵渎了。   出厂宸宫,来至内阁,见了丞相王芑,将审明的情由,细述明白。少时圣上临朝,包公合杨忠一一奏明,只说冤魂求超度,却不提别的。圣上大悦,愈信乌盆之案,即升用开封府府尹、阴阳学士,包公谢恩。加封“阴阳”二字,从此人传包公善于审鬼。白日断阳,夜间断阴,一时哄传遍了。  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,爱慕非常;后谢了了然,又至开封府上任,每日查办事件。便差包兴回家送信,并具禀替宁老夫子请安;又至隐逸村投递书信,一来报喜,二来求婚毕姻。包兴奉命,即日起身,先往包村去了。  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淹蹇——极其不顺利。   擢用——提升任用。   芑——音qi(第三声)。   沙弥——指初出家的年轻的和尚。   墀——台阶上面的空地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7回 得古今盆完婚淑女 收公孙策密访奸人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61   且说包兴奉了包公之命寄信回家,后又到隐逸村。这日包兴回来,叩见包公,呈上书信,言:“太老爷太夫人甚是康健,听见老爷得了府尹,欢喜非常,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。小人又见太老爷太夫人,欢喜自不必说,也赏了小人三十两银子。惟有大夫人给小人带了个薄薄儿包袱,嘱咐小人好好收藏,到京时交付老爷。小人接在手中,虽然有些分两,不知是何物件,惟恐路上磕碰。还是大夫人见小人为难,方才说明此包内是一面古镜,原是老爷井中捡的。因此镜光芒生亮,大夫人挂在屋内。有一日,二夫人使唤的秋香走至大夫人门前滑了一叫一声,回头跑在二夫人屋内,冷不防按住二夫人将右眼挖出;从此疯癫,至今锁禁,犹如活鬼一般。二夫人死去两三番,现在延医调治,尚未痊愈。小人见二老爷,他无精打彩的,也赏了小人二两银子。”说着话,将包袱呈上。包公也不开看,吩咐好好收讫。包兴又回道:“小人又见宁师老爷看了书信,十分欢喜,说叫老爷好好办事,尽忠报国,还教导了小人好些好话。小人在家住了一天,即到隐逸村报喜投书。李大人大喜,满口应承,随后便送小姐前来就亲。赏了小人一个元宝、两匹尺头,并回书一封。”即将信呈上。包公接书看毕,原来是张氏夫人同着小姐,于月内便可来京。立刻吩咐预备住处,仍然派人前去迎接。便叫包兴暂且歇息,次日再商量办喜事一节。   不多几日,果然张氏夫人带领小姐俱各到了。一切定日迎娶事务,俱是包兴尽心备办妥当。到了吉期,也有多少官员前来贺喜,不必细表。   包公自毕姻后,见李氏小姐幽闲贞静,体态端庄,诚不失大家闺范,满心欢喜。而且妆奁中有一宝物,名曰“古今盆”,上有阴阳二孔,堪称希世奇珍。包公却不介意。过了三朝满月,张氏夫人别女回家,临行又将自己得用的一个小厮名唤李才,留下服侍包公,与包兴同为内小厮心腹。   一日,放告坐堂,见有个乡民年纪约有五旬上下,口称“冤枉”,立刻带至堂上。包公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有何冤枉?诉上来。”那人向上叩头,道:“小人姓张名致仁,在七里村居住。有一族弟名叫张有道,以货郎为主,相离小人不过数里之遥。有一天,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,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!问我小婶刘氏是何病症?为何连信也不送呢?刘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,因家中无人,故此未能送信。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,在祥符县申诉情由,情愿开棺检验。县太爷准了小人状子。及至开棺检验,谁知并无伤痕。刘氏她就放起刁来,说了许多诬赖的话。县太爷将小人责了二十大板,讨保回家。越想此事,实实张有道死的不明。无奈何投到大老爷台前,求青天与小人作主。”说罢,眼泪汪汪,匍匐在地。包公便问道:“你兄弟素来有病么?”张致仁说:“井无疾病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几时没见张有道?”致仁道:“素来弟兄和睦,小人常到他家,他也常来小人家。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。小人因他五六天没来,因此小人找到他家,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。”包公闻听,想到五日前尚在他家,他第六天去探望,又是三日前死的,其中相隔一两天,必有缘故。包公想罢,准了状词,立刻出签,传刘氏到案。暂且退了堂,来至书房,细看呈于,好生纳闷。包兴与李才旁边侍立。忽听外边有脚步声响。包兴连忙迎出,却是外班,手持书信一“封,说:“外面有一儒流求见。此书乃了然和尚的。”包兴闻听,接过书信,进内回明,呈上书信。包公是极敬了然和尚的,急忙将书拆阅,原来是封荐函,言此人学问品行都好。包公看罢,即命包兴去请。   包兴出来看时,只见那人穿戴的衣冠,全是包公在庙时换下衣服,又肥又长,肋里肋遢的,并且帽子上面还捏着招儿。包兴看罢,知是当初老爷的衣服,必是了然和尚与他穿戴的,也不说明,便向那人说道:“我家老爷有请。”只见那人斯斯文文,随着包兴进来。到了书房,包兴掀帘。只见包公立起身来,那犎讼蚯耙灰荆鹆艘灰荆米0阄剩骸跋壬笮眨俊蹦侨舜鸬溃骸巴砩葱展锩撸蚓美С∥荩怕渌锷剑柿髀湓诖笙喙隆6喑辛巳混τ糯鼐呤樾徘袄矗砝瞎嫱魄槭章肌!卑僦苟讼辏杂锩魑治柿诵┦榧涔剩源鹑缌鳎试ú故歉霾坏玫诘牟抛印0笙病*   正谈之间,只见外班享道:“刘氏现已传到。”包公吩咐伺候,便叫李才陪侍公孙先生,自己带了包兴,立刻升堂,入了公座,便叫:“带刘氏。”应役之人接声喊道:“带刘氏!带刘氏!”只见从外角门进来一个妇人,年纪不过二十多岁,面上也无俱色,口中尚自言自语,说道:“好端端的人,死了叫他翻尸倒骨的,不知前生作了什么孽了!如今又把我传到这里来,难道还生出什么巧招儿来吗?”一边说,一边上堂,也不东瞧西看,她便袅袅婷婷朝上跪倒,是一个久惯打官司的样儿。包公便问道:“你就是张刘氏么?”妇人答道:“小妇人刘氏,嫁与货郎张有道为妻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丈夫是什么病死的?”刘氏道:“那一天晚上,我丈夫回家,吃了晚饭,一更之后便睡了。到了二更多天,忽然说心里怪疼的。小妇人吓得了不得,急忙起来。便嚷疼得利害,谁知不多一会就死了。害的小妇人好不苦也!”说罢,泪流满面。包公把惊堂木一拍,喝道:“你丈夫到底是什么病死的?讲来!”站堂喝道:“快讲!”刘氏向前跪爬半步,说道:“老爷,我丈夫实是害心疼病死的,小妇人焉敢撒谎。”包公喝道:“既是害病死的,你为何不给他哥哥张致仁送信?实对你说,现在张致仁在本府堂前已经首告。实实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!”刘氏道:“不给张致仁送信,一则小妇人烦不出人来,二则也不敢给他送信。”包公闻听,道:“这是为何?”刘氏道:“因小妇人丈夫在日,他时常到小妇人家中,每每见无人,他言来语去,小妇人总不理他。就是前次他到小妇人家内,小妇人告诉他兄弟已死,不但不哭,反倒向小妇人胡说八道,连小妇人如今直学不出口来。当时被小妇人连嚷带骂,他才走了。谁知他恼羞成怒,在县告了,说他兄弟死的不明,要开棺检验。后来大爷到底检验了,并无伤痕,才将他打了二十板。不想他不肯歇心,如今又告到老爷台前,可怜小妇人丈夫死后,受如此罪孽,小妇人又担如此丑名,实实冤枉!恳求老青天与小妇人作主啊!”说着,说着,就哭起来了。   包公见她口似悬河,牙如利剑,说的有情有理,暗自思道:“此妇听她言语,必非善良。若与张致仁质对,我看他那诚朴老实形景,必要输与妇人口角之下。须得查访实在情形,妇人方能服输。”想罢,向刘氏说道:“如此说来,你竟是无故被人诬赖了。张致仁着实可恶。我自有道理,你且下去,三日后听传罢了。”刘氏叩头下去,似有得色。包公更觉生疑。   退堂之后,来到书房,便将口供呈词与公孙策观看。公孙策看毕,躬身说道:“据晚生看此口供,张致仁疑的不差。只是刘氏言语狡猾,必须探访明白,方能折服妇人。”不料包公心中所思主见,公孙策一言道破,不觉欢喜,道:“似如此之奈何?”公孙策正欲作进见之礼,连忙立起身来,道:“待晚生改扮行装,暗里访查访查,如有机缘,再来禀复。”包公闻听,道:“如此说,有劳先生了。”叫包兴:“将先生盘川并要何物件,急忙预备,不可误了。”包兴答应,跟随公孙策来至书房,公孙策告诉明白,包兴连忙办理去了。不多时,俱各齐备。原来一个小小药箱儿,一个招牌,还有道衣丝绦鞋袜等物。公孙策通身换了,背起药箱,连忙从角门暗暗溜出,到七里村查访。   谁知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,闹了一天并无机缘可寻。看看天晚,又觉得腹中饥饿,只得急忙且回开封府再做道理。不料忙不择路,原是往北,他却往东南岔下去了。多走数里之遥,好容易奔至镇店,问时知是榆林镇,找了兴隆店投宿,又乏又饿。正要打算吃饭,只见来了一群人,数匹马,内中有一黑矮之人,高声嚷道:“凭他是谁,快快与我腾出!若要惹恼了你老爷的性儿,连你这店俱各给你拆了。”旁有一人说道:“四弟不可,凡事有个先来后到,就是叫人家腾挪也要好说,不可如此的罗唣。”又向店主人道:“东人,你去说说看。皆因我们人多,两下住着不便,奉托!奉托!”店东元奈,走到上房,向公孙策说道:“先生没有什么说的,你老将就将就我们!说不得屈尊你老,在东间居住,把外间这两间让给我们罢!”说罢,深深一揖。公孙策道:“来时原不要住上房,是你们小二再三说,我才住此房内。如今来的客既是人多,我情愿将三间满让。店东给我个单房我住就是了。皆是行路,纵有大厦千间,不过占七尺眠,何必为此吵闹呢。”正说之间,只见进来了黑凛凛一条大汉,满面笑容,道:“使不得!使不得!老先生请自尊便罢。这外边两间承情让与我等,足已够了。我等从人俱叫他们下房居住,再不敢劳动了。”公孙策再三谦逊,那大汉只是不肯,只得挪在东间去了。   那大汉叫从人搬下行李,揭下鞍辔,俱各安放妥协。又见上人却是四个,其余五六个俱是从人,要净面水,唤开水壶,吵嚷个不了。又见黑矮之人先自呼酒要菜。店小二一阵好忙,闹的公孙策竟喝了一壶空酒,菜总没来,又不敢催。忽听黑矮人说道:“我不怕别的,明日到了开封府,恐他记念前仇,不肯收录,那却如何是好?”又听黑脸大汉道:“四弟放心,我看包公决不是那样之人。”公孙策听至此处,不由站起身来,出了东间,对着四人举手,道:“四位原是上开封的,小弟不才,愿作引进之人。”四人听了,连忙站起身来。仍是那大汉说道:“足下何人?请过来坐,方好讲话。”公孙策又谦逊再三,方才坐下。各通姓名。   原来这四人正是土龙岗的王朝、马汉、张龙、赵虎四条好汉。听说包公作了府尹,当初原有弃暗投明之言,故将山上喽罗粮草金银俱各分散,只带了得用伴当五六人,前来开封府投效,以全信行。他们又问公孙策,公孙策答道:“小可现在开封府。因目下有件疑案,故此私行暗暗查访。不想在此得遇四位,实实三生有幸了。”彼此谈论多时,真是文武各尽其妙。大家欢喜非常。惟独赵四爷粗俗,却有酒量颇豪。王朝恐怕他酒后失言,叫外人听之不雅,只得速速要饭。大家吃毕,闲谈饮茶。天到二更以后,大家商议,今晚安歇后,明日可早早起来,还行路呢。这正是只因清正声名远,致使英雄跋涉来。   未审明日玉、马、张、赵投奔开封府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肋里肋遢——(衣服)不整洁,不利落。   罗嗅——吵闹寻事。   伴当——旧时指跟随着做伴的仆人或伙伴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8回 救义仆除凶铁仙观 访疑案得线七里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489   且说四爷赵虎因多贪了几杯酒,大家闲谈,他连一句也插不上,一旁前仰后合,不觉的瞌睡起来。困因酒后,酒因困魔,后来索性放倒头,酣睡如雷,因打呼,方把大家提醒。王朝说:“只顾说话儿,天已三更多了,先生也乏了,请安歇罢。”大家方才睡下。谁知赵四爷心内惦着上开封府,睡的容易,醒的剪绝。外边天气不过四鼓之半,他便一咕噜身爬起来,乱嚷道:“天亮了!快些起来赶路!”又叫从人备马捎行李,把大家吵醒。谁知公孙策心中有事尚未睡着,也只得随大家起来。只见大爷将从人留下一个,腾出一匹马叫公孙策乘坐。叫那人将药箱儿招牌,“俟天亮时背至开封府,不可违误。”吩咐已毕,叫店小二开了门,大家乘马,趁着月色,迤俪而行。天气尚未五更。正走之间,过了一带林子,却是一座庙字。猛见墙角边人影一晃。再细看时,却是一个女子,身穿红衣,到了庙门捱身而入。大家看的明白,口称“奇怪”。张龙说:“深夜之间,女子入庙,必非好事。天气尚早,咱们何不到庙看看吗?”马汉说:“半夜三更,无故敲打山门,见了僧人怎么说呢?”王朝说道:“不妨,就说贪赶路程,口渴得很,讨杯茶吃,有何不可。”公孙策道:“既如此,就将马匹行李叫从人在树林等候,省得僧人见了兵刃生疑。”大家闻听,齐说:“有理,有理。”于是大家下马,叫从人在树林看守。从人答应。五位老爷迈步竟奔山门而来。   到了庙门,趁着月光,看的明白,匾上大书“铁仙观”。公孙策道:“那女子捱身而入,未听见她插门,如何是关着呢?”赵虎上前,抡起拳头,在山门上就瞠、瞠、瞠的三拳,口中嚷道:“道爷开门来!”口中嚷着,随手又是三拳,险些儿把山门砸掉。只听里面道:“是谁?是谁?半夜三更怎么说!”只听哗拉一一声,山门开处,见个道人。公孙策连忙上前施礼,道:“道爷,多有惊动了。我们一行人贪赶路程,口渴舌于,俗借宝刹歇息歇息,讨杯茶吃,自有香资奉上,望祈方便。”那道人闻听,便道:“等我禀明白了院长,再来相请。”正说之间,只见走出一个浓眉大眼、膀阔腰粗、怪肉横生的道士来,说道:“既是众位要吃茶,何妨请进来。”王朝等闻听,一拥而入,来至大殿,只见灯烛辉煌。彼此逊坐。见道人凶恶非常,并且酒气喷人,已知是不良之辈。   张龙、赵虎二人悄地出来寻那女子,来到后面,并无踪迹。又到一后院,只见一口大钟,并无别物。行至钟边,只听有人呻吟之声。赵虎说:“在这里呢。”张龙说:“贤弟,你去掀钟,我拉人。”赵虎挽挽袖子,单手抓住钟上铁爪,用力向上一掀。张龙说:“贤弟吃住劲,不可松手!等我把住底口。”往上一挺,就把钟内之人露将出来。赵爷将手一松,仍将钟扣在那边,仔细看此人时,却不是女子,是个老者,捆做一堆,口内塞着棉花,急忙掏出,松了捆绑。那老者干呕做一团,定了定神,方才说:“嗳哟!苦死我也!”张龙便问:“你是何人?因何被他们扣在钟下?”那老头儿道:“小人名唤田忠,乃陈州人氏。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奉旨前往赈济,不想庞昱到了那里,并不放赈,在彼盖造花园,抢掠民间女子。我主人田起元,主母金氏玉仙因婆婆染病,在庙里许下愿心。老太太病好,主母上庙还愿,不意被庞昱窥见,硬行抢去。又将我主人送县监禁。老太太一闻此信时,生生吓死。是我将老主母埋葬已毕。想此事一家被害,非上京控告不可。因此贪赶路程,过了宿头,于四更后投至此庙,原为歇息。谁知道人见我行李沉重,欲害小人。正在动手之时,忽听众位爷们敲门,便将小人扣在钟下,险些儿伤了性命。”   正在说话间,只见那边有一道人探头缩脑。赵四爷急忙赶上,兜的一脚,踢翻在地,将拳向面上一晃:“你嚷,我就是一拳!”那贼道看见柳斗大的皮锤,哪里还有魂咧,赵四爷便将他按住在钟边。   不想这前边凶道名唤萧道智,在殿上张罗烹茶,不见了张、赵二人,叫道人去请也不见回来,便知事有不妥,悄悄的退出殿来,到了自己屋内,将长衣甩去,手提一把明亮亮的朴刀,竟奔后院而来。恰入后门,就瞧见老者已放,赵虎按着道人,不由心头火起,手举朴刀,扑向张龙。张爷手急眼快,斜刺里就是一腿。道人将将躲过,一刀照定张龙面门削来。张爷手无寸铁,全仗步法巧妙,身体灵便,一低头将刀躲过,顺手就是一掌。恶道惟恐是暗器,急待侧身时,张爷下边又是一扫堂腿。好恶道!金丝绕腕势躲过,回手反背又是一刀。究竟有兵刃的气壮,无家伙的胆虚,张龙支持了几个照面,看看不敌。   正在危急之际,只见王朝、马汉二人见张龙受敌,王朝赶近前来,虚晃一掌,左腿飞起,直奔胁下。恶道闪身时,马汉后边又是一拳,打在背后。恶道往后一扑,急转身,摔手就是一刀,亏得马汉眼快,歪身一闪,刚然躲过,恶道倒垂势又奔了王朝而来。三个人赤着手,刚刚敌的住——就是防他的刀便了。王朝见恶道奔了自己,他便推月势等刀临切近,将身一撤。恶道把身使空,身往旁边一闪,后面张龙照腰就是一脚。恶道觉得后面有人,趁着月影也不回头,伏身将脚往后一蹬。张龙脚刚落地,恰被恶道在迎面骨上蹬了一脚,力大势猛,身子站立不住,不由的跌倒在地。赵虎在旁看见,连忙叫道:“三哥,你来挡住那个道人。”张龙连忙起来挡住道人。只见赵虎站起来,竟奔东角门前边去了。张龙以为四爷必是到树林取兵刃去了。   迟了不多时,却见赵虎从西角门进来。张龙想道:“他取兵刃不能这么快,他必是解了解手儿回来了。”眼瞧着他迎面扑了恶道,将左手一扬(是个虚晃架式),右手对准面门一摔,口中说:“恶道,看我的法宝取你!”只见白扑扑一股稠云打在恶道面上,登时二目难睁,鼻口倒噎,连气也喘不过来。马汉又在小肚上尽力的一脚,恶道站立不住,咕哆栽倒在地,将刀扔在一边。赵虎赶进一步,一跪腿,用磕膝盖按住胸膛,左手按膀背,将右袖从新向恶道脸上一路乱抖。原来赵虎绕到前殿,将香炉内香灰装在袖内。俗语说的好:“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去,”何况是一炉香灰,恶道如何禁得起。四个人一齐动手,将两个道人捆缚,预备送到祥符县去。此系祥符地面之事,由县解府,按劫掠杀命定案。四人复又搜寻,并无人烟。后又搜至旁院之中,却是菩萨殿三问,只见佛像身披红袍。大家方明白,红衣女子乃是菩萨现化。此时公孙策已将树林内伴当叫来,拿获道人。便派从人四名,将恶道交送县内。立刻祥符县申报到府。大家带了田忠,一同出庙,此时天已大亮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暂将四人寄在下处。   公孙策进内参见包公,言访查之事尚未确实,今有土龙岗王、马、张、赵四人投到,并铁仙观救了田忠,捉拿恶道交祥符县、不日解到的话,说了一遍。复又立起身来,说:“晚生还要访查刘氏案去。”当下辞了包公,至茶房。此时药箱招牌俱已送到。公孙策先生打扮停当,仍从角门去了。   且说包公见公孙策去后,暗叫包兴将田忠带至书房,问他替主明冤一切情形,叫左右领至茶房居住,不可露面,恐走漏了风声,庞府知道。又吩咐包兴将四勇士暂在班房居住,俟有差听用。   且说公孙策离了衙门,复至七里村沿途暗访,心下自思:“我公孙策时乖运麦,屡试不第。幸亏了然和尚一封书信荐至开封府,偏偏头一天到来就遇见这一段公案,不知何日方能访出。总是我的运气不好,以致诸事不顺。”越思越想,心内越烦,不知不觉出了七里村。忽然想起,自己叫着自己说:“公孙策,你好呆!你是作什么来了?就是这么走着,有谁知你是医生呢?既不知道你是医生,你又焉能打听出来事情呢?实实呆的可笑!”原来公孙策只顾思索,忘了摇串铃了。这时想起,连忙将铃儿摇起,口中说道:“有病早来治,莫要多延迟。养病如养虎,虎大伤人的。凡有疑难大症,管保手到病除。贫不计利。”   正在念诵,可巧那一边一个老婆子唤道:“先生,这里来,这里来。”公孙策闻听,向前间道:“妈妈唤我么?”那婆子道:“可不是。只因我媳妇身体有病,求先生医治医治。”公孙策闻听,说:“既是如此,妈妈引路。”   那婆子引进柴扉,掀起了蒿子杆的帘子,将先生请进。看时,却是三间草房,一明两暗。婆子又掀起西里问单布帘子,请先生土炕上坐了。公孙策放了药箱,倚了招牌,刚然坐下,只见婆子搬了个不带背、三条腿椅子在地下相陪。婆子便说道:“我姓尤,丈夫早已去世。有个儿子名叫狗儿,在大户陈应杰家做长工。只因我的儿媳妇得病,有了半月了。她的精神短少,饮食懒进,还有点午后发烧。求先生看看脉,吃点药儿。”公孙策道:“令媳现在哪屋?”婆子道:“在东屋里呢,待我告诉她/说着,站起,往东屋里去了。只听说道:“媳妇,我给你请个先生来,求他老看看,管保就好咧。”只听妇人道:“母亲,不看也好,一来我没有什么大病,二来家无钱钞,何苦妄费钱文。”婆子道:“嗳哟!媳妇呵!你没听见先生说么,‘贫不计利’;再者‘养病如养虎,。好孩子,请先生瞧瞧罢。你早些好了,也省得老娘悬心。我就是倚靠你,我那儿子也不指望他了!”说至此,妇人便道:“母亲,请先生过来看看就是了。”婆子闻听,说:“还是我这孩子听说。好个孝顺的媳妇!”一边说着,便来到西屋,请公孙策。公孙策跟定婆子来至东间,与妇人诊脉。   原来医者有“望”、闻”、“问”、“切”四条,又道:“医者易也,易者移也。”故有移重就轻之法。假如给老年人看准脉息不好,必要安慰,说道:“不要紧,立个方儿,吃与不吃均可。”后至出来,方向本家说道:“老人家脉息不好得很,赶紧预备后事罢。”本家问道:“先生,你为何方才不说?”医家道:“我若不开导着说,上年纪的人听说利害,痰向上一涌,那不登时交代了么?”此是移重就轻之法。闲言少叙。   且说公孙策与妇人看病,虽是私访,他素来原有实学,所有医理,先生尽皆知晓。诊完脉息,已知病源。站起身来,仍然来至西问坐下,说道:“我看令媳之脉,乃是双脉。”尤氏闻听,道:“哎哟!何尝不是。她大约有四五个月没见……”公孙策又道:“据我看来,病源因气恼所致,郁闷不舒,竟是个气裹胎了。若不早治,恐入痨症。必须将病源说明,方好用药。”婆子闻听,不由的吃惊:“先生真是神仙,谁说不是气恼上得的呢!待我细细告诉先生。我儿子在陈大户家做长工,素日多亏大户帮些银钱。那一天,忽然我儿子拿了两个元宝回来……”说至此处,只听东屋妇人道:“此事不必说了。”公孙策忙说道:“用药必须说明,我听的确,下药方能见效。”婆子道:“孩子,你养你的病,这怕什么?”又说道:“我见元宝不免生疑,便问这元宝从何而来。我儿子说,只因大户与七里村张有道之妻不大清楚。这一天陈大户到张家去了,可巧叫他男人撞见,因此大户要害他男人,给我儿两个元宝。”说至此,东屋妇人又道:“母亲不消说了,此事如何说得!”婆子道:“儿吁,先生也不是外人,说明了好用药呀。”公孙策道:“正是,正是,若不说明,药断不灵。”婆子接说:“给我儿两个元宝,正叫他找什么东西的。原是我媳妇劝他不依,后来跪在地下央求。谁知我不肖的儿子不但不听,反将媳妇踢了几脚,揣起元宝,赌气走了未回。后来果然听说张有道死了。又听见说接三的那日,晚上棺村里连响了三阵,仿佛炸尸的一般,连和尚都吓跑了,因此我媳妇更加忧闷。这便是得病的原由。”   公孙策听毕,提起笔来写了一方,递与婆子。婆子接来一看,道:“先生,我看别人方子有许多的字,怎么先生的方儿只一行字呢?”公孙策答道:“药用当而通神。我这方乃是独门奇方。用红锦一张,阴阳瓦焙了,无灰老酒冲服,最是安胎活血的。”婆子闻听,记下。公孙策又道:“你儿子做成此事,难道大户也无谢礼么?”公孙策问及此层,他算定此案一明,尤狗儿必死,婆媳二人全无养赡,就势要给他婆媳二人想出个主意。这也是公孙策文人妙用。话已说明。且说婆子说道:“听说他许给我儿子六亩地。”先生道:“这六亩地可有字样么?”婆子道:“哪有字样呢,还不定他给不给呢。”先生道:“这如何使得!给他办此大事,若无字据,将来你如何养赡呢?也罢,待我替你写张字儿,倘若到官时,即以此字合他要地。”真是乡里人好哄。当时婆子乐极了,说:“多谢先生!只是没有纸,可怎么好呢?”公孙策道:“不妨,我这里有纸。”打开药箱,拿出一大张纸来,立刻写就,假画了中保,押了个花押,交给婆子。婆子深深谢了。先生背起药箱,拿了招牌,起身便走。婆子道:“有劳先生!又无谢礼,连怀茶也没吃,叫婆子好过意不去。”公孙策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出了柴扉,此时精神百倍,快乐非常。原是屡试不第,如今仿佛金榜标名似的,连乏带饿全忘了,两脚如飞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这正是心欢访得希奇事,意快听来确实音。   未审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迤俪——曲折连绵。   望闻问切——中医诊断疾病的方法。望是观察病人的发育情况、面色、舌苔、表   情等;闻是听病人的说话声音、咳嗽、喘息,并且嗅出病人的口臭、   体臭等气味;问是询问病人自己所感到的症状,以前所患过的病等;   切是用手诊脉或按腹部诊察有没有痞块等。通常这四种方法结合在   一起使用,叫做四诊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09回 断奇冤奏参封学士 造御刑查赈赴陈州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333   且说公孙策回到开封府,仍从角门悄悄而入,来至茶房,放下药箱招牌,找着包兴,回了包公。立刻请见。公孙策见礼已毕,便将密访的情由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细细述了一遍。包公闻听欢喜,暗暗想:“此人果有才学,实在难为他访查此事。”便叫包兴与公孙策更衣,预备酒饭,请先生歇息。又叫李才将外班传进,立刻出签,拿尤狗儿到案。外班答应。去不多时,前来回说:“尤狗儿带到。”   老爷点鼓升堂,叫带尤狗儿,上堂跪倒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尤狗儿么?”回道:“老爷,小人叫驴子。”包公一声断喝:“陡!你明是狗儿,你为何叫驴于呢?”狗儿回道:“老爷,小人原叫狗儿来着。只因他们说狗的个儿小,改叫驴子,岂不大些儿呢?因此就改了叫驴子。老爷若不爱叫驴子,还叫狗儿就是了。”两旁喝道:“少说!少说!”包公叫道:“狗儿。”应道:“有。”“只因张有道的冤魂告到本府台前,说你与陈大户主仆定计,将他谋死。但此事皆是陈大户要图谋张有道的妻子刘氏。你不过是上人差遣,概不由已;虽然受了两个元宝,也是小事。你可要从实招来,自有本府与你作主,出脱你的罪名便了。你不必忙,慢慢的讲来。”狗儿听见冤魂告状,不由的心中害怕。后又见老爷和颜悦色地出脱他的罪名,与他作主,放了心了,即向上叩头,道:“老爷既施天恩,与小人作主,小人只得实说。因小人当家的与张有道的女人有交情,可和张有道没有交情。那一天被张有道撞见了,他跑回来就病了,总想念刘氏,他又不敢去。因此想出一个法子来,须得将张有道害了,他或上刘氏家去,或将刘氏娶到家里来,方才遂心。故此将小人叫到跟前说:‘我托付你一宗事情。’我说:‘当家的,有什么事呢?’他说:‘这宗事情不容易,你须用心搜寻才有。’我就问:‘找什么呢?’他说:‘这宗东西叫尸龟,仿佛金头虫儿,尾巴上发亮,有蠖虫大小。’我就问:‘这宗东西出在哪里呢?,他说:‘须在坟里找。总要尸首肉都化了,才有这虫儿。’小人一听,就为了难了,说:‘这可怎么找法呢?’他见小人为难,便给小人两个元宝,叫小人且自拿着:‘事成之后,我给你六亩地。不论日子,总要找了来。白日也不做活,养着精神,夜里好找。,可是老爷说的:‘上人差遣,概不由己。’又说:“受人之托,当忠人之事。,因此小人每夜到坟地里去,好容易得了此虫,晒成于,研了未,或茶或饭洒上,必是心疼而死,并无伤痕,惟有眉攒中间有小小红点,便是此毒。后来听见张有道死了,大约就是这宗东西害的,求老爷与小人作主。”包公听罢此话,大约无甚虚假。书吏将供单呈上,包公看了,拿下去,叫狗儿画了招。立刻出签,将陈应杰拿来。老爷又吩咐狗儿道:“少时陈大户到案,你可要当面质对,老爷好与你作主。”狗儿应允。包公点头,吩咐:“带下去。”   只见差人当堂跪倒,禀道:“陈应杰拿到。”包公又吩咐传刘氏并尤氏婆媳。先将陈大户带上堂来,当堂上了刑具。包公问道:“陈应杰,为何谋死张有道?从实招来!”陈大户闻听,吓得惊疑不止,连忙说道:“并无此事吁,青天老爷!”包公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你这大胆的奴才!在本府堂前还敢支吾么?左右,带狗儿。”立刻将狗儿带上堂来,与陈应杰当面对证。大户只吓得抖衣而战,半晌,方说道:“小人与刘氏通奸是实情,并无谋死有道之事。这都是狗儿一片虚词,老爷千万莫信。”包公大怒,吩咐:“看大刑伺候!”左右一声喊,将三木往堂上一撂,把陈大户吓得胆裂魂飞,连忙说道:“愿招!愿招!”便将狗儿找寻尸龟,悄悄交与刘氏,叫或茶或饭洒上,立刻心疼而死,并告诉她放心,并无一点伤痕,连血迹也无有,从头至尾,说了一遍。包公看了供单,叫他画了招。   只见差役禀道:“刘氏与尤氏婆媳俱各传到。”包公吩咐先带刘氏。只见刘氏仍是洋洋得意,上得堂来,一眼瞧见陈大户,不觉朱颜更变,形色张皇,免不得向上跪倒。包公却不问她,便叫陈大户与妇人当面质对。陈大户对着刘氏哭道:“你我于此事,以为机密,再也无人知道,准知张有道冤魂告到老爷台前。事已败露,不能不招,我已经画招。你也画了罢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妇人闻听,骂了一声:“冤家!想不到你如此脓包,没能为!你既招承,我又如何推托呢?”只得向上叩首,道:“谋死亲夫张有道情实,再无别词。就是张致仁调戏一节,也是诬赖他的。”包公也叫画了手印。   又将尤氏婆媳带上堂来。婆子哭诉前情,井言毫无养赡。“只因陈大户曾许过几亩地,婆子恐他诬赖,托人写了一张字儿;”说着话,从袖中将字儿拿出呈上。包公一看,认得是公孙策的笔迹,心中暗笑,便向陈大户道:“你许给他几亩地,怎不拨给他呢?”陈大户无可奈何,并且当初原有此言,只得应许拨给几亩地与尤氏婆媳。包公便饬发该县办理。包公又问陈大户道:“你这尸龟的方子,是如何知道的?”陈大户回道:“是我家教书的先生说的。”包公立刻将此先生传来,问他如何知道的,为何教他这法子。先生费士奇回道:“小人素来学习些医学,因知药性。或于完了功课之时,或刮凤下雨之日,不时和东人谈谈论论。因提及此药不可乱用,其中有六脉八反,乃是最毒之物。才提到尸龟。小人是无心闲谈,谁知东家却是有心记忆,故此生出事来。求老爷详察。”包公点头,道:“此语虽是你无心说出,只是不当对匪人言论此事,亦当薄薄有罪,以为妄谈之戒。”即行办理文书,将他递解还乡。刘氏定了凌迟,陈大户定了斩立决,狗几定了绞监候。原告张致仁无事。   包公退了堂,来至书房,即打了招底,叫公孙策誊清。公孙策刚然写完,包兴进来,手中另持一纸,向公孙策道:“老爷说咧,叫把这个誊清夹在招内,明早随着摺子一同具奏。”先生接过一看,不觉目瞪神痴,半晌方说道:“就照此样写么?”包兴道:“老爷亲自写的。叫先生誊清,焉有不照样写的理呢?”公孙策点头,说:“放下,我写就是了。”心中好不自在。原来这个夹片是为陈州放粮,不该中用椒房宠信之人,直说圣上用人不当,一味顶撞言语。公孙策焉有不担惊之理呢?写只管写了,明日若递上去,恐怕是辞官表一道。总是我公孙策时运不顺,偏偏遇的都是这些事,只好明日听信儿再为打算罢。   至次日五鼓,包公上朝。此日正是老公公陈伴伴接招于,递上多时,就召见包公。原来圣上见了包公招于,初时龙心甚为不悦。后来转又一想,此乃直言敢陈,正是忠心为国,故尔转怒为喜,立刻召见包公。奏对之下,明系陈州放赈恐有情弊,因此圣上加封包公为龙图阁大学士,仍兼开封府事务,前往陈州稽察放赈之事,并统理民情。包公并不谢恩,跪奏道:“臣无权柄,不能服众,难以奉诏。”圣上因此又赏了御札三道。包公谢恩,领旨出朝。   且说公孙策自包公入朝后,他便提心吊胆,坐立不安,满心要打点行李起身,又恐谣言惑众,只得忍耐。忽听一片声喊,以为事体不妥。正在惊惶之际,只见包兴先自进来告诉:“老爷圣上加封龙图阁大学士,派往陈州查赈。”公孙策闻听,这一乐真是喜出望外。包兴道:“特派我前来与先生商议,打发报喜人等,不准他们在此嘈杂。”公孙策欢欢喜喜,与包兴斟酌妥协,赏了报喜的去后,不多时包公下朝。大家叩喜己毕。便对公孙策道:“圣上赐我御札三道,先生不可大意。你须替我仔细参详,莫要辜负圣恩。说罢,包公进内去了。   这句话把个公孙策打了个闷葫芦,回至自己屋内,千思万想,猛然省悟,说:“是了!这是逐客之法,欲要不用我,又赖不过了然的情面,故用这样难题目。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,一来显显我胸中的抱负,二来也看看包公胆量。左右是散伙罢咧!”于是研墨蘸笔,先度量了尺寸,注写明白。后又写了做法,并分上、中、下三品,龙、虎、狗的式样。他用笔画成三把铡刀,故意的以“札”字做“铡”字,看包公有何话说。画毕,来至书房。包兴回明了包公,请进。公孙策将画单呈上,以为包公必然大怒,彼此一拱手就完了。谁知包公不但不怒,将单一一看明,不由春风满面,口中急急称赞:“先生真天才也!”立刻叫包兴传唤木匠。“就烦先生指点,务必连夜荡出样子来,明早还要恭呈御览。”公孙策听了此话,愣柯柯的连话也说不出来。此时就要说这是我画着玩的,也改不过口来了。   又见包公连催外班快传匠役。公孙策见真要办理此事,只得退出,从新将单于细细的搜求,又添上如何包铜叶于,如何钉金钉子,如何安鬼王头,又添上许多样色。不多时,匠役人等来到。公孙策先叫看了样子,然后教他做法。众人不知有何用处,只得按着吩咐的样子荡起,一个个手忙脚乱,整整闹了一夜,方才荡得。包公临上朝时,俱各看了,吩咐用黄箱盛上,抬至朝中,预备御览。   包公坐轿来至朝中,三呼已毕,出班奏道:“臣包拯昨蒙圣恩赐臣御札三道,臣谨遵旨,拟得式样,不敢擅用,谨呈御览。”说着话,黄箱已然抬到,摆在丹墀。圣上闪目观瞧,原来是三口铡刀的样子,分龙、虎、狗三品。包公又奏:“如有犯法者,各按品级行法。”圣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,是借“札”字之音改作“铡”字,做成三口铡刀,以为镇吓外官之用,不觉龙颜大喜,称羡包公奇才巧思,立刻准了所奏:“不必定日请训,俟御刑造成,急速起身。”   包公谢恩,出朝上轿,刚到街市之上,见有父老十名一齐跪倒,手持呈词。包公在轿内看得分明,将脚一跺轿底(这是暗号),登时轿夫止步打柞。包兴连忙将轿帘微掀,将呈子递进。不多时,包公吩咐掀起轿帘。包兴连忙将轿帘掀起,只见包公嗤、嗤将呈子撕了个粉碎,掷于地下,口中说道:“这些刁民!焉有此事?叫地方将他们押去城外,惟恐在城内滋生是非。”说罢,起轿竟自去了。这些父老哭哭啼啼,抱抱怨怨,说道:“我们不辞辛苦奔至京师,指望伸冤报恨。谁知这位老爷也是怕权势的,真是闻名不如见面。我等冤枉再也无处诉了。”说罢,又大哭起来。旁边地方催促,道:“走罢,别叫我们受热。大小是个差使,哭也无益,何处没有屈死的呢?”众人闻听,只得跟随地方出城。刚到城外,只见一骑马飞奔前来,告诉地方道:“送他们出城,你就不必管了,回去罢!”地方连忙答应,抽身便回去了。来人却是包兴,跟定父老,到无人处,方告诉他们道:“老爷不是不准呈子,因市街上耳目过多,走漏风声,反为不美。老爷吩咐,叫你们俱不可散去;且找幽僻之处藏身,暗暗打听老爷多攒起身时,叫你们一同随去。如今先叫两个有年纪的,悄悄跟我进城,到衙门有话问呢。”众人闻听,俱各欢喜。其中单叫两个父老,远远跟定包兴,到了开封府。包兴进去回明,方将两个父老带至书房。包公又细细问了一遍。原来是十三家,其中有收监的,有不能来的。包公吩咐:“你们在外不可声张,俟我起身时一同随行便了。”二老者叩头谢了,仍然出城而去。   且说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后,便吩咐公孙策督工监造,务要威严赫耀,更要纯厚结实。便派王、马、张、赵四勇士服侍御刑:王朝掌刀,马汉卷席捆人,张龙、赵虎抬人入铡。公孙策每日除监造之外,便与四勇士服侍御刑,操演规矩,定了章程礼法,不可紊乱。   不数日光景,御刑打造已成,包公具摺请训,便有无数官员前来饯行。包公将御刑供奉堂上,只等众官员到齐,同至公堂之上,验看御刑。众人以为新奇,正要看看是何制度。不多时,俱到公堂,只见三口御铡上面俱有黄龙袱套,四位勇士雄赳赳,气昂昂,上前抖出黄套,露出刑外之刑,法外之法。真是“光闪闪,令人毛发皆竖;冷飓飓,使人心胆俱寒”。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,好邪小人见了魂魄应飞,真算从古至今未有之刑也!众人看毕,回归后面。所有内外执事人等忙忙乱乱,打点起身。包公又暗暗吩咐,叫田忠跟随公孙策同行。”到了起行之日,有许多同僚在十里长亭送别,也不细表。沿途上叫告状的父老也暗暗跟随。   这日包公走至三星镇,见地面肃静,暗暗想道:“地方官制度有方。”正自犯想,忽听喊冤之声,却不见人。包兴早已下马,顺着声音找去,原来在路旁空柳树里。及至露出身来,却又是个妇人,头顶呈词,双膝跪倒。包兴连忙接过呈子。此时轿已打杵,上前将状子递入轿内。包公看毕,对那妇人道:“你这呈子上言家中无人,此呈却是何人所写?”妇人答道:“从小熟读诗书,父兄皆是举贡,嫁得丈夫也是秀才,笔墨常不释手。”包公将轿内随行纸墨笔砚,叫包兴递与妇人另写一张。只见不加思索,援笔立就,呈上。包公接过一看,连连点头,道:“那妇人,你且先行回去听传。待本阁到了公馆,必与你审问此事。”那妇人磕了一个头,说:“多谢青天大人!”当下包公起轿,直投公馆去了。   未识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饬——旧时公文中上级命令下级。   椒房——汉代后妃所住的宫殿,用椒和泥涂壁,取其温暖有香气,兼有多子之   意,因此称椒房。也用作后妃的代称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0回 买猪首书生遭横祸 扮化子勇士获贼人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105   且说包公在三星镇接了妇人的呈子。原来那妇人娘家姓文,嫁与韩门为妻。自从丈夫去世,膝下只有一子,名唤瑞龙,年方一十六岁。在白家堡祖房三间居住。韩文氏做些针指,训教儿子读书。子在东间读书,母在西间做活。娘儿两个将就度日,并无仆妇下人。一日晚间,韩瑞龙在灯下念书,猛回头见西间帘于一动,有人进入西间,是葱绿衣衿,大红朱履,连忙立起身赶入西间,见他母亲正在灯下做活。见瑞龙进来,便问道:“吾儿,晚上功课完了么?”瑞龙道:“孩儿偶然想起个典故,一时忘怀,故此进来找书查看查看。”一壁说着,奔了书箱。虽则找书,却暗暗留神,并不见有什么,只得拿一本书出来,好生纳闷,又怕有贼藏在暗处,又不敢声张,恐怕母亲害怕,一夜也未合眼。到了次日晚间读书,到了初更之后,一时恍惚,又见西间帘子一动,仍是朱履绿衫之人进入屋内。韩生连忙赶至屋中,口叫“母亲”。只这一声,倒把个韩文氏吓了一跳,说道:“你不念书,为何大惊小怪的?”韩生见问,一时寸不能答对,只得实诉道:“孩儿方才见有一人进来,及至赶入屋内,却不见了。昨晚也是如此。”韩文氏闻听,不觉诧异:“倘有歹人窝藏,这还了得!我儿持灯照看照看便了。”韩生接过灯来,在床下一照,说:“母亲,这床下土为何高起许多呢?”韩文氏连忙看时,果是浮土,便道:“且把床挪开细看。”娘儿两个抬起床来,将浮土略略扒开,却露出一只箱子,不觉心中一动,连忙找了铁器将箱盖打开。韩生见里面满满的一箱子黄白之物,不由满心欢喜,说道:“母亲,原来是一箱子金银,敢则是财来找人。”文氏闻听,喝道:“胡说!焉有此事!纵然是财,也是无义之财,不可乱动。”无奈韩生年幼之人,见了许多金银。如何割舍得下;又因母子很穷,便对文氏道:“母亲,自古掘土得金的不可枚举。况此物非是私行窃取的,又不是别人遗失捡了来的,何以谓之不义呢?这必是上天怜我母子孤苦,故尔才有此财发现,望乞母亲详察。”文氏听了,也觉有理,便道:“既如此,明早买些三牲祭礼,谢过神明之后,再做道理。”韩生闻听母亲应允,不胜欢喜,便将浮土仍然掩上,又将木床暂且安好。母子各自安寝。   韩生哪里睡得着,翻来覆去,胡思乱想,好容易心血来潮,入了梦乡,总是惦念此事,猛然惊醒,见天发亮,急忙起来禀明母亲,前去买办三牲祭礼。谁知出了门一看,只见月明如昼,天气尚早,只得慢慢行走。来至郑屠铺前,见里面却有灯光,连忙敲门,要买猪头,忽然灯光不见了,半晌,毫无人应,只得转身回来。刚走了几步,只听郑屠门响。回头看时,见灯光复明,又听郑屠道:“谁买猪头?”韩生应道:“是我,赊个猪头。”郑屠道:“原来是韩相公。既要猪头,为何不拿个家伙来?”韩生道:“出门忙了就忘了,奈何?”郑屠道:“不妨,拿一块垫布包了,明日再送来罢。”因此用垫布包好,交付韩生。韩生两手捧定,走不多时,便觉乏了;暂且放下歇息,然后又走。迎面恰遇巡更人来,见韩生两手捧定带血布包,又累得气喘吁吁,未免生厥,便问:“是何物件?”韩生答道:“是猪头。”说话气喘,字儿不真。巡更人更觉疑心,一人说话,一人弯腰打开布包验看,明月之下,又有灯光照得真切,只见里面是一颗血淋淋发髻蓬松女子人头。韩生一见,只吓得魂飞魄散。巡更人不容分说,即将韩生解至邺县,俟天亮禀报。   县官见是人命,立刻升堂,带上韩生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便问道:“你叫何名?固何杀死人命?”韩生哭道:“小人叫韩瑞龙,到郑屠铺内买猪头,忘拿家伙,是郑屠用布包好递与小人。后遇巡更之人追问,打开看时,不想是颗人头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县官闻听,立刻出签,拿郑屠到案。谁知郑屠拿到,不但不应,他便说连买猪头之事也是没有的。又问他:“垫布不是你的么?”他又说:“垫布犑侨涨昂枞サ模幌胨巳送芬苹鲇谛∪恕!笨闪暧椎氖樯绾蔚械墓夂菪耐阑В⌒铱鞴俑靼祝幌裆比诵行字玻豢霞有蹋阑г萸沂占啵璺ㄔ傥省*   不想韩文氏在三星镇递了呈词,包公准状。及至来到公馆,县尹已然迎接,在外伺候。包公略为歇息,吃茶,便请县尹相见,即问韩瑞龙之案。县官答道:“此案尚在审讯,未能结案。”包公吩咐,将此案人证俱各带至公馆听审。少刻带到。包公升堂入座,先带韩瑞龙上堂,见他满面泪痕,战战兢兢,跪倒堂前。包公叫道:“韩瑞龙,因何谋杀人命?诉上来。”韩生泪涟涟道:“只因小人在郑屠铺内买猪头,忘带家伙,是他用垫布包好递给小人,不想闹出这场官司。”包公道:“住了。你买猪头,遇见巡更之人,是什么时候?”韩生道:“天尚未亮。”包公道:“天未亮,你就去买猪头何用?讲!”韩生到了此时不能不说,便一五一十,回明堂前,放声大哭,“求大人超生。”包公暗暗点头道:“这小孩子家贫,贪财心胜。看此光景,必无谋杀人命之事。”吩咐:“带下去。”便对县官道:“贵县,你带人役到韩瑞龙家相验板箱,务要搜查明白。”县官答应,出了公馆,乘马,带了人役去了。   这里包公又将郑屠提出,带上堂来,见他凶眉恶眼,知是不良之辈,问他时与前供相同。包公大怒,打了二十个嘴巴,又责了三十大板。好恶贼!一言不发,真会挺刑。吩咐:“带下去。”   只见县官回来,上堂禀道:“卑职奉命前去韩瑞龙家验看板箱,打开看时里面虽是金银,却是冥资纸锭;又往下搜寻,谁知有一无头死尸,却是男于。”包公问道:“可验明是何物所伤?”一句话把个县尹问了个怔,只得禀道:“卑职见是无头之尸,未及验看是何物所伤。”包公嗔道:“既去查验,为何不验看明白?”县尹连忙道:“卑职粗心,粗心。”包公吩咐:“下去。”县尹连忙退出,吓了一身冷汗,暗自说:“好一位利害钦差大人,以后诸事小心便了。”   再说包公吩咐再将韩瑞龙带上来,便问道:“韩瑞龙,你住的房屋是祖积?还是自己盖造的呢?”韩生回道:“俱不是,乃是租赁居住的,井且住了不久。”包公又问:“先前是何人居住?”韩生道:“小人不知。”包公听罢,叫将韩生并郑屠寄监。   老爷退堂,心中好生忧闷,叫人请公孙先生来,彼此参详此事:一个女子头,一个男子身,这便如何处治?公孙先生又要暗访,包公摇头,道:“得意不宜再往,待我细细思索便了。”公孙退出,与王、马、张、赵大家参详此事,俱各无有定见。公孙先生自回下处。   楞爷赵虎便对二位哥哥言道:“你我投至开封府,并无寸进之功。如今遇了为难的事,理应替老爷分忧,待小弟暗访一番。”三人听了,不觉大笑,说:“四弟,此乃机密细事,岂是你粗鲁之人干得的?千万莫要留个话柄!”说罢,复又大笑。四爷脸上有些下不来,搭搭讪讪的回到自己屋内,没好气的。倒是跟四爷的从人有机变,向前悄悄对四爷耳边说:“小人倒有个主意。”四爷说:“你有什么主意?”从人道:“他们三位不是笑话你老吗,你老倒要赌赌气,偏去私访,看是如何,然而必须巧妆打扮,叫人认不出来。那时苦是访着了,固然是你老的功劳;就是访不着,悄悄儿回来,也无人知觉,也不至于丢人。你老想好不好?”楞爷闻听大喜,说:“好小了!好主意!你就替我办理。”从人连忙去了,半晌,回来道:“四爷,为你老这宗事好不费事呢,好容易才找了来了。花了十六两五钱银子。”四爷说:“什么多少,只要办的事情妥当就是了。”从人说:“管保妥当。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,小人就把你老打扮起来,好不好?”   四爷闻听,满心欢喜,跟着从人出了公馆,来至静处,打开包袱,叫四爷脱了衣衿,包袱里面却是锅烟子,把四爷脸上一抹,身上手上俱各花花答答的抹了;然后拿出一顶半零不落的开花儿的帽子,与四爷戴上;又拿上一件滴零搭拉的破衣,与四爷穿上;又叫四爷脱了裤子鞋袜,又拿条少腰没腿的破裤叉儿,与四爷穿上;腿上给四爷贴了两贴膏药,唾了几口吐沫,抹了些花红柳绿的,算是流的脓血;又有没脚跟的榨板鞋,叫四爷他拉上;余外有个黄瓷瓦罐,一根打狗棒,叫四爷拿定:登时把四爷打扮了个花铺盖相似。这一身行头别说十六两五钱银子,连三十六个钱谁也不要。他只因四爷大秤分金,扒堆使银子,哪里管他多少;况且又为的是官差私访,银子上更不打算盘了。临去时,从人说:“小人于起更时,仍在此处等候你老。”四爷答应,左手提罐,右手拿棒,竟奔前村而去。   走着,走着,觉得脚指扎的生疼。来到小庙前石上坐下,将鞋拿起一看,原来是鞋底的钉子透了。抡起鞋来在石上拍搭、拍搭紧摔,好容易将钉子摔下去。不想惊动了庙内的和尚,只当有人敲门,及至开门一看,是个叫化子在那里摔鞋。四爷抬头一看,猛然问和尚:“你可知女子之身、男子之头,在于何处?”和尚闻听,道:“原来是个疯子。”并不答言,关了山门进去了。   四爷忽然省悟,自己笑道:“我原来是私访,为何顺口开河?好不是东西!快些走罢。”自己又想道:“既扮做化子,应当叫化才是。这个我叮没有学过,说不得到哪里说哪里,胡乱叫两声便了。”便道:“可怜我一碗半碗,烧的黄的都好!”先前还高兴,以为我是私访;到后来见无人理他,自想似此如何打听得事出来,未免心中着急,又见日色西斜,看看的黑了。幸喜是月望之后,天色虽然黑了,东方却是一轮明月。走至前村。也是事有凑巧,只见一家后墙有个人影往里一跳。四爷心中一动,暗说:“才黑如何便有偷儿?不要管他,我也跟进去瞧瞧。”想罢,放下瓦罐,丢了木棒,摔了破鞋,光着脚丫子,一伏身往上一纵。纵上墙头,看墙头有柴火垛一堆,就从柴垛顺溜下去:留神一看,见有一人爬伏在那里;楞爷便上前伸手按住,只听那人哎哟了一声。四爷说:“你嚷,我就捏死你!”那人道:“我不嚷!我不嚷!求爷爷饶命。”四爷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偷的什么包袱?放在哪里?快说!”只听那人道:“我叫叶阡儿,家有八十岁的老母无赡养。我是头次干这营生呀,爷爷!”四爷说:“你真没偷什么?”一面问,一面检查细看,只见地下露着白绢条儿。四爷一拉,土却是松的,越拉越长,猛力一抖,见是一双小小金莲;复又将腿攥住,尽力一掀,原来是一个无头的女尸。四爷一见,道:“好呀!你杀了人,还合我闹这个腔儿呢。实对你说,我非别人,乃开封府包大人阁下赵虎的便是。因为此事,特来暗暗私访。叶阡儿闻听,只吓得胆裂魂飞。口中哀告,道:“赵爷,赵爷!小人作贼情实,并没有杀人。”四爷说:“谁管你!且捆上再说。”就拿白绢条子绑上,又恐他嚷,又将白绢条子撕下一块,将他口内塞满,方才说:“小子好好在这里,老爷去去就来。”四爷顺着柴垛,跳出墙外,也不顾瓦罐木棒与那破鞋,光着脚奔走如飞,直向公馆而来。   此时天交初鼓,只见从人正在那里等候,瞧着像四爷,却听见脚底下呱咭、呱咭的山响,连忙赶上去说:“事体如何?”四爷说:“小子,好兴头得很!”说着话,就往公馆飞跑。从人看此光景,必是闹出事来了,一壁也就随着跟来;谁知公馆之内,因钦差在此,各处俱有人把门,甚是严整。忽然见个化子从外面跑进,连忙上前拦阻,说道:“你这人好生撒野,这是什么地方!”话未说完,四爷将手向左右一分,一个个一溜歪斜,几乎栽倒。四爷已然进去。众人才待再嚷,只见跟四爷的从人进来,说道:“别嚷,那是我们四老爷。”众人闻听,各皆发怔,不知什么原故。   这位楞爷跑到里面,恰遇包兴,一伸手拉住,说:“来得甚好!”好个包兴吓了一跳,连忙问道:“你是谁?”后面从人赶到,说:“是我们四爷。”包兴在黑影中看不明白,只听赵虎说:“你替我回禀回禀大人,就说赵虎求见。”包兴方才听出声音来:“暧哟!我的楞爷,你吓杀我咧!”一同来至灯下,一看四爷好模样儿,真是难画难描,不由得好笑。四爷着急,道:“你先别笑,快回老爷!你就说我有要紧事求见。快着!快着!”包兴见他这般光景,必是有什么事,连忙带着赵爷到了包公门首。包兴进内回禀,包公立刻叫:“进来。”见了赵虎这个样子,也觉好笑,便问:“有什么事?”赵虎便将如何私访,如何遇着叶阡儿,如何见了无头女尸之话,从头至尾,细述一回。包公正因此事没有头绪,今闻此言,不觉满心欢喜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针指——也写作“针凿”,指针线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1回 审叶阡儿包公断案 遇杨婆子侠客挥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141   且说包公听赵虎拿住叶阡儿,立刻派差头四名,着两个看守尸首,派两人急将叶阡儿押来。吩咐去后,方叫赵虎后面更衣,又极力夸说他一番。赵虎洋洋得意,退出门来。从人将净面水衣服等,俱各预备妥协。四爷进了门,就赏了从人十两银子,说:“好小子!亏得你的主意,老爷方能立此功劳。”楞爷好生欢喜,慢慢的梳洗,安歇安歇。   且言差头去不多时,将叶阡儿带到,仍是捆着。大人立刻升堂,带上叶阡儿,当面松绑。包公问道:“你叫何名?为何无故杀人?讲来!”叶阡儿回道:“小人名叫叶阡儿,家有老母。只因穷苦难当,方才作贼,不想头一次就被人拿住,望求老爷饶命。”包公道:“你作贼已属不法,为何又去杀人呢?”叶阡儿道:“小人作贼是真,并未杀人。”包公将惊堂木一拍:“好个刁恶奴才!束手问你,断不肯招。左右,拉下去,打二十大板。”只这二十下子,把个叶阡儿打了个横迸,不由着急,道:“我叶阡儿怎么这末时运不顺,上次是那么着,这次又这末着,真是冤枉!”包公闻听话里有话,便问道:“上次是怎么着?快讲!”叶阡儿自知失言,便不言语。   包公见他不语,吩咐:“掌嘴!着实地打!”叶阡儿着急,道:“老爷不要动怒,我说,我说!只因白家堡有个白员外,名叫白熊。他的生日之时,小人便去张罗,为的是讨好儿。事完之后,得些赏钱,或得点子吃食。谁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员外更小气刻薄,事完之后,不但没有赏钱,连杂烩菜也没给我一点。因此小人一气,晚上就偷他去了。”包公道:“你方才言道是头次作贼,如今是第二次了。”叶阡儿回道:“偷白员外是头一次。”包公道:“偷了怎么?讲!”叶阡儿道:“他家道路是小人认得的,就从大门溜进去,竟奔东屋内隐藏。这东厢房便是员外的妾名玉蕊住的。小人知道她的箱柜东西多呢。正在隐藏之时,只听得有人弹福扇响;只见玉蕊开门,进来一人,又把桶扇关上。小人在暗处一看,却是主管白安,见他二人笑嘻嘻的进了帐子。不多时,小人等他二人睡了,便悄悄的开了柜子,一摸摸着木匣子,甚是沉重,便携出,越墙回家。见上面有锁,旁边挂着钥匙,小人乐得了不得。及至打开一看:——罢咧!谁知里面是个人头!这次又遇着这个死尸。故此小人说‘上次是那末着,这次是这末着’。这不是小人时运不顺么?”   包公便问道:“匣内人头是男是女?讲来!”叶阡儿回道:“是个男头。”包公道:“你将此头是埋了?还是报了官了呢?”叶阡儿道:“也没有埋,也没有报官。”包公道:“既没埋,又没报官,你将这人头丢在何处了呢?讲来!”叶阡儿道:“只因小人村内有个邱老头子,名叫邱凤,因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……”包公道:“偷倭瓜!这是第三次了!”叶阡儿道:“偷倭瓜才是头一次呢。这邱老头子恨急了,将井绳蘸水,将小人打了个结实,才把小人放了,因此怀恨在心,将人头掷在他家了。”包公便立刻出签两枝,差役四名,二人拿白安,二人拿邱凤,俱于明日听审,将叶阡儿押下去寄监。   至次日,包公正在梳洗,尚未升堂,只见看守女尸的差人回来一名,禀道:“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尸,至今早查看,谁知这院子正是郑屠的后院,前门封锁,故此转来禀报。”包公闻听,心内明白;吩咐:“知道了。”那人仍然回去。   包公立刻升堂,先带郑屠,问道:“你这该死的奴才!自己杀害人命,还要脱累他人。你既不知女子之头,如何你家后院埋着女子之尸?从实招来。讲!”两旁威喝:“决说!快说!”郑屠以为女子之尸,必是老爷派人到他铺中搜出来的,一时惊得木塑相似,半晌,说道:“小人愿招。只因那天五鼓起来,刚要宰猪,听见有人扣门求救。小人连忙开门放入。又听得外面有追赶之声;口中说道:‘既然没有,明早细细搜查,大约必是在哪里窝藏下了。’说着话,仍归旧路回去了。小人等人静后,方才点灯一看,却是个年幼女子。小人问她因何夤夜逃出,她说:‘名叫锦娘。只因身遭拐骗,卖入烟花。我是良家女子,不肯依从。后来有蒋太守之子,倚仗豪势,多许金帛,要买我为妾;我便假意殷勤,递酒献媚,将太守之子灌得大醉,得便脱逃出来。,小人见她美貌,又是满头珠翠,不觉邪心顿起,谁知女子嚷叫不从。小人顺手提刀,原是威吓她,不想刀才到脖子上,头就掉了。小人见她已死,只得将外面衣服剥下,将尸埋在后院。回来正拔头上簪环,忽听有人叫门,买猪头。小人连忙把灯吹灭了。后来一想,我何不将人头包了。叫他替我抛了呢?总是小人糊涂慌恐,不知不觉就将人头用垫布包好,从新点上灯,开开门,将买猪头的叫回来——就是韩相公。可巧没拿家伙,因此将布包的人头递与他,他就走了。及至他走后,小人又后悔起来,此事如何叫人掷的呢?必要闹出事来。复又一想,他若替我掷了也就没事;倘若闹出事来,总给他个不应就是了。不想老爷明断,竟把个尸首搜出来。可怜小人杀了回子人,所有的衣服等物动也没动,就犯了事了。小人冤枉!”包公见他俱各招认,便叫他画招。   刚然带下去,只见差人禀道:“邱凤拿到。”包公吩咐带上来,问他何故私埋人头。邱老儿不敢隐瞒,只得说:“那夜听见外面咕咚一响,怕是歹人偷盗,连忙出屋看时,见是个人头,不由害怕,因叫长工刘三拿去掩埋。谁知刘三不肯,合小人要一百两银子,小人无奈,给了他五十两银子,他才肯埋了。”包公道:“埋在何处?”邱老说:“问刘三便知分晓。”包公又问:“刘三在何处?”邱老儿说:“现在小人家内。”包公立刻吩咐县尹带领差役,押着邱老,找着刘三,即将人头刨来。   刚然去后,又有差役回来禀道:“白安拿到。”立刻带上堂来。见他身穿华服,美貌少年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么?”应道:“小人是。”“我且问你,你主人待你如何?”白安道:“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,实在是恩同再造。”包公将惊堂木一拍:“好一个乱伦的狗才!既如此说,为何与你主人侍妾通奸,讲!”白安闻听,不觉心惊,道:“小人索日奉公守法,并无此事呀。”包公吩咐:“带叶阡儿。”叶阡儿来至堂上,见了白安,说:“大叔不用分辩了,应了罢,我已然替你回明了。你那晚弹表塥扇与玉蕊同进了帐子,我就在那屋里来着。后来你们睡了,我开了柜,拿出木匣,以为发注财,谁知里面是个人脑袋。没什么说的,你们主仆作的事儿,你就从实招了罢。大约你不招,也是不行的。”一席话说的白安张口结舌,面目变色。包公又在上面催促,说:“那是谁的人头?从实说来!”白安无奈,爬半步道:“小人招就是了。那人头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,名叫李克明。因家主当初穷时,借过他纹银五百两,总未还他。那一天李克明到我们员外家,一来看望,二来讨取旧债,我主人相待酒饭。谁知李克明酒后失言,说他在路上遇一疯颠和尚,名叫陶然公,说他面上有晦气,给他一个游仙枕,叫他给与星主。他又不知星主是谁,问我主人。我主人也不知是谁,因此要借他游仙枕观看。他说里面阆苑琼楼,奇花异草,奥妙非常。我主人一来贪着游仙枕,二来又省还他五百两银子,因此将他杀死,叫我将尸埋在堆货屋子里。我想我与玉蕊相好,倘被主人识破,如何是好;莫若将人头割下,灌下水银,收在玉蕊柜内,以为将来主人识破的把柄。谁知被他偷去此头,今日闹出事来。”说罢,往上叩头,包公又问道:“你埋尸首之屋,在于何处?”白安道:“自埋之后,闹起鬼来了,因此将这三间屋子另打出,开了门,租与韩瑞龙居住。”包公听说,心内明白,叫白安画了招,立刻出签,拿白熊到案。   此时县尹已回,上堂来禀道:“卑职押解邱凤,先找着刘三,前去刨头,却在井边。刘三指地基时,里面却是个男子之尸,验过额角是铁器所伤。因问刘三,刘三方说道:‘刨错了,这边才是埋人头的地方。’因此又刨,果有人头,系用水银灌过的男子头。卑职不敢自专,将刘三一干人证带到听审。”包公闻听县尹之言,又见他一番谨慎,不似先前的荒唐,心中暗喜,便道“贵县辛苦,且歇息歇息去。”   叫带刘三上堂。包公问道:“井边男子之尸从何而来?讲!”两边威吓:“快说!”刘三连忙叩头,说:“老爷不必动怒,小人说就是了。回老爷,那男子之尸不是外人,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刘四。只因小人得了当家的五十两银子,提了人头刚要去埋,谁知刘四跟在后面。他说:‘私埋人头,应当何罪?’小人许了他十两银子,他还不依;又许他对半平分,他还不依。小人间他:‘要多少呢?’他说:‘要四十五两。’小人一想,通共才五十两,小人才得五两剩头,气他不过。小人于是假应,叫他帮着刨坑,要深深的。小人见他毛腰撮土,小人就照着太阳上一锹头,就势儿先把他埋了;然后又刨一坑,才埋了人头,不想今日阴错阳差。”说罢,不住叩头。包公叫他画了招,且自带下去。   此时白熊业已传到,所供与白安相符,并将游仙枕呈上。包公看了,交与包兴收好,即行断案:郑屠与女子抵命,白熊与李克明抵命,刘三与刘四抵命,俱各判斩;白安以小犯上,定了绞监候;叶阡儿充军;邱老儿私埋人头,畏罪行贿,定了徒罪;玉蕊官卖;韩瑞龙不听母训,贪财生事,理当责处,姑念年幼无知,释放回家,孝养孀母,上进攻书;韩文氏抚养课读,见财思义,教子有方,着县尹赏银二十两以为旌表;县官理应奏参,念他勤劳办事,尚肯用心,照旧供职。包公断明此案,声名远振。歇息一天,才起身赴陈州。   且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南侠展昭,自从土龙岗与包公分手,独自邀游名山胜迹,到处玩赏。一日归家,见了老母甚好。多亏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务,井井有条,全不用主人操一点心,为人耿直,往往展爷常被他抢白几句,展爷念他是个义仆,又是有年纪的人,也不计较他。惟有在老母跟前,晨昏定省,克尽孝道。一日,老母心内觉得不爽。展爷赶紧延医调治,衣不解带,昼夜侍奉。不想桑榆暮景,竟是一病不起,服药无效,一命归西去了。展爷呼天抢地,痛哭流涕,所有丧仪一切,全是老仆展忠办理,风风光光将老太太殡葬了,展爷在家守制遵礼。   到了百日服满,他仍是行侠作义,如何肯在家中。一切事体俱交与展忠照管,他便只身出门,到处游山玩水,遇有不平之事,便与人分忧解难。有一日,遇一群逃难之人携男抱女,哭哭啼啼,好不伤心惨目。展爷便将钞包银两分散众人,又问他们从何处而来。众人同声回道:“公子爷再休提起。我等俱是陈州良民,只因庞大师之子安乐侯庞呈奉旨放赈,到陈州原是为救饥民。不想他倚仗太师之子,不但不放赈,他反将百姓中年轻力壮之人挑去造盖花园,并且抢掠民间妇女,美貌的作为姬妾,蠢笨者充当服役。这些穷民本就不能活,这一萘毒岂不是活活要命么?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难去,以延残喘。”说罢,大哭去了。展爷闻听,气破英雄之胆,暗说道:“我本无事,何妨往陈州走走。”主意已定,直奔陈州大路而来。   这日正走之间,看见一座坟茔,有个妇人在那里啼哭,甚是悲痛,暗暗想道:“偌大年纪,有何心事,如此悲哀?必有古怪。”欲待上前,又恐男女嫌疑。偶见那边有一张烧纸,连忙捡起作为因由,便上前道:“老妈妈不要啼哭,这里还有一张纸没烧呢。”那婆子止住悲声,接过纸去,归入堆中烧了。展爷便搭搭讪讪问道:“妈妈贵姓?为何一人在此啼哭?”婆子流泪道:“原是好好的人家,如今闹的剩了我一个,焉有不哭!”展爷道:“难道妈妈家中,俱遭了不幸了么?”婆子道:“若都死了,也觉死心塌地了,惟有这不死不活的更觉难受。”说罢,又痛哭如梭。展爷见这婆于说话拉杂,不由心内着急,便道:“妈妈有甚为难之事,何不对我说说呢?”婆子拭拭眼泪,又瞧了展爷是武生打扮,知道不是歹人,便说道:“我婆子姓杨,乃是田忠之妻。”便将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,一行鼻涕两行泪,说了一遍,又说:“丈夫田忠上京控告,至今沓无音信。现在小主在监受罪,连饭俱不能送。”展爷闻听,这英雄又是凄惶,又是愤恨,便道:“妈妈不必啼哭。田起元与我素日最相好。我因在外访友,不知他遭了此事。今既饔飨不济,我这里有白银十两,暂且拿去使用。”说罢,抛下银两,竟奔皇亲花园而来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夤夜——深夜。   桑榆暮景——落日的余辉照在桑榆树梢上,比喻老年的时光。   萘毒——茶是一“种苦菜,毒指毒虫毒蛇之类,比喻毒害。   饔飨——早餐和晚餐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2回 展义士巧换藏春酒 庞奸侯设计软红堂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20   且说展爷来至皇亲花园,只见一带簇新的粉墙,露出楼阁重重,用步丈量了一番,就在就近处租房住了。到了二更时分,英雄换上夜行的衣靠,将灯吹灭,听了片时,寓所已无动静,悄悄开门,回手带好,仍然放下软帘,飞上房,离了寓所,来到花园(白昼间已然丈量过了)。约略远近,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绦来,用力往上一抛(是练就准头),便落在墙头之上,用脚尖登住砖牙,飞身而上。到了墙头,将身爬伏。又在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抛下,侧耳细听。(此名为“投石问路”。下面或是有沟,或是有水,就是落在实地,再没有听不出来的。)又将钢爪转过,手搂丝绦,顺手而下。两脚落在实地,脊背贴墙,往前面与左右观看一回,方将五爪丝绦往上一抖,收下来装在百宝囊中。蹑足潜踪,脚尖儿着地,真有鹭浮鹤行之能。来至一处,见有灯光,细细看时,却是一明两暗,东间明亮,窗上透出人影,乃是一男一女,二人饮酒。展爷悄立窗下,只听得男子说道:“此酒娘子只管吃下,无妨;外间案上那一瓶,断断动不得的!”又听妇人道:“那个酒叫什么名儿呢?”男子道:“叫作藏春酒。若是妇人吃了,欲火烧身,无不依从。只因侯爷抢了金玉仙来,这妇人至死不从,侯爷急得没法,是我在旁说道:‘可以配药造酒,管保随心所欲。’侯爷闻听,立刻叫我配酒。我说:‘此酒大费周折,须用三百两银子。’”那妇人便道:“什么酒费这许多银子?”男子道:“娘子,你不晓得,侯爷他恨不能妇人一时到手,我不趁此时赚他的银两,如何发财呢?我告诉你说,配这酒不过高高花上十两头。这个财是发定了!”说毕,哈哈大笑。又听妇人道:“虽然发财,岂不损德呢!况且又是个贞烈之妇,你如何助纣为虐呢?”男于说道:“我是为穷困所使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   正在说话间,只听外面叫道:“臧先生,臧先生。”展爷回头,见树梢头露出一点灯光,便闪身进入屋内,隐在软帘之外。又听男子道:“是哪位?”一壁起身,一壁说:“娘子,你还是躲在西间去,不要抛头露面的。”妇人往西间去了。臧先生走出门来。   这时展爷进入屋内,将酒壶提出,见外面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;又见那边有个红瓶,忙将壶中之酒倒在红瓶之内,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壶中,又把红瓶内的好酒倾人玉瓶之内。提起酒壶,仍然放在屋内。悄地出来,盘柱而上,贴住房檐,往下观看。   原来外面来的是跟侯爷的家丁庞福,奉了主人之命,一来取藏春酒,二来为合臧先生讲帐。   这先生名唤臧能,乃是个落第的穷儒,半路儿看了些医书,记了些偏方,投在安乐侯处作帮衬。当下出来,见了庞福,问道:“主管到此何事?”庞福说:“侯爷叫我来取藏春酒,叫你亲身拿去,当面就兑银子。可是先生,白花花的三百两,难道你就独吞吗?我们辛辛苦苦,白跑不成?多少不拘,总要染染手儿呀。先生,你说怎么样?”臧能道:“当得,当得,不能白跑。倘若银子到手,必要请你吃酒的。”庞福道:“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。好的,咱们倒要交交咧。先生取酒去罢。”臧能回身进屋,拿了玉瓶关上门,随庞福去了,直奔软红堂。哪知南侠见他二人去后,盘柱而下,暗暗的也就跟将下去了。   这里妇人从西间屋内出来,到了东间,仍然坐在旧处,暗自思道:“丈夫如此伤害天理,作的都是不仁之事。”越思越想,好不愁烦,不由得拿起壶来斟了一杯,慢慢的独酌。谁知此酒入腹之后,药性发作,按纳不住。正在胡思乱想之际,只听有人叩门,连忙将门开放,却是庞禄,怀中抱定三百两银子送来。妇人让至屋内。庞禄将银子交代明白,回身要走,倒是妇人留住,叫他坐下,便七长八短他说。正在说时,只听外面咳嗽,却是臧能回来了。庞禄出来迎接着,张口结舌说道:“这三——三百两银子,已交付大嫂子了。”说完,抽身就走。   臧能见此光景,忙进屋内一看,只见他女人红扑扑的脸,仍是坐在炕上发怔,心中好生不乐:“这是怎么了?”说罢,在对面坐了,这妇人因方才也是一惊,一时心内清醒,便道:“你把别人的妻子设计陷害,自己老婆如此防范。你拍心想想,别人恨你不恨?”一句话问的臧能闭口无言,便拿起壶来,斟上一杯,一饮而尽。不多时,坐立不安,心痒难抓,便道:“不好!奇怪得很!”拿起壶来一闻,忙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快拿凉水来!”自己等不得,立起身来,急找凉水吃下,又叫妇人吃了一口,方问道:“你才吃这酒来么?”妇人道:“因你去后,我刚吃得一杯酒……”将下句咽下去了。又道:“不想庞禄送银子来,才进屋内,放下银子,你就回来了。”臧能道:“还好,还好!佛天保佑!险些儿把个绿头巾戴上。只是这酒在小玉瓶内,为何跑在这酒壶里来了?好生蹊跷!”妇人方明白,才吃的是藏春酒,险些儿败了名节,不由的流泪道:“全是你安心不善,用尽机谋,害人不成,反害了自己。”臧能道:“不用说了,我竟是个混帐东西!看此地也不是久居之地,如今有了这三百两银子,待明早托个事故,回咱老家便了。”   再说展爷随至软红堂,见庞昱叫使女掌灯;自己手执白玉瓶,前往丽芳楼而去。南侠到了软红堂,见当中鼎内焚香,上前抓了一把香灰;又见花瓶内插着蝇刷,拿起来插在领后,穿香径先至丽芳楼,隐在软帘后面。只听得众姬妾正在那里劝慰金玉仙,说:“我们抢来,当初也是不从。到后来弄的不死不活的,无奈顺从了。倒得好吃好喝的,……”金玉仙不等说完,口中大骂:“你们这一群无耻贱人!我金玉仙有死而已!”说罢,放声大哭,这些侍妾被她骂的闭口无言。正在发怔,只见换丫鬟二名引着庞昱上得楼来,笑容满面,道:“你等劝她,从也不从?既然不从,我这里有酒一杯,叫她吃了,便放她回去。”说罢,执杯上前。金玉仙惟恐恶贼近身,劈手夺过,掷于楼板之上。庞昱大怒,便要吩咐众姬妾一齐下手。   只听楼梯山响,见使女杏花上楼,喘吁吁禀道:“刚才庞福叫回禀侯爷,太守蒋完有要紧的话回禀,立刻求见,现在软红堂恭候着呢:”庞昱闻听大守黑夜而来,必有要紧之事,回头吩咐众姬妾:“你们再将这贱人开导开导,再要扭性,我回来定然不饶!”说着话,站起身来,直奔楼梯。刚下到一层,只见毛哄哄一拂,脑后灰尘飞扬,脚底下觉得一绊,站立不稳,咕噜噜滚下楼去。后面两个丫鬟也是如此。三个人滚到楼下,你拉我,我拉你,好容易才立起身来,奔至楼门。庞昱说道:“吓杀我也!吓杀我也!什么东西毛哄哄的?好怕人也!”丫鬟执起灯一看,只见庞昱满头的香灰。庞昱见两个丫鬟也是如此,大叫道:“不好了!不好了!必是孤仙见了怪了,快走罢!”两个丫鬟哪里还有魂咧!三个人不管高低,深一步,浅一步,竟奔软红堂而来。   迎头遇见庞福,便问道:“有什么事?”庞福回道:“太守蒋完说紧急之事,要立刻求见,在软红堂恭候。”庞昱连忙掸去香灰,整理衣衿,大摇大摆,步入软红堂来。太守参见已毕,在下座坐了。庞昱问道:“太守深夜至此,有何要事?”太守回道:“卑府今早接得文书,圣上特派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前来查赈,算来五日内必到.卑府一闻此信,不胜惊惶,特来禀知侯爷,早为准备才好。”庞昱道:“包黑子乃吾父门生,谅不敢不回避我。”蒋完道:“侯爷休如此说。闻得包公秉正无私。不畏权势,又有钦差御赐御铡三口,甚属可畏。”又往前凑了一凑,道:“侯爷所作之事,难道包公不知道么?”庞昱听罢,虽有些发毛,便硬着嘴道:“他知道,便把我怎么样么?”蒋完着急,道:“‘君子防患未然。”这事非同小可,除非是此时包公死了,万事皆休。”这一句话提醒了恶贼,便道:“这有何难!现在我手下有一个勇士名唤项福,他会飞檐走壁之能,即可派他前往两三站去路上行刺,岂不完了此事?”太守道:“如此甚好。必须以速为妙。”庞昱连忙叫庞福,去唤项福立刻来至堂上。恶奴去不多时,将项福带来,参过庞昱,又见了太守。   此时南侠早在窗外窃听,一切定计话儿俱各听得明白了。因不知项福是何等人物,便从窗外往里偷看,见果然身体魁梧,品貌雄壮,真是一条好汉,可惜错投门路。只听庞昱说:“你敢去行刺么?”项福道:“小人受侯爷大恩,别说行刺,就是赴汤投火也是情愿的。”南侠外边听了,不由骂道:“瞧不得这么一条大汉,原来是一个馅谀的狗才。可惜他辜负了好胎骨!”正自暗想,又听庞昱说:“太守,你将此人领去,应如何派遣吩咐,务必妥协机密为妙。”蒋完连连称“是”,告辞退出。   太守在前,项福在后。走不几步,只听项福说:“太守慢行,我的帽子掉了。”太守只得站住。只见项福走出好几步,将帽子抬起。太守道:“帽子如何落得这么远呢?”项福道:“想是树枝一刮,蹦出去的。”说罢,又走几步,只听项福说:“好奇怪!怎么又掉了?”回头一看,又没人。太守也觉奇怪。一同来至门首,大守坐轿,项福骑马,一同回衙去了。   你道项福的帽于连落二次,是何原故?这是南侠试探项福学业何如。头次从树旁经过,即将帽子从项福头上提了抛去,隐在树后,见他毫不介意;二次走至太湖石畔,又将帽子提了抛去,隐在石后,项福只回头观看,并不搜查左右。可见粗心,学艺不精,就不把他放在心上,且回寓所歇息便了。   未识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助纣为虐——也说“助桀为虐”,比喻帮助坏人做坏事。   帮衬——帮忙。   独酌——自斟自饮。   蹊跷——奇怪。   防患未然——在事故或灾害尚未发生之前采取预防措施。   谄谀——为了讨好,卑贱地奉承人;谄媚阿谀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3回 安平镇五鼠单行义 苗家集双侠对分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71   且说展爷离了花园,暗暗回寓,天已五更,悄悄地进屋,换下了夜行衣靠,包裹好了,放倒头便睡了。至次日,别了店主,即往太守衙门前私自窥探:影壁前拴着一匹黑马,鞍辔鲜明;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,又搭着个钱褡裢,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。便知项福尚未起身,即在对过酒楼之上,自己独酌眺望。不多一会,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,那人连忙站起,拉过马来,递了马鞭子。项福接过,认镫乘上,加上一鞭,便往前边去了。   南侠下了酒楼,悄地跟随。到了安平镇地方,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,匾额上写着“潘家楼”。项福拴马,进去打尖。南侠跟了进去,见项福坐在南面座上,展爷便坐在北面,拣了一个座头坐下。跑堂的擦抹桌面,问了酒菜。展爷随便要了,跑堂的传下楼去。   展爷复又闲看,见西面有一老者昂然而坐,仿佛是个乡宦,形景可恶,俗态不堪。不多时,跑堂的端了酒菜来,安放停当。展爷刚然饮酒,只听楼梯声响,又见一人上来,武生打扮,眉清目秀,年少焕然。展爷不由的放下酒杯,暗暗喝彩;又细细观看一番,好生的羡慕。那人才要拣个座头,只见南面项福连忙出席,向武生一揖,口中说道:“白兄久违了!”那武生见了项福,还礼不迭,答道:“项兄阔别多年,今日幸会。”说着话,彼此谦逊,让至同席。项福将上座让了那人。那人不过略略推辞,即便坐了。   展爷看了,心中好生不乐,暗想道:“可惜这样一个人,却认得他,他俩真是夭渊之别。”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。只听项福说谊:“自别以来,今已三载有余。久欲到尊府拜望,偏偏的小弟穷忙,令兄可好?”那武生听了,眉头一皱,叹   口气,道:“家兄已去世了!”项福惊讶,道:“怎么大恩人已故了!可惜,可惜!”又说了些欠情短礼没要紧的言语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他乃陷空岛五义士,姓白名玉堂,绰号锦毛鼠的便是。当初项福原是耍拳棒、卖膏药的,因在街前卖艺,与人角持,误伤了人命。多亏了白玉堂之兄白锦堂,见他像个汉子,离乡在外,遭此官司,甚是可怜,因此将他极力救出,又助了盘川,叫他上京求取功名。他原想进京寻个进身之阶,可巧路途之间遇见安乐侯上陈州放赈。他打听明白,先宛转结交庞福,然后方荐与庞昱。庞早正要寻觅一个勇士,助己为虐,把他收留在府内。他便以为荣耀己极。似此行为,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。   闲言少叙。且说项福正与玉堂说话,见有个老者上得楼来,衣衫褴褛,形容枯瘦,见了西面老者紧行几步,双膝跪倒,二目滔滔落泪,口中苦苦哀求,那老旨仰面摇头,只是不允。展爷在那边看着,好生不忍。正要问时,只见白玉堂过来,问着老者道:“你为何向他如此?有何事体,何不对我说来?”那老者见白玉堂这番形景,料非常人,口称:“公子爷有所不知,因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,员外要将小女抵偿,故此哀求员外,只是不允。求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。”白玉堂闻听,瞅了老者一眼,便道:“他欠你多少银两?”那老者回过头来,见白玉堂满面怒色,只得执手答道:“原欠我纹银五两,上年未给利息,就是三十两,共欠银三十五两。”白玉堂听了冷笑,道:“原来欠银五两!”复又向老者道:“当初他借时,至今二年,利息就是三十两。这利息未免太轻些!”一回身,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,向老者道:“当初有借约没有?”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,不觉立起身来,道:“有借约。”忙从怀中掏出,递与玉堂。玉堂看了。从人将银子平来,玉堂接过,递与老者道:“今日当着大众,银约两交,却不该你的了。”老者按过银子,笑嘻嘻答道:“不该了!不该了!”拱拱手儿,即刻下楼去了。玉堂将借约交付老者,道:“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,再也不可借他的了。”老者答道:”不敢借了。”说罢,叩下头去。玉堂拖起,仍然归座。那老者千恩万谢而去。   刚走至展爷桌前,展爷说:“老丈不要忙。这里有酒,请吃一杯压压惊,再走不迟。”那老者道:“素不相识,怎好叨扰?”展爷笑道:“别人费去银子,难道我连一杯水酒也花不起么?不要见外,请坐了。”那老者道:“如此承蒙抬爱了。”便坐于下首。展爷与他要了一角酒吃着,便问:“方才那老者姓甚名谁,在哪里居住?”老儿说道:“他住在苗家集,他名叫苗秀。只因他儿子苗恒义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,他便成了封君了,每每地欺负邻党、盘剥重利。非是小老儿受他的欺侮,便说他这些忿恨之言。不信,爷上打听,就知我的话不虚了。”展爷听在心里。老者吃了几杯酒,告别去了。   又见那边白玉堂问项福的近况如何。项福道:“当初多蒙令兄抬爱,救出小弟,又赠银两,叫我上京求取功名。不想路遇安乐侯,蒙他另眼看待,收留在府。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,专等要办宗要紧事件。”白王堂闻听,便问道:“哪个安乐侯?”项福道:“焉有两个呢,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。”说罢,面有得色。玉堂不听则可,听了登时怒气嗔嗔,面红过耳,微微冷笑,道:“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?好!”急唤从人会了帐,立起身来,回头就走,一直下楼去了。   展爷看的明白,不由暗暗称赞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又自忖道:“方才听项福说,他在天昌镇专等,我曾打听包公还得等几天到天昌镇。我何不趁此时,且至苗家集走走呢?”想罢,会钱下楼去了。真是行侠作义之人,到处随遇而安,非是他务必要拔树搜根,只因见了不平之事,他便放不下,仿佛与自己的事一般,因此才不愧那个“侠”字。   闲言少叙。到了晚间初鼓之后,改扮行装,潜入苗家集,来到苗秀之家。所有窜房越脊,自不必说。展爷在暗中见有待客厅三间,灯烛明亮,内有人说话。蹑足潜踪,悄立窗下,细听正是苗秀问他儿子苗恒义道:“你如何弄了许多银子?我今日在潘家集也发了个小财,得了三十五两银子。”便将遇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,说了一遍,说罢大笑,苗恒义亦笑道:“爹爹除了本银,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息;如今孩儿一文不费,白得了三百两银子。”苗秀笑嘻嘻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呢?”苗恒义道:“昨日太守打发项福起身之后,又与侯爷商议一计,说项福此去成功便罢,倘不成功,叫侯爷改扮行装,私由东皋林悄悄入京,在太师府内藏躲,候包公查赈之后有何本章,再作道理。又打点细软箱笼并抢来女子金玉仙,叫他们由观音庵岔路上船,暗暗进京。因问本府:‘沿路盘川所有船只,须用银两多少?我好打点。’本府太爷哪里敢要侯爷的银子呢,反倒躬身说道:“些须小事,俱在卑府身上。’因此回到衙内,立刻平了三百两银子,交付孩儿,叫我办理此事。我想侯爷所行之事,全是无法无天的。如今临走,还把抢来的妇人暗送入京。况他又有许多的箱笼。到了临期,孩儿传与船户:他只管装去,到了京中费用多少,合他那里要;他若不给,叫他把细软留下,作为押帐当头。爹爹,想侯爷所作的俱是暗昧之事,一来不敢声张,二来也难考查。这项银两原是本府太爷应允,给与不给,侯爷如何知道。这三百两银子,难道不算白得吗?”展爷在窗外听至此,暗自说道:“真是‘恶人自有恶人磨’,再不错的。”猛回头见那边又有一个人影儿一晃,及至细看,仿佛潘家楼遇见的武生,就是那替人还银子的俊哥儿,不由暗笑道:“白日替人还银子,夜间就讨帐来了。”忽然远远的灯光一闪。展爷惟恐有人来,一伏身盘柱而上,贴住房檐,往下观看,却又不见了那个人,暗道:“他也躲了。何不也盘在那根柱子上,我们二人闹个‘二龙戏珠’呢。”正自暗笑,忽见丫鬟慌慌张张跑至厅上,说:“员外,不好了!安人不见了!”苗秀父子闻听,吃了一惊,连忙一齐往后跑去了。南侠急忙盘柱而下,侧身进入屋内,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,外有一小包,他便揣起了三包,心中说道:“三包、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。叫他也得点利息。”抽身出来,暗暗到后边去了。   原来那个人影儿,果是白玉堂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,后见他盘柱而上,贴立房檐,也自暗暗喝采,说此人本领不在他下。因见灯光,他便迎将上来,恰是苗秀之妻同丫鬟执灯前来登厕。丫鬟将灯放下,回身取纸。玉堂趁空,抽刀向着安人一晃,说道:“要嚷,我就是一刀!”妇人吓的骨软筋酥,哪里嚷得出来。玉堂伸手将那妇人提出了茅厕,先撕下一块裙子塞住妇人之口。好狠的玉堂!又将妇人削去双耳,用手提起掷在厕旁粮食囤内。他却在暗处偷看,见丫鬟寻主母不见,奔至前厅报信,听得苗秀父子从西边奔入,他却从东边转至前厅。此时南侠已揣银走了。玉堂进了屋内一看,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,另一小包,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,留下一半。暗暗承他的情,将银子揣起,他就走之乎也。   这里苗家父子赶至后面,一面追问丫鬟,一面执灯找寻。至粮囤旁,听见呻吟之声,却是妇人;连忙搀起细看,浑身是血,口内塞着东西,急急掏出。苏醒了,半晌,方才哎哟出来,便将遇害的情由,说了一遍,这才瞧见两个耳朵没了。忙差丫鬟仆妇搀入屋内,喝了点糖水。苗恒义猛然想起待客厅上还有三百两银子,连说:“不好!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了。”说罢,向前飞跑。苗秀闻听,也就跟在后面。到了厅上一看,哪里还有银子咧!父子二人怔了多时,无可如何,惟有心疼怨恨而已。   未知端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靠——占代武将所穿的铠甲。   辔——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。   褡裢——长方形的口袋,中央开口,两端各成一个袋子,装钱物用,一般   分大小两种,大的可以搭在肩上,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。   褴褛——(衣服)破烂。   经承——官署中一般书吏的通称。   暗昧——暖昧,不光明,不可告人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4回 小包兴偷试游仙枕 勇熊飞助擒安乐侯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679   且说苗家父于丢了银子,因是暗昧之事,也不敢声张,竞吃了哑叭亏了。白玉堂揣着银子自奔前程。展爷是拿了银子,一直奔天昌镇去了。这且不言。   单说包公在三星镇审完了案件,歇马,正是无事之时。包兴记念着游仙枕,心中想道:“今晚我悄悄的睡睡游仙枕,岂不是好。”因此到晚间伺候包公安歇之后,便嘱咐李才说:“李哥,你今晚辛苦一夜。我连日未能歇息,今晚脱个空儿。你要警醒些,老爷要茶水时,你就伺候。明日我再替你。”李才说:“你放心去罢,有我呢。彼此都是差使,何分你我。”   包兴点头一笑,即回至自己屋内,又将游仙枕看了一番,不觉困倦,即将枕放倒,头刚着枕,便入梦乡。出了屋门,见有一匹黑马,鞍拨孛俱是黑的,两边有两个青衣,不容分说,搀上马去。迅速非常,来到一个所在,似开封府大堂一般。下了马,心中纳问:“我如何还在衙门里呢?又见上面挂着一匾,写着“阴阳宝殿”。正在纳闷,又见来了一个判官,说道:“你是何人?擅敢假充星主,前来鬼混!”喝声:“拿下!”便出来了一个金甲力士,一声断喝,将包兴吓醒,出了一身冷汗。暗自思道:“凡事都有生成的造化。我连一个枕头都消受不了。判官说我假充星主;将来此枕,想是星主才睡得呢。怪不得李克明要送与星主。”左思右想,哪里睡得着呢,赌气起来,听了听方交四鼓,急忙来至包公住的屋内。只见李才坐在椅子上,前仰后合在那里打盹。又见灯花结了个如意儿烧了多长,连忙用烛剪剪了一剪。只见桌上有个字帖儿,拿起一看,不觉失声道:“这是哪里来的?”一句话将李才吓醒,连忙说道:“我没有睡呀。”包兴说:“没睡,这字帖儿打哪里来的?”李才尚未答言,只听包公问道:“什么字帖?拿来我看。”包兴执灯,李才掀帘,将字帖呈上。包公接来一看,便问道:“天有什么时候了?”包兴举灯向表上一看,说:“才交寅刻。”包公道:“也该起来了。”   二人服侍包公穿衣净面时,包公便叫李才去请公孙先生。不多时,公孙先生来到。包公便将字帖与他观看。公孙策接来,只见上面写道:“明日天昌镇,紧防刺客凶。分派众人役,分为两路行:一路东皋林,捉拿恶庞昱;一路观音庵,救活烈妇人。要紧,要紧!”旁有一行小字:“烈妇人即金玉仙。”公孙策道:“此字从何而来呢?”包公道:“何必管他的来历。明日到天昌镇严加防范。再派人役,先生吩咐他们在两路稽查便了。”公孙策连忙退出,与王、马、张、赵四勇士商议。大家俱各小心留神。   你道此字从何而来?只因南侠离了苗家集奔至天昌镇,见包公尚未到来,心中一想:“恐包公匆忙来至,不及提防。莫若我迎将上去,遇便泄漏机关,包公也好早作准备。”好英雄!不辞辛苦,他便赶至三星镇。恰好三更,来至公馆,见李才睡着,也不去惊动他,便溜进去将纸条儿放下,仍回天昌镇等候去了。   且说次日包公到了天昌镇,进了公馆,前后左右搜查明白。公孙策暗暗吩咐马快、步快两个头儿,一名耿春,一名郑平,二人分为左右,稽查出入之人;叫王、马、张、赵四人围住老爷的住所,前后巡逻;自己同定包兴、李才护持包公。“倘有动静,大家知会,一齐动手。”分派已定,看看到了掌灯之时,处处灯烛照如白昼,外面巡更之人往来不断。别人以为是钦差大人在此居住,哪里知道是提防刺客呢。内里王、马、张、赵四人磨拳擦掌,暗藏兵器,百倍精神,准备捉拿刺客。真是防范的严谨!   到了三更之后,并无动静。只见外面巡更的,灯光明亮,照澈墙头。里面赵虎仰面各处里观瞧,顺着墙外灯光,走至一株大榆树下。赵虎忽然往上一看,便嚷道:“有人了!”只这一声,王、马、张三人亦皆赶到,外面巡更之人也止住步了。掌灯一齐往树上观看,果然有个黑影儿。先前仍以为是树影;后来树上之人见下面人声嘶喊,灯火辉煌,他便动手动脚的。大家一见,便觉鼎沸起来。只听外面人道:“跳下去了,里面防范着!”谁知树上之人趁着这一声,便攥住树梢:将身悠起,趁势落在耳房上面,一伏身往起一纵,便到了大房前坡。赵虎嚷道:“好贼!哪里走?”话未说完,迎面飞下一垛瓦来。楞爷急闪身,虽则躲过,他用力太猛,闹了个跟头。房上之人趋势扬腿,刚要越过屋脊,只听嗳哟一声,咕噜噜从房上滚将下来,恰落在四爷旁边。四爷一翻身,急将他按住。大家上前,先拔出背上的单刀,方用绳子捆了,推推拥拥,来见包公。   此时包公、公孙策便衣便帽,笑容满面,道:“好一个雄壮的勇土!堪称勇烈英雄。”回头对公孙策道:“先生,你替我松了绑。”公孙先生会意,假作吃惊,道:“此人前来行刺,如何放得?”包公笑道:“我求贤若渴,见了此等勇士,焉有不爱之理。况我与壮士又无仇恨,他如何肯害我,这无非是受小人的捉弄。快些松绑。”公孙策对那人道:“你听见了?老爷待你如此大恩,你将何以为报?”说罢,吩咐张、赵二人与他松了绑。王朝见他腿上钉着一支袖箭,赶紧替他拔出。包公又吩咐包兴:“看座。”   那人见包公如此光景,又见王、马、张、赵分立两旁,虎势昂昂,不由良心发现,暗暗夸道:“闻听人说,包公正直,又目识英雄,果不虚传。”一翻身扑倒在地。口中说道:“小人冒犯钦差大人,实实小人该死。”包公连忙说道:“壮士请起,坐下好讲。”那人道:“钦差大人在此小人焉敢就座。”包公道:“壮士只管坐了,何妨。”那人只得鞠躬坐了。包公道:“壮士贵姓尊名?到此何干?”那人见包公如此看待,不因不由的就顺口说出来了。答道:“小人名叫项福,只因奉庞昱所差……”便一五一十,说了一遍。“不想大人如此厚待,使小人愧怍无地。”包公笑道:“这却是圣上隆眷过重,使我声名远播于外,故此招忌,谤我者极多。就是将来与安乐侯对面时,壮士当面证明,庶不失我与太师师生之谊。”项福连忙称“是”。包公便吩咐公孙策与壮士好好调养箭伤。公孙策领项福去了。   包公暗暗叫王朝来,叫他将项福明是疏放,暗地拘留。王朝又将袖箭呈上,说此乃南侠展爷之箭。包公闻听,道:“原来展义士暗中帮助。前日三星镇留下字柬,必也是义士所为。”心中不胜感羡之至。王朝退出。   此时公孙先生已分派妥当,叫马汉带领马步头目耿春、郑平前往观音庵,截救金玉仙;又派张龙、赵虎前往东皋林,捉拿庞昱。   单说马汉带着耿春、郑平竟奔观音庵而来,只见驼轿一乘直扑庙前去了。马汉看见,飞也似的赶来。及至赶到,见旁有一人叫道:“贤弟为何来迟?”马汉细看,却是南侠,便道:“兄,此轿何往?”展爷道:“劣兄已将驼轿截取,将金玉仙安顿在观音庵内。贤弟来得正好,咱二人一同到彼。”说话问,耿春、郑平亦皆赶到,围绕着驼轿来至庙前,打开山门,里面出来一个年老的妈妈,一个尼姑。这妈妈却是田忠之妻杨氏。众人搭下驼轿,搀出金玉仙来。主仆见面,抱头痛哭。(原来杨氏也是南侠送信,叫她在此等候。)又将轿内细软俱行搬下。南侠对杨氏道:“你主仆二人就在此处等候,候你家相公官司完了时,叫他到此寻你。”又对尼姑道:“师傅用心服侍,田相公来时必有重谢。”吩咐已毕,便对马汉道:“贤弟回去,多多拜上老大人,就说:‘展昭另日再为禀见,后会有期。’将金玉仙下落禀复明白。她乃贞烈之妇,不必当堂对质。拜托,拜托!请了!”竟自扬长而去。马汉也不敢挽留,只得同耿春、郑平二人回归;日路,去禀知包公。这且不言。   再说张、赵二人到了东皋林,毫不见一点动静。赵虎道:“难道这厮先过去了不成?”张爷道:“前面一望无际,井无人行,焉有过去之理。”正说间,只见远远有一伙人乘马而来。赵爷一见,说:“来咧,来咧!哥,你我如此如此,庶不致于舛错。”张龙点头,带领差役隐在树后。众人催马,刚到此地,赵虎从马前一过,栽倒在地。张爷从树后转出来,便乱喊道:“不好了!不好了!撞死人!”上前将庞昱马环揪住,道:“你撞了人,还往哪里去?”众差役一齐拥上。众恶奴发话道:“你这些好大胆的人,竟敢拦挡侯爷不放。”张龙道:“谁管他侯爷公爷的,只要将我们的人救活了便罢。”众恶奴道:“好生撒野!此乃安乐侯,太师之子,改扮行装,出来私访。你们竟敢拦住去路,真是反了天了!”赵爷在地下听准是安乐侯,再无舛错,一咕噜爬起身来,先照着说话的劈面一掌,喊道:“我们反了天了!我们竟等着反了天的人呢!”说罢,先将庞昱拿下马来,差役掏出锁来锁上。众恶奴见事不祥,个个加上一鞭,唿的一声,俱各逃之夭夭了。张、赵追他不及,只顾庞昱,连追也不追。众人押解着奸侯,竟奔公馆而来。   要知端的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怍——惭愧。   舛错——错误,差错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5回 斩庞昱初试龙头铡 遇国母晚宿天齐庙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734   且说张、赵二人押解庞昱到了公馆,即行将庞昱带上堂来。包公见他项带铁锁,连忙吩咐道:“你等太不晓事,侯爷如何锁得?还不与我卸去!”差役连忙上前,将锁卸下。庞昱到了此时,不觉就要屈膝。包公道:“不要如此。虽则不可以私废公,然而我与太师有师生之谊,你我乃年家弟兄,有通家之好,不过因有此案,要当面对质对质,务要实实说来,大家方有个计较。千万不要畏罪回避。”说毕,叫带上十父老并田忠、田起元及抢掠的妇女,立刻提到。包公按呈子一张一张讯问。庞昱因见包公方才言语,颇有护他的意思;又见和容悦色,一味地商量,必要设法救他,“莫若他从实应了,求求包黑,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轻里改正改正,也就没了事了。”想罢,说着:“钦差大人不必细问,这些事体俱是犯官一时不明作成,此时后悔也是迟了。惟求大人笔下超生,犯官感恩不尽!”包公道:“这些事既已招承,还有一事,项福是何人所差?”恶贼闻听,不由的一怔,半晌,答道:“项福乃太守蒋完差来,犯官不知。”包公吩咐:“带项福。”只见项福走上堂来,仍是照常形色,并非囚禁的佯子。包公道:“项福,你与侯爷当面质对。”项福上前,对恶贼道:“侯爷不必隐瞒,一切事体,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。侯爷只管实说了,大人自有主见。”恶贼见项福如此,也只得应了是自己派来的。包公使叫他画供。恶贼此时也不能不画了。   画招后,只见众人证俱到。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厮认,也有父认女的,也有兄认妹的,也有夫认妻的,也有婆认媳的,纷纷不一,嚎哭之声不堪入耳。包公吩咐,叫他们在堂阶两边听候判断,又派人去请太守速到。包公便对恶贼道:“你今所为之事,理应解京。我想道途遥远,反受折磨。再者到京必归三法司判断,那时难免皮肉受苦。倘若圣上大怒,必要从重治罪,那时如何展转?莫若本阁在此发放了,倒觉得爽快。你想好不好?”庞昱道:“但凭大人作主,犯官安敢不遵?”包公登时把黑脸放下,虎目一瞪,吩咐:“请御刑!”只这三个字,两边差役一声喊,堂威震吓。只见四名衙役将龙头铡抬至堂上,安放周正。王朝上前抖开黄龙套,露出金煌煌、光闪闪、惊心落魄的新刑。恶贼一见,胆裂魂飞,才待开言,只见马汉早将他丢翻在地。四名衙役过来,与他口内衔了木嚼,剥去衣服,将芦席铺放(恶贼哪里还能挣扎),立刻卷起,用草绳束了三道。张龙、赵虎二人将他抬起,走至铡前,放入铡口,两头平均。此时马汉、王朝黑面向里,左手执定刀靶,右手按定刀背,直瞅座上。包公将袍袖一拂,虎项一扭。口说“行刑”二字。王朝将彪躯一纵,两膀用力,只听咔喳一声,将恶贼登时腰斩,分为两头一边齐的两段。四名差役连忙跑上堂去,各各腰束白布裙,跑至铡前,有前有后,先将尸首往上一扶,抱将下去。张、赵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铡口的血迹,堂阶之下,田起元主仆以及父老井田妇村姑见铡了恶贼庞昱,方知老爷赤心为国,与民除害,有念佛的,有趁愿的,也有胆小不敢看的。   包公上面吩咐:“换了御刑,与我将项福拿下!”听了一个“拿”字,左右一伸手便将项福把住。此时这厮见铡了庞昱,心内已然突突乱跳;今又见拿他,不由的骨软筋酥,高声说道:“小人何罪?”包公一拍堂木,喝道:“你这背反的奴才!本阁乃奉命钦差,你擅敢前来行刺,行刺钦差,即是叛朝廷,还说无罪?尚敢求生么?”项福不能答言。左右上前,照旧剥了衣服,带上木嚼,拉过一领粗席卷好。此时狗头铡已安放停当。将这无义贼行刑过了,擦抹御铡,打扫血迹,收拾已毕。   只见传知府之人上堂跪倒,禀道:“小人奉命前去传唤知府,谁知蒋完畏罪,自缢身死。”包公闻听,道:“便宜了这厮。”另行委员前去验看。又吩咐将田起元带上堂来,训海一番:不该放妻子上庙烧香,以致生出此事,以后家门务要严肃,并叫他上观音庵接取妻子;老仆田忠替主鸣冤,务要好好看待他;从此努力攻书,以求卜进。所有驼轿内细软,必系私蓄,勿庸验看,俱着田忠领讫。又吩咐父老:“各将妇女带回,好好安分度日。本阁还要按户稽查花名,秉公放赈,以抒民困,庶不负圣上体恤之鸿恩。”众人一齐叩头,欢欢喜喜而散。老爷立刻叫公孙策打了摺底看过,并将原呈招供一齐封妥,外边夹片一纸,请旨补放知府一缺,即日拜发,赍京启奏去了。一面出示委员稽查户口,放赈,真是万民感仰,欢呼载道。   一日,批擢回来,包公恭接。叩拜毕,打开一看,见朱批甚属夸奖:“至公无私,所办甚是。知府一缺,即差拣员补放。”包公暗自沉吟道:“圣上纵然隆眷优渥,现有老贼庞吉在京,见我铡了他的爱子,他焉有轻轻放过之理。这必是他别进谗言,安慰妥了,候我进京时他再摆布于我。一定是这个主意。老贼呀,老贼!我包某秉正无私,一心为国,焉怕你这鬼鬼祟祟。如今趁此权衡未失,放完赈后,偏要各处访查访查,要作几件惊天动地之事,一来不负朝廷,二来与民除害,三来也显显我包某胸中的抱负。”谁知老爷想到此地,下文就真生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。   你道是何事件?自从包公秉正放赈已完,立意要各处访查,便不肯从旧路回来,特由新路而归。“一日,来至一个所在,地名草州桥东,乘轿慢慢而行。猛然听的咯吱一阵乱响,连忙将轿落平。包兴卜马仔细看时,双杆皆有裂纹,幸喜落平实地,险些儿双杆齐折,禀明包公,吩咐带马。将马带过,老爷刚然扳鞍上去,那马哧的一声往旁一闪,幸有李才在外首坠镫,连忙拢住,老爷暗想:“此马随我多年。它有三不走:遇歹人不走,见冤魂不走,有刺客不走。难道此处有事故不成?”将马带住,叫包兴唤地方。   不多时,地方来到马前,跪倒。老爷闪目观瞧,见此人年有三旬上下,手提一根竹竿,口称:“小人地方范宗华,与钦差大人叩头。”包公问道:“此处是何地名?”范宗华道:“不是河,名叫草州桥。虽然有个平桥,却没有桥,也无有草。不知当初是怎么起的这个名儿,连小人也闹的纳闷儿。”两旁衮喝:“少说!少说!”老爷又问道:“可有公馆没有?”范宗华道:“此处虽是通衢大道,却不是镇店马头,也不过是荒凉幽僻的所在,如何能有公馆呢?再者也不是站头……”包兴在马上着急,道:“没公馆,你就说没公馆就完了,何必这许多的话?”老爷在马上用鞭指着,问道:“前面高大的房子是何所在?”范宗华回道:“那是天齐庙。虽然是天齐庙,里面是菩萨殿、老爷殿、娘娘殿俱有,旁边跨所还有土地词。就只老道看守,因没有什么香火,也不能多养活人。”包兴道:“你太唠叨了!谁问你这些?”老爷吩咐:“打道天齐庙。”两旁答应。老爷将马一带,竟奔天齐庙。   包兴上马一抖丝缰,先到天齐庙,撵开闲人,并告诉老道:“钦差大人打此经过,一概茶水不用。你们伺候完了香,连忙躲开。我们大人是最爱清静的。”老道连连答应“是”。正说间,包公已到,包兴连忙接马。包公进得庙来,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设了公座。老爷带包兴至正殿。老道将香烛预备齐全,伺候焚香已毕。包兴使个眼色,老道连忙回避。包公下殿,来至西廊,入了公位,吩咐众人俱在庙外歇息,独留包兴在旁,暗将地方叫进来。   包兴悄悄把范宗华叫到。他又给包兴打了个千儿。包兴道:“我瞧你很机灵,就是话大多了。方才大人问你,你就拣近的说就完咧。什么枝儿叶儿的,闹一大郎当,作什么?”范宗华连忙笑着说:“小人惟恐话回的不明白,招大人嗔怪,故此要往清楚里说。谁知话又多了。没什么说的,求二太爷担待小人罢!”包兴道:“谁来怪你?不过告诉你,恐其话大多,反招大人嗔怪。如今大人又叫你呢。你见了大人,问什么答应什么,不必唠叨了。”范宗华连连答应,跟包兴来至西廊,朝上跪倒。   包公问道:“此处四面可有人家没有?”范宗华禀道:“南通大道,东有榆树林,西有黄土岗,北边是破窑: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。”老爷便着地方抗了高脚牌,上面写“放告”二字,叫他知会各家,如有冤枉前来天齐庙申诉。范宗华应“是”,即抗了高脚牌,奔至榆树林,见了张家,便问:“张大哥,你打官司不打?”见了李家,便问:“李老二,你冤枉不冤枉?”招的众人无不大骂:“你是地方,总盼人家打官司,你好讹钱!我们过的好好清静日子,你找上门来叫打官司。没有什么说的,要打官(观)音寺儿,就合你打。什么东西!趁早儿滚开!真***丧气!你怎么配当地方呢,你给我走罢!”范宗华无奈,又到黄土岗,也是如此,被人痛骂回来了。他却不怕骂,不辞辛苦,来到破窑地方,又嚷道:“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,有冤枉的没有?只管前去申冤。”一言未了,只听有人应道:“我有冤枉,领我前去。”范宗华一看,说道:“哎哟!我的妈呀!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,也要打官司呢?”   谁知此位婆婆,范宗华他却认得,可不知底里,只知道是秦总管的亲戚,别的不知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只因当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难,秦凤将娘娘顶了余忠之名抬出宫来,派亲信之人送到家中,吩咐与秦母一样侍奉。谁知娘娘终日思想储君,哭的二目失明。那时范宗华之父名唤范胜,当时众人俱叫他“剩饭”,正在秦府打杂,为人忠厚老实好善。娘娘因他爱行好事,时常周济赏赐他,故此范胜受恩极多。后来秦凤自焚身死,秦母亦相继而亡,所有子孙不知娘娘是何等人。所谓“人在人情在、人亡两无交”。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,故此离了秦宅,无处栖身。范胜欲留他在家,娘娘决意不肯。幸喜有一破窑,范胜收拾了收拾,搀扶娘娘居住。多亏他时常照拂:每遇阴天下雨,他便送了饭来。又恐别人欺负她,叫儿子范宗华在窑外搭了个窝铺,坐冷子看守。虽是他答报受德受恩之心,哪里知道此位就是落难的娘娘。后来范胜临危,还告诉范宗华道:“破窑内老婆婆,你要好好侍奉他,当初是秦总管派人送到家中。此人是个有来历的,不可怠慢。”这也是他一生行好,竟得了一个孝顺的儿子。范宗华自父亡之后,真是遵依父训,侍奉不衰。平时即以老太太呼之,又叫妈妈。   现今娘娘要告状,故问:“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,也要告状呢?”娘娘道:“为我儿子不孝,故要告状。”范宗华道:“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。这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,今儿忽然又告起儿子来了。”娘娘道:“我这儿子,非好官不能判断。我常听见人说,这包公老爷善于判断阴阳,是个清正官儿,偏偏他总不从此经过,故此耽延了这些年。如今他既来了,我若不趁此时申诉,还要等待何时呢?”范宗华听罢,说:“既是如此,我领了你老人家去。到了那里,我将竹杖儿一拉,你可就跪下,好歹别叫我受罪。”说着话,拉着竹杖,领到庙前。先进内回禀,然后将娘娘领进庙内。   到了公座之下,范宗华将竹杖一拉,娘娘连理也不理。他又连拉了几拉,娘娘反将竹杖往回里一抽。范宗华好生地着急。只听娘娘说道:“大人吩咐左右回避,我有话说。”包公闻听,便叫左右暂且退出。座上方说道:“左右无人,有什么冤枉,诉将上来。”娘娘不觉失声道:“嗳哟!包卿!苦煞哀家了!”只这一句,包公座上不胜惊讶。包兴在旁,急冷冷打了个冷战。登时包公黑脸也黄了。包兴暗说:“我……我的妈呀!闹呵,审出哀家来了!我看这事怎么好呢?”   未识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赍——带着。   渥——厚,重。   通衢——四通八达的道路;大道。   悖晦——糊涂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6回 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12   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聊,自称哀家,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。只见娘娘眼中流泪,便将已往之事,滔滔不断,述说一番。包公闻听,吓得惊疑不止,连忙立起身来,问道:“言虽如此,不知有何证据?”娘娘从里衣内,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。包兴上前,不敢用手来接,僚起衣襟,向前兜住,说道:“松下罢。”娘娘放手,包儿落在衣襟。包兴连忙呈上。千层万裹,里面露出黄缎袱了来。打开袱子一看,里面却是金丸一粒,上刻着“玉宸宫”字样并娘娘名号,包公看罢,急忙包好,叫包兴递过,自己离了座位。包兴会意,双手捧过包儿,来至娘娘面前,双膝跪倒,将包儿顶在头上,递将过去;然后一拉竹杖,领至上座。入了座位,包公秉正参拜。娘娘吩咐:“卿家平身。哀家的冤枉,全仗卿家了。”包公奏道:“娘娘但请放心。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君乎?只是目下耳目众多,恐有泄漏,实属不便;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,权且认为母子,庶免众口纷纷,不知凤意如何?”娘娘道:“既如此,但凭吾儿便了。”包公又往上叩头谢恩,连忙立起,暗暗吩咐包兴,如此如此。   包兴便跑至庙外,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叱喝地方呢:“钦差大人在此宿坛,你为何下早早禀我知道?”范宗华分辩道:“大人到此问这个,又问那个,又派小人放告,多少差使,连一点空儿无有,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成?”一句话惹恼了县官,一声断喝:“好奴才!你误了差使,还敢强辩?就该打了你的狗腿!”说至此,恰好包兴出来,便说道:“县太爷算了罢,老爷自己误了,反倒怪他。他是张罗不过来呀。”县官听了,笑道:“大人跟前,须是不好看。”包兴道:“大人也不嗔怪,不要如此了。大人吩咐咧,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,要伶俐丫鬟二名,并上好衣服簪环一分,急速办来,立等立等!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。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,叫太爷务必开清,俟到京时再为奉还。”又向范宗华笑道:“你起来罢,不用跪着了。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,如今与大人母子相认了。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,还要把你带进京去呢!你就是伺候老太太的人了。”范宗华闻听,犹如入云端的一般,乐得他不知怎么样才好。包兴又对县官道:“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罢。大人吩咐,叫他随着上京,沿途上伺候老太太,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。这可打老爷个秋丰罢。”县官连连答应道:“使得,使得。”包兴又道:“方才分派的事,太爷赶紧就办了罢。并将他带去,就叫他押解前来就是了。务必先将衣服首饰丫鬟,速速办来。”县官闻听,赶忙去了。   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,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。不多时,丫鬟二名并衣服首饰一齐来到,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,不必细说。包公就在西殿内安歇,连忙写了书信,密密封好,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,路上务要小心。   包兴去后,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,并回明轿马齐备,县官沿途预备公馆之事。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,真是人仗衣帽,却不似先前光景。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,“老太太自有丫鬟服恃,你无事不准人内。”范宗华答应退出。他却很知规矩,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,自然非前可比。他哪里知道,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!至次日,将轿抬至云堂小院的门首,丫鬟服侍娘娘上轿。包公手扶轿杆,一同出庙。只见外面预备停当,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,范宗华随在轿后,也有匹马。县官又派了官兵四名护送。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,便说道:“母亲先进公馆,孩儿随后即行。”娘娘说道:“吾儿在路行程,不必多礼。你也坐轿走罢。”包公连连称“是”,方才退下。众人见包公走后,一个个方才乘马,也就起了身了。   这样一宗大事别人可瞒过,惟有公孙先生心下好生疑惑,却又猜不出是什么底细。况且大人与包兴机密至甚,先差包兴入京送信去了。想来此事重大,不可泄漏的,因此更不敢问,也不向王、马、张、赵提起,惟有心中纳闷而已。   单说包兴揣了密书,连夜赶到开封。所有在府看守之人,俱各相见。众人跪请了老爷的钧安。马夫将马牵去喂养刷溜,不必细表。包兴来到内衙,敲响云牌。里面妇女出来问明,见是包兴,连忙告诉丫鬟,禀明李氏诰命。诰命正因前次接了报摺,知道老爷已将庞昱铡死,惟恐太师怀恨,欲生奸计,每日提心吊胆;今日忽见包兴独自回来,不胜惊骇,急忙传进。见面,夫人先问了老爷安好。包兴急忙请安,答道:“老爷甚是平安。先打发小人送来密书一封。”说罢,双手一呈。丫鬟接过,呈与夫人。夫人接来,先看皮面上写着“平安”二字。即将外皮拆去,里面却是小小封套,正中签上写着“夫人密启”。夫人忙用金簪挑开封套,抽出书来一看,上言在陈州认了太后李娘娘,假作母子,即将佛堂东间打扫洁净,预备娘娘住宿。夫人以婆媳礼相见,遮掩众人耳目,千万不可走漏风声。后写着:“看后付丙。”诰命看完,便问包兴:“你还回去么?”包兴问道:“老爷吩咐小人,面递了书信,仍然迎着回去。”夫人道:“正当如此。你回去迎着老爷,就说我按着书信内所云,俱已备办了。请老爷放心。这也不便写回信。”叫丫鬟拿二十两银子赏他。包兴连忙谢赏,道:“夫人没有什么吩咐,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赶回去了。”说罢,又请了一个禀辞的安。夫人点头,说:“去罢,好好的伺候老爷。你不用我嘱咐。告诉李才,不准懒惰。眼看差竣就回来了。”包兴连连应“是”,方才退出。自有相好众人约他吃饭。包兴一壁道谢,一壁擦面。然后大家坐下吃饭,未免提了些官事:路上怎么防刺客,怎么铡庞昱。说至此,包兴便问:“朝内老庞没有什么动静呀?”伙伴答道:“可不是。他原参奏来着。上谕甚怒,将他儿子招供摔下来了。他瞧见,没有什么说的了,倒请了一回罪。皇上算是恩宽,也没有降不是。大约咱们老爷这个毒儿种得不小,将来总要提防便了。”包兴听罢,点了点头儿。又将陈州认母一节略说大概,以安众心。惟恐娘娘轿来,大家盘诘之时不便。说罢,急忙吃毕。马夫拉过马来,包兴上去,拱拱手儿,加上一鞭,他便迎了包公去了。   这里诰命照书信预备停当,每日至至诚诚,敬候凤驾。一日,只见前拨差役来了二名,进内衙敲响云牌,回道:“太夫人已然进城,离府不远了。”浩命忙换了吉服,带领仆妇丫鬟在三堂后恭候。不多时,大轿抬至三堂落平,役人轿夫退出,掩了仪门,诰命方至轿前。早有丫鬟掀起轿帘,夫人亲手去下扶手,双膝跪倒,口称:“不孝媳妇包拯之妻李氏接见娘亲,望婆婆恕罪。”太后伸手。李氏诰命忙将双手递过,彼此一拉。娘娘说道:“媳妇吾儿起来。”诰命将娘娘轻轻扶出轿外,搀至佛堂净室。娘娘人座。诰命递茶,回头吩咐丫鬟等,将跟老太太的丫鬟让至别室歇息。诰命见屋内无人,复又跪下,方称:“臣妾李氏,愿娘娘千岁,千千岁。”太后伸手相搀,说道:“吾儿千万不可如此,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。惟恐拘了国礼,倘有泄漏,反为不美。俟包卿回来再作道理。况且哀家姓李,媳妇你也姓李,咱娘儿就是母女。你不是我媳妇,是我女儿了。”诰命连忙谢恩。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,悄悄诉说一番,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,自言:“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,到如今诸物莫睹,可怎么好?”说罢,又哭起来。诰命在旁流泪,猛想起一物善能治目,“我何不虔诚祷告,倘能祈得天露将娘娘凤目治好,一来是尽我一点忠心,二来也不辜负了此宝。”欲要奏明,惟恐无效:若是不奏,又恐娘娘临期不肯洗目。想了多时,只得勉强奏道:“臣妾有一古今盆,上有阴阳二孔,取接天露,便能医目重明。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。”娘娘闻听,暗暗说道:“好一个贤德的夫人!她见我痛伤人心,就如此的宽慰于我,莫要负她的好意。”便道:“我儿,既如此,你就叩天求露,倘有至诚格天,二目复明,岂不大妙呢!”诰命领了懿旨,又叙了一回闲话。伺候晚膳已毕,诸事分派妥当,方才退出。   看看掌灯以后,诰命洗净了手,方将古今盆拿出,吩咐丫鬟秉烛来至园中,至诚焚香,祷告天地;然后捧定金盆,叩求天露。真是忠心感动天地。一来是诸命至诚,二来是该国母的难满:起初盆内潮润,继而攒聚露珠,犹如哈气一般;后来渐渐大了,只见滴溜溜满盆乱转,仿佛滚盘珠相似,左旋右转,皆流入阴阳孔内,便不动了。诰命满心欢喜,手捧金盆,擎至净室,只累得两膀酸麻,汗下如雨。恰好娘娘尚未安寝,诰命捧上金盆。娘娘伸玉腕蘸露洗目,只觉冷飕飕通澈心腑,香馥馥透入泥丸,登时两额角微微出了点香汗,二目中稍觉转动。闭目息神,不多时,忽然心花开朗,胸膈畅然。眼乃心之苗,不由的将二目一睁,哪知道云翳早退,瞳子重生,已然黑白分明,依旧的盈盈秋水了。娘娘这一欢喜,真是非常之乐。诰命更觉欢喜。娘娘把手一拉诰命,方才细细看了一番。只见两旁有多少丫鬟,只得说道:“亏我儿至诚感格,将老身二目医好,都是出于媳妇孝心。”说着,说着,不由的一阵伤惨。诰命一见,连忙劝慰,道:“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,如今初愈,只有欢喜的,不要悲伤。”娘娘点头,道:“此言甚是。我如今俱各看见了,再也不伤心了。我的儿,你也歇息去罢,有话,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。可是你说的,我二目甫愈,也该闭目养养神。”夫人见如此说,方才退出。叫丫鬟携了金盆,并嘱咐众人好生服侍,又派两个得用的丫鬟前来帮着。吩咐已毕,慢慢回转卧室去了。   次日,忽见包兴前来、禀道:“老爷已然在大相国寺住了,明日面了圣,方能回署。”夫人说:“知道了。”包兴退出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打秋丰——也作“打秋风”,旧时指假借各种名义向别人索取财物。   诰命——封建时代指受过封号的妇女。   懿旨——皇太后或皇后的诏令。   云翳——眼球角膜发生病变后遗留下来的疤痕组织,影响视力。   甫——刚刚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7回 开封府总管参包相 南清宫太后认狄妃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215   且说李大后自凤目重明之后,多亏了李诰命每日百般劝慰,诸事遂心,以致饮食起居无不合意,把个老太后哄得心儿里喜欢,已觉玉容焕发,精神倍长,迥不是破窑的形景了。惟有这包兴回来说:“老爷在大相国寺住宿,明日面圣。”诰命不由的有些悬心,惟恐见了圣上,提起庞昱之事,奏对梗直,致于圣怒,心内好生放心不下。   谁知次日,包公入朝见驾,奏明一切。天子甚夸办事正直,深为嘉赏,钦赐五爪蟒袍一袭、攒珠宝带一条、四喜白玉班指一个、珊瑚豆大荷包一对。包公谢恩。早朝已毕,方回至开封府。所有差役人等叩安。老爷连忙退入内衙,照旧穿着朝服。诰命迎将出来。彼此见礼后,老爷对夫人说道:“欲要参见太后,有劳夫人代为启奏。”夫人领命,知道老爷必要参见,早将仆妇丫鬟吩咐不准跟随,引至佛堂静室。   夫人在前,包公在后,来至明间,包公便止步。夫人掀帘入内,跪奏:“启上太后,今有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臣包拯,差竣回京,前来参叩凤驾。”太后闻听,便问:“吾儿在哪里?”夫人奏道:“现在外间屋内。”太后吩咐:“决宣来。”夫人掀帘,早见包公跪倒尘埃,口称:“臣包拯参见娘娘,原娘娘千岁,千千岁。臣革室狭隘,有屈凤驾,伏乞赦宥。”说罢,匍匐在地。太后吩咐:“吾儿抬起头来。”包公秉正跪起。娘娘先前不过闻声,如今方才见面。见包公方面大耳,阔口微须,黑漆漆满面生光,闪灼灼的双睛暴露,生成福相,长成威颜,跪在地下,还有人高。真乃是“丹心耿耿冲霄汉,黑面沉沉镇鬼神”。太后看罢,心中大喜,以为仁宗有福,方能得这样能臣。又转想自己受此沉冤,不觉得滴下泪来,哭道:“哀家多亏你夫妇这一番的尽心,哀家之事,全仗包卿了。”包公叩头,奏道:“娘娘且免圣虑,微臣相机而作,务要秉正除奸,以匡国典。”娘娘一壁拭泪,一壁点头,说道:“卿家平身,歇息去罢。”包公谢恩,鞠躬退出。诰命仍将软帘放下,又劝娘娘一番。外面丫鬟见包公退出,方敢进来伺候。娘娘又对诰命说:“媳妇呀,你家老爷刚然回来,你也去罢,不必在此伺候了。”这原是娘娘一片爱惜之心,谁知反把个诰命说得不好意思,满面通红起来,招的娘娘也笑了。”丫鬟掀帘,夫人只得退出,回转卧室。   只见外面搬进行李,仆妇丫鬟正在那里接收。诰命来至屋内,只见包公在那里吃茶,放下茶杯,立起身来,笑道:“有劳夫人,传宣官差完了。”夫人也笑了,道了鞍马劳乏。彼此寒暄一番,方才坐下。夫人便问一路光景。“为庞昱一事,妾身好生担心。”又悄悄问如何认了娘娘。包公略略述说一番,夫人也不敢细问。便传饭,夫妻共桌而食。食罢,吃茶,闲谈几句。   包公到书房料理公事。包兴回道:“草州桥的衙役回去,请示老爷有什么分派?”包公便问:“在天齐庙所要衣服簪环,开了多少银子?就叫他带回。叫公孙先生写一封回书道谢。”皆因老爷今日才下马,所有事件暂且未回。老爷也有些劳乏,便回后歇息去了。一宿不提。   至次日,老爷正在卧室梳洗,忽听包兴在廊下轻轻咳了一声。包公便问:“什么事?”包兴隔窗禀道:“南清宫宁总管特来给老爷请安,说有话要面见。”包公从不接交内官,今见宁总管忽然亲身来到,未免将眉头一皱,说道:“他要见我作什么?你回复他,就说我办理公事不能接见,如有要事,候明日朝房再见罢。”包兴刚要转身,只听夫人说:“且慢!”包兴只得站住,却又听不见里面说些什么。迟了多时,只听包公道:“夫人说的也是。”便叫包兴:“将他让在书房待茶,说我梳洗毕,即便出迎。”包兴转身出去了。   你道夫人适才与包公悄悄相商,说些什么?正是为娘娘之事,说:“南清宫现有狄娘娘、知道宁总管前来,为着何事呢?老爷何不见他,问问来历。倘有机缘,娘娘若能与狄后见面,那时便好商量了。”包公方肯应允,连忙梳洗冠带,前往书房而来。   单说包兴奉命来请宁总管,说:“我们老爷正在梳洗,略为少待,便来相见。请太辅书房少坐。”老宁听见“相见”二字,乐了个眉开眼笑,道:“有劳管家引路,我说咱家既来了,没有不赏脸的。素来的交情,焉有不赏见之理呢。”说着,说着,来至书房。李才连忙赶出掀帘。宁总管进入书房,见所有陈设毫无奢华俗态,点缀而已,不觉的啧啧称羡。包兴连忙点茶让坐,且在下首相陪。宁总管知道是大人的亲信,而且朝中时常见面,亦不敢小看于他。   正在攀话之际,忽听外面老爷问道:“请进来没有?”李才回道:“已然请至。”包兴连忙迎出,已将帘子掀起,包公进屋。只见宁总管早已站立相迎,道:“咱家特来给大人请安。一路劳乏,辛辛苦苦。原要昨日就来,因大人乏乏的身子不敢起动,故此今早前来,惟恐大人饭后有事。大人可歇过乏来了?”说罢,倒地一揖。包公连忙还礼,道:“多承太辅惦念。未能奉拜,反先劳驾,心实不安。”说罢让坐,从新点茶。包公便道:“太辅降临,不知有何见教?望祈明示。”宁总管嘻嘻笑道:“咱家此来,不是什么官事。只因六合王爷深敬大人忠正贤能,时常在狄娘娘跟前提及。娘娘听了,甚为欢喜。新近大人为庞昱一事,先斩后奏,更显得赤心为国,不畏权奸。我们王爷下朝,就把此事奏明娘娘,把个娘娘乐得了不得,说:“这才是匡扶社稷治世的贤臣呢!”却又教导了王爷一番,说我们王爷年轻,总要跟着大人学习,作一个清心正直的贤王呢,庶不负圣上洪恩。我们王爷也是羡慕大人得很呢,只是无故的又不能亲近。咱家一想,目下就是娘娘千秋华诞,大人何不备一份水礼前去庆寿?从此亲亲近近,一来不辜负娘娘一番爱喜之心,二来我们王爷也可以由此跟着大人学习些见识,岂不是件极好的事呢?故此今日我特来送此信。”包公闻听,暗自沉吟道:“我本不接交朝内权贵,奈因目下有太后之事。当今就知狄后是生母,哪里知道生母受如此之冤。莫如将计就计,如此如此,倘有机缘,倒省了许多曲折。再者六合王亦是贤王,就是接交他,也不砧辱于我。”想罢,便问道:“但不知娘娘圣诞,在于何时?”宁总管道:“就是明日寿诞,后日生辰。不然,我们怎么赶獐的似的呢?只因事在临迩,故此特来送信。”包公道:“多承太辅指教挂心,敢不从命。还有一事,我想娘娘圣诞,我们外官是不能面叩的。现在家慈在署,明日先送礼,后日正期,家慈欲亲身一往,岂不更亲近么?未知可否?”宁总管闻听:“嗳哟!怎么老太太到了?如此更好,咱家回去,就在娘娘前奏明。”包公致谢,道:“又要劳动太辅了。”老宁道:“好说,好说!既如此,咱家就回去了。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请安罢。等后日我在宫内,再接待她老人家便了。”包公又托咐了一回:“家慈到宫时,还望照拂。”宁总管笑道:“这还用着大人吩咐?老人家前当尽心的,咱们的交情要紧。不用送,请留步罢。”包公送至仪门。宁总管再三拦阻,方才作别而去。   包公进内,见了夫人,细述一番,就叫夫人将方才之事,暗暗奏明太后。夫人领命,往静室去了。包公又来到书房,吩咐包兴备一份寿礼,明日送往南清宫去;又嘱他好好看待范宗华,事毕自有道理,千万不可泄漏底里与他。包兴也深知此事重大。慢说范宗华,就是公孙先生、王、马、张、赵诸人也被他瞒个结实。   至次日,包兴已办成寿礼八色,与包公过了目,也无非是酒、烛、桃、面等物。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宫,自己随后乘马来至南清宫横街,已见人夫轿马,送礼物的,抬的抬,扛的扛,人声嘈杂,拥挤不开,只得下马,吩咐人役:“俟这些人略散散时,再将马溜至王府。”自己步行至府门,只见五间宫门,两边大炕上坐着多少官员。又见各处送礼的俱是手捧名帖,低言回话,那些王府官们狂待理不理的。包兴见此光景,只得走上台阶,来至一位王官的跟前,从怀中换出贴来,说道:“有劳老爷们,替我回禀一声。”才说至此,只见那人将眼一翻,说:“你是哪里的?”包兴道:“我乃开封府……”才说了三个字,忽见那人站起来,说:“必是包大人送礼来的。”包兴道:”正是。”那人将包兴一拉,说:“好兄弟,辛苦辛苦。今早总管爷就传出谕来,说大人那里今日必送礼来,我这里正等候着呢。请罢,咱们里面坐着。”回头又吩咐本府差役:“开封府包大人的礼物在哪里?你们倒是张罗张罗呀!”只听见有人早已问下去:“哪是包大人礼物?挑往这里来。”此时那王府官已将包兴引至书房,点茶陪坐,说道:“我们王爷今早就吩咐了,说道:“大人若送札来,赶紧回禀。”兄弟既来了,还是要见王爷?还是不见呢?”包兴答道:“既来了,敢则是见见好。只是又要劳动大老爷了。”那人闻听,道:“好兄弟,以后把老爷收了,咱们都是好兄弟。我姓王行三,我比兄弟齿长几岁,你就叫我三哥。兄弟再来时,你问秃王三爷就是我。皆因我卸顶太早,人人皆叫我王三秃子。”说罢,一笑。只见礼物挑进,王三爷俱瞧过了,拿上帖,辞了包兴,进内回话去了。   不多时,王三爷出来,对包兴道:“王爷叫在殿上等着呢。”包兴连忙跟随王三来至大殿,步上玉阶,绕走丹墀,至殿门以外;但见高卷帘栊,正面一张太师椅上,坐着一位束发金冠、蟒袍玉带的王爷,两边有多少内辅伺候。包兴连忙叩头。只听上面说道:“你回去上复你家老爷,说我问好。如此费心多礼,我却领了。改日朝中面见了,再谢。”又吩咐内辅:“将原帖璧回。给他谢帖,赏他五十两银子。”内辅忙忙交与王三。王三在旁悄悄说:“谢赏。”包兴叩头站起,仍随王三爷。才下银安殿,只见那旁宁总管笑嘻嘻迎来,说道:“主管,你来了么?昨日叫你受乏。回去见了大人,就提我已在娘娘前奏明了,明日请老太太只管来。老娘娘说了,不在拜寿,为的是说说话儿。”包兴答应。宁总管说:“恕我不陪了。”包兴回说:“太辅请治事罢。”方随着王三爷出来,仍要让至书房,包兴不肯。王三爷将帖子银两交与包兴。包兴道了乏,直至宫门,请王三爷留步。王三爷务必瞅着包兴上马。包兴无奈,道:“恕罪。”下了台阶,马已拉过。包兴认镫上马,口道:“磕头了,磕头了。”加鞭前行,心内思想:“我们八色水礼才花了二十两银子,王爷倒赏了五十两,真是待下恩宽。”   不多时,来至开封府,见了包公,将话一一回禀。包公点头,来在后面,便问夫人:“见了太后,启奏的如何?”夫人道:“妾身已然回明。先前听了为难,说:‘我去穿何服色?行何礼节?’妾身道:‘娘娘暂屈凤体,穿一品服色。到了那里,大约狄娘娘断没有居然受礼之理。事到临期,见景生情,就混过去了。倘有机缘,泄漏实情,明是庆寿,暗里却是进宫之机会。不知凤意如何?’娘娘想了一想,方才说:‘事到临头,也不得不如此了。只好明日前往南清宫便了。’”包公听见太后已经应允,不胜欢喜,便告诉夫人派两个伶俐丫鬟跟去,外面再派人护送。   至次日,仍将轿子搭至三堂之上上轿,轿夫退出,掩了仪门。此时诰命已然伺候娘娘,梳洗已毕。及至换了服色之时,娘娘不觉泪下。诰命又劝慰几句,总以大义为要,方才换了。收拾已完,夫人吩咐丫鬟等俱在三堂伺候。众人散出。诰命从新叩拜。此一拜不甚要紧,慢说娘娘,连诰命夫人也止不住扑簌簌泪流满面。娘娘用手相搀,哽噎的连话也说不出来。还是诰命强忍悲痛,切嘱道:“娘娘此去,关乎国典礼法,千万别见景生情,透了真实。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。”娘娘点头,含泪道:“哀家二十载沉冤,多亏了你夫妇二人!此去若能重入宫闱,那时宣召我儿,再叙心曲便了。”夫人道:“臣妾理应朝贺,敢不奉召。”说罢,搀扶娘娘出了门,慢慢步至三堂之上。诰命伺候娘娘上轿坐稳,安好扶手。丫鬟放下轿帘。只听太后说:“媳妇我儿,回去罢。”其声甚惨。诰命答应,退入屏后。外面轿夫进来,将轿抬起,慢慢地出了仪门。却见包公鞠躬伺候,上前手扶轿杆,跟随出了衙署。娘娘看得明白,吩咐:“我儿回去罢,不必远送了。”包公答应“是”,止住了步,看轿子落了台阶。又见那壁厢范宗华远远对着轿子,磕了一个头。包公暗暗点首,道:“他不但有造化,并且有规矩。”只见包兴打着顶马,后面拥护多人,围随着去了。   包公回身进内,来到后面,见夫人眼睛哭得红红儿的,知是方才与娘娘作别未免伤心,也不肯细问,不过悄悄的又议论一番:“娘娘此去不知见了狄后,是何光景?且自静听消息便了。”妄拟多时,又与诰命谈了些闲话。夫人又言道:“娘娘慈善,待人厚道,不想竟受此大害!”包公点头叹息,仍来至书房,料理官事。   不知娘娘此去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迥——差得远。   哽噎——哭声不能痛哭地发出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8回 奏沉疴仁宗认国母 宣密诏良相审郭槐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93   且说包兴跟随太后,在前打着顶马,来到南清宫。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,多半尽是关防轿,所有嫔妃、贵妃、王妃以及大员的命妇,往来不绝。包兴却懂规矩,预先催马来至王府门前下马,将马拴在桩上,步上宫门。恰见秃王三爷在那里,忙执手上前道:“三老爷,我们老太太到了。”王三爷闻听,飞跑进内。不多时,只见里面出来了两个内辅,对着门上众人说道:“回事的老爷们听着:娘娘传谕,所有来的关防俱各道乏,一概回避,单请开封府老太太会面。”众人连声答应。包兴闻听,即催本府的轿夫抬至宫门,自有这两个内辅引进去了。然后王三爷出来张罗包兴,让至书房吃茶。今日见了,比昨日更觉亲热。   单说娘娘大轿抬至二门,早见出来了四个太监,将轿夫换出;又抬至三门,过了仪门,方才落平。早有宁总管来至轿前,揭起帘子,口中说道:“请太夫人安。”忙去了扶手,自有跟来的丫鬟搀扶下轿。娘娘也瞧了瞧宁总管,也回问了一声:“公公好。”宁总管便在前引路,来至寝宫。只见狄娘娘已在门外接待,远远地见了大夫人,吃了一惊,不觉心里犯想,觉得面善,熟识得很,只是一时想不起来。娘娘来至跟前,欲行参拜之礼。狄后连忙用手拦住,说:“免礼。”娘娘也就不谦让了。彼此携手,一同入座。娘娘看狄后,比当时面目苍老了许多,狄后此时对面细看,忽然想起好像李妃,因已赐死,再也想不到却是当今国母,只是心里总觉不安。献茶已毕,叙起话来,问答如流,气度从容,真是大家风范,把个狄后乐个不得了,甚是投缘,便留太夫人在宫住宿,多盘桓几天。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,即便应允。遂叫内辅传出:“所有轿马人等不必等候了,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几日呢。跟役人等俱各照例赏赐。”早有值日的内辅连声答应,传出去了。   这里传膳。狄后务要与太夫人并肩坐了,为的是接谈便利。娘娘也不过让,更显得直爽大方。狄后尤其欢喜非常。饮酒间,狄后盛称包公忠正贤良,“这皆是夫人教训之德。”娘娘略略谦逊。狄后又问太夫人年庚。娘娘答言:“四十二岁。”又问:“令郎年岁几何?”一句话把个娘娘问的闭口无言,登时急得满面通红,再也答对不来。狄后看此光景,不便追问,即以酒的冷暖遮饰过去。娘娘也不肯饮酒了。便传饭吃毕,散坐闲谈。又到各处瞻仰一番,皆是狄后相陪。越瞧越像去世的李妃,心中好生的犯疑,暗暗想道:“方才问她儿子的岁数,她如何答不上来?竟会急得满面通红!世间哪有母亲不记得儿子岁数之理呢?其中实有可疑。难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?也罢,既己将她留下,晚间叫她与我同眠,明是与她亲热,暗里再细细盘诘她便了。”心中这等犯想,眼睛却不住地看,见娘娘举止动作益发是李妃无疑,心内更自委决不下了。   到了晚间,吃毕晚膳,仍是散坐闲话。狄后吩咐:“将静室打扫干净,并将枕衾也铺设在净室之中,我还要与夫人谈心,以消永夜。”娘娘见此光景,正合心意。及至归寝之时,所有承御之人(连娘娘丫鬟)自有安排,非呼唤不敢擅入。狄后因惦念着为何不知儿子的岁数呢,便从此追问,即言:“夫人有意欺哄,是何道理?”语语究的甚是紧急。娘娘不觉失声答道:“皇姐,你难道不认得哀家了么?”虽然说出此语,已然悲不成音。狄后闻听,不觉大惊,道:“难道夫人是李后娘娘么?”娘娘泪流满面,哪里还说的出话来。狄后着急,催促道:“此时房内无人,何不细细言来?”娘娘止住悲声,方将当初受害,怎么余忠替死,怎么送往陈州,怎么遇包公假认为母,怎么在开封府净室居住,多亏李氏诰命叩天求露,洗目重明,今日来给皇姐祝寿,为的是吐露真情的话,细细说了一遍,险些儿没有放声哭出来。   狄后听了,目瞪痴呆,不觉也落下泪来,半晌,说道:“不知有何证据?”娘娘即将金丸取出,递将过去。狄后接在手中,灯下验明,连忙战兢兢将金丸递过,便双膝跪倒,口中说道:“臣妃不知凤驾降临,实属多有冒犯,望乞太后娘娘赦宥!”李太后连忙还礼相搀,口称:“皇姐,不要如此。如何能叫圣上知道方好。”狄后谢道:“娘娘放心,臣妃自有道理。”便说起当日刘后与郭槐定计,用狸猫换出太子,多亏承御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陈林,用提盒送至南清宫抚养。后来刘后之子病夭,方将太后太子补了东宫之缺。因太子游宫,在寒官见了娘娘,母子天性,面带泪痕。刘后生疑,拷问寇珠。寇珠怀忠,触阶而死。因此刘后在先皇前进了谗言,方将娘娘赐死。这些情由说过一遍,李太后如梦方醒,不由伤心。狄后再三劝慰,太后方才止泪,问道:“皇姐,如何叫皇儿知道,使我母子重逢呢?”狄后道:“待臣妃装起病来,遣宁总管奏知当今,圣上必然亲来。那时臣妃吐露真情便了。”娘娘称善。一宿不提。   到了次日清晨,便派宁总管上朝奏明圣上,说:“狄后娘娘夜间偶然得病,甚是沉重。”宁总管不知底里,不敢不去,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。狄后又将此事告知六合王。   仁宗五鼓刚要临朝,只见仁寿宫总管前来启奏,说:“太后夜间得病,一夜无眠。”天子闻听,即先至仁寿宫请安,便悄悄吩咐不可声张,恐惊了太后。轻轻迈步,进了寝殿,已听见有呻吟之声。忽听见太后说:“寇宫人,你竟敢如此无理!”又听嗳哟一声。此时宫人已将绣帘揭起。天子侧身进内,来至御榻之前。刘后猛然惊醒,见天子在旁,便说:“有劳皇儿挂念。哀家不过偶受风寒,没有什么大病,且请放心。”天子问安已毕,立刻传御医调治。惟恐太后心内不耐烦,略略安慰几句,即便退出。   才离了仁寿宫,刚至分官楼,只见南清宫总管跪倒,奏道:“狄后娘娘夜间得病甚重,奴婢特来启奏。”仁宗闻听,这一惊非同小可,立刻吩咐亲临南清宫。只见六合王迎接圣上。先问了狄后得病的光景。六合王含糊奏对:“娘娘夜间得病,此时略觉好些。”圣上心内稍觉安慰,便吩咐随侍的俱各在外伺候,单带陈林跟随。   此旨一下,暗合六合王之心,侧身前引,来至寝宫以内,但见静悄悄寂寞无声,连个承御丫鬟一个也无有。又见御榻之上锦帐高悬,狄后里面而卧。仁宗连忙上前问安。狄后翻转身来,猛然间问道:“陛下,天下至重至大者,以何为先?”天子答道:“莫过于孝。”狄后叹了一口气,道:“既是孝字为先,有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?又有人子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飘零的么?”这两句话问的天子茫然不懂,犹以为是狄后病中谵语。狄后又道:“此事臣妃尽知底蕴,惟恐陛下不信。”仁宗听狄后自称臣妃,不觉大惊,道:“皇娘何出此言?望乞明白垂训。”狄后转身,从帐内拉出一个黄匣来,便道:“陛下可知此物的来由么?”仁宗接过,打开一看,见是一块玉玺龙袱,上面有先皇的亲笔御记。仁宗看罢,连忙站起。谁知老伴伴陈林在旁,睹物伤情,想起当年,早已泪流满面。天子猛回头见陈林啼哭,更觉诧异,便追问此袱的来由。狄后方才说起郭槐与刘后图谋正宫,设计陷害李后。“其中多亏了两个忠义之人,一个是金华宫承御寇珠,一个是陈林。寇珠奉刘后之命将太子抱出宫来,那时就用此袱包裹,暗暗交付陈林。”仁宗听至此,又瞅了陈林一眼。此时陈林已哭的泪人一般。狄后又道:“多亏陈林经了多少颠险,方将太子抱出,入南清宫内,在此抚养六年。陛下七岁时承嗣与先皇,补了东宫之缺。千不合,万不合,陛下见了寒宫母亲落泪,才惹起刘后疑忌,生生把个寇珠处死,又要赐死母后。其中又多亏了两个忠臣,一个小太监余忠情愿替太后殉难;秦凤方将母后换出,送往陈州。后来秦凤自焚,家中无主,母后不能存留,只落得破窑乞食。幸喜包卿在陈州放粮,由草桥认了母后,假称母子,以掩耳目。昨日与臣妃作寿,方能与国母见面。”仁宗听罢,不胜惊骇,泪如雨下,道:“如此说来,朕的皇娘现在何处?”只听得罩壁后悲声切切,出来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。仁宗见了发怔。   太后恐天子生疑,连忙将金丸取出,付与仁宗。天子接来一看,正与刘后金丸一般,只是上面刻的是“玉宸宫”,下书娘娘名号。仁宗抢行几步,双膝跪倒,道:“孩儿不孝,苦煞皇娘了!”说至此,不由放声大哭。母子抱头,悲痛不已。只见狄后已然下床来,跪倒尘埃,匍匐请罪。连六合王及陈林俱各跪倒在旁,哀哀相劝。母子伤感多时。天子又叩谢了狄妃,搀扶起来;复又拉住陈林的手,哭道:“若不亏你忠心为国,焉有朕躬!”陈林已然说不出话来,惟有流泪谢恩而已。大家平身。仁宗又对太后说道:“皇娘如此受苦,孩儿在为天子,何以对满朝文武?岂不得罪于天下乎?”说至此,又怨又愤。狄后在旁劝道:“圣上还朝降旨,即着郭槐、陈林一同前往开封府宣读,包学士自有办法。”这却是包公之计,命李诰命奏明李太后;太后告诉狄后,狄后才奏的。   当下仁宗准奏,又安慰了太后许多言语,然后驾转回宫,立刻御笔草诏,密密封好,钦派郭槐、陈林往开封府宣读。郭槐以为必是加封包公,欣然同定陈林,竞奔开封府而来。   且说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后,迟不多时,包兴便押空轿回来,说:“狄后将大夫人留下,要多住几日。小人押空轿回来。那里赏了跟役人等二十两银子,赏了轿上二十吊钱。”包公点头,吩咐道:“明日五鼓,你到朝房打听,要悄悄的。如有什么事,急忙回来;禀我知道。”包兴领命。至次日黎明时,便回来了。知道包公尚在卧室,连忙进内,在廊下轻轻咳嗽。包公便问:“你回来了?打听有什么事没有?”包兴禀道:“打听得刘后夜间欠安,圣上立刻驾至仁寿宫请安;后来又传旨,立刻亲临南清宫;说狄后娘娘也病了。大约此时圣驾还未回宫呢。”包公听毕,说:“知道了。”包兴退出。包公与夫人计议道:“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,狄后设的计谋。”夫妻二人暗暗欢喜。   才用完早饭,忽报圣旨到了。包公忙换朝服,接入公堂之上,只见郭槐在前,陈林在后,手捧圣旨。郭槐自以为是都堂,应宣读圣旨,展开御封。包公三呼已毕,郭槐便念道: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‘今有太监郭……’”刚念至此,他看见自己的名字,便不能向下念了。旁边陈林接过来,宣读道:“‘今有太监郭槐谋逆不端,奸心叵测。先皇乏嗣,不思永祚之忠诚;太后怀胎,遽遭兴妖之暗算。怀抱龙袱,不遵凤诏,寇宫人之志可达天;离却北阙,竟赴南清,陈总管之忠堪贯日。因泪痕,生疑忌,将明朗朗初吐宝珠,立毙杖下。假诅咒,进谗言,把气昂昂一点余忠,替死梁间。致令堂堂国母,廿载沉冤;受尽了背井离乡之苦。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,焉得有还珠返壁之期。似此灭伦悖理,理当严审细推。按诏究问,依法重办。事关国典,理重君亲。钦交开封府严加审讯,上命钦哉!’望诏谢恩。”   包公口呼“万岁”,立起身来,接了圣旨,吩咐一声:“拿下!”只见愣爷赵虎竟奔了贤伴伴陈林,伸手就要去拿。包公连忙喝住:“大胆!还不退下。”赵爷发愣。还是王朝、马汉将郭槐衣服冠履打去,提到当堂,向上跪倒,上面供奉圣旨。包公向左设了公座,旁边设一侧座,叫陈林坐了。当日包公入了公位,向郭槐说道:“你快将已往之事,从实招来!”   未识郭槐招与不招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盘桓——徘徊;逗留。   盘诘——仔细追问(可疑的人)。   衾——被子。   谵语——胡话。   悖理——违背天理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19回 巧取供单郭槐受戮 明颁诏旨李后还宫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42   且说包公将郭槐拿下,喊了堂威,入了公堂,旁边又设了个侧座叫陈林坐了。包公便叫道:“郭槐,将当初陷害李后怎生抵换太子,从实招来!”郭槐说:“大人何出此言?当初系李妃产生妖孽,先皇震怒,才贬冷宫,焉有抵换之理呢?”陈林接着说道:“既无有抵换,为何叫寇承御抱出太子,用裙绦勒死,丢在金水桥下呢?”郭槐闻听,道:“陈总管,你为何质证起咱家来?你我皆是进御之人,难道太后娘娘的性格,你是不知道的么?倘然回来太后懿旨到来,只怕你也吃罪不起。”包公闻听,微微冷笑,道:“郭槐,你敢以刘后欺压本阁么?你不提刘后便罢,既已提出,说不得可要得罪了。”吩咐:“拉下去,重责二十板。”左右答应,一声呐喊,将他翻倒在地,打了二十。只打得皮开肉绽,毗牙咧嘴,哀声不绝。包公问道:“郭槐,你还不招认么?”郭槐到了此时,岂不知事关重大,横了心再也不招,说道:“当日原是李妃产生妖孽,自招愆尤,与我郭槐什么相于!”包公道:“既无抵换之事,为何又将寇承御处死?”郭槐道:“那是因寇珠顶撞了太后,太后方才施刑。”陈林在旁又说道:“此话你又说差了。当初拷问寇承御,还是我掌刑杖。刘后紧紧追问着他,将太子抱出置于何地,你如何说是顶撞呢?”郭槐闻听,将双眼一瞪,道:“既是你掌刑,生生是你下了毒手,将寇承御打的受刑不过,她才触阶而死,为何反来问我呢?”包公闻听,道:“好恶贼!竟敢如此的狡赖!”吩咐:“左右,与我拶起来!”左右又一声喊,将郭槐双手并齐,套上拶子,把绳往左右一分。只闻郭槐杀猪也似的喊起来。包公问道:“郭槐,你还不招认么?”郭槐咬定牙根,道:“没有什么招的哟。”见他汗似蒸笼,面目更色,包公吩咐卸刑,松放拶子。郭槐又是哀声不绝,神魂不定,只得暂且收监,明日再问。先叫陈林将今日审问的情由,暂且复旨。   包公退堂,来至书房,便叫包兴请公孙先生。不多时,公孙策来到,已知此时的底里,参见包公已毕,在侧坐了。包公道:“今日圣旨到来宣读之时,先生想来已明白此事了,我也不用再说了。只是郭槐再不招认。我见拶他之时,头上出汗,面目更改,恐有他变。此乃奉旨的钦犯,他又搁不住大刑,这便如何是好?故此请了先生来,设想一个法子,只伤皮肉,不动筋骨,要叫他招承方好。”公孙策道:“待晚生思索了,画成式样,再为呈阅。”说罢,退出,来到自己房内。筹思多时,偶然想起,急忙提笔画出,又拟了名儿,来到书房回禀包公。包公接来一看,上面注明尺寸,仿佛大熨斗相似,却不是平面,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儿,用铁打就;临用时将炭烧红,把犯人肉厚处烫炙,再也不能损伤筋骨,止于皮肉受伤而已。包公看了,问道:“此刑可有名号?”公孙策道:“名曰‘杏花雨’,取其落红点点之意。”包公笑道:“这样恶刑却有这等雅名,先生真才人也!”即着公孙策立刻传铁匠打造。次日隔了一天,此刑业已打就。到了第三日,包公便升堂提审郭槐。   且说郭槐在监牢之中,又是手疼,又是板疮,呻吟不绝,饮食懒进,两日光景,便觉形容憔淬。他心中却暗自思道:“我如今在此三日,为何太后懿旨还不见到来呢?”猛然又想起:“太后欠安,想来此事尚未得知。我是咬定牙根,横了心再不招承。既无口供,包黑他也难以定案。只是圣上忽然间为何想起此事来呢?真真令人不解。”   正在犯思之际,忽然一提牢前来,说道:“老爷升堂,请郭总管呢。”郭槐就知又要审讯了,不觉的心内突、突的乱跳,随着差役上了公堂。只见红焰焰的一盆炭火内里烧着一物,却不知是何作用,只得朝上跪倒。只听包公问道:“郭槐,当初因何定计害了李后?用物抵换太子?从实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郭槐道:“实无此事,叫咱家从何招起?若果有此事,慢说迟滞这些年,管保早已败露了,望祈大人详察。”包公闻听,不由怒发冲冠,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恶贼!你的奸谋业已败露,连圣上皆知,尚敢推诿,其实可恶!”吩咐:“左右,将他剥去衣服。”上来了四个差役,剥去衣服,露出脊背,左右二人把住。只见一人用个布帕连发将头按下去;那边一人从火盆内攥起木把,拿起杏花雨,站在恶贼背后。只听包公问道:“郭槐,你还不招么?”郭槐横了心,并不言语。包公吩咐用刑,只见杏花雨往下一落,登时皮肉皆焦,臭味难闻。只疼得恶贼浑身乱抖,先前还有哀叫之声,后来只剩得发喘了。包公见此光景,只得吩咐:“住刑,容他喘息再问。”左右将他扶住,郭槐哪里还挣扎得来呢,早已瘫在地下。包公便叫搭下去。公孙策早已暗暗吩咐差役,叫搭在狱神庙内。   郭槐到了狱神庙,只见提牢手捧盖碗,笑容满面,到跟前悄悄的说道:“太辅老爷,多有受惊了,小人无物可敬,觅得定痛丸药一服,特备黄酒一盅,请太辅老爷用了,管保益气安神。”郭槐见他劝慰殷勤,语言温和,不由的接过来,道:“生受你了。咱家倘有出头之日,再不忘你便了。”提牢道:“老爷何出此言。如若离了开封,那时求太辅老爷略一伸手,小人便受携带多多矣。”一句话奉承得恶贼满心欢喜,将药并酒服下,立时觉得心神俱安,便问道:“此酒尚有否?”提牢道;“有,有,多着呢。”便叫人急速送酒来。自己接过,仍叫那人退了,又恭恭敬敬的给恶贼斟上。郭槐见他如此光景,又精细,又周到,不胜欢喜,一壁饮酒,一壁问道:“你这几日可曾听见朝中有什么事情没有呢?”提牢道:“没有听见什么咧。听见说太后欠安,因寇宫人作祟,如今痊愈了。圣上天天在仁寿宫请安。大约不过迟一二日,太后必然懿旨到来,那时太辅老爷必然无事。就是我们大人,也不敢违背懿旨。”郭槐听至此,心内畅然,连吃了几杯。   谁知前两日肚内未曾吃饭,今日一连喝了几碗空心酒,不觉的面赤心跳,二目朦胧,登时醉醺醺起来,有些前仰后合。提牢见此光景,便将酒撤去,自己也就回避了。只落得恶贼一人,与踽踽凉凉,虽然多饮,心内却牵挂此事,不能去怀,暗暗踌躇道:“方才听提牢说太后欠安,却因寇宫人作祟;幸喜如今痊愈了,太后懿旨不一日也就下来了。”又想:“寇宫人死的本来冤枉,难怪她作祟。”   正在胡思乱想,觉得一阵阵凉风习习,尘沙籁籁,落在窗棂之上。而且又在春暮之时,对此凄凄惨惨的光景,猛见前面似有人形,若近若远,咿咿唔唔声音。郭槐一见,不由的心中胆怯起来。才要唤人,只见那人影儿来至面前,说道:“郭槐,你不要害怕。奴非别人,乃寇承御,特来求太辅质对一言。昨日与太后己在森罗殿证明,太后说此事皆是太辅主裁,故此放太后回宫。并且查得太后与太辅尚有阳寿一纪,奴家不能久在幽冥,今日特来与太辅辩明当初之事,奴便超生去也。”郭槐闻听,毛骨悚然。又见面前之人披发,满面血痕,惟闻得嗓声细气,已知是寇宫人显魂,正对了方才提牢之话,不由的答道:“寇宫人,真正委屈死你了。当初原是我与尤婆定计,用剥皮狸猫换出太子,陷害李后。你彼时并不知情,竟自含冤而死。如今我既有阳寿一纪,倘能出狱,我请高僧高道超度你便了。”又听女鬼哭道:“郭太辅,你既有此好心,奴家感谢不尽。少时到森罗殿,只要太辅将当初之事说明,奴家便得超生,何用僧道超度;若忏悔不至诚,反生罪孽。……”   刚言至此,忽听鬼语啾啾,出来了两个小鬼,手执追命索牌,说:“阎罗天子升殿,立召郭槐的生魂,随屈死的冤鬼前往质对。”说罢,拉了郭槐就走。恶贼到了此时,恍恍忽忽,不因不由跟着。弯弯曲曲,来到一座殿上,只见黑凄凄,阴惨惨,也辨不出东南西北。忽听小鬼说道:“跪下!”恶贼连忙跪倒。便听叫道:“郭槐,你与刘后所作之事,册籍业已注明,理应堕入轮回;奈你阳寿未终,必当回生阳世。惟有寇珠冤魂,地府不便收此游荡女鬼。你须将当初之事诉说明白,她便从此超生。事已如此,不可隐瞒了。”郭槐闻听,连忙朝上叩头,便将当初刘后图谋正宫,用剥皮狸猫抵换太子,陷害了李妃的情由,述说一遍。忽见灯光明亮,上面坐着的正是包公,两旁衙役罗列,真不亚如森罗殿一般。早有书吏将口供呈上;又有狱神庙内书吏一名,亦将郭槐与女鬼说的言语一并呈上。包公一同看了,吩咐:“拿下去,叫他画供。”恶贼到了此时无奈,已知落在圈套,只得把招画了。   你道女鬼是谁?乃是公孙策暗差耿春、郑平,到勾栏院将妓女王三巧唤来。多亏公孙策谆谆教演,便假扮女鬼套出真情,赏了她五十两银子,打发她回去了。   此时包公仍将郭愧寄监,派人好生看守。等次日五鼓上朝,奏明仁宗,将供招谨呈御览。仁宗袖了供招,朝散回宫,便往仁寿宫而来,见刘后昏沉之间手足乱动,似有招架之态。猛然醒来,见天子立在面前,便道:“郭槐系先皇老臣,望皇儿格外赦宥。”仁宗闻听,也不答言,从袖中将郭槐的供招向刘后前一掷。刘后见此光景,拿起一看,登时胆裂魂飞,气堵咽喉。久病之人,如何禁得住罪犯天条,一吓竟自呜呼哀哉了。仁宗吩咐将刘后抬入偏殿,按妃礼殡殓了,草草奉移而已。传旨即刻打扫宫院。   次日升殿,群臣三呼已毕。圣上宣召包公:“刘后惊惧而亡,就着包卿代朕草诏颁行天下,匡正国典。”从此黎民内外臣宰,方知国母太后姓李,却不姓刘。当时圣上着钦天监拣了吉日,斋戒沐浴,告祭各庙;然后排了銮舆,带领合朝文武,亲诣南情宫迎请太后还宫。所有礼节自有仪典,不必细表。   太后娘娘乘了御辇;狄后贤妃也乘了宝舆,跟随入宫。仁宗天子请了太后之后,先行回銮,在宫内伺候。此时王妃命妇俱各入朝,排班迎接凤驾。太后入宫,升座受贺已毕,起身更衣,传旨宣召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妻李氏夫人进宫。太后与狄后仍以姐妹之礼相见,重加赏赐。仁宗也有酬报。不必细表。   外面众臣朝贺已毕,天子传旨,将郭槐立剐。此时尤婆已死,照例戮尸。又传旨在仁寿宫寿山福海地面丈量妥协,左边敕建寇宫人饲堂,名曰“忠烈祠”;右边敕建秦凤、余忠祠堂,名曰“双义祠”。工竣,亲诣拈香。   一日,老丞相王芑递了一本,因年老力衰,情愿告老休致。圣上怜念元老,仍赏食全俸,准其养老。即将包公加封为首相。包公又奏明公孙策与四勇士累有参赞功绩。仁宗于是封公孙策为主簿,四勇士俱赏六品校尉,仍在开封府供职。又奉太后懿旨,封陈林为都堂,范宗华为承信郎;将破窑改为庙宇,钦赐白银千两,香火地十顷,就叫范宗华为庙官,春秋两祭,永垂不朽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拶子——旧时夹手指的刑具。   炙——烤。   推诿——把责任推给别人。   袖——名词用作动词,把东西装在袖子里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0回 受魇魔忠良遭大难 杀妖道豪杰立奇功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42   且说包公自升为首相,每日勤劳王事,不畏权好,秉正条陈,圣上无有不允。就是满朝文武,谁不钦仰?纵然素有仇隙之人,到了此时,也奈何他不得。一日,包公朝罢,来到开封,进了书房,亲自写了一封书信,叫包兴备厚礼一份,外带银三百两,选了个能干差役前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,聘请南侠展熊飞;又写了家信,一并前去。刚然去后,只见值班头目向上跪倒:“启上相爷,外面有男女二人,口称‘冤枉’,前来申诉。”包公吩咐,点鼓升堂。立刻带至堂上。包公见男女二人皆有五旬年纪,先叫将婆子带上来。婆子上前跪倒,诉说道:“婆子杨氏。丈夫姓黄,久已去世。有二个女儿,长名金香,次名玉香。我这小女儿原许与赵国盛之子为妻。昨日他家娶去,婆子因女儿出嫁,未免伤心。及至去了之后,谁知我的大女儿却不见了。婆子又忙到各处寻找,再也没有,急得婆子要死。老爷想,婆子一生就仗着女儿。我寡妇失业的,原打算将来两个女婿,有半子之劳,可以照看。寡妇如今把个大女儿丢了,竟是不知去向。婆子又是急,又是伤心,正在啼哭之时;不想我们亲家赵国盛找了我来,合我不依,说我把女儿抵换了。彼此分争不清,故此前来,求老爷替我们判断判断,找找我的女儿才好。”包公听罢,问道:“你家可有常来往的亲眷没有?”杨氏道:“慢说亲眷,就是街坊邻舍,无事也是不常往来的,婆子孤苦得很呢!”说至此,就哭起来了。   包公吩咐,把婆子带下去,将赵国盛带上来。赵国盛上前跪倒,诉道:“小人赵国盛原与杨氏是亲家。她有两个女儿,大的丑陋,小的俊俏,小人与儿子定的是她的小女儿。娶来一看,却是她大女儿。因此急急赶到她家,与她分争为何抵换。不料杨氏她倒不依,说小人把她两个女儿都娶去了,欺负她孀居寡妇了。因此到老爷台前,求老爷判断判断。”包公问道:“赵国盛,你可认明是她大女儿么?”赵国盛道:“怎么认得不明呢?当初有我们亲家在日,未作亲时,她两个女儿小人俱是见过的,大的极丑,小的甚俊。因小人爱她小女,才与小人儿子定了亲事。那个丑的,小人断不要的。”包公听罢,点了点头,便叫:“你二人且自回去,听候传讯。”   老爷退堂,来至书房,将此事揣度。包兴倒过茶来,恭恭敬敬,送至包公面前。只见包公坐在椅上身体乱晃,两眼发直,也不言语,也不接茶。包兴见此光景,连忙放下茶怀,悄悄问道:“老爷怎么了?”包公忽然将身子一挺,说道:“好血腥气呀!”往后便倒,昏迷不醒。包兴急急扶着,口中乱叫:“老爷,老爷!”外面李才等一齐进来,彼此搀扶,抬至床榻之上。一时传到里面。李氏诰命闻听,吓得惊疑不止,连忙赶至书房看观。李才等急回避。只见包公躺在床上,双眉紧皱,二月难睁,四肢全然不动,一语也不发。夫人看毕,不知是何缘故。正在纳闷,包兴在窗外道:“启上夫人,公孙主簿前来与老爷诊脉。”夫人闻听,只得带领丫鬟回避。   包兴同着公孙先生来至书房榻前。公孙策细细搜求病源,诊了左脉,连说:“无妨。”又诊右脉,便道:“怪事!”包兴在旁问道:“先生看相爷是何病症?”公孙策道:“据我看来,相爷六脉平和,并无病症。”又摸了摸头上并心上,再听气息亦顺,仿佛睡着的一般。包兴将方才的形景,述说一遍。公孙策闻得便觉纳闷,并断不出病从何处起的。只得先叫包兴进内安慰夫人一番,并禀明须要启奏。自己便写了告病招子,来日五鼓,上朝呈递。   天子闻奏,钦派御医到开封府诊脉,也断不出是何病症。一时太后也知道有说偏方的。无奈包公昏迷不省,人事不知,饮食不进,止于酣睡而已。幸亏公孙先生颇晓医理,不时在书房诊脉照料。至于包兴、李才,更不消说了,昼夜环绕,不离左右。就是李氏诰命,一日也是要到书房几次。惟有外面公孙策与四勇士,个个急得擦拳磨掌,短叹长吁,竟自无法可施。   谁知一连就是五天。公孙策看包公脉息,渐渐的微弱起来,大家不由得着急。独包兴与别人不同,他见老爷这般光景,因想当初罢职之时,曾在大相国寺得病,与此次相同,那时多亏了然和尚医治。偏偏他又云游去了。由此便想起,当初经了多少颠险,受了多少奔波,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。不想旧病复发,竟自不能医治。越想越愁,不由得泪流满面。正在悲泣之际,只见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来,言:“展熊飞并未在家。老仆说:‘我家官人若能早晚回来,必然急急的赶赴开封,决不负相爷大恩。’”又说:“家信也送到了,现有带来的回信。老爷府上俱各平安。”差人说了许多的话,包兴他止于出神点头而已,把家信接过,送进去了。信内无非是“平安”二字。   你道南侠哪里去了?他乃行义之人,浪迹萍踪,原无定向。自截了驼轿,将金玉仙送至观音庵,与马汉分别之后,他便朝游名山,暮宿古庙。凡有不平之事,他不知又作了多少。每日闲游,偶闻得人人传说,处处讲论,说当今国母原来姓李,却不姓刘,多亏了包公访查出来,现今包公入阁,拜了首相。当作一件新闻,处处传闻。南侠听在耳内,心中暗暗欢喜道:“我何不前往开封探望一番呢。”   一日午间,来至榆林镇,上酒楼独坐饮酒。正在举杯要饮,忽见面前走过一个妇人来,年纪约有三旬上下,面黄肌瘦,形容憔悴,却有几分姿色。及至看她身上穿着,虽是粗布衣服,却又极其干净。见她欲言不言,迟疑半晌,羞的面红过耳,方才说道:“奴家王氏,丈夫名叫胡成,现在三宝村居住。因年荒岁旱,家无生理,不想婆婆与丈夫俱各病倒,万分出于无奈,故此小妇人出来抛头露面,沿街乞化,望乞贵君子周济一二。”说罢,深深万福,不觉落下泪来。展爷见她说的可怜,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锭银子,放在桌上,道:“既是如此,将此银拿去,急急回家赎帖药饵,余者作为养病之资,不要沿街乞化了。”妇人见是一大半锭银子,约有三两多,却不敢受,便道:“贵客方便,赐我几文钱足矣。如此厚赐,小妇人实不敢领的。”展爷道:“岂有此理!我施舍于你,你为何拒而不纳呢?这却令人不解。”妇人道:“贵客有所不知,小妇人求乞,全是出于无奈。今日但将此银拿回家去,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,那时恐负贵客一番美意。”展爷听罢,甚为有理。谁知堂官在旁插言道:“你只管放心。这位既言施舍,你便拿回。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时,只管叫你丈夫前来见我,我便是个证见。难道你还不放心么?”展爷连忙称“是”,道:“你只管拿去罢,不必疑惑了。”妇人又向展爷深深万福,拿起银子下楼。跑堂又替展爷添酒要菜,也下楼去了。   不料那边有一人,他见展爷给了那妇人半锭银子,便微微的说笑。此人名唤季娄儿,为人谲诈多端,极是个不良之辈。他向展爷说道:“客官不当给这妇人许多银子,她乃故意作此生理的。前次有个人赠银与她,后来被她丈夫讹诈,说调戏他女人了,逼索遮羞银一百两,方才完事。如今客官给她银两,惟恐少时她丈夫又来要讹诈呢。”展爷闻听,虽不介意,不由的心中辗转道:“若依此人所说,天下人还敢有行善的么?他要果真讹诈,我却不怕他,惟恐别人就要入了他的骗局了。细细想来,似这样人也就好生可恶呢!也罢,我原是无事,何不到三宝村走走。若果有此事,将他处治一番,以戒下次。”想罢,吃了酒饭,会钱下楼,出门向人问明三宝村而来。相离不远,见天色甚早,路旁有一道士庙,叫作通真观。展爷便在此庙作了下处。因老道邢吉有事拜坛去,观内只见两个小道士,名唤谈明、谈月,就在二庙门外西殿内住下。   天交初鼓,展爷换了夜行衣服,离了通真观,来到三宝村胡成家内,早已听见婆子咳声,男子恨怨,妇人啼哭,嘈嘈不休。忽听婆子道:“若非有外心,何以有许多银子呢?”男子接着说道:“母亲不必说了,明日叫她娘家领回就是了。”并不听见妇人折辩,惟有呜呜的哭泣而已。南侠听至此,想起白日妇人在酒楼之言,却有先见之明,叹息不止。猛抬头忽见外有一人影,又听得高声说道:“既拿我的银子,应了我的事,就该早些出来。如今既不出来,必须将银子早早还我。”南侠闻听,气冲牛斗,赶出篱门,一伸手把那人揪住,仔细看时,却是季娄儿。季娄儿害怕,哀告道:“大王爷饶命!”南侠也不答言,将他轻轻一提,扭至院内,也就高声说道:“吾乃夜游神是也。适遇日游神,曾言午间有贤孝节妇,因婆婆丈夫染病,含羞乞化,在酒楼上遇正直君子,怜念孝妇,赠银半锭。谁知被奸人看见,顿起不良之心,夜间前来讹诈。吾神在此,岂容奸人陷害!且随吾神到荒郊之外,免得连累良善之家。”说罢,提了季娄儿出篱门去了。胡家母子听了,方知媳妇得银之故,连忙安慰王氏一番,深感贤妇,不提。   且说南侠将季娄儿提至旷野,拔剑斩讫。见斜刺里有一婉蜒小路,以为从此可以奔至大路,信步行去。见面前一段高墙,细细看来,原来是通真观的后阁,不由得满心欢喜,自己暗暗道:“不想倒走近便了。我何不从后面而入,岂不省事?”将身子一纵,上了墙头,翻身躯轻轻落在里面,蹑步悄足行来。偶见跨所内灯光闪的,心中想道:“此时已交三鼓之半,为何尚有灯光?我何不看看呢。”用手推门,却是关闭,只得飞身上了墙头。见人影照在窗上,仿佛小道士谈月光景。忽又听见妇人说道:“你我虽然定下此计,但不知我姐姐顶替去了,人家依与不依。”又听得小道士说:“他纵然不依,自有我那岳母答复他,怕他怎的!你休要多虑,趁此美景良宵,且自同赴阳台要紧。”说着,便立起身来。展爷听到此处,心中暗道:“原来小道士作此暗昧之事,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!且待明日再作道理。”展爷刚转身,忽又听见妇人说道:“我问问你,你说庞太师暗害包公,此事到底是怎么样了?”展爷听了此句,连忙缩脚侧听。只听谈月道:“你不知道,我师傅此法百发百中,现今在庞太师花园设坛,如今业已五日了;赶到七日,必然成功。那时得谢银一千两,我将此银偷出,咱们远走高飞,岂不是长久夫妻么?”   展爷听了,登时惊疑不止,连忙落下墙来,赶到前面殿内,束束包裹,并不换衣,也不告辞,竟奔汴梁城内而来。不过片时工夫,已至城下,见满天星斗,听了听正打四更。展爷无奈何,绕过护城河,来至城下,将包袱打开,把爬城索取出,依法安好,一步一步上得城来;将爬城索取上,上面安好,坠城而下。脚落实地,将索抖下,收入包袱内,背在肩上,直奔庞太师府而来。来至花园墙外,找了棵小树将包袱挂上,这才跳进花园。只见高结法台,点烛焚香,有一老道披着发在上面作法。展爷暗暗步上高台,在老道身后,悄悄的抽出剑来。   不知老道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孀居——守寡。   周济——对穷困的人给予物质上的帮助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1回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除邪祟学士审虔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72   且说邢吉正在作法,忽感到脑后寒光一缕,急将身体一闪,已然看见展爷目光炯炯,杀气腾腾,一道阳光直奔瓶上。所谓“邪不侵正”,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亮,将个瓶子炸为两半。老道见他法术已破,不觉哎哟了一声,栽下法台。展爷恐他逃走,翻身赶下台来。老道刚然爬起要跑,展爷抽后就是一脚。老道往前一扑,爬在地下。展爷即上前从脑后手起剑落,已然身首异处。展爷斩了老道,重新上台来细看,见桌上污血狼藉,当中有一个木头人儿。连忙轻轻提出,低头一看,见有围桌,便扯了一块,将木头人儿包裹好了,揣在怀内。下得台来,提了人头,竟奔书房而来。此时已有五鼓之半。   且说庞吉正与庞福在书房,说道:“今日天明已是六日,明日便可成功。虽然报了杀子之仇,只是便宜他全尸而死。”刚说至此,只听得喀嚓的一声,把窗户上大玻璃打破,掷进一个毛茸茸、血淋淋的人头来。庞吉猛然吃这一吓,几乎在椅子上栽倒。旁边庞福吓得缩作一团。迟了半晌,并无动静,庞贼主仆方才仗着胆子,掌灯看时,却是老道邢吉的首级。庞吉忽然省悟:“这必是开封府暗遣能人,前来破了法术,杀了老道。”即叫庞福传唤家人四下里搜寻,哪里有个人影。只得叫人打扫了花园,埋了老道尸首,撤去法台,忿忿悔恨而已。   且说南侠离了花园,来至墙外树上,将包裹取下,拿了大衫披在身上,直奔开封。只见内外灯烛辉煌,俱是守护相爷,连忙叫人通报。公孙先生闻听展爷到来,不胜欢喜,便同四勇士一并迎将出来。刚然见面,不及叙寒温,展爷便道:“相爷身体久安么?”公孙先生诧异,道:“吾兄何以知之?”展爷道:“且到里面,再为细讲。”大家拱手来至公所,将包裹放下。彼此逊坐,献茶已毕。公孙策便问展爷:“何以知道相爷染病,请道其详。”南侠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众位贤弟且看此物,便知分晓。”说罢,怀中掏出一物,连忙打开,却是一块围桌片儿,里面裹定一个木头人儿。公孙策接来,与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,不解其故。公孙策又细细看出,上面有字,仿佛是包公的名字与年庚,不觉失声道:“嗳哟!这是使的魇魔法儿罢。”展爷道:“还是老先生大才,猜的不错。”众人便问展爷:“此物从何处得来?”展爷才待要说,只见包兴从里跑出来道:“相爷已然醒来,今已坐起、现在书房喝粥呢。派我出来,说与展义士一同来的,叫我来请进书房一见。不知展爷来也不曾?”大家听了,各各欢喜。原是灯下围绕着看木头人儿,包兴未看见展爷,倒是展爷连忙站起,过来见了包兴。包兴只乐得心花开放,便道:“果然展爷来了。请罢,我们相爷在书房恭候呢。”   此时公孙先生同定展爷立刻来至书房,参见包公。包公连忙让坐。展爷告坐,在对面椅子上坐下。公孙主簿在侧首下位相陪。只听包公道:“本阁屡叨义士救护,何以酬报?即如今若非义士;我包某几乎一命休矣!从今后务望义士常在开封,扶助一二,庶不负渴想之诚。”展爷连说:“不敢,不敢。”公孙策在旁答道:“前次相爷曾差人去到尊府聘请吾兄,恰值公出未回,不料吾兄今日才到。”展爷道:“小弟萍踪无定。因闻得老爷拜了相,特来参贺。不想在通真观闻得老爷得病原由,故此连夜赶来。果然老爷病体痊愈,在下方能略尽微枕。这也是相爷洪福所致。”包公与公孙策闻听展爷之言,不甚明白,问:“通真观在哪里?如何在那里听得信呢?”展爷道:“通真观离三宝村不远。”便说起夜间在跨所听见小道士与妇人言语,“因此急急赶到太师的花园,正见老道拜坛,瓶子炸了,将老道杀死,包了木人前来。”展爷滔滔不断,述说了一遍。包公闻听,如梦方醒。公孙策在旁道:“如此说来,黄寡妇一案也就好办了。”一句话提醒包公,说:“是呀,前次那婆子她说不见了女儿,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?”公孙策连忙称:“是,相爷所见不差。”复又站起身来,将递摺子告病,圣上钦派陈林前来看视并赏御医诊视,一并禀明。包公点头,道:“既如此,明日先生办一本参奏的摺子,一来恭请圣安,销假谢恩;二来参庞太师善用魇魔妖法,暗中谋害大臣,即以木人并杀死的老道邢吉为证。我于后日五鼓上朝呈递。”包公吩咐已毕,公孙策连忙称“是”。只见展爷起身告辞,因老爷初愈,惟恐劳了神思。包公便叫公孙策好生款待。二人作别,离了书房。   此时天已黎明,包公略为歇息,自有包兴、李才二人伺候。外面公所内,展爷与公孙先生、王、马、张、赵等各叙阔别之情。展爷又将得闻相爷欠安的情由,述说一遍。大家闻听,方才省悟,不胜欢喜。虽然熬了几夜未能安眠,到了此时,各各精神焕发,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云外了。所谓“人逢喜事精神长”,是再不能错的。彼此正在交谈,只见伴当人等安放杯筷,摆上酒肴,极其丰盛。却是四勇士于展爷见包公之时,便吩咐厨房赶办肴馔,与展爷接风掸尘,彼此大家庆贺。因这些日子相爷欠安,闹的上下沸腾,各各愁烦焦躁,谁还拿饭当事呢!不过是喝几杯闷酒而已。今日这一畅快,真是非常之乐,换盏传杯,高谈阔论,说到快活之时、投机之处,不由得哈哈大笑,欢呼振耳。惟有四爷赵虎比别人尤其放肆,杯杯净,盏盏干,乐得他手舞足蹈。   包兴忽然从外面进来,大家彼此让坐。包兴满面笑容,道:“我奉相爷之命出来派差,抽空特来敬展爷一二杯。”展爷忙道:“岂敢,岂敢。适才酒已过量,断难从命。”包兴哪里肯依。赵虎在旁撺掇,定要叫展爷立饮三杯。还是王朝分解,叫包兴满满斟上了一盏敬展爷。展爷连忙接过,一饮而尽。大家又让包兴坐下。包兴道:“我是不得空儿的,还要复命相爷。”公孙策问道:“此时相爷又派出什么差使呢?”包兴道:“相爷方才睡醒,喝了粥,吃了点心,便立刻出签,叫往通真观捉拿谈明、谈月和那妇人,并传黄寡妇、赵国盛一齐到案。大约传到,就要升堂办事,可见相爷为国为民时刻在念,真不愧首相之位,实乃国家之大幸也!”包兴告辞,上书房回话去了。   这里众人听见相爷升堂,大家不敢多饮。惟有赵虎已经醉了,连忙用饭已毕,公孙策便约了展爷来至自己屋内,一壁说话,一壁打算参奏的招底。   此时已将谈明、谈月并金香、玉香以及黄寡妇、赵国盛,俱各传到。包公立刻升堂。喊了堂,入了座,便吩咐先带谈明。即将谈明带上堂来,双膝跪倒。见他有三旬以上,形容枯瘦,举止端详,不像个作恶之人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叫谈明的么?快将所作之事报上来。”谈明向上叩头,道:“小道士谈明,师傅邢吉,在通真观内出家。当初原是我师徒二人,我师傅邢吉每每作些暗昧之事,是小道时常谏劝,不但不肯听劝,反加责处,因此小道忧思成病。不料后来小道有一族弟,他来看视小道。因他赌博宿娼,无所不为,闹的甚是狼狈,原是探病为由,前来借贷。小道如何肯理他呢?他便哀求啼哭。谁知被师傅邢吉听见,将他叫去,不知怎么三言两语,也出了家了。登时换了衣服鞋袜,起名叫作谈月。嗳哟!老爷呀!自谈月到了庙中,我师傅如虎生翼。他二人作的不尴不尬之事,难以尽言。后来我师傅被庞太师请去,却是谈月跟随,小道在庙看守。忽见一日夜间,有人敲门,小道连忙开了山门一看,只见谈月带了个少年小道一同进来。小道以为是同道。不然,又不知是他师徒行的什么鬼祟。小道也不敢管,关了山门,便自睡了。至次日,小道因谈月带了同道之人,也应当见礼,小道便到跨所,进去一看,就把小道吓慌了。谁知不是道士,却是个少年女子,在那里梳头呢,小道才要抽身,却见谈月小解回来,便道:“师兄既已看见,我也不必隐瞒,此女乃是我暗里带来。无事便罢,如要有事,自有我一人承当,惟求师兄不要声张就是了。’老爷想,小道素来受他的挟制,他如此说,小道还能管他么?只得诺诺退去,求其不加害于我,便是万幸了。自那日起,他每日又到庞太师府中去,出去时便将跨所封锁;回来时,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。不想今日他刚要走,就被老爷这里去了多人,将我等拿获。这便是实在事迹。小道敢作证见,再不敢撒谎的。”老爷听罢,暗暗点头道:“看此道不是作恶之人,果然不出所料。”便吩咐带在一旁。   便带谈月。只见谈月上堂跪倒。老爷留神细看,见他约有二旬年岁,生得甚是俏丽,两个眼睛滴溜嘟噜的乱转,已露出是个不良之辈了。又见他满身华裳,更不是出家的形景。老爷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奸人妇女,私行拐带,这也是你出家人作的么?讲!”谈月才待开言,只见谈明在旁厉声道:“谈月,今日到了公堂之上,你可要从实招上去。我方才将你所作所为,俱各禀明了。”一句话把个谈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气,只得据实招道:“小道谈月,因从那黄寡妇门口经过,只见有两个女子,一个极丑,一个很俊,小道便留心。后来一来二去,渐渐的熟识。每日见那女子门前站立,彼此俱有眷恋之心,便暗定私约,悄从后门出入。不想被黄寡妇撞见,是小道多用金帛买嘱黄寡妇,便应允了。谁知后来赵家要迎娶,黄寡妇着了急了,便定了计策。就那日迎娶的夜里,趁着忙乱之际,小道算是俗家的亲戚,便将玉香改妆,私行逃走。彼时已与金香说明。她原是长的丑陋,无人聘娶,莫若顶替去了;到了那里,生米已成熟饭,他也就反悔不来了。心想是个巧宗儿。谁知今日犯在当官。”说罢,往上磕头。包公问道:“你用多少银子买嘱了黄寡妇?”谈月道:“纹银三百两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一个小道士,哪里有许多银子呢?”谈月道:“是偷我师傅的。”包公道:“你师傅哪有许多银子呢?”谈月道:“我师傅原有魇魔神法,百发百中。若要害人,只用桃木做个人儿,上面写着名姓年庚,用污血装在瓶内。我师傅作起法来,只消七日,那人便气绝身亡。只因老包……”说至此,自己连忙啐了一口,“呸!呸!只因老爷有杀庞太师之子之仇,庞太师怀恨在心,将我师傅请去,言明作成此事,谢银一千五百两。我师傅先要五百两,下欠一千两,等候事成再给。。”包公听罢,便道:“怪得你还要偷你师傅一千两,与玉香远走高飞,作长久夫妻呢!这就是了。”谈月听了此言,吃惊不小:“此话是我与玉香说的,老爷如何知道呢?必是被谈明悄悄听去了。”他哪里知道,暗地里有个展爷与他泄了底呢。先将他二人带将下去,吩咐带黄寡妇母女上堂。   不知如何审办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屡叨——叨即叨扰,指多次打扰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2回 金銮殿包相参太师 耀武楼南侠封护卫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07   且说包公审明谈月,吩咐将黄寡妇母女三人带上来。只见金香果然丑陋不堪,玉香虽则俏丽,甚是妖淫。包公便问黄寡妇:“你受了谈月三百两,在于何处?”黄寡妇已知谈月招承,只得吐实,禀道:“现藏在家中柜底内。”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赃。将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,发在教坊司:母为虔婆,暗合了贪财卖好之意;女为娼妓,又随了倚门卖俏之心。金香自惭貌陋,无人聘娶,情愿身入空门为尼。赃银起到,偿了赵国盛银五十两,着他另外择娶。谈明素行谨慎,即着他在通真观为观主。谈月定了个边远充军,候参奏下来,质对明白,再行起解。审判已明,包公退堂,来至书房。此时公孙先生已将招底办妥,请示。包公看了,又将谈月的口供叙上了几句,方叫公孙策缮写,预备明日五鼓参奏。   至次日,天子临轩。包公出班,俯伏金阶。仁宗一见包公,满心欢喜,便知他病体痊愈,急速宣上殿来。包公先谢了恩,然后将招子高捧,谨呈御览。圣上看毕,又有桃木人儿等作证,不觉心中辗转道:“怪道包卿得病,不知从何而起,原来暗中有人陷害。”又一转想:“庞吉你乃堂堂国戚,如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?岂有此理!”想至此,即将庞吉宣上殿来,仁宗便将参招掷下。庞吉见龙颜带怒,连忙捧读,不由的面目更色,双膝跪倒,惟有俯首伏罪而已。圣上痛加申饬,念他是椒房之戚,着从宽罚俸三年。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,立时叫庞吉当面与包公陪罪。庞贼遵旨,不敢违背,只得向包公跟前谢过。包公亦知他是国戚,皇上眷顾,而且又将他罚俸,也就罢了。此事幸亏和事的天子,才化为乌有。二人重新又谢了恩。大家朝散,天子还宫。  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,便在内阁料理这几日公事。只见圣上亲派内辅出来宣旨道:“圣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。”包公闻听,即随内辅进内,来至修文殿,朝了圣驾。天子赐座。包公谢恩。天子便问道:“卿六日未朝,朕如失股肱,不胜郁闷。今日见了卿家,方觉畅然。”包公奏道:“臣猝然遘疾,有劳圣虑,臣何以克当。”天子又问道:“卿参招上义士展昭,不知他是何如人?”包公奏道:“此人是个侠士,臣屡蒙此人救护。”便说:“当初赶考时路过金龙寺,遇凶僧陷害,多亏了展昭将臣救出;后来奉旨陈州放赈,路过天昌镇擒拿刺客项福,也是此人;即如前日在庞吉花园破了妖魔,也是此人。”天子闻听,龙颜大悦,道:“如此说来,此人不独与卿有恩,他的武艺竟是超群的了。”包公奏道:“若论展昭武艺,他有三绝:第一,剑法精奥;第二,袖箭百发百中;第三,他的纵跃法,真有飞檐走壁之能。”天子听至此,不觉鼓掌大笑,道:“朕久已要选武艺超群的,未得其人。今听卿家之言,甚合朕意。此人可现在否?”包公奏道:“此人现在臣的衙内。”天子道:“既如此,明日卿家将此人带领入朝,朕亲往耀武楼试艺。”   包公遵旨,叩辞圣驾,出了修文殿,又来到内阁。料理官事已毕,乘轿回至开封,至公堂落轿,复将官事料理一番。退堂,进了书房。包兴递茶。包公叫:“请展爷。”不多时,展爷来到书房。包公便将今日圣上旨意,一一述说。“明早就要随本阁入朝,参见圣驾。”展爷到了此时虽不愿意,无奈包公已遵旨,只是谦逊了几句:“惟恐艺不惊人,反要辜负了相爷一番美意。”彼此又叙谈了多少时,方才辞了包相,来到公所之内,此时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爷明日引见,一个个见了,未免就要道喜。大家又聚饮一番。   至次日五鼓,包公乘轿,展爷乘马,一同入朝伺候。驾幸耀武楼,合朝文武扈从,天子来至耀武楼,升了宝座。包公便将展昭带至丹墀,跪倒参驾。圣上见他有三旬以内年纪,气字不凡,举止合宜,龙心大悦。略问了问家乡籍贯。展昭一一奏对,甚是明晰。天子便叫他舞剑,展爷谢恩,下了丹墀,早有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暗暗跟来,将宝剑递过。展爷抱在怀中,步上丹墀,朝上叩了头,将袍襟略为掖了一掖,先有个开门式,只见光闪闪,冷森森,一缕银光翻腾上下。起初时身随剑转,还可以注目留神;到后来竟使人眼花缭乱。其中的削砍劈剁,勾挑拨刺,无一不精。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众人,无不暗暗喝采,惟有四勇士更为关心,仰首翘望,捏着一把汗,在那里替他用力,见他舞到妙处,不由的甘心佩服:“真不愧‘南侠,二字。”展爷这里施展平生学艺,招招用意,处处留心,将剑舞完,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收住,复又朝上磕头。见他面不更色,气不发喘。   天子大乐,便问包公道:“真好剑法!怪不得卿家夸奖,他的袖箭又如何试法?”包公奏道:“展昭曾言,夜间能打灭香头之火。如今白昼,只好用较射的木牌,上面糊上白纸,圣上随意点上三个朱点,试他的袖箭。不知圣意若何?”天子道:“甚合朕意。“谁知包公早已吩咐预备下了,自有执事人员将木牌拿来。天子验看,上面糊定白纸,连个黑星皱纹一概没有”由不得提起朱笔,随意点了三个大点,叫执事人员随展昭去,该立于何处任他自便。因袖箭乃自己炼就的步数远近,与别人的兵刃不同。展昭深体圣意,随执事人员下了丹墀,斜行约二三十步远近,估量圣上必看得见,方叫人把木牌立稳。左右俱各退后。展昭又在木牌之前,对着耀武楼遥拜。拜毕,立起身来,看准红点,翻身竟奔耀武楼。跑来约有二十步,只见他将左手一扬,右手便递将出去,只听木牌上拍的一声;他便立住脚,正对了木牌,又是一扬手,只听那边木牌上又是一声拍;展爷此时却改了一个卧虎势,将腰一躬,脖项一扭,从胳肢窝内将右手往外一推,只听得拍,将木牌打的乱晃,展爷一伏身,来到丹墀之下,往上叩头。此时己有人将木牌拿来,请圣上验看。见三枝八寸长短的袖箭,俱各钉在朱红点上,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钉透。天子看了,甚觉罕然,连声称道:“真绝技也!”   包公又奏:“启上吾主,展昭第三技乃纵跃法,非登高不可,须脱去长衣方能灵便。就叫他上对面五间高阁,我主可以登楼一望,看的始能真切。”天子道:“卿言甚是。”圣上起身,刚登扶梯,便传旨:“所有大臣俱各随朕登楼,余者俱在楼下。”便有随事内监回身传了圣旨。包公领班,慢慢登了高楼。天子凭栏入座,众臣环立左右。   展昭此时已将袍服脱却,扎缚停当。四爷赵虎不知从何处暖了一杯酒来,说道:“大哥且饮一杯助助兴,提提气。”展爷道:“多谢贤弟费心。”接过一饮而尽。赵爷还要斟时,见展爷已走出数步。楞爷却自己悄悄的饮了三杯,过来翘着脚儿,往对面阁上观看。   单说展爷到了阁下,转身又向耀武楼上叩拜。立起来,他便在平地上鹭伏鹤行,徘徊了几步。忽见他身体一缩,腰背一躬,嗖的一声,犹如云中飞燕一般,早已轻轻落在高阁之上。这边天子惊喜非常,道:“卿等看他,如何一转眼间就上了高阁呢?”众臣宰齐声夸赞。此时展爷显弄本领,走到高阁柱下,双手将柱一搂,身体一飘,两腿一飞,嗤、嗤、嗤、嗤顺柱倒爬而上。到了柁头,用左手把住,左腿盘在柱上,将虎体一挺,右手一扬,作了个探海势。天子看了,连声赞“好”。群臣以及楼下人等无不喝采。又见他右手抓住椽头,滴溜溜身体一转,把众人吓了一跳。他却转过左手,找着椽头,脚尖几登定檀方,上面两手倒把,下面两脚拢步,由东边串到西边,由西边又串到东边。串来串去,串到中间,忽然把双脚一拳,用了个卷身势往上一翻,脚跟登定瓦陇,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。天子看至此,不由失声道:“奇哉!奇哉!这哪里是个人,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。”谁知展爷在高处业已听见,便在房上与圣上叩头。众人又是欢喜,又替他害怕。只因圣上金口说了“御猫”二字,南侠从此就得了这个绰号,人人称他为御猫。此号一传不知紧要,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,人人奇材,个个豪杰。若非这些异人出仕,如何平定襄阳的大事。后文慢表。   当下仁宗天子亲试了展昭的三艺,当日驾转还宫,立刻传旨:“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,就在开封府供职。”包公带领展昭望阙叩头谢恩。诸事已毕,回转开封。包公进了书房,立刻叫包兴备了四品武职服色送与展爷。展爷连忙穿起,随着包兴来到书房,与包公行礼。包公哪里肯受,逊让多时,只受了半礼。展爷又叫包兴进内在夫人跟前代白,就说展昭与夫人磕头。包兴去了多时,回来说道:“夫人说,老爷屡蒙展老爷护救,实实感谢不尽。日后还要求展老爷时时帮助相爷。给展老爷道喜,礼是不敢当的。”展爷恭恭敬敬,连连称“是”。包公又告诉他:“明早具公服上朝,本阁替你代奏谢恩。”展爷谢道:“卑职谨依钧命。”说罢,退出,来到公所。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。彼此逊让一番,大家入座,不多时,摆上丰盛酒肴。这是众人与展爷贺喜的。公孙策为首,便要安席敬酒。展爷哪里肯依,便道:“你我皆知己弟兄,若如此,便是拿我当外人看了。”大家见展爷如此,公议共敬三杯。展爷领了,谢过众人,彼此就座。饮酒之间,又提起今日试艺,大家赞不绝口。展爷再三谦逊,毫无自满之意,大家更为佩服。   正在饮酒之际,只见包兴进来,大家让坐。包兴道:“实实不能相陪,相爷叫我来请公孙先生来了。”众人便问何事。包兴道:“方才老爷进内,吃了饭出来,便到书房,叫请公孙先生。不知为着何事。”公孙策暂向众人告辞,同包兴进内,往书房去了。这里众人纳闷,再也测度不出是为什么事来。不多一会,只见公孙策出来,大家便问:“相爷呼唤,有何台谕?”公孙策道:“不为别的,一来给展大哥办理谢恩招子;二来为前在修文殿召见之时,圣上说了一句几天没见咱家相爷如失股肱,相爷因想起国家总以选拔人才为要。况有太后入宫大庆之典礼,宜加一科,为国求贤。叫我打个条陈摺底儿,请开恩科。”展爷道:“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。既如此,咱们吃饭罢,不可耽搁了贤弟正事。”公孙策道:“一个招底也甚容易,何必太忙。”展爷道:“虽则如此,相爷既然吩咐,想来必是等着看呢。你我朝夕聚首,何争此一刻呢?”公孙策听展爷说得有理,只得要饭来。大家用毕,离席,散坐吃茶。公孙先生得便来到自己屋内,略为思索,提笔一挥而就,交包兴请示相爷看过,立刻缮写清楚,预备明日呈递。   至次日五鼓,包公带领展爷到了朝房,伺候谢恩。众人见了展爷,无不悄悄议论夸赞。又见展爷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,越显得气宇昂昂,威风凛凛,真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。及至圣上升殿,展爷谢过恩后,包公便将加恩科的本章递上。天子看了甚喜,朱批依议,发到内阁,立刻出抄,颁行各省。所有各处文书一下,人人皆知。   不识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虔婆——旧时开设妓院的妇女。   申饬——告诫。   股肱——比喻左右辅助得力的人。   猝然——突然,出乎意外。   遘疾——染病。   扈从——帝王或官吏的随从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3回 洪义赠金夫妻遭变 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04   且说恩科文书行至湖广,便惊动了一个饱学之人。你道此人姓甚名谁?他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南安善村居住,姓范名仲禹,妻子白氏玉莲,孩儿金哥年方七岁,一家三口度日。他虽是饱学名士,却是一个寒儒,家道艰难,止于糊口。一日,会文回来,长吁短叹,闷闷不乐。白氏一见,不知丈夫为着何事,或者与人合了气了,便向前问道:“相公今日会文回来,为何不悦呢?”范生道:“娘子有所不知,今日与同窗会文,却未作课,见他们一个个装束行李,张罗起身。我便问他:‘如此的忙迫,要往哪里去?’同窗朋友道:‘怎么?范兄你还不知道么?如今圣上额外的旷典,加了恩科,文书早已行到本省。我们尚要前去赴考,何况范兄呢!范兄若到京时,必是鳌头独占了。’是我听了此言,不觉扫兴而归。娘子,你看家中一贫如洗,我学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?”说罢,不觉长叹了一声。白氏道:“相公,原来如此。据妾心想来,此事也是徒愁无益。妾身也久有此意。我自别了母亲,今已数年之久,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,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,一来相公赴考,二来妾身也可顺便探望母亲。无奈事不遂心,家道艰难,也只好置之度外了。”白氏又劝慰了丈夫许多言语。范生一想,原是徒愁无益之事,也就只好丢开。   至次日清晨,正在梳洗,忽听有人叩门。范生连忙出去,开门一看,却是个知己的老朋友刘洪义,不胜欢喜。二人携手,进了茅屋,因刘洪义是个年老之人,而且为人忠梗,素来白氏娘子俱是不回避的,便上前与伯伯见礼。金哥也来拜揖。刘老者好生欢喜。逊坐烹茶。刘老者道:“我今来特为一事,与贤弟商议。当今额外旷典,加了恩科,贤弟可知道么?”范生道:“昨日会文去方知。”刘老者道:“贤弟既已知道,可有什么打算呢?”范生叹道:“别人可瞒,似老兄跟前,小弟焉敢撒谎,兄看室如悬磬,叫小弟如之奈何?”说罢,不觉凄然。刘老一见,便道:“贤弟不要如此。但不知赴京费用可得多少呢?”范生道:“此事说来,尤其叫人为难。”便将昨日白氏欲要顺便探母的话,说了一遍。刘老者闻听,连连点头:“人生莫大于孝,这也是该当的。如此算来,约用几何呢?”范生答道:“昨日小弟细细盘算,若三口人一同赴京,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两。一时如何措办得来呢?也只好丢开罢了。”刘老者闻听,沉吟了半晌,道:“既如此,待我与你筹划筹划去。倘得事成,岂不是件好事呢?”范生连连称谢。刘老者立起身来要走。范生断不肯放,是必留下吃饭。刘老者道:“吃饭是小事,惟恐耽误了正事,容我早早回去,张罗张罗事情要紧。”范生便不肯紧留,送出柴门。分别时,刘老者道:“就是明日罢,贤弟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。”说罢,告别而去。   范生送了刘老者回来,心中又是欢喜,又是感叹:欢喜的是,事有凑巧;感叹的是,自己艰难却又赘累朋友。又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地盘算了一回。到了次日,范生如坐针毡一般,坐立不安,时刻盼望。好容易天将交午,只听有人叩门,范生忙将门开了,只见刘老者拉进一头黑驴,满面是汗,喘吁吁地进来,说道:“好黑驴!许久不骑他,他就闹起手来了。一路上累的老汉通身是汗。”说着话,一同来到屋内坐下,说道:“幸喜事已成就,竟是贤弟的机遇。”一壁说着,将驴上的钱袋儿从外面拿下来,放在屋内桌上;掏出两封银子,又放在床上,说道:“这是一百两银子。贤弟与弟妇带领侄儿可以进京了。”范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,便道:“如何用的了这许多呢?再者不知老兄如何惜来,望乞明白指示。”刘老者笑道:“贤弟不必多虑。此银也是我相好借来的,并无利息;纵有利息,有我一面承管。再者银子虽多,贤弟只管拿去。俗语说的好:‘穷家富路。’我又说句不吉祥的话儿,倘若贤弟落了孙山,就在京中居住,不必往返跋涉。到了明年就是正科,岂不省事?总是宽余些好。”范生听了此言有理,知道刘老为人豪爽,也不致谢,惟有铭感而已。刘老又道:“贤弟起身应用何物,也当办理。”范生道:“如今有了银子,便好办了。”刘老者道:“既如此,贤弟便计虑明白。我今日也不回去了,同你上街办理行装。明日极好的黄道日期,就要起身才好。”范生便同刘老者牵了黑驴,出柴门,竟奔街市制办行装。白氏在家中,也收拾起身之物。到了晚间,刘老与范生同来,一同收拾行李,直闹到三鼓方歇。所有粗使的家伙以及房屋,俱托刘老者照管。刘老者上了年纪之人,如何睡的着;范生又惦念着明日行路,也是不能安睡。二人闲谈,刘老者便嘱咐了多少言语,范生一一谨记。   刚到黎明,车子便来,急将行李装好。白氏拜别了刘伯伯,不觉泪下。母子二人上车。刘老者便道:“贤弟,我有一言奉告。”指着黑驴道:“此驴乃我蓄养多年,我今将此驴奉送,贤弟骑上京去便了。”范生道:“既蒙兄赐,不敢推辞。”范生拉了黑驴出柴门。二人把握,难割难舍,不忍分离。范生哭的连话也说不出来。还是刘老者硬着心肠,说:“贤弟请乘骑,恕我不远送了。”说罢,竟自进了柴门。范生只得含悲去了。这里刘老者封锁门户,照看房屋,这且不表。   单言范生一路赴京,无非是晓行夜宿,饥餐渴饮,却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,找了住所,安顿家小。范生就要到万全山寻找岳母去,倒是白氏拦住,道:“相公不必太忙。原为的是科场而来,莫若场后诸事已毕,再去不迟。一来别了数年,到了那里,未免有许多应酬,又要分心。目下且养心神,候场务完了,我母子与你同去。二来相别许久,何争此一时呢?”范生听白氏说的有理,只得且料理科考,投文投卷。   到场期已近,却是奉旨钦派包公首相的主考,真是至正无私,利弊全消。范生三场完竣,甚是得意,因想:“妻子同来,原为探望岳母,场前贤妻体谅于我,恐我分心劳神。迟到如今,我若不体谅贤妻,她母女分别数载之久,今离咫尺,不能使她母女相逢,岂不显得我过于情薄么?”于是备上黑驴,觅了车辆,言明送至万全山即回。夫妻父子三人,锁了寓所的门,一直竟奔万全山而来。   到了万全山,将车辆打发回去,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,以为来到便可以找着,谁知问了多少行人,俱各不知。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,后悔不该将车打发回去。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,总然再有几里路程,叫妻子乘驴抱了孩儿,自己也可以步行,他却如何料得到竟会找不着呢。因此便叫妻子带同孩儿在一块青石上歇息,将黑驴放青龈草,自己便放开脚步,一直出了东山口,逢人便问,并无有一个知道白家的。心中好生气闷,又记念着妻子,更搭着两腿酸疼,只得慢慢踱将回来。及至来到青石之处,白氏娘子与金哥俱各不见了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只急得眼似金铃,四下了望,哪里有个人影儿呢。到了此时,不觉高声呼唤,声音响处,山鸣谷应,却有谁来答应?唤够多时,声哑口干,也就没有劲了,他就坐在石上,放声大哭。   正在悲恐之际,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,连忙上前问道:“老丈,你可曾见有一妇人带领个孩儿么?”樵人道:“见可见个妇人,井没有小孩子。”范生即问道:“这妇人在哪里?”樵人摇首,道:“说起来凶得很呢。足下,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,有一村名唤独虎庄,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。此人凶悍非常,抢掠民间妇女。方才见他射猎回来,马上驮一个啼哭的妇人,竟奔他庄内去了。”范生闻听,忙忙问道:“此庄在山下何方?”樵人道:“就在东南方。你看那边远远一丛树林,那里就是。”范生听了一看,也不作别,竟飞跑下山,投庄中去了。  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?只因葛登云带了一群豪奴,进山搜寻野兽,不想从深草丛中赶起一只猛虎。虎见人多,各执兵刃,不敢扬威,它便跑下山来。恰恰从青石经过,它就一张口把金哥叼去,就将白氏吓的昏晕过去。正遇葛登云赶下虎来,一见这白氏,他便令人驮在马上,回庄去了。那虎往西去了,连越两小峰。不防那边树上有一樵夫正在伐柯,忽见猛虎衔一小孩,也是急中生智,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,正打在虎背之上,那虎猛然被斧击中,将腰一塌,口一张,将小儿便落在尘埃。樵夫见虎受伤,便跳下树来,手疾眼快,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一下,力量不小。只听吼的一声,那虎蹿过岭去。  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,抱在怀中,见他还有气息,看了看虽有伤痕,却不甚重;呼唤多时,渐渐的苏醒过来,不由得满心欢喜。又恐再遇野兽,不是当耍的,急急搂定小儿,先寻着板斧,掖在腰间;然后提了扁担步下山来,一直竟奔西南,进了八宝村。走不多会,到了自己门首,便呼道:“母亲开门,孩儿回来了。”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,将门开放,不觉失声道:“嗳哟!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?”樵夫道:“母亲,且到里面再为细述。”婆婆接过扁担,关了门户,樵夫进屋,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,自己拔去板斧,向婆婆道:“母亲,可有热水取些来?”婆婆连忙拿过一盏。樵夫将小儿扶起,叫他喝了点热水,方才转过气来,嗳哟一声,道:“吓死我了!”   此时那婆婆也来看视,见他虽有尘垢,却是眉清目秀,心中疼爱的不知要怎么样才好。那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,说了一回。那婆婆听了,又不胜惊骇,便抚摸着小儿,道:“你是虎口余生,将来造化不小,富贵绵长。休要害怕,慢慢的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。”小儿道:“我姓范名叫金哥,年方七岁。”婆婆见他说话明白,又问他:“可有父母没有?”金哥道:“父母俱在。父名仲禹,母亲白氏。”婆婆听了,不觉诧异,道:“你家住哪里?”金哥道:“我不是京都人,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。”婆婆听了,连忙问道:“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?”金哥道:“正是。”婆婆闻听,将金哥一搂,道:“哎哟!我的乖乖呀!你可疼煞我也!”说罢,就哭起来。金哥怔了,不知为何。旁边樵夫道:“我告诉你,你不必发怔。我叫白雄。方才提的玉莲,乃是我的同胞姐姐。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。”金哥道:“如此说来,他是我的母舅,你便是我的外祖母了。”说罢,将小手儿把婆婆一搂,也就痛哭起来。   要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悬磬——形容空无所有,穷困之极。   咫尺——比喻距离很近。   放青——把畜牲放在青草地上吃草。   龈草——吃草。“龈”同“啃”。   凶悍——凶猛强悍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4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733   且说金哥认了母舅,与外祖母搂着痛哭。白雄含泪劝慰多时,方才住声。白老安人道:“既是你父母来京,为何不到我这里来?”金哥道;“皆因为寻找外祖母,我才被虎叼去。”便将父母来京赴考,母亲顺便探母的事,说了一遍。“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,故此今日来至万全山下。谁知问人俱各不知,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,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。就在此时,猛然出来一只老虎就把我叼着走了,我也不知道了,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间。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,岂不伤感坏了呢!”说罢,又哭起来了。白雄道:“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,地名八宝村。你等在东山口找寻,如何有人知道呢?外甥不必啼哭。今日天气已晚,待我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。”说罢,忙收拾饭食。又拿出刀伤药来。白老安人与他掸尘梳洗,将药敷了伤痕。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,百般地哄他。   到了次日黎明,白雄掖了板爷,提着扁担,竟奔万全山而来。到了青石之旁,左右顾盼,那里有个人影儿。正在了望,忽见那边来了一人,头发蓬松,血渍满面,左手提着衣襟,右手执定一只朱履,慌慌张张,竟奔前来。白雄一见,才待开言,只见那人举起鞋来,照着白雄就打,说道:“好狗头呀!你打得老爷好!你杀得老爷好!”白雄急急闪过,仔细一看,却像姐夫范仲禹模样。及至问时,却是疯癫的,言语并不明白。白雄忽然想起:“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?”因说道:“那疯汉,你在此略等一等,我去去便来。”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。   你道那疯汉是谁?原来就是范仲禹。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,急急赶到独虎庄,硬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。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,到了夜间,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,一声喝令,一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气绝而亡。他却叫人弄个箱子,把范生装在里面,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弃。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,将此箱劫去。这些报录的,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,因见下处无人,封锁着门,问人时,说范生合家具探亲往万全山去了,因此他等连夜赶来。偶见二人抬定。一只箱子,以为必是夤夜窃来的,又在旷野之间,倚仗人多,便将箱子劫下。抬箱子人跑了。众人算发了一注外财,抽出绳杠,连忙开看。不料范生死而复苏,一挺身跳出箱来,拿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。众人见他披发带血,情景可怕,也就一哄而散。他便踉踉跄跄,信步来至万全山,恰与白雄相遇。  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,对母亲说知,背了金哥,急往万全山而来。及至来到,疯汉早已不知往哪里去了。白雄无可如何,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。他却不辞辛苦,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。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,也有四十多里,他哪管远近,一直竟奔城中而来。到了范生下处一看,却是仍然封锁,真是“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”。忽听街市之上,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。他一听见满心欢喜,暗道:“他既已中了状元,自然有在官人役访查找寻,必是要有下落的了。且自回家,报了喜信,我再细细盘问外甥一番便了。”白雄自城内回家,见了母亲,备述一切。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,便痛哭起来。白老安人劝慰多时,方才住声。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。金哥便将母子如何坐车,父亲骑驴到了山下,如何把驴放青龈草,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候,父亲如何出东山口打听,此时就被虎叼了去的话,说了一遍。白雄都一一记在心间,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。   你说白雄这一天辛苦,来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,也真难为他。只顾说他这一边的辛苦,就落了那一边的正文。野史有云“一张口难说两家话”,真是果然。就是他辛苦这一天,便有许多事故在内。   你道何事?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,却是山西人开张。弟兄二人,哥哥名叫屈申,兄弟名叫屈良。屈申长的相貌不扬,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,人人皆称他为“屈胡子”。他最爱杯中之物,每日醺醺,因此又得了个外号儿,叫“酒曲子。”他虽然好喝,却与正事不误,又加屈良帮助,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相似,甚为兴旺。因为万全山南,便是木商的船厂。这一天,屈申与屈良商议,道:“听说新货已到,乐(老)子要到那里看看。如若对劲儿,咱倒批下些,岂不便宜呢?”屈良也甚愿意,便拿褡裢钱奴子装上四百两纹银,备了一头酱色花白的叫驴。此驴最爱赶群:路上不见驴,他不好生走;若见了驴,他就追,也是惯了的毛病儿。屈申接过银子褡裢,搭在驴鞍上面,乘上驴,竞奔万全山南。   到了船厂,木商彼此相熟。看了多少木料,行市全然不对。买卖中的规矩,交易不成仁义在。虽然木料没批,酒肴是要预备的。屈申一见了酒,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了,左一杯,右一杯,说也有,笑也有,竟自乐而忘归。猛然一抬头,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,他便忙了,道:“乐(老)子还(含)要进(净)城(沉)呢!天晚(万)咧(拉),天晚咧。”说着话,便起身作揖拱腰儿,连忙拉了酱色花驴,竟奔万全山而来。   他越着急,驴越不走,左一鞭,右一鞭,骂道:“洼八日的臭屎蛋!‘养军千日,用在一朝。’老阳儿(太阳)眼看着没啦,你含合我闹晃晃呢!”话未说完,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楞,“吗”的一声就叫起来,四个蹄于乱窜飞跑。屈申知道他的毛病,必是听见前面有驴叫唤,他必要追。因此拢住扯手由他跑去,到底比闹晃晃(呆)强。谁知跑来跑去,果见前面有一头驴。他这驴一见,便将前蹄扬起,连蹦带跳。屈申坐不住鞍心,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。连忙爬起,用鞭子乱打一回,只得揪住嚼子,将驴带转,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。过来:一看,却是一头黑驴,鞍俱全。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。放青龈草,迫促之际,将他撇下。黑驴一夜未吃麸料,信步由缰,出了东山口外,故在此处仍是啃青,屈申看了多时,便嚷道:“这是谁的黑驴?”连嚷几声,并无人应,自己说道:“好一头黑驴!”又瞧了瞧口,才四个牙,膘满肉肥,而且鞍鲜明,暗暗想道:“趁着无人,乐子何不换他娘的。”即将钱靼子拿过来,搭在黑驴身上,一扯扯手,翻身上去。只见黑驴迤迤迤迤,却是飞快的好走儿。屈申心中欢喜,以为得了便宜。   忽然见天气改变,狂风骤起,一阵黄沙打的二目难睁。此时已有掌灯的时候,屈申心中踌躇道:“这官(光)景,城是进不去了。我还有四百两营(银)子,这可咱(怎)的好?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(闷)棍的,那才是早(糟)儿糕呢!只好找个仍(人)家借个休(宿)儿。”心里想着,只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,南上坡忽见有灯光。屈申便下了黑驴,拉到上坡,来到门前。   忽听里面有妇人说道:“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有把老婆饿起来的么?”又听男子说话道::“你饿着,谁又吃什么来呢?”妇人接着说道:“你没吃什么,你倒灌黄汤了。”男子又道:“谁不叫你也喝呢?”妇人道:“我要会喝,我早喝了。既弄了来,不知籴柴米,你先张罗你的酒!”男子道:“这难说,也是我的口头福儿。”妇人道:“既爱吃现成儿的,索性明儿我挣了你吃爽利,叫你享享福儿。”男子道:“你别胡说。我虽穷,可是好朋友。”妇人道:“街市上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呢?”屈申听至此,欲待不敲门,看了看四面黑,别处又无灯光,只得用鞭子敲户,道:“借官(光)儿,寻个休儿。”里面却不言语了。   屈申又叫了半天,方听妇人问道:“找谁的?”屈申道:“我是行路的,因天贺(黑)了,借官(光)儿,寻个休儿。明儿重礼相谢。”妇人道:“你等等。”又迟了半天,方见有个男子出来,打着一个灯笼,问道:“作什么的?”屈申作个揖,道:“我是个走路儿的。因天万(晚)咧(啦),难以行走,故此惊动,借个休儿。明儿重礼相谢。”男子道:“原来如此。这有什么呢,请到家里坐。”屈申道:“我还有一头驴。”男子道:“只管拉进来。”将驴拴在东边树上,便持灯引进来,让至屋内。   屈申提了钱褡子,随在后面。进来一看,却是两明一暗,三间草房。屈申将褡子放在炕上,重新与那男子见礼。那男子还礼,道:“茅屋草舍,掌柜的不要见笑。”屈申道:“好说。”男子便问:“尊姓?在哪里发财?”屈申道:“姓屈名叫屈申,在沉(城)里故(鼓)楼大该(街)开着个心(兴)伦(隆)木厂。我含(还)没吝(领)教你老贵信(姓)?”男子道:“我姓李名叫李保。”屈申道:“原来是李大过(哥),失敬,失敬。”李保道:“好说,好说。屈大哥,久仰,久仰。”   你道这李保是谁?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。后因包公罢职,他以为包公再没有出头之日,因此将行李银两拐去逃走。每日花街柳巷,花了不多的日子,便将行李银两用尽,流落至此,投在李老头店中。李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,膝下又无儿子,只有一女,便将他招赘,作了养老的女婿。谁知他日性不改,仍是嫖赌吃喝,生生把李老儿夫妻气死。他便接过店来,更无忌惮,放荡自由,加着李氏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,不上一二年便把店关了。后来闹的实在无法,就将前面家伙等项典卖与人,又将房屋拆毁卖了折货,只剩了三间草房,到今日落得一贫如洗。偏偏遇见倒运的屈申前来投宿。   当日李保与他攀话,见灯内无油,立起身来向东间,掀起破布帘子,进内取油。只见他女人悄悄问道:“方才他往炕上一放,咕咚一声,是什么?”李保道:“是个钱褡子。”妇人欢喜,道:“活该咱家要发财。”李保道:“怎见得?”妇人道:“我把你这傻兔子!他单单一个钱褡子而且沉重,那必是硬头货了。你如今问他,会喝不会喝?他若会喝,此事便有八分了。有的是酒,你尽力的将他灌醉了,自有道理。”   李保会意,连忙将油罐子拿出来,添上灯,拨的亮亮儿的。他便大哥长、大哥短的问话,说到热闹之间,便问:“屈大哥,你老会喝不会?”一句话问的个屈申口角流涎,馋不可解,答道:“这未半夜三更的,哪里讨酒哈(喝)呢?”李保道:“现成有酒。实对大哥说,我是最爱喝的。”屈申道:“对悸(劲)几!我也是爱喝的。咱两个竟是知己的好盆(朋)友了。”李保说着话,便温起酒来,彼此对坐。一来屈申爱喝,二来李保有意,一让两让连三让,便把个屈申灌的酩酊大醉,连话也说不出来了,前仰后合。他把钱褡子往里一推,将头刚然上枕,便呼呼酣睡。   此时李氏已然出来。李保悄悄说道:“他醉是醉了,只是有何方法呢?”妇人道:“你找绳子来。”李保道:“要绳子作什么?”妇人道:“我把你这呆爪日的!将他勒死,就完了事咧。”李保摇头,道:“人命关天,不是玩的。”妇人发怒,道:“既要发财,却又胆小;松王八!难道老娘就跟着你挨饿不成?”李保到了此时,也顾不得国法,便将绳子拿来。妇人已将破炕桌儿挪开,见李保颤颤哆嗦,知道他不能下手。恶妇便将绳子夺过来,连忙上炕,绕到屈申里边,轻轻儿的从他枕的钱褡之下,递过绳头,慢慢拴过来紧了一扣。一招手将李保叫上炕来,将一头递给李保,拢住了绳头,两个人往两下里一勒,妇人又将脚一登。只见屈申手脚扎煞。李保到了此时,虽然害怕,也不能不用力了。不多时,屈申便不动了,李保也就瘫了。这恶妇连忙将钱褡子抽出,伸手掏时,见一封一封的却是八包,满心欢喜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踉踉跄跄——走路不稳。   酒曲子——酿酒用的曲。   籴——买进(粮食)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5回 白氏还魂阳差阴错 屈申附体醉死梦生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98   且说李保夫妇将屈申谋害。李氏将钱褡子抽出,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,携灯进屋,将炕面揭开,藏于里面。二人出来,李保便问:“尸首可怎么样呢?”妇人道:“趁此夜静无人,背至北上坡,抛放庙后,又有谁人知晓?”李保无奈,叫妇人仍然上炕,将尸首扶起,李保背上。才待起身,不想屈申的身体甚重;连李保俱各栽倒。复又站起来,尽力的背。妇人悄悄的开门,左右看了看,说道:“趁此无人,快背着走罢。”李保背定,竟奔北上坡而来。   刚然走了不远,忽见那边有个黑影儿一晃。李保觉得眼前金花乱迸,汗毛皆乍,身体一闪,将死尸掷于地上,他便不顾性命的往南上坡跑来。只听妇人道:“在这里呢!你往哪里跑?”李保喘吁吁地道:“把我吓糊涂了。刚然到北上坡不远,谁知那边有个人,因此将尸首掷于地上,就跑回来了。不想跑过去了。”妇人道:“这是你‘疑心生暗鬼’。你忘了北上坡那棵小柳树儿了,你必是拿他当作人了。”李保方才省悟,连忙道:“快关门罢。”妇人道:“门且别关,还没有完事呢。”李保问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妇人道:“那头驴怎么样?留在家中,岂不是个祸胎么?”李保道:“是呀!依你怎么样?”妇人道:“你连这么个主意也没有,把它轰出去就完了。”李保道:“岂不可惜了的?”妇人道:“你发了这么些财,还稀罕这个驴?”李保闻听,连忙到了院里,将偏缰解开,拉着往外就走。驴子到了门前,再不肯走。好狠妇人!提起门闩,照着驴子的后胯就是一下。驴子负痛,往外一窜。李保顺手一撒,妇人又将门闩从后面一戳,那驴子便跑下坡去了。   恶夫妇进门,这才将门关好。李保总是心跳不止,倒是妇人坦然自得,并教给李保:“明日依然照旧,只管井边汲水。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见死尸,你只管前去看看,省得叫别人生疑心。候事情安静之后,咱们再慢慢受用。你说这件事情,作的干净不干净,严密不严密?”妇人一片话说的李保也壮起胆来。说着话,不觉的鸡已三唱,天光发晓,路上已有行人。   有一人看见北上坡有一死尸,便慢慢的积聚多人。就有好事的给地方送信,地方听见本段有了死尸,连忙跑来,见脖项有绳子一条,却是极松的,并未环扣。地方看了,道:“原来是被勒死的。众位乡亲,大家照看些,好歹别叫野牲口嚼了。我找我们伙计去,叫他看着,我好报县。”地方嘱托了众人,他就往西去了。   刚然走了数步,只听众人叫道:“苦头儿,苦头儿,回来,回来。活咧!活咧!”苦头儿回头道:“别玩笑呀!我是烧心的事,我们这是什么劲儿呢?”众人道:“真的活咧!谁和你玩笑呢?”苦头听了,只得回来,果见尸首拳手拳脚动弹,真是苏醒了。连忙将他扶起,盘上双腿。迟了半晌,只听得嗳哟一声,气息甚是微弱。苦头儿在对面蹲下,便问道:“朋友,你苏醒苏醒,有什么话,只管对我说。”只见屈申微睁二目,看了看苦头儿,又瞧了瞧众人,便道:“呀!你等是什么人?为何与奴家对面交谈?是何道理?还不与我退后些!”说罢,将袖子把面一遮,声音极其妖呖,众人看了,不觉笑将起来,说道:“好个奴家!好个奴家!”苦头儿忙拦道:“众位乡亲别笑,这是他刚然苏醒,神不守舍之故。众位压静,待我细细地问他。”众人方把笑声止住。苦头儿道:“朋友,你被何人谋害?是谁将你勒死的?只管对我说。”只见屈申羞羞惭惭地道:“奴家是自己悬梁自尽的,并不是被人勒死的。”众人听了,乱说道:“这明是被人勒死的,如何说是吊死的?既是吊死,怎么能够项带绳子,躺在这里呢?”苦头儿道:“众位不要多言,待我问他。”便道:“朋友,你为什么事上吊呢?”只听屈申道:“奴家与丈夫儿子探望母亲,不想遇见什么威烈侯将奴家抢去,藏闭在后楼之上,欲行苟且。奴假意应允,支开了丫鬟,自尽而死。”苦头儿听了,向众人道:“众位听见了?”便伸出个大拇指头来。“其中又有这个主儿,这个事情怪呀!看他的外面,与他所说的话,有点底脸儿不对呀。”   正在诧异,忽听脑后有人打了一下子。苦头儿将手一摸,哎哟道:“这是谁呀?”回头一看,见是个疯汉,拿着一只鞋在那里赶打众人。苦头儿埋怨,道:“大清早起,一个倒卧闹不清,又挨了一个鞋底子,好生的晦气!”忽见屈申说道:“那拿鞋打人的,便是我的丈夫,求众位爷们将他拢住。”众人道:“好朋友!这个脑袋样儿,你还有丈夫呢?”   正在说笑,忽见有两个人扭结在一处,一同拉着花驴,高声乱喊:“地方!地方!我们是要打定官司了。”苦头儿发恨,道:“真***!我是什么时气儿,一宗不了又一宗。”只得上前说道:“二位松手,有话慢慢他说。”   你道这二人是谁?一个是屈良,一个是白雄。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,黎明又到万全山,出东山口各处找寻范爷。忽见小榆树上拴着一头酱色花驴,白雄以为是他姐夫的驴子。(只因金哥没说是黑驴,他也没问是什么毛片。)有了驴子,便可找人,因此解了驴子牵着正走,恰恰地遇见屈良。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,又有四百两银子,甚不放心,因此等城门一开,急急地赶来,要到船厂询问。不想遇见白雄拉着花驴,正是他哥哥屈申骑坐的,他便上前一把揪住,道:“你把我们的驴拉着到哪里去?我哥哥呢?我们的银子呢?”白雄闻听,将眼一瞪,道:“这是我亲戚的驴子。我还问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!”彼此扭结不放,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。   恰好巧遇地方。他只得上前说道:“二位松手,有话慢慢他说。”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见他哥哥席地而坐,便嚷道:“好了!好了!这不是我哥哥么?”将手一松,连忙过来,说道:“哥哥,你怎的在此呢?脖子上怎的又拴着绳子呢?”忽听屈申道:“读!你是甚等样人,竟敢如此无礼,还不与我退后!”屈良听他哥竟是妇人声音,也不是山西口气,不觉纳闷道:“你这是怎的了呢?咱们山西人是好朋友。你这个光景,以后怎的见人呢?”忽见屈申向着白雄道:“你不是我兄弟白雄么?嗳哟!兄弟呀!你看姐姐好不苦也!”倒把个白雄听了一怔。   忽然又听众人说道:“快闪开,快闪开,那疯汉又回来了。”白雄一看,正是前日山内遇见之人。又听见屈申高声说道:“兄弟,那边是你姐夫范仲禹,快些将他拢住。”白雄到了此时,也就顾不得了,将花驴偏缰递给地方,他便上前将疯汉揪了个结实,大家也就相帮,才拢住。苦头儿便道:“这个事情我可闹不清。你们二位也不必分争,只好将你们一齐送到县里,你们那里说去罢。”   刚说至此,只见那边来人。苦头儿便道:“快来罢!我的大爷,你还慢慢地蹭呢。”只听那人道:“我才听见说,赶着就跑了来咧。”苦头儿道:“牌头,你快快地找两辆车来。那个是被人谋害的不能走,这个是个疯子,还有他们两个俱是事中人。快快去罢。”老牌头听了,连忙转去。不多时,果然找了两辆车来,便叫屈申上车。屈申偏叫白雄搀扶,白雄却又不肯。还是大家说着,白雄无奈,只得将屈申搀起。见他两只大脚儿,仿佛是小小金莲一般,扭扭捏捏,一步挪不了四指儿的行走,招的众人大笑。屈良在旁看着,实在脸上磨不开,惟有唉声叹气而已。屈申上了车,屈良要与哥哥同车,反被屈申叱下车来,却叫白雄坐上。屈良只得与疯汉同车,又被疯汉脑后打了一鞋底子,打下车来。及至要骑花驴,地方又不让,说:“此驴不定是你的,不是你的,还是我骑着为是。”屈良无可奈何,只得跟着车在地下跑,竟奔祥符县而来。   正走中间,忽见来了个黑驴,花驴一见就追。地方在驴上紧勒扯手,哪里勒得住。幸亏屈良步行,连忙上前将嚼子揪住,道:“你不知道这个驴子的毛病儿,他见驴就追。”说着话,见后面有一黑矮之人,敞着衣襟,跟着一个伴当,紧跟那驴往前去了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原来是四爷赵虎。只因包公为新科状元遗失,入朝奏明天子,即着开封府访查。刚才下朝,只听前面人声聒耳,包公便脚跺轿底,立刻打杵,问:“前面为何喧嚷?”包兴等俱各下马,连忙跑去问明,原来有个黑驴鞍辔俱全,并无人骑着,竟奔大轿而来,板棍击打不开。包公听罢,暗暗道:“莫非此驴有些冤枉么?”吩咐:“不必拦阻,看他如何。”两旁执事左右一分。只见黑驴奔至轿前,可煞作怪,他将两只前蹄一屈,望着轿将头点了三点。众人道“怪”。包公看的明白,便道:“那黑驴你果有冤枉,你可头南尾北,本阁便派人跟你前去。”包公刚才说完,那驴便站起转过身来,果然头南尾北。包公心下明白,即唤了声“来”。谁知道赵虎早已欠着脚儿静听,估量着相爷必要叫人,刚听个“来”字,他便赶至轿前。包公即吩咐:“跟随此驴前去,查看有何情形异处,禀我知道。”   赵爷奉命下来,那驴便在前引路,愣爷紧紧跟随。刚才出了城,赵爷已跑的吁吁带喘,只得找块石头,坐在上面歇息。只见自己的伴当从后面追来,满头是汗,喘着说道:“四爷要巴结差使,也打算打算。两条腿跟着四条腿跑,如何赶得上呢?黑驴呢?”赵爷说:“它在前面跑,我在后面追。不知它往哪里去了?”伴当道:“这是什么差使呢?没有驴子,如何交差呢?”正说着,只见那黑驴又跑回来了。四爷便向黑驴道:“呀,呀,呀!你果有冤枉,你须慢着些儿走,我老赵方能赶得上。不然,我骑你几步,再走几步如何?”那黑驴果然抿耳攒蹄的不动。四爷便将它骑上,走了几里,不知不觉,就到万全山的褡连坡,那驴一直奔了北上坡去了。四爷走热了,敞开衣襟,跟定黑驴,也到万全山,见是庙的后墙,黑驴站着不动。此时伴当已经来到了。四面观望,并无形迹可疑之处,主仆二人心中纳闷。   忽听见庙墙之内,喊叫“救人”。四爷听见,便叫伴当蹲伏着身子,四爷登定肩头。伴当将身往上长,四爷把住墙头将身一纵,上了墙头,往里一看,只见有一口薄木棺材,棺盖倒在一旁;那边有一个美貌妇人,按着老道厮打。四爷不管高低,便跳下去,赶至跟前,问道:“你等‘男女授受不亲’,如何混缠厮打?”只听妇人说道:“乐子被人谋害,图了我的四百两银子。不知怎的,乐子就跑到这棺材里头来了。谁知老道他来打开棺材盖,不知他安着什么心,我不打他怎的呢?”赵虎道:“既如此,你且放他起来,待我问他。”那妇人一松手,站在一旁。老道爬起,向赵爷道:“此庙乃是威烈侯的家庙。昨日抬了一口棺材来,说是主管葛寿之母病故,叫我即刻埋葬。只因目下禁土,暂且停于后院。今日早起忽听棺内乱响,是小道连忙将棺盖撬开。谁知这妇人出来,就将我一顿好打,不知是何缘故?”赵爷听老道之言,又见那妇人虽是女形,却是像男子的口气,而且又是山西的口音,说的都是图财害命之言。四爷听了,不甚明白,心中有些不耐烦,便道:“俺老赵不管你们这些闲事。我是奉包老爷差遣前来,寻踪觅迹,你们只好随我到开封府说去。”说罢,便将老道束腰丝绦解下,就将老道拴上,拉着就走。叫那妇人后面跟随。绕到庙的前门,拔去插闩,开了山门。此时伴当已然牵驴来到。   不知出得庙门有何事体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注释:   聒舌——形容声音杂乱刺耳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四眼书阁 扫描校对! 正文 第026回 聆音察理贤愚立判 鉴貌辨色男女不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09   且说四爷赵虎出了庙门,便将老道交与伴当,自己接过驴来。忽听后面妇人说道:“那南上坡站立那人,彷佛是害我之人。”紧行数步,口中说道:“何尝不是他。”一直跑到南上坡,在井边揪住那人,嚷道:“好李保呀!你将乐子勒死,你把我的四百两银子藏在那里?你趁早儿还我就完了。”只听那人说道:“你这妇人好生无理!我与你素不相识,谁又拿了你的银子咧?”妇人更发急道:“你这个忘八日的!图财害命,你还合乐子闹这个腔儿呢!”赵爷听了不容分说,便叫从人将拴老道的丝绦那一头儿,也把李保拴上,带着就走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   此时祥符县因有状元范仲禹,他不敢质讯,亲将此案的人证解到开封府,略将大概情形回复了包公。包公立刻升堂,先叫将范仲禹带上堂来,差役左右护持。只见范生到了公堂,嚷道:“好狗头们呀!你们打得老爷好!你们杀得老爷好!”说罢,拿着鞋就要打人。却是作公人手快,冷不防将他的朱履夺了过来。范仲禹便胡言乱语说将起来。公孙主簿在旁,看出他是气迷疯痰之症,便回了包公,必须用药调理于他。包公点头应允,叫差役押送至公孙先生那里去了。   包公又叫带上白雄来。白雄朝上跪倒。包公问道:“你是甚么人?作何生理?”白雄禀道:“小人白雄,在万全山西南八宝村居住,打猎为生。那日从虎口内救下小儿,细问姓名家乡住处,才知是自己的外甥。因此细细盘问,说我姐夫乘驴而来;故此寻至东山口外,见小榆树上拴着一花驴,小人以为是我姐夫骑来的。不料路上遇见这个山西人,说此驴是他的,还合小人要他哥哥并银子;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。却见众人围着一人,这山西人一见说是他哥哥,向前相认。谁知他哥哥却是妇人的声音,不认他为兄弟,反将小人说是他的兄弟。求老爷与小人作主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姐夫叫甚么名字?”白雄道:“小人姐夫范仲禹,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人氏。”包公听了,正与新科状元籍贯相同,点了点头,叫他且自下去。   带屈良上来。屈良跪下,禀道:“小人叫作屈良,哥哥叫屈申,在鼓楼大街开一座兴隆木厂。只因我哥哥带了四百两银子上万全山南批木料,去了一夜没有回来。是小人不放心,等城门开了,赶到东山口外,只见有个人拉着我哥哥的花驴。小人问他要驴,他不但不给驴,还合小人要他的甚么姐夫;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,却见我哥哥坐在地下。不知他怎的改了形象,不认小人是他兄弟,反叫姓白的为兄弟。求老爷与我们明断明断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认明花驴是你的么?”屈良道:“怎的不认得呢。这个驴子有毛病儿,他见驴就追。”包公叫他也暂且下去,叫把屈申带上来。左右便道:“带屈申,带屈申。”只见屈胡子他却不动。差役只得近前说道:“大人叫你上堂呢。”只见他羞羞惭惭,扭扭捏捏,走上堂来,临跪时先用手扶地,彷佛婀娜的了不得。两边衙役看此光景,由不得要笑,──又不敢笑。   只听包公问道:“你被何人谋害?诉上来。”只见屈申禀道:“小妇人白玉莲。丈夫范仲禹,上京科考。小妇人同定丈夫来京,顺便探亲。就于场后带领孩儿金哥,前往万全山,寻问我母亲住处。我丈夫便进山访问去了,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,忽然来了一只猛虎,将孩儿刁去。小妇人正在昏迷之际,只见一群人内有一官长,连忙说“抢”,便将小妇人拉拽上马。到他家内,闭于楼中。是小妇人投缳自尽。恍惚之间,觉得凉风透体。睁眼看时,见围绕多人,小妇人改变了这般模样。”   包公看他形景,听他言语,心中纳闷。便将屈良叫上堂来,问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屈良道:“是小人的哥哥。”又问屈申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屈申道:“小妇人并不认得他是甚么人。”包公叫屈良下去,又将白雄叫上堂来,问道:“你可认得此人么?”白雄回道:“小人并不认得。”忽听屈申道:“我是你嫡亲姐姐,你如何不认得?岂有此理!”白雄惟有发怔而已。包公便知是魂错附了体了。只是如何办理呢?只得将他们俱各带下去。   只见楞爷赵虎上堂,便将跟了黑驴查看情形,述说了一遍;所有一干人犯俱各带到。包公便叫将道士带上来。道士上堂跪下,禀道:“小道乃是给威烈侯看家庙的,姓叶名苦修。只因昨日侯爷府中抬了口薄皮棺材来,说是主管葛寿的母亲病故,叫小道即刻埋葬。小道因目下禁土,故叫他们将此棺放在后院里。……”包公听了,道:“你这狗头满口胡说!此时是甚么节气,竟敢妄言禁土!左右,掌嘴!”那道士忙了,道:“老爷不必动怒。小道实说,实说。因听见是主管的母亲,料他棺内必有首饰衣服。小道一时贪财心胜,故谎言禁土,以便撬开棺盖,得些东西。不料刚将棺盖开起,那妇人他就活了,把小道按住一顿好打。他却是一口的山西话,并且力量很大。小道又是怕又是急,无奈喊“救人”。便见有人从墙外跳进来,就把小道拴了来了。”包公便叫他画了招,立刻出签,拿葛寿到案,道士带下去。叫:“带妇人。”左右一叠连声道:“带妇人,带妇人。”那妇人却动也不动。还是差役上前说道:“那妇人,老爷叫你上堂呢。”只听妇人道:“乐子是好朋友,谁是妇人?你不要顽笑呀。”差役道:“你如今是个妇人,谁和你顽笑呢。你且上堂说去。”妇人听了,便大叉步儿走上堂来,咕咚一声跪倒。包公道:“那妇人你有何冤枉?诉上来。”那妇人道:“我不是妇人,我名叫屈申。只因带着四百两银子到万全山批木头去,不想买卖不成。因回来晚咧,在道儿上见个没主儿的黑驴,又是四个牙儿;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驴拴在小榆树儿上,我就骑了黑驴,以为是个便宜。谁知刮起大风来了,天又晚了,就在南坡上一个人家寻休儿。这个人名叫李保儿。他将我灌醉了,就把我勒死了。正在缓不过气儿来之时,忽见天光一亮,却是一个道士撬开棺盖。我也不知怎么跑到棺材里面去了。我又不见了四百两银子。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。不想刚出庙门,却见南坡上有个汲水的,就是害我的李保儿。我便将他揪住,一同拴了来了。我们山西人千乡百里,也非容易。乐子是要定了四百两银子咧。弄得我这个样儿,这是怎么说呢?”   包公听了,叫把白雄带上来,道:“你可认的这个妇人么?”白雄一见,不觉失声道:“你不是我姐姐玉莲么?”刚要向前厮认,只听妇人道:“谁是你姐姐,乐子是好朋友哇!”白雄听了,反倒吓了一跳。包公叫他下去。把屈良叫上来,问妇人道:“你可认得他么?”此话尚未说完,只听妇人说道:“嗳哟!我的兄弟呀!你哥哥给人害了。千万想着咱们的银子要紧。”屈良道:“这是怎的了?我多久有这样的哥哥呢?”包公吩咐,一齐带下去。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错附了体了。   又叫带李保上堂来。包公一见正是逃走的恶奴。已往不究,单问他为何图财害命。李保到了此时,看见相爷的威严,又见身后包兴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,自己悔恨无地,惟求速死;也不推辞,他便从实招认。包公叫他画了招,即差人去起赃,并带李氏前来。   刚然去后,差人禀道:“葛寿拿到。”包公立刻吩咐带上堂来,问道:“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庙内那一口棺材,死的是什么人?”葛寿一闻此言,登时惊慌失色,道:“是小人的母亲。”包公道:“你在侯爷府中当主管,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。既是你母亲,为何用薄皮材盛殓?你即或不能,也当求求家主赏赐,竟是忍心,如此潦草完事。你也太不孝了!来!”“有。”“拉下去,先打四十大板。”两旁一声答应,将葛寿重责四十,打得满地乱滚。包公又问道:“你今年多大岁数了?”葛寿道:“今年三十六岁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母亲多大年纪了?”一句话,问得他张口结舌,半天,说道:“小人不……不记得了。”包公怒道:“满口胡说!天下那有人子不记得母亲岁数的道理。可见你心中无母,是个忤逆之子。来!”“有。”“拉下去,再打四十大板。”葛寿听了,忙道:“相爷不必动怒。小人实说,实说。”包公道:“讲!”左右公人催促:“快讲,快讲!”   恶奴到了此时,无可如何,只得说道:“回老爷。棺材里那个死人,小人却不认得。只因前日我们侯爷打围回来,在万全山看见一个妇人在那里啼哭,颇有姿色。旁边有个亲信之人,他叫刁三,就在侯爷面前献勤,说了几句言语,便将那妇人抢到家中,闭于楼上,派了两仆妇劝慰于他。不想后来有个姓范的找他的妻子。也是刁三与侯爷定计,将姓范的请到书房好好看待,又应许给他寻妻子。……”   包公便问道:“这刁三现在何处?”葛寿道:“就是那天夜里死的。”包公道:“想是你与他有仇,将他谋害了。来!”“有。”“拉下去,打。”葛寿着忙道:“小人不曾害他,是他自己死的。”包公道:“他如何自己死的呢!”葛寿道:“小人索性说了罢。因刁三与我们侯爷定计,将姓范的留在书房。到三更时分,刁三手持利刃,前往书房,杀姓范的去。等到五更未回。我们侯爷又派人去查看,不料刁三自不小心,被门槛子绊了一跤,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。我们侯爷便另差家丁一同来到书房,说姓范的无故谋杀家人,一顿乱棍就把他打死了。又用一个旧箱子将尸首装好,趁着天未亮,就抬出去拋于山中了。”包公道:“这妇人如何又死了呢?”葛寿道:“这妇人被仆妇丫鬟劝慰的,却应了。谁知他是假的,眼瞅不见,他就上了吊咧。我们侯爷一想,未能如意,枉自害了三条性命;因用棺木盛好女尸,假说是小人之母,抬往家庙埋葬。这是已往从前之事,小人不敢撒谎。”包公便叫他画了招,所有人犯俱各寄监。惟白氏女身男魂,屈申男身女魂,只得在女牢分监,不准亵渎相戏。又派王朝马汉前去,带领差役捉拿葛登云,务于明日当堂听审。分派已毕,退了堂,大家也就陆续散去。   此时惟有地方苦头儿最苦。自天亮时整整闹了一天,不但挨饿,他又看着两头驴,谁也不理他。此时有人来,便搭讪着给人道辛苦,问:“相爷退了堂没有?”那人应道:“退了堂了。”他刚要提那驴子,那人便走了。一连问了多少人,谁也不理他。只急得抓耳搔腮,嗐声叹气。好容易等着跟四爷的人出来,他便上前央求。跟四爷的人见他可怜,才叫他拉了驴到马号里去。偏偏的花驴又有毛病儿不走,还是跟四爷的人帮着他,拉到号中,见了管号的交代明白,就在号里喂养。方叫地方回去,叫他明儿早早来听着。地方千恩万谢而去。   且说包公退堂用了饭,便在书房思索此事。明知是阴错阳差,却想不出如何办理的法子来。包兴见相爷双眉紧蹙,二目频翻,竟自出神,口中嘟哝嘟哝,说道:“阴错阳差,阴错阳差,这怎么办呢?”包兴不由得跪下,道:“此事据小人想来,非到阴阳宝殿查去不可。”包公问道:“这阴阳宝殿在于何处?”包兴道:“在阴司地府。”包公闻听,不由得大怒,断喝一声:“唗!好狗才!为何满口胡说?”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27回 仙枕示梦古镜还魂 仲禹抡元熊飞祭祖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21   且说包公听见包兴说在阴司地府,便厉声道:“你这狗才,竟敢胡说!”包兴道:“小人如何敢胡说。只因小人去过,才知道的。”包公问道:“你几时去过?”包兴便将白家堡为游仙枕害了他表弟李克明,后来将此枕当堂呈缴;因相爷在三星镇歇马,小人就偷试此枕,到了阴阳宝殿,说小人冒充星主之名,被神赶了回来的话,说了一遍。包公听了星主二字,便想起:“当初审乌盆,后来又在玉宸宫审鬼冤魂,皆称我为星主;如此看来,竟有些意思。”便问:“此枕现在何处?”包兴道:“小人收藏。”连忙退出。不多时,将此枕捧来。包公见封固甚严,便叫:“打开我看。”包兴打开,双手捧至面前。包公细看了一回。彷佛一块朽木,上面有蝌蚪文字,却也不甚分明。包公看了也不说用,也不说不用,只是点了点头。包兴早已心领神会,捧了仙枕,来到里面屋内,将帐钩挂起,把仙枕安放周正。回身出来,又递了一杯茶。包公坐了多时,便立起身来。包兴连忙执灯,引至屋内。包公见帐钩挂起,游仙枕已安放周正,暗暗合了心意,便上床和衣而卧。包兴放下帐子,将灯移出,寂寂无声,在外伺候。   包公虽然安歇,无奈心中有事,再也睡不着。不由翻身向里。头刚着枕,只觉自己在丹墀之上,见下面有二青衣牵着一匹黑马,鞍辔俱是黑的。忽听青衣说道:“请星主上马。”包公便上了马,一抖丝缰。谁知此马迅速如飞,耳内只听风响。又见所过之地,俱是昏昏惨惨,虽然黑暗,瞧的却又真切。只见前面有座城池,双门紧闭。那马竟奔城门而来。包公心内着急,说是不好,必要碰上。一转瞬间,城门已过,进了个极大的衙门。到了丹墀,见大堂之上,有匾大书“阴阳宝殿”四字,又见公位桌椅等项俱是黑的,包公不暇细看,便入公座。只听红判道:“星主必是为阴错阳差之事而来。”便递过一本册子。包公打开看时,上面却无一字。才待要问,只见黑判官将册子拿起,翻上数篇,便放在公案之上,包公仔细看时,只见上面写着恭恭正正八句粗话,起首云:“原是丑与寅,用了卯与辰。上司多误事,因此错还魂。若要明此事,井中古镜存,临时滴血照,磕破中指痕。”当下包公看了,并无别的字迹。刚然要问,两判拿了册子而去。那黑马也没有了。   包公一急,忽然惊醒,叫人。包兴连忙移灯近前。包公问道:“甚么时候了?”包兴回道:“方交三鼓。”包公道:“取杯茶来。”忽见李才进来,禀道:“公孙主簿求见。”包公便下了床,包兴打帘,来至外面。只见公孙策参见,道:“范生之病,晚生已将他医好。”包公听了大悦,道:“先生用何方医治好的?”公孙回道:“用五木汤。”包公道:“何谓五木汤?”公孙道:“用桑榆桃槐柳五木熬汤,放在浴盆之内,将他搭在盆上趁热烫洗,然后用被盖覆,上露着面目,通身见汗为度。他的积痰瘀血化开,心内便觉明白,现在惟有软弱而已。”包公听了,赞道:“先生真妙手奇方也!即烦先生,好好将他调理便了。”公孙领命,退出。   包兴递上茶来。包公便叫他进内取那面古镜,又叫李才传外班在二堂伺候。包兴将镜取来。包公升了二堂,立刻将屈申并白氏带至二堂。此时包兴已将照胆镜悬挂起来,包公叫他二人分男左女右,将中指磕破,把血滴在镜上,叫他们自己来照。屈申听了咬破中指,以为不是自己指头,也不心疼,将血滴在镜上。白氏到了此时,也无可如何,只得将左手中指咬破些,须把血也滴在镜上。只见血到镜面,滴溜溜乱转,将云翳俱各赶开,霎时光芒四射,照得二堂之上,人人二目难睁,各各心胆俱冷。包公吩咐男女二人,对镜细看。二人及至看时,一个是上吊,一个是被勒,正是那气堵咽喉万箭攒心之时,那一番的难受,不觉气闷神昏,登时一齐跌倒。但见宝镜光芒渐收。众人打了个冷战。却仍是古镜一面。   包公吩咐将古镜游仙枕并古今盆,俱各交包兴好好收藏。再看他二人时,屈申动手动脚,猛然把眼一睁,说道:“好李保呀!你偷我四百两银子。我合你要定咧。”说着话,他便自己上下瞧了瞧。想了多时,忽把自己下巴一摸,欢喜道:“唔!是咧!是咧!这可是我咧。”便向上叩头。“求大人与我判判。银子是四百两呢,不是顽的咧。”此时白氏已然苏醒过来,便觉羞容凄惨。包公吩咐将屈申交与外班房,将白氏交内茶房婆子好生看待。包公退堂,歇息。   至次日清晨起来,先叫包兴:“问问公孙先生,范生可以行动么?”去不多时,公孙便带领范生慢慢而来。到了书房,向前参见,叩谢大人再造之恩。包公连忙拦阻,道:“不可,不可。”看他形容虽然憔悴,却不是先前疯癫之状。包公大喜,吩咐看座。公孙策与范生俱告了坐,略述梗概。又告诉他妻子无恙,只管放心调养,叫他:“无事时将场内文字抄录出来,待本阁具本题奏,保你不失状元就是了。”范生听了更加欢喜,深深的谢了。包公又嘱咐公孙,好好将他调理。二人辞了包公,出外面去了。   只见王朝马汉进来禀道:“葛登云今已拿到。”包公立刻升堂,讯问。葛登云仗着势力人情,自己又是侯爷,就是满招了,谅包公也无可如何。便气昂昂的一一招认,毫无推辞。包公叫他画了招。相爷登时把黑脸沈下来,好不怕人,说一声:“请御刑。”王马张赵早已请示明白了,请到御刑,抖去龙袱,却是虎头铡。此铡乃初次用,想不到拿葛登云开了张了。此时葛贼已经面如土色,后悔不来,竟死于铡下。又换狗头铡,将李保铡了。葛寿定了斩监候。李保之妻李氏定了绞监候。叶道士盗尸,发往陕西延安府充军。屈申屈良当堂将银领去。因屈申贪便宜换驴,即将他的花驴入官。黑驴伸冤有功,奉官喂养。范生同定白氏玉莲当堂叩谢了包公,同白雄一齐到八宝村居住,养息身体,再行听旨。至于范生与儿子相会,白氏与母亲见面,自有一番悲痛欢喜,不必细表。   且说包公完结此案,次日即具折奏明:威烈侯葛登云作恶多端,已请御刑处死;并声明新科状元范仲禹因场后探亲,遭此冤枉,现今病未痊愈,恳因展限十日,着一体金殿传胪,恩赐琼林筵宴。仁宗天子看了折子,甚是欢喜,深嘉包公秉正除奸,俱各批了依议。又有个夹片,乃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因回籍祭祖,告假两个月,圣上也准了他的假。凡是包公所奏的,圣上无有不依从,真是君正臣良,太平景象。   且说南侠展爷既已告下假来,他便要起身。公孙策等给他饯行,又留住几日,才束装出了城门,到了幽僻之处,依然改作武生打扮,直奔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而来。到了门前,刚然击户,听得老仆在内,说道:“我这门从无人敲打的。我不欠人家帐目,又不与人通往来,是谁这等敲门呢?”及至将门开放,见了展爷,他又道:“原来大官人回来了。一去就不想回来,也不管家中事体如何,只管叫老奴经理。将来老奴要来不及了,那可怎么样呢?──哎哟!又添了浇裹了。又是跟人,又是两匹马,要买去也得一百五六十两银子。连人带牲口,这一天也耗费好些呢。”唠唠叨叨,聒絮不休。南侠也不理他;一来念他年老,二来爱他忠义持家,三来他说的句句皆是好话,又难以驳他。只得拿话岔他,说道:“房门可曾开着么?”老仆道:“自官人去后,又无人来,开着门预备谁住呢?老奴怕的丢了东西,莫若把他锁上,老奴也好放心。如今官人回来了,说不得书房又要开了。”又向伴当道:“你年轻,腿脚灵便,随我进去取出钥匙,省得我奔波。”说着话,往里面去了。伴当随进,取出钥匙,开了书房,只见灰尘满案,积士多厚。伴当连忙打扫,安放行囊。   展爷刚然坐下,又见展忠端了一碗热茶来。展爷吩咐伴当接过来,口内说道:“你也歇歇去罢。”原是怕他说话的意思。谁知展忠说道:“老奴不乏。”又说道:“官人也该务些正事了。每日在外闲游,又无日期归来,耽误了多少事体。前日开封府包大人那里打发人来请官人,又是礼物,又是聘金。老奴答言,官人不在家,不肯收礼。那人那里肯依,他将礼物放下,他就走了。还有书子一封。”说罢,从怀中掏出,递过去道:“官人看看,作何主意?俗语说的好,“无功受禄,寝食不安”,也该奋志才是。”南侠也不答言,接过书来拆开,看了一遍,道:“你如今放心罢。我已然在开封府,作了四品的武职官了。”展忠道:“官人又来说谎了。做官如何还是这等服色呢?”展爷闻听,道:“你不信,看我包袱内的衣服就知道了。我告诉你说,只因我得了官,如今特特的告假回家祭祖。明日预备祭礼,到坟前一拜。”此时伴当已将包袱打开。展忠看了,果有四品武职服色,不觉欢喜非常,笑嘻嘻道:“大官人真个作了官了。待老奴与官人叩喜头。”展爷连忙搀住,道:“你乃是有年纪之人,不要多礼。”展忠道:“官人既然作了官,从此要早毕婚姻,成立家业要紧。”南侠趁机道:“我也是如此想。前在杭州有个朋友,曾提过门亲事,过了明日,后日我还要往杭州前去联姻呢。”展忠听了,道:“如此甚好。老奴且备办祭礼去。”他就欢天喜地去了。   到了次日,便有多少乡亲邻里前来贺喜帮忙,往坟上搬运祭礼。及至展爷换了四品服色,骑了高头大马,到坟前,便见男女老少俱是看热闹的乡党。展爷连忙下马步行,伴当接鞭,牵马在后随行。这些人看见展爷衣冠鲜明,像貌雄壮,而且知礼,谁不羡慕,谁不欢喜。   你道如何有许多人呢?只因昨日展忠办祭礼去,乐的他在路途上逢人便说,遇人便讲,说:“我们官人作了皇家四品带刀的御前侍卫了。如今告假回家祭祖。”因此一传十,十传百,所以聚集多人。   且说展爷到了坟上,展拜已毕。又细细周围看视了一番,见坟冢树木俱各收拾齐整,益信老仆的忠义持家。留恋多时,方转身乘马回去。便吩咐伴当帮着展忠,张罗这些帮衬乡亲。展爷回家后,又出来与众人道乏。一个个张口结舌,竟有想不出说甚么话来的;也有见过世面的,展老爷长,展老爷短,尊敬个不了。   展爷在家一天,倒觉得分心劳神。定于次日起身上杭州,叫伴当收拾行李。到第二日,将马扣备停当,又嘱咐了义仆一番,出门上马,竟奔杭州而来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28回 许约期湖亭欣慨助 探底细酒肆巧相逢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25   且说展爷他那里是为联姻。皆因游过西湖一次,他时刻在念,不能去怀;因此谎言,特为赏玩西湖的景致。这也是他性之所爱。   一日来至杭州,离西湖不远,将从者马匹寄在五柳居。他便慢慢步行至断桥亭上,徘徊瞻眺,真令人心旷神怡。正在畅快之际,忽见那边堤岸上有一老者将衣搂起,把头一蒙,纵身跳入水内。展爷见了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不好了!有人投了水了。”自己又不会水,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脚,无法可施。猛然见有一只小小渔舟,犹如弩箭一般,飞也似赶来。到了老儿落水之处,见个少年渔郎把身体向水中一顺,彷佛把水刺开的一般,虽有声息,却不咕咚。展爷看了,便知此人水势精通,不由得凝眸注视。不多时,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托起身子,浮于水面,荡悠悠竟奔岸边而来。展爷满心欢喜,下了亭子,绕在那边堤岸之上。见少年渔郎将老者两足高高提起,头向下,控出多少水来。   展爷且不看老者性命如何,他细细端详渔郎,见他年纪不过二旬光景,英华满面,气度不凡,心中暗暗称羡。又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扶起,盘上双膝,在对面慢慢唤道:“老丈醒来,老丈醒来。”此时展爷方看老者,见他白发苍髯,形容枯瘦,半日方哼了一声,又吐了好些清水。哎哟了一声,苏醒过来,微微把眼一睁,道:“你这人好生多事。为何将我救活?我是活不得的人了。”   此时已聚集许多看热闹之人,听老者之言,俱各道:“这老头子竟如此无礼。人家把他救活了,他倒抱怨。”只见渔郎并不动气,反笑嘻嘻的道:“老丈不要如此。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是人呢。有甚么委屈,何不对小可说明?倘若真不可活,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。”旁人听了,俱悄悄道:“只怕难罢!你既将他救活,谁又眼睁睁的瞅着,容你把他又淹死呢。”   只听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周名增,原在中天竺开了一座茶楼。只因三年前冬天大雪,忽然我铺子门口卧倒一人。是我慈心一动,叫伙计们将他抬到屋中,暖被盖好,又与他热姜汤一碗。便苏醒过来,自言姓郑名新,父母俱亡,又无兄弟。因家业破落,前来投亲,偏又不遇,一来肚内无食,遭此大雪,故此卧倒。老汉见他说得可怜,便将他留在铺中,慢慢的将养好了。谁知他又会写,又会算,在柜上帮着我办理,颇觉殷勤。也是老汉一时错了主意,老汉有个女儿,就将他招赘为婿,料理买卖颇好。不料去年我女儿死了,又续娶了王家姑娘,就不像先前光景,也还罢了。后来因为收拾门面,郑新便向我说:“女婿有半子之劳,惟恐将来别人不服。何不将周字改个郑字,将来也免得人家讹赖。”老汉一想,也可以使得,就将周家茶楼改为郑家茶楼。谁知我改了字号之后,他们便不把我看在眼内了。一来二去,言语中渐渐露出说老汉白吃他们,他们倒养活我,是我赖他们了。一闻此言,便与他分争。无奈他夫妻二人口出不逊,就以周家卖给郑家为题,说老汉讹了他。因此老汉气忿不过,在本处仁和县将他告了一状。他又在县内打点通了,反将小老儿打了二十大板,逐出境外。渔哥,你想,似此还有个活头么?不如死了,在阴司把他再告下来,出出这口气。”   渔郎听罢,笑了,道:“老丈,你打错如意算盘了。一个人既断了气,如何还能出气呢?再者他有钱使得鬼推磨,难道他阴司就不会打么?依我倒有个主意,莫若活着合他赌气。你说好不好?”周老道:“怎么合他赌气呢?”渔郎道:“再开个周家茶楼气气他,岂不好么?”周老者闻听,把眼一睁,道:“你还是把我推下水去。老汉衣不遮体,食不充饥,如何还能彀开茶楼呢?你还是让我死了好。”渔郎笑道:“老丈不要着急。我问你,若要开这茶楼,可要用多少银两呢?”周老道:“纵省俭,也要耗费三百多两银子。”渔郎道:“这不打紧。多了不能,这三四百两银子小可还可以巴结得来。”   展爷见渔郎说了此话,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,道:“看这渔郎好大口气。竟能如此仗义疏财,真正难得。”连忙上前,对老丈道:“周老丈,你不要狐疑。如今渔哥既说此话,决不食言。你若不信,在下情愿作保,如何?”只见那渔郎将展爷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,便道:“老丈,你可曾听见了?这位公子爷,谅也不是谎言的。咱们就定于明日午时,千万千万,在那边断桥亭子上等我,断断不可过了午时。”说话之间,又从腰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,托于掌上,道:“老丈,这是银子一锭,你先拿去作为衣食之资。你身上衣服皆湿,难以行走。我那边船上有干净衣服,你且换下来。待等明日午刻,见了银两,再将衣服对换,岂不是好!”周老儿连连称谢不尽。那渔郎回身一点手,将小船唤至岸边。便取衣服,叫周老换了。把湿衣服拋在船上,一拱手道:“老丈请了。千万明日午时,不可错过!”将身一纵,跳上小船,荡荡悠悠,摇向那边去了。周老攥定五两银子,向大众一揖道:“多承众位看顾,小老儿告别了。”说罢,也就往北去了。   展爷悄悄跟在后面,见无人时,便叫道:“老丈明日午时,断断不可失信。倘那渔哥无银时,有我一面承管,准准的叫你重开茶楼便了。”周老回身作谢,道:“多承公子爷的错爱。明日小老儿再不敢失信的。”展爷道:“这便才是。请了。”急回身,竟奔五柳居而来。见了从人,叫他连马匹俱各回店安歇。“我因遇见知己邀请,今日不回去了。你明日午时在断桥亭接我。”从人连声答应。   展爷回身,直往中天竺。租下客寓,问明郑家楼,便去踏看门户路径。走不多时,但见楼房高耸,茶幌飘扬。来至切近,见匾额上字,一边是“兴隆斋”,一边是“郑家楼”。展爷便进了茶铺,只见柜堂竹椅上坐着一人,头戴折巾,身穿华氅,一手扶住磕膝,一手搭在柜上;又往脸上一看,却是形容瘦弱,尖嘴缩腮,一对瞇瞇眼,两个扎煞耳朵。他见展爷瞧他,他便连忙站起执手,道:“爷上欲吃菜,请登楼,又清净,又豁亮。”展爷一执手,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便手扶拦杆,慢登楼梯。来至楼上一望,见一溜五间楼房,甚是宽敞。拣个座儿坐下。   茶博士过来,用代手擦抹桌面。且不问茶问酒,先向那边端了一个方盘,上面蒙着纱罩。打开看时,却是四碟小巧茶果,四碟精致小菜,极其齐整干净。安放已毕,方问道:“爷是吃茶?是饮酒?还是会客呢?”展爷道:“却不会客,是我要吃杯茶。”茶博士闻听,向那边摘下个水牌来,递给展爷道:“请爷吩咐,吃甚么茶?”展爷接过水牌,且不点茶名,先问茶博士何名。茶博士道:“小人名字,无非是“三槐”“四槐”,若遇见客官喜欢,“七槐”“八槐”都使得。”展爷道:“少了不好,多了不好,我就叫你“六槐”罢?”茶博士道:““六槐”极好,是最合乎中的。”   展爷又问道:“你东家姓甚么?”茶博士道:“姓郑。爷没看见门上扁额么?”展爷道:“我听见说,此楼原是姓周,为何姓郑呢?”茶博士道:“以前原是周家的,后来给了郑家了。”展爷道:“我听见说,周郑二姓还是亲戚呢。”茶博士道:“爷上知道底细。他们是翁婿,只因周家的姑娘没了,如今又续娶了。”展爷道:“续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么?”茶博士道:“何曾不是呢。”展爷道:“想是续娶的姑娘不好;但凡好么,如何他们翁婿会在仁和县打官司呢。”茶博士听至此,却不答言,惟有瞅着展爷而已。又听展爷道:“你们东家住于何处?”茶博士道:“就在这后面五间楼上。此楼原是钩连搭十间,在当中隔开。这面五间作客座,那面五间作住房。差不多的,都知道离住房很近,承赐顾者,到了楼上,皆不肯胡言乱道。”展爷道:“这原是理当谨言。但不知他家内还有何人?”茶博士暗想道:“此位是吃茶来咧?还是私访来咧?”只得答道:“家中并无多人,惟有东家夫妻二人,还有个小鬟。”展爷道:“方才进门时,见柜前竹椅上坐的那人,就是你们东家么?”茶博士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展爷道:“我看他满面红光,准要发财。”茶博士道:“多谢老爷吉言。”展爷方看水牌,点了雨前茶。茶博士接过水牌,仍挂在原处。   方待下楼去泡一壶雨前茶来,忽听楼梯响处,又上来一位武生公子,衣服鲜艳,相貌英华,在那边拣一座,却与展爷斜对。茶博士不敢待慢,显机灵,露熟识,便上前擦抹桌子,道:“公子爷一向总没来,想是公忙。”只听那武生道:“我却无事。此楼我是初次才来。”茶博士见言语有些不相合,也不言语,便向那边也端了一方盘,也用纱罩儿蒙着,依旧是八碟,安放妥当。那武生道:“我茶尚未用着,你先弄这个作甚么?”茶博士道:“这是小人一点敬意。公子爷爱用不用,休要介怀。请问公子爷是吃茶,是饮酒,还是会客呢?”那武生道:“且自吃杯茶。我是不会客的。”茶博士便向那边摘下水牌来,递将过去。   忽听下边说道:“雨前茶泡好了。”茶博士道:“公子爷请先看水牌。小人与那位取茶去。”转身不多时,擎了一壶茶,一个盅子,拿至展爷那边,又应酬了几句。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,问道:“公子爷吃甚么茶?”那武生道:“雨前罢。”茶博士便吆喝道:“再泡一壶雨前来!”   刚要下楼,只听那武生唤道:“你这里来。”茶博士连忙上前,问道:“公子爷有何吩咐?”那武生道:“我还没问你贵姓?”茶博士道:“承公子爷一问,足已彀了。如何耽得起“贵”字?小人姓李。”武生道:“大号呢?”茶博士道:“小人岂敢称大号呢。无非是“三槐”“四槐”,“七槐”“八槐”,爷们随意呼唤便了。”那武生道:“多了不可,少了也不妥,莫若就叫你“六槐”罢?”茶博士道:““六槐”就是“六槐”,总要公子爷合心。”说着话,他却回头望了望展爷。   又听那武生道:“你们东家原先不是姓周么?为何又改姓郑呢?”茶博士听了,心中纳闷道:“怎么今日这二位吃茶,全是问这些的呢?”他先望了望展爷,方对武生说道:“本是周家的,如今给了郑家了。”那武生道:“周郑两家原是亲戚,不拘谁给谁都使得。大约续娶的这位姑娘有些不好罢?”茶博士道:“公子爷如何知道这等详细?”那武生道:“我是测度。若是好的,他翁婿如何会打官司呢?”茶博士道:“这是公子爷的明鉴。”口中虽如此说,他却望了望展爷。那武生道:“你们东家住在那里?”茶博士暗道:“怪事!我莫若告诉他,省得再问。”便将后面还有五间楼房、并家中无有多人、只有一个丫鬟,合盘的全说出来。说完了,他却望了望展爷。那武生道:“方才我进门时,见你们东家满面红光,准要发财。”茶博士听了此言,更觉诧异,只得含糊答应,搭讪着下楼取茶。他却回头,狠狠的望了望展爷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29回 丁兆蕙茶铺偷郑新 展熊飞湖亭会周老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618   且说那边展爷,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,看去便觉熟识。后又听他与茶博士说了许多话,恰与自己问答的一一相对。细听声音,再看面庞,恰就是救周老的渔郎。心中踌躇道:“他既是武生,为何又是渔郎呢?”一壁思想,一壁擎杯,不觉出神,独自呆呆的看着那武生。忽见那武生立起,向着展爷,一拱手道:“尊兄请。”展爷连忙放下茶杯,答礼道:“兄台请了。若不弃嫌,何不屈驾这边一叙。”那武生道:“既承雅爱,敢不领教。”于是过来,彼此一揖。展爷将前首座儿让与武生坐了,自己在对面相陪。   此时茶博士将茶取过来,见二人坐在一处,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路同来的,怨不得问的话语相同呢。笑嘻嘻将一壶雨前茶,一个茶杯,也放在那边。那边八碟儿外敬,算他白安放了。刚然放下茶壶,只听武生道:“六槐,你将茶且放过一边。我们要上好的酒,拿两角来。菜蔬不必吩咐,只要应时配口的,拿来就是了。”六槐连忙答应,下楼去了。   那武生便问展爷道:“尊兄贵姓?仙乡何处?”展爷道:“小弟常州武进县姓展名昭,字熊飞。”那武生道:“莫非新升四品带刀护卫,钦赐“御猫”,人称南侠展老爷么?”展爷道:“惶恐,惶恐。岂敢,岂敢。请问兄台贵姓?”那武生道:“小弟松江府茉花村,姓丁名兆蕙。”展爷惊道:“莫非令兄名兆兰,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?”丁二爷道:“惭愧,惭愧。贱名何足挂齿。”展爷道:“久仰尊昆仲名誉,屡欲拜访。不意今日邂逅,实为万幸。”丁二爷道:“家兄时常思念吾兄,原要上常州地面,未得其便。后来又听得吾兄荣升,因此不敢仰攀。不料今日在此幸遇,实慰渴想。”展爷道:“兄台再休提那封职。小弟其实不愿意。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惯了,寻山觅水,何等的潇洒。今一旦为官羁绊,反觉心中不能畅快,实实出于不得已也。”丁二爷道:“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,理宜与国家出力报效。吾兄何出此言?莫非言与心违么?”展爷道:“小弟从不撒谎。其中若非关碍着包相爷一番情意,弟早已的挂冠远隐了。”说至此。茶博士将酒馔俱已摆上。丁二爷提壶斟酒,展爷回敬,彼此略为谦逊,饮酒畅叙。   展爷便问:“丁二兄,如何有渔郎装束?”丁二爷笑道:“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,行至湖畔,见此名山,对此名泉,一时技痒,因此改扮了渔郎,原为遣兴作耍,无意中救了周老,也是机缘凑巧。兄台休要见笑。”正说之间,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,便道:“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,果然就在此间。”丁二爷道:“你来作甚么?”小童道:“方才大官人打发人来请二官人早些回去,现有书信一封。”丁二爷接过来看了,道:“你回去告诉他说,我明日即回去。”略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叫他暂且等等罢。”展爷见他有事,连忙道:“吾兄有事,何不请去。难道以小弟当外人看待么?”丁二爷道:“其实也无甚么事。既如此,暂告别。请吾兄明日午刻,千万到桥亭一会。”展爷道:“谨当从命。”丁二爷便将槐六叫过来,道:“我们用了多少,俱在柜上算帐。”展爷也不谦逊,当面就作谢了。丁二爷执手告别,下楼去了。   展爷自己又独酌了一会,方慢慢下楼,在左近找了寓所。歇至二更以后,他也不用夜行衣,就将衣襟拽了一拽,袖子卷了一卷,佩了宝剑,悄悄出寓所,至郑家后楼,见有墙角纵身上去。绕至楼边,又一跃到了楼檐之下,见窗上灯光有妇人影儿,又听杯箸声音。忽听妇人问道:“你请官人,如何不来呢?”丫鬟道:“官人与茶行兑银两呢。兑完了,也就来了。”又停了一会,妇人道:“你再去看看。天已三更,如何还不来呢?”丫鬟答应下楼。猛又听得楼梯乱响,只听有人唠叨道:“没有银子,要银子;及至有了银子,他又说夤夜之间难拿,暂且寄存,明日再来拿罢。可恶的狠!上上下下,叫人费事。”说着话,只听唧叮咕咚一阵响,是将银子放在桌上的光景。   展爷便临窗偷看,见此人果是白昼在竹椅上坐的那人;又见桌上堆定八封银子,俱是西纸包妥,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。只见郑新一壁说话,一壁开那边的假门儿,口内说道:“我是为交易买卖。娘子又叫丫鬟屡次请我,不知有甚么要紧事?”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子收入搹子里面,仍将假门儿扣好。只听妇人道:“我因想起一宗事来,故此请你。”郑新道:“甚么事?”妇人道:“就是为那老厌物,虽则逐出境外。我细想来,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来,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,或府里,或京控,俱是免不了的。那时怎么好呢?”郑新听了,半晌叹道:“若论当初,原受过他的大恩。如今将他闹到这步田地,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了!”说至此,声音却甚惨切。   展爷在窗外听,暗道:“这小子尚有良心。”忽听有摔筷箸,掼酒杯之声;再细听时,又有抽抽噎噎之音,敢则是妇人哭了。只听郑新说道:“娘子不要生气。我不过是那么说。”妇人道:“你既惦着前妻,就不该叫他死呀,也不该又把我娶来呀。”郑新道:“这原是因话提话。人已死了,我还惦记作甚么?再者他要紧,你要紧呢?”说着话,便凑过妇人那边去,央告道:“娘子,是我的不是,你不要生气。明日再设法出脱那老厌物便了。”又叫丫鬟烫酒,与奶奶换酒。一路紧央告,那妇人方不哭了。   且说丫鬟奉命烫酒,刚然下楼,忽听“哎哟”一声,转身就跑上楼来,只吓得他张口结舌,惊慌失措。郑新一见,便问道:“你是怎么样了?”丫鬟喘吁吁,方说道:“了……了不得,楼……楼底下火……火球儿乱……乱滚。”妇人听了,便接言道:“这也犯得上吓得这个样儿。这别是财罢?想来是那老厌物攒下的私蓄,埋藏在那里罢。我们何不下去瞧瞧,记明白了地方儿,明日慢慢的再刨。”一席话说得郑新贪心顿起,忙叫丫鬟点灯笼。丫鬟他却不敢下楼取灯笼,就在蜡台上见有个蜡头儿,在灯上对着,手里拿着,在前引路。妇人后面跟随,郑新也随在后,同下楼来。   此时窗外展爷满心欢喜,暗道:“我何不趁此时撬窗而入,偷取他的银两呢?”刚要抽剑,忽见灯光一晃却是个人影儿,连忙从窗牖孔中一望,不禁大喜。原来不是别人,却是救周老儿的渔郎到了。暗暗笑道:“敢则他也是向这里挪借来了。只是他不知放银之处,这却如何能告诉他呢?”心中正自思想,眼睛却望里留神。只见丁二爷也不东瞧西望,他竟奔假门而来。将手一按,门已开放,只见他一封一封往怀里就揣。屋里在那里揣,展爷在外头记数儿,见他一连揣了九次,仍然将假门儿关上。展爷心中暗想:“银子是八封,他却揣了九次,不知那一包是甚么?”正自揣度,忽听楼梯一阵乱响,有人抱怨道:“小孩子家看不真切,就这末大惊小怪的。”正是郑新夫妇,同着丫鬟上来了。   展爷在窗外,不由得暗暗着急道:“他们将楼门堵住。我这朋友,他却如何脱身呢?他若是持刀威吓,那就不是侠士的行为了。”忽然眼前一黑,再一看时,屋内已将灯吹灭了。展爷大喜,暗暗称妙。忽听郑新哎哟道:“怎么楼上灯也灭了。你又把蜡头儿掷了,灯笼也忘了捡起来,这还得下楼取火去。”展爷在外听得明白,暗道:“丁二官人真好灵机,借着灭灯他就走了,真正的爽快。”忽又笑自己道:“银两业已到手,我还在此作甚么?难道人家偷驴,我还等着拔橛儿不成。”将身一顺,早已跳下楼来,复又上了墙角落,到了外面,暗暗回到下处。真是神安梦稳,已然睡去了。   再说郑新叫丫鬟取了火来一看,搹子门彷佛有人开了。自己过去开了一看,里面的银子一封也没有了。忙嚷道:“有了贼了!”他妻子便问:“银子知了么?”不但才拿来的八封不见了,连旧存的那一包二十两银子也不见了。”夫妻二人又下楼寻找了一番,那里有个人影儿。两口子就只齐声叫苦。这且不言。   展熊飞直睡至次日红日东升,方才起来梳洗,就在客寓吃了早饭,方慢慢往断桥亭来。刚至亭上,只见周老儿坐在栏杆上打盹儿呢。展爷悄悄过去,将他扶住了,方唤道:“老丈醒来,老丈醒来。”周老猛然惊醒,见是展爷,连忙道:“公子爷来了。老汉久等多时了。”展爷道:“那渔哥还没来么?”周老道:“尚未来呢。”展爷暗忖道:“看他来时,是何光景?”正犯想间,只见丁二爷带着仆从二人竟奔亭上而来。展爷道:“送银子的来了。”周老儿看时,却不是渔郎,也是一位武生公子。及至来到切近,细细看时,谁说不是渔郎呢。周老者怔了一怔,方才见礼。丁二爷道:“展兄早来了么?真信人也!”又对周老道:“老丈,银子已有在此。不知你可有地基么?”周老道:“有地甚,就在郑家楼前一箭之地,有座书画楼,乃是小老儿相好孟先生的。因他年老力衰,将买卖收了,临别时就将此楼托付我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可有帮手么?”周老道:“有帮手,就是我的外甥乌小乙。当初原是与我照应茶楼,后因郑新改了字号,就把他撵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既如此,这茶楼是开定了,这口气也是要赌准了。如今我将我的仆人留下,帮着你料理一切事体。此人是极可靠的。”说罢,叫小童将包袱打开。展爷在旁,细细留神。   不知改换的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0回 济弱扶倾资助周老 交友投分邀请南侠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75   且说丁二爷叫小童打开包袱。仔细一看,却不是西纸,全换了桑皮纸,而且大小不同,仍旧是八包。丁二爷道:“此八包分量不同,有轻有重,通共是四百二十两。”展爷方明白,晚间揣了九次,原来是饶了二十两来。周老儿欢喜非常,千恩万谢。丁二爷道:“若有人问你,银子从何而来?你就说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,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。”展爷也道:“老丈若有人问,谁是保人?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。”周老一一记住了。又将昨日丁二爷给的那一锭银子拿出来,双手捧与丁二爷道:“这是昨日公子爷所赐,小老儿尚未敢动。今日奉还。”丁二爷笑道:“我晓得你的意思了。昨日我原是渔家打扮,给你银两,你恐使了被我讹诈。你如今放心罢。既然给你银两,再没有又收回来的道理。就是这四百多两银,也不合你要利息。若日后有事到了你这里,只要好好的预备一碗香茶,那便是利息了。”周老儿连声应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丁二爷又叫小童将昨日的渔船唤了来,将周老的衣服业已洗净晒干,叫他将渔衣换了。又赏了渔船上二两银子。就叫仆从帮着周老儿拿着银两,随去料理。周老儿便要跪倒叩头。丁二爷连忙搀起,又嘱咐道:“倘若茶楼开了之后,再不要粗心改换字号。”周老儿连说:“再不改了!再不改了!”随着仆人,欢欢喜喜而去。   此时展爷从人已到,拉着马匹,在一边伺候。丁二爷问道:“那是展兄的尊骑么?”展爷道:“正是。”丁二爷道:“昨日家兄遣人来唤小弟。小弟叫来人带信回禀家兄,说与吾兄巧遇。家兄欲见吾兄,如渴想浆。弟要敦请展兄到敝庄盘桓几日,不知肯光顾否?”展爷想了一想:“自己原是无事,况假满尚有日期,趁此何不会会知己,也是快事。”便道:“小弟久已要到宝庄奉谒,未得其便。今既承雅爱,敢不从命。”便叫过从人来,告诉道:“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员外那里去了。我们乘舟。你将马匹俱各带回家去罢。不过五六日,我也就回家了。”从人连连答应。拉着马匹,各自回去不提。   且说展爷与丁二爷带领小童,一同登舟,竟奔松江府,水路极近。丁二爷乘舟惯了,不甚理会;惟有展爷今日坐在船上,玩赏沿途景致,不觉就神清气爽,快乐非常。与丁二爷说说笑笑,情投意合。彼此方叙年庚。丁二爷小,展爷大两岁,便以大哥呼之。展爷便称丁二爷为贤弟。因叙话间,又提起周老儿一事。展爷问道:“贤弟奉伯母之命,前来进香,如何带许多银两呢?”丁二爷道:“原是要买办东西的。”展爷道:“如今将此银赠了周老,又拿甚么买办东西呢?”丁二爷道:“弟虽不才,还可以借得出来。”展爷笑道:“借得出来更好;他若不借,必然将灯吹灭,便可借来。”丁二爷听了,不觉诧异道:“展大哥,此话怎讲?”展爷笑道:“莫道人行早,还有早行人。”便将昨晚之事说明。二人鼓掌大笑。   说话间,舟已停泊,搭了跳板,二人弃舟登岸。丁二爷叫小童先由快捷方式送信,他却陪定展爷慢慢而行。展爷见一条路径俱是三合土叠成,一半是天然,一半是人工,平平坦坦,干干净净。两边皆是密林,树木丛杂。中间单有引路树。树下各有一人,俱是浓眉大眼,阔腰厚背。头上无网巾,发挽高绺,戴定芦苇编的圈儿。身上各穿著背心,赤着双膊,青筋暴露,抄手而立;却赤着双足,也有穿著草鞋的,俱将裤腿卷在膝盖之上。不言不语。一对树下有两个人。展爷往那边一望,一对一对的实在不少,心中纳闷。便问丁二爷道:“贤弟,这些人俱是作甚么的?”丁二爷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。只因江中有船五百余只,常常械斗伤人;江中以芦花荡为界。每边各管船二百余只,十船一小头目,百船一大头目。又各有一总首领。奉府内明文,芦花荡这边俱是我弟兄掌管。除了府内的官用鱼虾,其下定行市开秤,惟我弟兄命令是从。这些人俱是头目,特来站班朝面的。”展爷听罢,点了点头。   走过土基的树林,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,方是庄门。只见广梁大门,左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。台阶之上,当中立着一人,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事之人。展爷临近,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,倒把展爷吓了一跳。   原来兆兰弟兄乃是同胞双生,兆兰比兆蕙大一个时辰;因此面貌相同。从小儿兆蕙就淘气。庄前有卖吃食的来,他吃了不给钱,抽身就走。少时卖吃食的等急了,在门前乱嚷。他便同哥哥兆兰一齐出来,叫卖吃食的厮认。那卖吃食的竟会认不出来是谁吃的。再不然,他弟兄二人倒替着吃了,也竟分不出是谁多吃,是谁少吃。必须卖吃的着急央告,他二人方把钱交付给,以博一笑而已。如今展爷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,也竟分不出是大爷来。   彼此相见,欢喜非常,携手刚至门前,展爷便把宝剑摘下来,递给旁边一个小童。一来初到友家,不当腰悬宝剑;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,不宜携带利刃:这是展爷的细心处。三个人来至待客厅上,彼此又从新见礼。展爷与丁母太君请安。丁二爷正要进内请安去,便道:“大哥暂且请坐。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面前禀明。”说罢,进内去了。又嘱咐预备洗面水,烹茗献茶。彼此畅谈。   丁二爷进内,有二刻的工夫,方才出来说:“家母先叫小弟问大哥好。让大哥歇息歇息。少时还要见面呢。”展爷连忙立起身来,恭敬答应。只见丁二爷改了面皮,不是路上的光景,嘻嘻笑笑,又是顽戏,又是刻薄,竟自放肆起来。展爷以为他到了家,在哥哥的面前娇痴惯了,也不介意。   丁二爷便问展爷道:“可是呀,大哥。包公待你甚厚,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。是怎么件事情呀?小弟要领教。何不对我说说呢!”展爷道:“其实也无要紧。”便将金龙寺遇凶僧、土龙岗逢劫夺、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太师花园冲破路邪魔之事,滔滔说了一回。道:“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义之人当作之事,不足挂齿。”二爷道:“倒也有趣,听着怪热闹的。”又问道:“大哥又如何面君呢?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,敕赐“御猫”的外号儿,这又是甚么事情呢?”展爷道:“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。”又说包公如何递折,圣上如何见面。“至于演试武艺,言之实觉可愧;无奈皇恩浩荡,赏了“御猫”二字,又加封四品之职。原是个潇洒的身子,如今倒弄的被官拘住了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休出此言。想来是你的本事过得去;不然,圣上如何加恩呢?大哥提起舞剑,请宝剑一观。”展爷道:“方才交付盛价了。”丁二爷回首道:“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?拿来我看。”只见一个小童将宝剑捧过来,呈上。二爷接过来,先瞧了瞧剑鞘,然后拢住剑靶,将剑抽出,隐隐有钟磬之音。连说:“好剑,好剑!但不知此剑何名?”展爷暗道:“看他这半天,言语嘻笑于我。我何不叫他认认此宝,试试他的目力如何。”便道:“此剑乃先父手泽,劣兄虽然佩带,却不知是何名色。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。”二爷暗道:“这是难我来了。倒要细细看看。”瞧了一会道:“据小弟看,此剑彷佛是“巨阙”。”说罢,递与展爷。展爷暗暗称奇,道:“真好眼力!不愧他是将门之子。”便道:“贤弟说是“巨阙”,想来是“巨阙”无疑了。”便要将剑入鞘。   二爷道:“好哥哥,方才听说舞剑,弟不胜钦仰。大哥何不试舞一番,小弟也长长学问。”展爷是断断不肯,二爷是苦苦相求。丁大爷在旁,却不拦当,止于说道:“二弟不必太忙,让大哥喝盅酒助助兴,再舞不迟。”说罢,吩咐道:“快摆酒来。”左右连声答应。   展爷见此光景,不得不舞。再要推托,便是小家气了。只得站起身来,将袍襟掖了一掖,袖子挽了一挽,说道:“劣兄剑法疏略。倘有不到之处,望祈二位贤弟指教为幸。”大爷二爷连说:“岂敢,岂敢!”一齐出了大厅,在月台之上,展爷便舞起剑来。丁大爷在那边,恭恭敬敬,留神细看。丁二爷却靠着厅柱,跐着脚儿观瞧。见舞到妙处,他便连声叫“好”。展爷舞了多时,煞住脚步,道:“献丑,献丑。二位贤弟看看如何?”丁大爷连声道好称妙。二爷道:“大哥剑法虽好,惜乎此剑有些押手。弟有一剑,管保合式。”说罢,便叫过一个小童来,密密吩咐数语。小童去了。   此时丁大爷已将展爷让进厅来。见桌前摆列酒肴,丁大爷便执壶斟酒,将展爷让至上面,弟兄左右相陪。刚饮了几杯,只见小童从后面捧了剑来。二爷接过来噌铮一声,将剑抽出,便递与展爷道:“大哥请看。此剑也是先父遗留,弟等不知是何名色。请大哥看看,弟等领教。”展爷暗道:“丁二真正淘气。立刻他也来难我了。倒要看看。”接过来,弹了弹,颠了颠,便道:“好剑!此乃“湛卢”也。未知是与不是?”丁二爷道:“大哥所言不差。但不知此剑舞起来,又当如何?大哥尚肯赐教么?”展爷却瞧了瞧丁大爷,意思叫他拦阻。谁知大爷乃是个老实人,便道:“大哥不要忙,先请饮酒助助兴,再舞未迟。”展爷听了,道:“莫若舞完了,再饮罢。”出了席,来至月台,又舞一回。丁二爷接过来道:“此剑大哥舞着,吃力么?”展爷满心不乐,答道:“此剑比劣兄的轻多了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休要多言。轻剑即是轻人。此剑却另有个主儿,只怕大哥惹他不起。”一句话激恼了南侠,便道:“老弟,你休要害怕。任凭是谁的,自有劣兄一面承管。怕他怎的?你且说出这个主儿来。”二爷道:“大哥悄言。此剑乃小妹的。”展爷听了,瞅了二爷一眼,便不言语了。大爷连忙递酒。   忽见丫鬟出来,说道:“太君来了。”展爷闻听,连忙出席,整衣向前参拜。丁母略略谦逊,便以子侄礼相见毕。丁母坐下。展爷将座位挪了一挪,也就告坐。此时丁母又细细留神,将展爷相看了一番,比屏后看得更真切了。见展爷一表人材,不觉满心欢喜,开口便以贤侄相称。这却是二爷与丁母商酌明白的。若老太太看了中意,就呼为贤侄;倘若不愿意,便以贵客呼之。再者男婚女配,两下愿意。也须暗暗通个消息,妹子愿意方好。二爷见母亲称呼展爷为贤侄,就知老太太是愿意了。便便悄悄儿溜出,竟往小姐绣户而来。   未知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1回 展熊飞比剑定良姻 钻天鼠夺鱼甘陪罪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40  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,只见丫鬟抱着花瓶,换水插花。见了二爷进来,丫鬟扬声道:“二官人进来了。”屋内月华小姐答言:“请二哥哥屋内坐。”丁二爷掀起绣帘,来至屋内,见小姐正在炕上弄针黹呢。二爷问道:“妹子做什么活计?”小姐说:“锁镜边上头口儿呢。二哥,前厅有客,你怎么进来里面了呢?”丁二爷佯问道:“妹子如何知道前厅有客呢?”月华道:“方才取剑,说有客要领教,故此方知。”丁二爷道:“再休提剑,只因这人乃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,表字熊飞,人皆称他为南侠,如今现作皇家四品带刀的护卫。哥哥已知道此人,但未会面。今日见了,果然好人品、好相貌,好本事,好武艺;未免才高必狂,艺高必傲,竟将咱们家的湛卢剑贬得不成样子。哥哥说,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。他问是谁,哥哥就告诉他,是妹子的。他便鼻孔里一笑,道:“一个闺中弱秀。焉有本领!””月华听至此,把脸一红,眉头一皱,便将活计放下了。丁二爷暗说:“有因,待我再激他一激。”又说道:“我就说:“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?”他就说:“虽是这么说哟,未必真有本领。”妹子,你真有胆量,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?倘若胆怯,也只好由他说去罢。现在老太太也在厅上,故此我来对妹妹说。”小姐听毕,怒容满面,道:“既如此,二哥先请,小妹随后就到。”  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,便急忙来到前厅,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:“妹子要与展哥比武。”话刚然说完,只见丫鬟报道:“小姐到。”丁母便叫,过来与展爷见礼。展爷立起身来一揖。小姐还了万福。   展爷见小姐庄静秀美,却是一脸的怒气。又见丁二爷转过身来,悄悄的道:“大哥,都是你褒贬人家剑,如今小妹出来,不依来了。”展爷道:“岂有此理?”二爷道:“什么理不理的。我们将门虎女,焉有怕见人的理呢。”展爷听了,便觉不悦。丁二爷却又到小姐身后,悄悄道:“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。”小姐点头首肯。二爷又转到展爷身后,道:“小妹要请教大哥的武艺呢。”展爷此时更不耐烦了,便道:“既如此,劣兄奉陪就是了。”   谁知此时,小姐已脱去外面衣服,穿著绣花大红小袄,系定素罗百折单裙,头罩五色绫帕,更显得妩媚娉婷。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,说:“不过是虚耍假试,请母亲在廊下观看。”先挪出一张圈椅,丁母坐下。月华小姐怀抱宝剑,抢在东边站定。展爷此时也无可奈何,只得勉强掖袍挽袖。二爷捧过宝剑。展爷接过,只得在西边下首站了。说了一声“请”,便各拉开架式。兆兰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。才对了不多几个回合。丁母便道:“算了罢。剑对剑俱是锋铓,不是顽的。”二爷道:“母亲放心,且再看看。不妨事的。”   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,不分胜负。展爷先前不过搪塞虚架。后见小姐颇有门路,不由暗暗夸奖,反到高起兴来。凡有不到之处,俱各点到,点到却又抽回,来来往往。忽见展爷用了个垂花式,斜刺里将剑递进,即便抽回,就随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。又见小姐用了个风吹败叶式,展爷忙把头一低将剑躲过。才要转身,不想小姐一翻玉腕,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,将展爷的头巾削落。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,声言道:“我输了,我输了。”丁二爷过来,拾起头巾,撢去尘土。丁大爷过来捡起先落下的物一看,却是小姐耳上之环。便上前对展爷道:“是小妹输了,休要见怪。”二爷将头巾交过。展爷挽发整巾,连声赞道:“令妹真好剑法也!”丁母差丫鬟即请展爷进厅。小姐自往后边去了。   丁母对展爷道:“此女乃老身侄女,自叔叔婶婶亡后,老身视如亲生儿女一般。久闻贤侄名望,就欲联姻,未得其便;不意贤侄今日降临寒舍,实乃彩丝系足,美满良缘。又知贤侄并无亲眷,又请谁来相看,必要推诿;故此将小女激诱出来比剑,彼此一会。”丁大爷也过来道:“非是小弟在旁不肯拦阻;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,故此多有亵渎。”丁二爷也陪罪道:“全是小弟之过。惟恐吾兄推诿,故用激将诡计诓哄仁兄,望祈恕罪。”展爷到此时,方才明白。也是姻缘,更不推辞,慨然允许。便拜了丁母,又与兆兰兆蕙彼此拜了,就将巨阙湛卢二剑彼此换了,作为定礼。   二爷手托耳环,提了宝剑,一直来到小姐卧室。小姐正自纳闷:“我的耳环何时削去,竟不知道,也就险得很呢。”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,道:“妹子耳环在这里。”掷在一边。又笑道:“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。”小姐才待发话。二爷连忙说道:“这都是太太的主意,妹子休要问我。少时问太太便知。大约妹子是大喜了。”说完,放下剑,笑嘻嘻的就跑了,小姐心下明白,也就不言语了。   丁二爷来至前厅,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。他三人从新入座,彼此说明,仍论旧交,不论新亲。大爷二爷仍呼展爷为兄,脱了俗套,更觉亲热。饮酒吃饭,对坐闲谈。   不觉展爷在茉村住了三日,就要告别。丁氏昆仲那里肯放。展爷再三要行。丁二爷说:“既如此,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。你我弟兄赏玩江景,畅叙一日。后日大哥再去,如何?”展爷应允。   到了次日饭后,三人出了庄门,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,弯弯曲曲,绕到土岭之上,乃是极高的所在,便是丁家庄的后背。上面盖了高台五间,甚是宽阔。遥望江面一带,水势茫茫,犹如雪练一般。再看船只往来,络绎不绝。郎舅三人观望江景,实实畅怀。不多时,摆上酒肴,慢慢消饮。正在快乐之际,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旁边悄语数言。大爷吩咐:“告诉头目去办罢。”丁二爷也不理会。展爷更难细问,仍然饮酒。迟不多时,又见来一渔人,甚是慌张,向大爷说了几句。此次二爷却留神,听了一半,就道:“这还了得!若要如此,以后还有个规矩么?”对那渔人道:“你把他叫来我瞧瞧。”   展爷见此光景,似乎有事,方问道:“二位贤弟,为着何事?”丁二爷道:“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,以芦花荡为界。荡南有一个陷空岛,岛内有一个卢家庄。当初有卢太公在日,乐善好施,家中巨富。待至生了卢方,此人和睦乡党,人人钦敬;因他有爬杆之能,大家送了他个绰号,叫做钻天鼠。他却结交了四个朋友,共成五义;大爷就是卢方。二爷乃黄州人,名叫韩彰,是个行伍出身,会做地沟地雷,因此他的绰号儿叫做彻地鼠。三爷乃山西人,名叫徐庆,是个铁匠出身,能探山中十八孔,因此绰号叫穿山鼠。至于四爷,身材瘦小,形如病夫,为人机巧伶便,智谋甚好,是个大客商出身,乃金陵人,姓蒋名平,字泽长,能在水中居住,开目视物,绰号人称翻江鼠。惟有五爷,少年华美,气宇不凡,为人阴险狠毒,却好行侠作义,──就是行事太刻毒,是个武生员,金华人氏,姓白名玉堂,因他形容秀美,文武双全,人呼他绰号为锦毛鼠。”展爷听说白玉堂,便道:“此人我却认得。愚兄正要访他。”丁二爷问道:“大哥如何认得他呢?”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述说一回。   正说时,只见来了一伙渔户。其中有一人怒目横眉,伸出掌来,说道:“二位员外看见了。他们过来抢鱼,咱们阻拦,他就拒捕起来了。抢了鱼不算,还把我削去四指,光光的剩下了一个大拇指头。这才是好朋友呢!”丁大爷连忙拦道:“不要多言。你等急唤船来,待我等亲身前往。”众人一听员外要去,忽的一声,俱各飞跑去了。展爷道:“劣兄无事,何不一同前往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三人下了高台,一同来至庄前,只见从人伴当伺候多人,各执器械。丁家兄弟展爷俱各佩了宝剑。来至停泊之处,只见大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坐的。大爷独自上了一只大船,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船,其余小船,纷纷乱乱,不计其数,竟奔芦花荡而来。   才至荡边,见一队船皆是荡南的字号,便知是抢鱼的贼人了。大爷催船前进,二爷紧紧相随。来至切近,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,凶恶非常,手托七股鱼叉,在那里静候厮杀。大爷的船先到,便说:“这人好不晓事。我们素有旧规,以芦花荡为交界。你如何擅敢过荡,抢了我们的鱼,还伤了我们的渔户?是何道理?”那边船上那人道:“什么交界不交界,咱全不管。只因我们那边鱼少,你们这边鱼多,今日暂且借用。你若不服咱,就比试比试。”丁大爷听了这话,有些不说理,便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道:“咱叫分水兽邓彪。你问咱怎的?”丁大爷道:“你家员外,那个在此?”邓彪道:“我家员外俱不在此。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。你敢与咱合气么?”说着话,就要把七股叉刺来。丁大爷才待拔剑,只见邓彪翻身落水,这边渔户立刻下水,将邓彪擒住,托出水面,交到丁二爷船上。二爷却跳在大爷船上,前来帮助。  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?原来大爷问答之际,丁二爷船已赶到,见他出言不逊,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。你道什么弹丸?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。用竹板一块,长够一尺八寸,宽有二寸五分,厚五分,上面有个槽儿,用黄蜡铁渣子团成核桃大小,临用时安上。在数步中打出,百发百中。又不是弹弓,又不是弩弓,自己纂名儿叫做竹弹丸。这原是二爷小时顽耍的小顽艺儿,今日偌大的一个分水兽,竟会叫英雄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。可见本事不是吹的,这才是真本领呢。   且言邓彪虽然落水,他原是会水之人,虽被擒,不肯服气,连声喊道:“好呀,好呀!你敢用暗器伤人,万不与你们干休。”展爷听至此句,说用暗器伤人,方才留神细看,见他眉攒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,便喝道:“你既被擒,还喊什么!我且问你,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!”邓彪答道:“姓白,怎么样?他如今已下山了。”展爷问道:“往那里去了?”邓彪道:“数日之前上东京,找什么“御猫”去了。”展爷闻听,不由得心下着忙。   只听那边一人嚷道:“丁家贤弟呀!看我卢方之面,恕我失察之罪。我情愿认罪呀。”众人抬头,只见一只小船飞也似赶来,嚷的声音渐渐近了。展爷留神细看来人,见他一张紫面皮,一部好胡须,面皮光而生亮,胡须润而且长,身量魁梧,气宇轩昂。丁氏兄弟也执手道:“卢兄请了。”卢方道:“邓彪乃新收头目,不遵约束,实是劣兄之过。违了成约,任凭二位贤弟吩咐。”丁大爷道:“他既不知,也难谴责。此乃无心之过也。”回头吩咐将邓彪放了。这边渔户便道:“他们还抢了咱们好些鱼罟呢。”丁二爷连忙喝住:“休要多言!”卢方听见,急急吩咐:“快将那边鱼罟,连咱们鱼罟俱给送过去。”这边送人,那边送罟。卢方立刻将邓彪革去头目,即差人送往府里究治。丁大爷吩咐:“是咱们鱼罟收下。是那边的俱各退回。”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,无非论交情,讲过节。彼此方执手,各自归庄去了。  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2回 夜救老仆颜生赴考 晚逢寒士金客扬言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76  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,赏了削去四指的渔户拾两银子,叫他调养伤痕。展爷便提起:“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,已往东京找寻劣兄去了。刻下还望两位仁弟备只快船,我须急急回家,赶赴东京方好。”丁家兄弟听了展爷之言,再也难以阻留,只得应允。便于次日备了饯行之酒,殷勤送别,反觉得恋恋不舍。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。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处,瞧着展爷上船,还要远送。展爷拦之再三,只得罢了,送至大路,方才分手作别。  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。这一日天有二鼓,已到了武进县,以为连夜可以到家。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,忽听有人喊道:“救人呀!了不得了!有了打杠子的了。”展爷顺着声音,迎将上去,却是个老者背着包袱,喘得连嚷也嚷不出来。又听后面有人追着,却喊得洪亮道:“了不得!有人抢了我的包袱去了!”展爷心下明白,便道:“老者,你且隐藏,待我拦阻。”老者才往树后一隐,展爷便蹲下身去。后面赶的只顾往前。展爷将腿一伸,那人来得势猛,噗哧的一声,闹了个嘴吃屎。展爷赶上前按住,解下他的腰间搭包,寒鸦儿拂水的将他捆了。见他还有一只木棍,就从腰间插入,斜担的支起来。   将老者唤出,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家住那里?慢慢讲来。”老者从树后出来,先叩谢了。此时喘已定了。道:“小人姓颜,名叫颜福,在榆林村居住。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亲,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。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,留小人吃饭,临走又交付老奴三十两银子,是赠我家相公作路费的。不想年老力衰,又加上目力迟钝,因此来路晚了。刚走到榆树林内,便遇见这人,一声断喝,要甚么“买路钱”。小人一听,那里还有魂咧,一路好跑,喘得连气也换不上来。幸亏大老爷相救。不然,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。”展爷听了,便道:“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,我就送你到家如何?”颜福复又叩谢。   展爷对那人道:“你这厮夤夜劫人,你还嚷人家抢了你的包袱去了。幸遇某家,我也不加害于你。你就在此歇歇,再等个人来救你便了。”说罢,叫老者背了包袱,出了林子,竟奔榆林村。到了颜家门首。老者道:“此处便是。请老爷里面待茶。”一壁说话,用手叩门。只听里面道:“外面可是颜福回来了么?”展爷听得明白,便道:“我不吃茶了,还要赶路呢。”说毕,迈开大步,竟奔遇杰村而来。  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主人的声音,便道:“老奴回来了。”开门处,颜福提包进来,仍然将门关好。   你道这小主人是谁?乃是姓颜名查散,年方二十二岁。寡母郑氏,连老奴颜福,主仆三口度日。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,作了一任县尹,两袖清风,一贫如洗,清如秋水,严似寒霜。可惜一病身亡,家业零落。颜生素有大志,总要克绍书香,学得满腹经纶,屡欲赴京考试。无奈家道寒难,不能如愿。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,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较来,便对颜生道:“你姑母家道丰富,何不投托在彼?一来可以用功,二来可以就亲,岂不两全其美呢?”颜生道:“母亲想的虽是。但姑母已有多年不通信息。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。自父亲亡后,遣人报信,并未见遣一人前来吊唁,至今音梗信杳。虽是老亲,又是姑舅结下新亲;奈目下孩儿功名未成,如今时势,恐到那里,也是枉然。再者孩儿这一进京,母亲在家也无人侍奉,二来盘费短少,也是无可如何之事。”母子正在商议之间,恰恰颜生的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。彼此相见,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。金生一力担当,慨然允许,便叫颜福跟了他去,打点进京的用度。颜生好生喜欢,即禀明老人家。安人闻听,感之不尽。母子又计议了一番。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,言言哀恳。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。   娘儿两个呆等颜福回来。天已二更,尚不见到。颜生劝老母安息,自己把卷独对青灯,等到四更,心中正自急躁。颜福方回来了,交了衣服银两。颜生大悦,叫老仆且去歇息。颜福一路困乏,又受惊恐,已然支持不住,有话明日再说,也就告退了。   到了次日,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,正要商酌如何进京,只见老仆颜福进来说道:“相公进京,敢则是自己去么?”颜生道:“家内无人,你须好好侍奉老太太。我是自己要进京的。”老仆道:“相公若是一人赴京,是断断去不得的。”颜生道:“却是为何?”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,说了一遍。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,说:“是呀。若要如此,老身是不放心的。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。”颜生道:“孩儿带了他去,家内无人。母亲叫谁侍奉?孩儿放心不下。”   正在计算为难,忽听有人叩门,老仆答应。开门看时,见是一个小童,一见面就说道:“你老人家昨晚回来好呀?也就不早了罢。”颜福尚觑着眼儿瞧他。那小童道:“你老人家瞧甚么?我是金相公那里的,昨日给你老人家斟酒,不是我么?”颜福道:“哦,哦!是,是。我倒忘了。你到此何事?”小童道:“我们相公打发我来见颜相公来了。”老仆听了,将他带至屋内,见了颜生,又参拜了安人。颜生便问道:“你做甚么来了?你叫甚么?”小童答道:“小人叫雨墨。我们相公知道相公无人,惟恐上京路途遥远不便,叫小人特来服侍相公进京。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,眼力不行,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,照看门户,彼此都可以放心。又叫小人带来十两银子,惟恐路上盘川不足,是要富余些个好。”安人与颜生听了,不胜欢喜,不胜感激。连颜福俱乐得了不得。安人又见雨墨说话伶俐明白,便问: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雨墨道:“小人十四岁了。”安人道:“你小儿家能彀走路吗?”雨墨笑道:“回禀老太太得知。小人自八岁上,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。慢说走路,甚么处儿的风俗,遇事眉高眼低,那算瞒不过小人的了。差不多的道儿小人都认得。至于上京,更是熟路了。不然,我们相公会派我来跟相公么?”安人闻听,更觉喜欢放心。   颜生便拜别老母。安人未免伤心落泪,将亲笔写的书信交与颜生道:“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,便知你姑母的居址了。”雨墨在旁道:“祥符县有个双星巷,又名双星桥,小人认得的。”安人道:“如此甚好。你要好好服侍相公。”雨墨道:“不用老太太嘱咐,小人知道。”颜生又吩咐老仆颜福一番,暗暗将十两银子交付颜福,供养老母。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来。主仆二人出门上路。   颜生是从未出过门的,走了一二十里路,便觉两腿酸疼,问雨墨道:“咱们自离家门,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?”雨墨道:“可见相公没有出过门。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,就会走了五六十里?那不成飞腿了么?告诉相公说,总共走了没有三十里路。”颜生吃惊道:“如此说来路途遥远,竟自难行得很呢!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要着急。走道儿有个法子。越不到越急,越走不上来。必须心平气和,不紧不慢,彷佛游山玩景的一般。路上虽无景致,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观,遇着一石一木也当做点缀的美景。如此走来走去,心也宽了,眼也亮了,乏也就忘了,道儿也就走的多了。”颜生被雨墨说的高起兴来,真果沿途玩赏。不知不觉,又走了一二十里,觉得腹中有些饥饿,便对雨墨道:“我此时虽不觉乏,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,可怎么好?”雨墨用手一指,说:“那边不是镇店么?到了那里,买些饭食,吃了再走。”   又走了多会,到了镇市。颜相公见个饭铺,就要进去。雨墨道:“这里吃,不现成。相公随我来。”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。一来为省事,二来为省钱;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。主仆二人用了饭,再往前走了十多里。或树下,或道旁,随意歇息歇息再走。   到了天晚,来到一个热闹地方,地名双义镇。雨墨道:“相公,咱就在此处住了罢。再往前走就太远了。”颜生道:“既如此,就住了罢。”雨墨道:“住是住了。若是投店,相公千万不要多言,自有小人答复他。”颜生点头应允。   及至来到店门,挡槽儿的便道:“有干净房屋。天气不早了。再要走,可就太晚了。”雨墨便问道:“有单间厢房没有?或有耳房也使得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先进去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若是有呢,我们好看哪;若没有,我们上那边住去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进去看看何妨。不如意,再走如何?”颜生道:“咱们且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知。咱们若进去,他就不叫出来了。店里的脾气我是知道的。”正说着,又出来了一个小二道:“请进去,不用游疑。讹不住你们两位。”颜生便向里走,雨墨只得跟随。只听店小二道:“相公请看很好的正房三间,裱糊的又干净,又豁亮。”雨墨道:“是不是?不进来你们紧让,及至进来就是上房三间。我们爷儿两个又没有许多行李,住三间上房,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!告诉你,除了单厢房或耳房,别的我们不住。”说罢,回身就要走。小二一把拉住道:“怎的了!我的二爷。上房三间,两明一暗。你们二位住那暗间,我们算一间的房钱,好不好?”颜生道:“就是这样罢。”雨墨道:“咱们先小人,后君子。说明了,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。”小二连声答应。  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,进了暗间,将包裹放下。小二便用手擦外间桌子,道:“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。不宽阔么?”雨墨道:“你不用诱。就是外间吃饭,也是住这暗间,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。况且我们不喝酒。早起吃的,这时候还饱着呢。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。”小二听了,光景没有甚么大来头,便道:“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?”雨墨道:“路上灌的凉水,这时候还满着呢。不喝。”小二道:“点个烛灯罢?”雨墨道:“怎么你们店里没有油灯吗?”小二道:“有啊!怕你们二位嫌油灯子气,又怕油了衣服。”雨墨道:“你只管拿来,我们不怕。”小二才回身。雨墨便道:“他倒会顽。我们花钱买烛,他却省油,敢则是里外里。”小二回头瞅了一眼。取灯取了半天,方点了来。问道:“二位吃甚么?”雨墨道:“说了找补吃点。不用别的,给我们一个烩烙炸,就带了饭来罢。”店小二估量着,没甚么想头,抽身就走了,连影儿也不见了。等的急催他,他说:“没得。”再催他,他说:“就得。已经下了杓了。就得,就得。”   正在等着,忽听外面嚷道:“你这地方就敢小看人么?小菜碟儿一个大钱,吾是照顾你,赏你们脸哪。你不让我住,还要凌辱斯文。这等可恶!吾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。”雨墨道:“该!这倒替咱们出了气了。”   又听店东道:“都住满了,真没有屋子了。难道为你现盖吗?”又听那人更高声道:“放狗屁不臭!满口胡说!你现盖──现盖,也要吾等得呀。你就敢凌辱斯文。你打听打听,念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?”颜生听至此,不由得出了门外。雨墨道:“相公别管闲事。”刚然阻拦,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颜生道:“老兄,你评评这个理。他不叫吾住使得,就将我这等一推,这不岂有此理么?还要与我现盖房去。这等可恶!”颜生答道:“兄台若不嫌弃,何不将就在这边屋内同住呢?”只听那人道:“萍水相逢,如何打搅呢?”   雨墨一听,暗说:“此事不好,我们相公要上当。”连忙迎出,见相公与那人已携手登阶,来至屋内,就在明间,彼此坐了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3回 真名士初交白玉堂 美英雄三试颜查散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02  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。雨墨在灯下一看,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,身穿一件零碎蓝衫,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,满脸尘土,实在不像念书之人,倒像个无赖。正思想却他之法,又见店东亲来陪罪。那人道:“你不必如此。大人不记小人过,饶恕你便了。”店东去后,颜生便问道:“尊兄贵姓?”那人道:“吾姓金名懋叔。”雨墨暗道:“他也配姓金。我主人才姓金呢,那是何等体面仗义。像他这个穷样子,连银也不配姓呀。常言说,“姓金没有金,一定穷断筋。”我们相公是要上他的当的。”又听那人道:“没领教兄台贵姓。”颜生也通了姓名。金生道:“原来是颜兄,失敬失敬。请问颜兄,用过饭了没有?”颜生道:“尚未。金兄可用过了?”金生道:“不曾。何不共桌而食呢?叫小二来。”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,放在桌上。金生便问道:“你们这里有甚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上等饭食八两,中等饭六两,下等饭……”刚说至此,金生拦道:“谁吃下等饭呢。就是上等饭罢。吾且问你,这上等饭是甚么肴馔?”小二道:“两海碗,两旋子,六大碗,四中碗,还有八个碟儿。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,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。”金生道:“可有活鲤鱼么?”小二道:“要活鲤鱼是大的,一两二钱银子一尾。”金生道:“既要吃,不怕花钱。吾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“拐子”,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。不独要活的,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是新鲜的呢。你拿来,吾看。”又问:“酒是甚么酒?”小二道:“不过随便常行酒。”金生道:“不要那个。吾要喝陈年女贞陈绍。”小二道:“有十年蠲下的女贞陈绍;就是不零卖,那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金生道:“你好贫哪!甚么四两五两,不拘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,吾尝就是了。吾告诉你说,吾要那金红颜色浓浓香,倒了碗内要挂碗。犹如琥珀一般,那才是好的呢。”小二道:“搭一坛来,当面锥尝。不好不要钱,如何?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   说话间,已然掌上两支灯烛。此时店小二欢欣非常,小心殷勤,自不必说。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,里面欢蹦乱跳、足一斤多重的鲤鱼。说道:“爷上请看,这尾鲤鱼如何?”金生道:“鱼却是鲤鱼。你务必用这半盆水叫那鱼躺着;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活跳跳的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不要拿着走,就在此处开了膛,省得抵换。”店小二只得当面收拾。金生又道:“你收拾好了,把他鲜串着。──可是你们加甚么作料?”店小二道:“无非是香蕈口蘑,加些紫菜。”金生道:“吾是要“尖上尖”的。”小二却不明白。金生道:“怎么你不晓得?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总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。”店小二答应。不多时,又搭了一坛酒来,拿着锥子倒流儿,并有个磁盆。当面锥透,下上倒流儿,撒出酒来,果然美味真香。先舀一盆灌入壶内;略烫一烫,二人对面消饮。小二放下小菜,便一样一样端上来。金生连箸也不动,只是就佛手疙疸慢饮,尽等吃活鱼。二人饮酒闲谈,越说越投机。颜生欢喜非常。少时用大盘盛了鱼来。金生便拿起箸子来,让颜生道:“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布了颜生一块,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。要了姜醋碟。吃一块鱼,喝一盅酒,连声称赞:“妙哉,妙哉!”将这面吃完,筷子往鱼腮里一插,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。又布了颜生一块,仍用筷子一划,又是一块鱼,一盅酒,将这面也吃了。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,将蒸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,一连掰了四个。舀了鱼汤,泡了个稀槽,忽喽忽喽吃了。又将碟子扣上,将盘子那边支起,从这边舀了三匙汤喝了。便道:“吾是饱了。颜兄自便莫拘莫拘。”颜生也饱了。   二人出席。金生吩咐:“吾们就一小童。该蒸的,该热的,不可与他冷吃。想来还有酒。他若喝时,只管给他喝。”店小二连连答应。说着说着话,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。   雨墨此时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,明日走路又拿不得,瞅着又是心疼。他那里吃得下去,止于喝了两盅闷酒就算了。连忙来到屋内,只见金生张牙欠口,前仰后合,已有困意。颜生道:“金兄既已乏倦,何不安歇呢?”金生道:“如此,吾兄就要告罪了。”说罢,往床上一躺,呱哒一声,皂靴头儿掉了一只。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,又听噗哧一声,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地下。不一会,已然呼声振耳。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,自己也就悄悄睡了。   雨墨移出灯来,坐在明间,心中发烦,那里睡得着。好容易睡着,忽听有脚步之声。睁眼看时,天已大亮。见相公悄悄从里间出来,低言道:“取脸水去。”雨墨取来,颜生净了面。   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,雨墨连忙进来,见金生伸懒腰,打哈声,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,敢则是袜底儿。忽听他口中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念完,一咕噜爬起来,道:“略略歇息,天就亮了。”雨墨道:“店家给金相公打脸水。”金生道:“吾是不洗脸的,怕伤水。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,拿来吾看。”雨墨暗道:“有意思,他竟要会帐。”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。金生道:“不多,不多。外赏你们小二灶上连打杂的二两。”店小二谢了。金生道:“颜兄,吾也不闹虚了。咱们京中再见,吾要先走了。”“他拉”“他拉”,竟自出店去了。   这里颜生便唤:“雨墨,雨墨。”叫了半天,雨墨才答应:“有。”颜生道:“会了银两走路。”雨墨又迟了多会,答应:“哦。”赌气拿了银子,到了柜上,争争夺夺,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,方同相公出了店。来到村外,到无人之处,便说:“相公,看金相公是个甚么人?”颜生道:“是个念书的好人咧。”雨墨道:“如何?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,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呢。有诓嘴吃的,有拐东西的,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,奇奇怪怪的样子多着呢。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,将来必要上他的当。据小人看来,他也不过是个蔑片之流。”颜生正色嗔怪道:“休得胡说!小小的人造这样的口过。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,将来必非等闲之人。你不要管。纵然他就是诓嘴,也无非是多花几两银子,有甚要紧?你休再来管我。”雨墨听了相公之言,暗暗笑道:“怪道人人常言“书呆子”,果然不错。我原来为他好,倒嗔怪起来。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,再做道理罢了。”   走不多时,已到打尖之所。雨墨赌气,要了个热闹锅炸。吃了早饭又走。到了天晚,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,仍是三间上房,言给一间的钱。这个店小二比昨日的,却和气多了。刚然坐了未暖席,忽见店小二进来,笑容满面,问道:“相公是姓颜么?”雨墨道:“不错。你怎么知道?”小二道:“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。”颜生闻听,说:“快请,快请。”   雨墨暗暗道:“这个得了!他是吃着甜头儿了。但只一件,我们花钱,他出主意,未免太冤。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想罢,迎出门来,道:“金相公来了,很好。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。”金生道:“巧极,巧极!又遇见了。”颜生连忙执手相让,彼此就座。今日比昨日更亲热了。   说了数语之后,雨墨在旁道:“我们相公尚未吃饭,金相公必是未曾,何不同桌而食?叫了小二来先商议,叫他备办去呢。”金生道:“是极,是极。”正说时,小二拿了茶来,放在桌上。雨墨便问道:“你们是甚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等次不同。上等饭是八两,中等饭是六两,下……”刚说了一个“下”字,雨墨就说:“谁吃下等饭呢。就是上等罢。我也不问甚么肴馔,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。我问你,有活鲤鱼没有呢?”小二道:“有,不过贵些。”雨墨道:“既要吃,还怕花钱吗?我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叫拐子,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呢。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新鲜呢。你拿来我瞧就是了。──还有酒,我们可不要常行酒,要十年的女贞陈绍,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店小二说:“是。要用多少?”雨墨道:“你好贫呀!甚么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尝。先说明,我可要金红颜色,浓浓香的,倒了碗内要挂碗,犹如琥珀一般。错过了,我可不要。”小二答应。   不多时,点上灯来。小二端了鱼来。雨墨上前,便道:“鱼可却是鲤鱼。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;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欢蹦乱跳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就在此开膛,省得抵换。把他鲜串着。你们作料不过香菌口蘑紫菜。可有尖上尖没有?你管保不明白。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可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。”小二答应。又搭了酒来锥开。雨墨舀了一盅,递给金生,说道:“相公尝尝,管保喝得过。”金生尝了道:“满好个,满好个。”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,便灌入壶中,略烫烫,拿来斟上。只见小二安放小菜。雨墨道:“你把佛手疙疸放在这边,这位相公爱吃。”金生瞅了雨墨一眼,道:“你也该歇歇了,他这里上菜,你少时再来。”雨墨退出,单等鱼来。小二往来端菜。不一时,拿了鱼来。雨墨跟着进来,道:“带姜醋碟儿。”小二道:“来了。”雨墨便将酒壶提起,站在金生旁边,满满斟了一盅,道:“金相公,拿起筷子来。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金生又瞅了他一眼。雨墨道:“先布我们相公一块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。”果然布过一块。刚要用筷子再夹。雨道:“金相公,还没用筷子一划呢?”金生道:“吾倒忘了。”从新打鱼脊上一划,方夹到醋碟一蘸,吃了。端起盅来,一饮而尽。雨墨道:“酒是我斟的,相公只管吃鱼。”金生道:“极妙,极妙。吾倒省了事了。”仍是一盅一块。雨墨道:“妙哉,妙哉!”金生道:“妙哉得很,妙哉得很!”雨墨道:“又该把筷子往鳃里一插了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了。”将鱼翻过来。“吾还是布你们相公一块,再用筷子一划,省得你又提拨吾。”雨墨见鱼剩了不多,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。小二将碗拿到。雨墨说:“金相公,还是将蒸食双落儿掰上四个,泡上汤。”金生道:“是的,是的。”泡了汤,忽喽之时,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上,那边支起来,道:“金相公,从这边舀三匙汤喝了,也就饱了,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。”又对小二道:“我们二位相公吃完了,你瞧该热的,该蒸的,拣下去,我可不吃凉的。酒是有在那里,我自己喝就是了。”小二答应,便往下拣。忽听金生道:“颜兄这个小管家,叫他跟吾倒好。吾倒省话。”颜生也笑了。  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,倒在外头盘膝稳坐,叫小二服侍,吃了那个,又吃这个。吃完了来到屋内,就在明间坐下,竟等呼声。小时闻听呼声振耳。进里间将灯移出,也不愁烦,竟自睡了。   至次日天亮,仍是颜生先醒,来到明间,雨墨伺候净面水。忽听金生咳嗽。连忙来到里间,只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。雨墨急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金生开眼道:“你真聪明,都记得。好的,好的!”雨墨道:“不用给相公打水了,怕伤了水。叫店小二开了单来,算帐。”一时开上单来,共享银十四两六钱五分。雨墨道:“金相公,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罢?外赏他们小二灶上打杂的二两罢。”金生道:“使得的,使得的。”雨墨道:“金相公,管保不闹虚了。京中再见罢。有事只管先请罢。”金生道:“说的是,说的是。吾就先走了。”便对颜生执手告别,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出店去了。   雨墨暗道:“一斤肉包的饺子,好大皮子!我打算今个扰他呢,谁知被他扰去。”正在发笑,忽听颜相公呼唤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4回 定兰谱颜生识英雄 看鱼书柳老嫌寒士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03  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,便叫雨墨会帐。雨墨道:“银子不彀了。短的不足四两呢。我算给相公听;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。前天两顿早尖连零用,共费了一两三钱。昨晚吃了十四两,再加上今晚的十六两六钱五分,共合银子三十一两九钱五分。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?”颜生道:“且将衣服典当几两银子,还了帐目,余下的作盘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刚出门两天就要典当。我看除了这几件衣服,今日当了,明日还有甚么?”颜生也不理他。   雨墨去了多时,回来道:“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,除还饭帐,下剩四两有零。”颜生道:“咱们走路罢。”雨墨道:“不走还等甚么呢?”出了店门,雨墨自言道:“轻松灵便,省得有包袱背着,怪沈的。”颜生道:“你不要多说了。事已如此,不过费去些银两,有甚要紧。今晚前途,任凭你的主意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。若说他是诓嘴吃的,怎的要了那些菜来,他筷子也不动呢?就是爱好喝酒,也不犯上要一坛来,却又酒量不很大,一坛子喝不了一零儿,就全剩下了,白便宜了店家。就是爱吃活鱼,何不竟要活鱼呢?说他有意要冤咱们,却又素不相识,无仇无恨。饶白吃白喝,还要冤人,更无此理。小人测不出他是甚么意思来。”颜生道:“据我看来,他是个潇洒儒流,总有些放浪形骸之外。”   主仆二人途次闲谈,仍是打了早尖,多歇息歇息,便一直赶到宿头。雨墨便出主意道:“相公,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,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,再也没的耗费了。”颜生道:“依你,依你。”主仆二人竟投小店。   刚刚就座,只见小二进来道:“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。”雨墨道:“很好。请进来。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。这个小店也没有甚么主意出的了。”说话间,只见金生进来道:“吾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,竟会到那里,那里就遇得着。”颜生道:“实实小弟与兄台缘份不浅。”金生道:“这么样罢。咱们两个结盟,拜把子罢。”雨墨暗道:“不好,他要出矿。”连忙上前道:“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,这个小店备办不出祭礼来,只好改日再拜罢。”金生道:“无妨。隔壁太和店是个大店口,什么俱有。慢说是祭礼,就是酒饭,回来也是那边要去。”雨墨暗暗顿足,道:“活该,活该!算是吃定我们爷儿们了。”   金生也不唤雨墨,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。他便吩咐如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,立等要用;又如何预备上等饭,要鲜串活鱼;又如何搭一坛女真陈绍;仍是按前两次一样。雨墨在旁,惟有听着而已。又看见颜生与金生说说笑笑,真如异姓兄弟一般,毫不介意。雨墨暗道:“我们相公真是书呆子。看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?”   不多时,三牲祭礼齐备,序齿烧香。谁知颜生比金生大两岁,理应先焚香。雨墨暗道:“这个定了,把弟吃准了把兄咧。”无奈何,在旁服侍。结拜完了,焚化钱粮后,便是颜生在上首坐了,金生在下面相陪。你称仁兄,我称贤弟,更觉亲热。雨墨在旁听着,好不耐烦。   少时,酒至菜来,无非还是前两次的光景。雨墨也不多言,只等二人吃完,他便在外盘膝坐下,道:“吃也是如此,不吃也是如此。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。”便叫:“小二,你把那酒抬来。我有个主意。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。有的是酒,有的是菜,咱们大伙儿同吃,算是我一点敬意儿。你说好不好?”小二闻听,乐不可言,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。二人一壁服侍着雨墨,一壁跟着吃喝。雨墨倒觉得畅快。吃喝完了仍是进来等着,移出灯来也就睡了。   到了次日,颜生出来净面。雨墨悄悄道:“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。不知道他家乡何处,知道他是甚么人。倘若要是个篾片,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?”颜生忙喝道:“你这奴才,休得胡说!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,谈吐豪侠,决不是那流人物。既已结拜,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。你何敢在此多言!别的罢了,这是你说的吗?”雨墨道:“非是小人多言。别的罢了,回来店里的酒饭银两,又当怎么样呢?”   刚说至此,只见金生掀帘出来。雨墨忙迎上来道:“金相公,怎么今日伸了懒腰,还没有念诗,就起来呢?”金生笑道:“吾要念了,你念甚么?原是留着你念的,不想你也误了,竟把诗句两耽搁了。”说罢,便叫:“小二,开了单来吾看。”雨墨暗道:“不好,他要起翅。”只见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写着连祭礼共享银十八两三钱。雨墨递给金生。金生看了看道:“不多,不多。也赏他二两。这边店里没用甚么,赏他一两。”说完,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呀!……”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,暗道:“不好。他要说“不闹虚了。”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那里弄去?”   谁知今日金生却不说此句,他却问颜生道:“仁兄呀!你这上京投亲,就是这个样子,难道令亲那里就不憎嫌么?”颜生叹气道:“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,愚兄却不愿意。况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,恐到那里未免要费些唇舌呢。”金生道:“须要打算打算方好。”   雨墨暗道:“真关心呀!结了盟,就是另一个样儿了。”正想间,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。雨墨才待要问“找谁的?”话未出口,那人便与金生磕头,道:“家老爷打发小人前来,恐爷路上缺少盘费,特送四百两银子,叫老爷将就用罢。”此时颜生听得明白。见来人身量高大,头戴雁翅大帽,身穿皂布短袍,腰束皮带,足下登一双大曳拔靸鞋,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。只听金生道:“吾行路,焉用许多银两。既承你家老爷好意,也罢,留下二百两银子。下剩仍拿回去。替吾道谢。”那人听了,放下马鞭子,从褡连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,摆在桌上。金生便打开一包,拿了两个锞子,递与那人道:“难为你大远的来,赏你喝茶罢。”那人又爬在地下,磕了个头,提了褡连马鞭子。才要走时,忽听金生道:“你且慢着,你骑了牲口来了么?”那人道:“是。”金生道:“很好。索性“一客不烦二主”,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。”那人道:“不知爷有何差遣?”金生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,兴隆镇的当票子放在那里?”颜生暗想道:“我当衣服,他怎么知道了?”便问雨墨。   雨墨此时看得都呆了,心中纳闷道:“这么个金相公,怎么会有人给他送银子来呢?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。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识。”正呆想着,忽听颜生问他当票子。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,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俱搁在一处,递将过来。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,又拿了两个锞子,对那人道:“你拿此票到兴隆镇,把他赎回来。除了本利,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。你将这个褡连子放在这里,回来再拿。吾还告诉你,你回时不必到这里了,就在隔壁太和店,吾在那里等你。”那人连连答应,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。   金生又从新拿了一锭银子,叫雨墨道:“你这两天多有辛苦。这银子赏你罢。吾可不是篾片了?”雨墨那里还敢言语呢,只得也磕头谢了。   金生对颜生道:“仁兄呀!我们上那边店里去罢。”颜生道:“但凭贤弟。”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上的银子。雨墨又腾出手来,还有提那褡连。金生在旁道:“你还拿那个,你不傻了么?你拿的动么?叫这店小二拿着,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。你都聪明,怎么此时又不聪明了?”说得雨墨也笑了。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连,主仆一同出了小店,来到太和店,真正宽阔。雨墨也不用说,竟奔上房而来,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上,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连。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。这边小二殷勤沏了茶来。金生便出主意,与颜生买马,治簇新的衣服靴帽,全是使他的银子。颜生也不谦让。到了晚间,那人回来,将当交明,提了褡连去了。   这一天吃饭饮酒,也不像先前那样,止于拣可吃的要来。吃剩的,不过将够雨墨吃的。   到了次日,这二百两银子,除了赏项、买马、赎当、治衣服等,并会了饭帐,共费去八九十两,仍余下一百多两,金生便都赠了颜生。颜生那里肯受。金生道:“仁兄只管拿去。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,吾是不用银子的。还是吾先走,咱们就都再会罢。”说罢,执手告别,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出店去了。颜生倒觉得依恋不舍,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。  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,装束行囊,将银两收藏严密,只将剩下的四两有余带在腰间。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,扣备停当,请相公骑马。登时阔起来了。雨墨又把雨衣包了,小小包袱背在肩头,以防天气不测。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,沿路盘脚。   一日来到祥符县,竟奔双星桥而来。到了双星桥,略问一问柳家,人人皆知,指引门户。主仆来到门前一看,果然气象不凡,是个殷实人家。  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,务农为业,为人固执,有个悭吝毛病,处处好打算盘,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。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,却有些冰火不同炉。只因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,以为将来必有发迹,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就许配了颜查散。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,送了信来,他就有些后悔,还关碍着颜氏安人不好意思。谁知三年前,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。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亲事,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。他续娶冯氏,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。幸喜他很疼爱小姐。他疼爱小姐,又有他的一番意思。   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,便嗐声叹气,说当初不该定这门亲事,已露出有退婚之意。冯氏便暗怀着鬼胎。因他有个侄儿名唤冯君衡,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。他打算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婿。就是将来柳洪亡后,这一分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。因此他却疼爱小姐。又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眼前献些殷勤。员外虽则喜欢。无奈冯衡君的像貌不扬,又是一个白丁;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。   一日,柳洪正在书房,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岁。颜生那里杳无音信。闻得他家道艰窘,难以度日,惟恐女儿过去受罪。怎么想个法子,退了此亲方好?正在烦思,忽见家人进来禀道:“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。”柳洪听了,吃惊不小,登时就会没了主意。半天,说道:“你就回复他,说我不在家。”那家人刚回身,他又叫住,问道:“是什么形相来的?”家人道:“穿著鲜明的衣服,骑着高头大马,带著书僮,甚是齐整。”柳洪暗道:“颜生想必是发了财了,特来就亲。幸亏细心一问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忙叫家人“快请”,自己也就迎了出来。   只见颜生穿著簇新大衫,又搭着俊俏的容貌,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,拉着一匹润白大马,不由得心中羡慕,连忙上前相见。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。柳洪那里肯受,谦至再至三,才受半礼。彼此就座,叙了寒喧,家人献茶已毕。颜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,特奉母命投亲,在此攻书,预备明年考试,并有家母亲笔书信一封。说话之间,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,交与颜生。颜生呈与柳洪,又奉了一揖。此时柳洪却把那个黑脸面放下来,不是先前那等欢喜。无奈何将书信拆阅已毕,更觉烦了。便吩咐家人,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。颜生还要拜见姑母。老狗才道:“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快,改日再见。”颜生看此光景,只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。   幸亏金生打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;不然,老狗才绝不肯纳。可见金生奇异。   特不知柳洪是何主意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5回 柳老赖婚狼心难测 冯生联句狗屁不通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532  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,忧容满面。冯氏问道:“员外为着何事如此的烦闷?”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,说了一遍。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。后来便假意欢喜,给员外道喜,说道:“此乃一件好事,员外该当做的。”柳洪闻听,不由得怒道:“什么好事!你往日明白,今日胡涂了。你且看书信。他上面写着叫他在此读书,等到明年考试。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。再者若中了,还有许多的应酬;若不中,就叫我这里完婚。过一个月后,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送往武进县去。你自打算打算,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?归根我落个人财两空。你如何还说做得呢?这不岂有此理么?”   冯氏趁机,便探柳洪的口气,道:“若依员外,此事便怎么办呢?”柳洪道:“也没有甚么主意。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,另找个财主女婿,省得女儿过去受罪,也免得我将来受累。”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,他便随机应变,冒出坏包来了。对柳洪道:“员外既有此心,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落几天。我保不出十日,管叫他自己退婚、叫他自去之计。”柳洪听了,喜道:“安人果能如此,方去我心头大病。”  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,不防被跟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,将这些话一一俱各听去。他急急的奔到后楼,来到香阁,见了小姐,一五一十俱各说了。便道:“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,仍作闺门之态。一来解救颜姑爷,二来并救颜老母。此事关系非浅,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。小姐早早拿个主意。”小姐道:“总是我那亲娘去世,叫我向谁申诉呢?”田氏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。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。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,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,仍论兄妹,写一字柬叫绣红约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。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,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,叫他另寻安身之处。俟科考后功成名就,那时再来就亲,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。”小姐闻听,尚然不肯。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般开导解劝。小姐无奈,才应允了。  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。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,原是为顾惜颜生,疼爱小姐,是一片好心。这个私念理应如此。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,闹得他自己亡魂失魄,彷佛热地蚂蚁一般,行踪无定,居止不安;就是冯君衡这小子。自从听见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,他便每日跑破了门,不时的往来。若遇见员外,他便卑躬下气,假作斯文。那一宗胁肩谄笑,便叫人忍耐不得。员外看了,总不大合心。若是员外不在跟前,他便合他姑妈讪皮笑脸,百般的央告,──甚至于屈膝,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。   偏偏的有一日凑巧,恰值金蝉小姐给冯氏问安。娘儿两个正在闲谈。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。小姐闪躲不及。冯氏便道:“你们是表兄妹,皆是骨肉,是见得的。彼此见了。”小姐无奈,把袖子福了一福。他便作下一揖去,半天直不起腰来。那一双贼眼,直勾勾的瞅着小姐。旁边绣红看不上眼,簇拥着小姐回绣阁去了。他就痴呆了半晌。他这一瞧不是人;是人,没有那末瞧的。  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,他便谋求的狠了,恨不得立刻到手。天天来至柳家探望。这一天刚进门来,见院内拴着一匹白马,便问家人道:“此马从何而来?”家人回道:“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。”他一闻此言,就犹如平空打了个焦雷,只惊得目瞪痴呆,魂飞天外。半晌,方透过一口气来。暗想:“此事却怎么处?”只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。见员外愁眉不展,他知道:“必是为此事发愁。想来颜生必然穷苦之甚。我何不见他,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。如若真不象样,就当面奚落他一场,也出了胸中恶气。”想罢,便对柳洪言明,要见颜生。柳洪无奈,只得将他带入幽斋。他原打算奚落一场。谁知见了颜生,不但衣冠鲜明,而且像貌俊美,谈吐风雅,反觉得局蹐不安,自惭形秽,竟自无地可容,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。柳洪在旁观瞧,也觉得妍媸自分,暗道:“据颜生像貌才情,堪配吾女。可惜他家道贫寒,是一宗大病。”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,挤眉弄眼,竟不知如何是可。柳洪倒觉不好意思,搭讪着道:“你二人在此攀话,我料理我的事去了。”说罢,就走开了。  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,他便抓头不是尾,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。略坐一坐,便回书房去了。一进门来,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,自己叫道:“冯君衡呀,冯君衡!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,你是怎么长来着。我也不怨别的,怨只怨我那爹娘,既要好儿子,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功夫呢?──教导教导,调理调理,真是好好儿的,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。”自己怨恨一番。忽又想道:“颜生也是一个人,我也是一个人,我又何必怕他呢?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?明日倒要仗着胆子与他盘桓盘桓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就在书房睡了。   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依然犹疑了半天。后来发了一个狠儿,便上幽斋而来。见了颜生,彼此坐了。冯君衡便问道:“请问你老高寿?”颜生道:“念有二岁。”冯君衡听了不明白,便“念”呀“念”的尽念。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。冯君衡见了,道:“哦!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。若是这么说,我敢则是念了。”颜生道:“冯兄尊齿二十了么?”冯君衡道:“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,连槽牙。我的岁数却是二十。”颜生笑道:“尊齿便是岁数。”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,便道:“颜大哥,我是个粗人,你和我总别闹文。”   颜生又问道:“冯兄在家作何功课?”冯君衡却明白“功课”二字,便道:“我家也有个先生,可不是瞎子,也是睁眼儿先生。他教给我作甚么诗,五个字一句,说四句是一首,还有什么韵不韵的。我那里弄的上来呢。后来作惯了,觉得顺溜了,就只能作半截儿。任凭怎么使劲儿,再也作不下去了。有一遭儿,先生出了个“鹅群”叫我作,我如何作得下去呢。好容易作了半截儿。……”颜生道:“可还记得么?”冯君衡道:“记得的很呢。我好容易作的,焉有不记得呢。我记是:“远看一群鹅,见人就下河。””颜生道:“底下呢?”冯君衡道:“说过就作半截儿,如何能彀满作了呢?”颜生道:“待我与你续上半截,如何?”冯君衡道:“那敢则好。”颜生道:“白毛分绿水,红掌荡清波。”冯君衡道:“似乎是好。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。还有一遭,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,先生以此为题。我作的是:“有棵枇杷树,两个大槎枒。””颜生道:“我也与你续上罢。“未结黄金果,先开白玉花。””  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,他却不讲诗,便道:“我最爱对对子。怎么原故呢?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,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。若有上句,按着那边字儿一对,就得了。颜大哥,你出个对子我对。”颜生暗道:“今日重阳,而且风鸣树吼。”便写了一联道:“九日重阳风落叶。”冯君衡看了半天,猛然想起,对道:““八月中秋月照台”。颜大哥,你看我对的如何?你再出个我对。”颜生见他无甚行止;便写一联道:“立品修身,谁能效子游子夏?”冯君衡按着字儿,扣了一会,便对道:“交朋结友,我敢比刘六刘七。”颜生便又写了一联,却是明褒暗贬之意。冯君衡接来一看,写的是:“三坟五典,你乃百宝箱。”便又想了,对道:“一转两晃,我是万花筒。”他又磨着颜生出对。颜生实在不耐烦了,便道:“愿安承教你无门。”这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。冯君衡他却呆想,忽然笑道:“可对上了。”便道:“不敢从命我有窗。”   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,上面有字,便道:“颜大哥,我瞧瞧扇子。”颜生递过来。他就连声夸道:“好字,好字,真写了个龙争虎斗。”又翻看那面,却是素纸,连声可惜道:“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?颜大哥,你瞧我的扇子,却是画了一面,那一面却没有字。求颜大哥的大笔,写上几个字儿罢。”颜生道:“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,现有双款为证,不敢虚言。我那拙笔焉能奉命,惟恐有污尊摇。”冯君衡道:“说了不闹文么,什么“尊摇”不“尊摇”的呢?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,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,便成全起来了。颜大哥,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。”颜生一看,见有一只船,上面有一妇人摇桨,旁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。冯君衡又道:“颜大哥,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里镜儿,哈着腰儿瞧的,神情真是活的一般。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了。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,等写得时再换。”颜生无奈,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之内。   冯君衡告辞,转身回了书房,暗暗想道:“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,开口就续上了。他的学问哪,比我强多咧。而且像貌又好。他若在此了呵,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夺了去。这便如何是好呢?”   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,他却是要图谋人家的。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!他便思前想后,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。翻来覆去,一夜不曾合眼,再也想不出计策来。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又往花园而来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6回 园内赠金丫鬟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793  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,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绣红,心中陡然疑惑起来,便问道:“你到花园来做什么?”绣红道:“小姐派我来掐花儿。”冯君衡道:“掐的花儿在那里?”绣红道:“我到那边看了花儿,尚未开呢,因此空手回来。你查问我做什么?这是柳家花园,又不是你们冯家的花园,用你多管闲事!好没来由呀。”说罢,扬长去了。气得个冯君衡直瞪瞪的一双贼眼,再也对答不出来。心中更疑惑,急忙奔至幽斋。偏偏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。见颜生拿个字帖儿,正要开看。猛抬头见了冯君衡,连忙让坐,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,彼此闲谈。冯君衡道:“颜大哥,可有什么浅近的诗书,借给我看看呢?”颜生因他借书,便立起身来,向书架上找书去了。冯君衡便留神,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,他便轻轻抽出,暗暗的袖了。及至颜生找了书来,急忙接过,执手告别,回转书房而来。   进了书房,将书放下,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,只吓得惊疑不止,暗道:“这还了得!险些儿坏了大事。”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,定于今晚二鼓在角门相会,私赠银两,偏偏的被冯贼偷来了。他便暗暗想道:“今晚他们若相会了。小姐一定身许颜生,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!这便如何是好?”忽又转念一想道:“无妨,无妨。如今字儿既落吾手,大约颜生恐我识破,他决不敢前去。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,倘能到手,岂不仍是我的姻缘。即便露出马脚,他若不依,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。就是姑爷知道,也是他开门揖盗,却也不能奈何于我。”心中越想,此计越妙,不由得满心欢喜,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。  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,他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首饰衣服;到了临期,却派了绣红,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。田氏在旁劝道:“何不小姐亲身一往?”小姐道:“此事已是越理之举。再要亲身前去,更失了闺阁体统。我是断断不肯去的。”   绣红无奈,提了包袱银两,刚来到角门以外。见个人伛偻而来,细看形色不是颜生。便问道:“你是谁?”只听那人道:“我是颜生。”细听声音却不对。忽见那人向前就要动手。绣红见不是势头,才嚷道“有贼”二字。冯君衡着忙,急伸手,本欲蒙嘴,不意蠢夫使的力猛,丫鬟人小软弱,往后仰面便倒。恶贼收手不及,扑跌在丫鬟身上,以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。及至强徒起来,丫鬟早已气绝身亡,将包袱银两拋于地上。冯贼见丫鬟已死,急忙提了包袱,捡起银两包儿来,竟回书房去了。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儿留在一旁。   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,等绣红不见回来,好生着急。乳母便要到角门一看。谁知此时巡更之人见丫鬟倒毙在角门之外,早已禀知员外安人了。乳母听了此信,魂飞天外,回身绣阁,给小姐送信。只见灯笼火把,仆妇丫鬟同定员外安人,竟奔内角门而来。柳洪将灯一照,果是小绣红,见他旁边撂着一把扇子,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。连忙俱各捡起,打开扇子却是颜生的,心中已然不悦;又将字帖儿一看,登时气冲牛斗,也不言语,竟奔小姐的绣阁。冯氏不知是何缘故,便随在后面。   柳洪见了小姐,说:“干得好事!”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。小姐此时已知绣红已死,又见爹爹如此,真是万箭攒心。一时难以分辩,惟有痛哭而已。亏得冯氏赶到,见此光景,忙将字帖儿拾起,看了一遍,说道:“原来为着此事。员外你好胡涂。焉知不是绣红那丫头干的鬼呢?他素来笔迹原是与女儿一样。女儿现在未出绣阁,他却死在角门以外。你如何不分青红皂白,就埋怨女儿来呢?──只是这颜姑爷既己得了财物,为何又将丫鬟掐死呢?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?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,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身上。他就连忙写一张呈子,说:“颜生无故杀害丫鬟”,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,惟恐与自己名声不好听。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。   可怜颜生睡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,幸喜雨墨机灵,暗暗打听明白,告诉了颜生。颜生听了,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主意。  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,叫乳母好生看顾。他便回至后边,将计就计,在柳洪面前竭力撺掇,务将颜生置之死地,──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。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,绣红实是扣喉而死,并无别的情形。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,总要颜生抵命。   县尹回至衙门,立刻升堂,将颜生带上堂来。仔细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不像那杀人的凶手,便有怜惜他的意思。问道:“颜查散,你为何谋害绣红?从实招来。”颜生禀道:“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,屡屡逆命。昨又因他口出不逊,一时气愤难当,将他赶至后角门。不想刚然扣喉,他就倒毙而亡。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,犯人再也无怨的了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县宰见他满口应承,毫无推诿,而且情甘认罪,决无异词,不由心下为难。暗暗思忖道:“看此光景,决非行凶作恶之人。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?或者其中别有情节,碍难吐露,他情愿就死,亦未可知。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,再行定案。”想罢,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。县官退堂,入后,自有一番思索。  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?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,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,致令绣红遭此惨祸,已然对不过小姐了;若再当堂和盘托出,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?莫若自己应承,省得小姐出头露面,有伤闺门的风范。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。他却那里知道,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。  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,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,悄悄打听,听说相公满口应承,当堂全认了,只吓得他胆裂魂飞,泪流满面。后来见颜生入监,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,并言有薄敬奉上。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,容他在内服侍相公。雨墨便将银子交付了牢头,嘱托一切俱要看顾。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,满心欢喜,满口应承,雨墨见了颜生,又痛哭,又是抱怨,说:“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。”见颜生微微含笑,毫不介意。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。   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,老贼乐得满心欢喜,彷佛去了一场大病一般。苦只苦了金蝉小姐,一闻此言,只道颜生决无生理。仔细想来:“全是自己将他害了。他既无命,我岂独生?莫若以死相酬。”将乳母支出去烹茶,他便倚了绣阁,投缳自尽身亡。及至乳母端了茶来,见门户关闭,就知不好,便高声呼唤,也不见应。再从门缝看时,见小姐高高的悬起,只吓得他骨软筋酥,踉踉跄跄,报与员外安人。   柳洪一闻此言,也就顾不得了,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,打开绣户,上前便把小姐抱住。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。此时冯氏已然赶到。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,谁知香魂已缈,不由得痛哭起来。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,一壁里哭小姐,一壁里骂柳洪道:“都是你这老乌龟,老杀才!不分青红皂白,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!那一个刚然送县,这一个就上了吊了。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!”柳洪听了此言,猛然把泪收住道:“幸亏你提拨我。似此事如何办理?哭是小事,且先想个主意要紧。”冯氏道:“还有别的甚么主意吗?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,有些不妥,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,算是预备后事,与小姐冲冲喜。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,浮厝在花园敞厅上。候过了三朝五日,便说小姐因病身亡,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,也省得人家谈论了。”柳洪听了,再也想不出别的高主意,只好依计而行。便嘱咐家人抬棺材去。“倘有人问,就说小姐得病甚重,为的是冲冲喜。”家人领命,去不多时,便搭了来了。悄悄抬至后楼。   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,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。──且不下箾。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。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,惟有呜呜悲泣而已。停放已毕,惟恐有人看见,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。所有家人,每人赏了四两银子,以压口舌。  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,名唤驴子。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,只因双目失明,柳洪念他出力多年,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,叫他与他儿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,又可以看守花园。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。马氏问道:“此银从何而来?”驴子便将小姐自尽,并员外安人定计,暂且停放花园敞厅,并未下箾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“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,叫我们严密此事,不可声张。”说罢,又言小姐的盛殓的东西实在的是不少,甚么凤头钗,又是甚么珍珠花、翡翠环,这个那个说了一套。马氏闻听,便觉唾涎,道:“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!你就是没有胆子;你若有胆量,到了夜间,只隔着一段墙,偷偷儿的进去……”   刚说至此,只听那屋牛三道:“媳妇,你说的这是甚么话!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不幸,人人听见该当叹息,替他难受。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首的东西?驴儿呀,驴儿,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。”老头儿说罢,恨恨不已。   谁知牛三刚说话时,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。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,驴子便赌气道:“我知道,也不过是那末说,那里我就做了呢。”说着话,便打手式,叫他女人预备饭,自己便打酒去。少时,酒也有了,菜也得了。且不打发牛三吃,自己便先喝酒。女人一壁服侍,一壁跟着吃。却不言语,尽打手势。到吃喝完了,两口子便将家伙归着起来。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板斧,掖在腰间。等到将有二鼓,他直奔花园后门,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,扳住墙头纵将上去。他便往里一跳,直奔敞厅而来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7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 幼童侍主侠士挥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35  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,扳住墙头,纵身上去,他便往里一跳。只听噗咚一声,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。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,满园中花影摇曳,彷佛都是人影儿一般。毛手毛脚,贼头贼脑,他却认得路径,一直竟奔敞厅而来。见棺材停放中间。猛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,不觉从脊梁骨上一阵发麻灌海,登时头发根根倒竖,害怕起来,又连打了几个寒噤。暗暗说:“不好,我别要不得!”身子觉软,就坐在敞厅栏杆踏板之上,略定了定神。回手拔出板斧。心里想道:“我此来原为发财,这一上去打开棺盖,财帛便可到手。我却怕他怎的?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。慢说无鬼;就是有鬼,也不过是闺中弱女,有甚么大本事呢?”想至此,不觉得雄心陡起,提了板斧,便来到敞厅之上。对了棺木,一时天良难昧,便双膝跪倒,暗暗祝道:“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。今日暂且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,日后充足了,我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。”祝毕起来,将板斧放下。只用双手从前面托住棺盖,尽力往上一起,那棺盖就离了位了,他便往左边一跨。又绕到后边,也是用双手托住,往上一起,他却往右边一跨。那材盖便横斜在材上。才要动手,忽听“嗳哟”一声,便吓得他把脖子一缩,跑下厅来,格嗒嗒一个个整颤,半晌还不过气来。又见小姐挣扎起来,口中说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”便不言语了。   驴子喘息了喘息,想道:“小姐他会还了魂了。”又一转念:“他纵然还魂,正在气息微弱之时,我这上去将他掐住咽喉,他依然是死。我照旧发财。有何不可呢?”想至此,又立起身来,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要掐的式样。尚未来到敞厅,忽有一物飞来正打在左手之上。驴子又不敢嗳哟,只疼得他咬着牙,摔着手,在厅下打转。   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,身穿夜行衣服,竟奔驴子而来。瞧着不好,刚然要跑,已被那人一个箭步,赶上就是一脚。驴子便跌倒在地,口中叫道:“爷爷饶命!”那人便将驴子按在地上,用刀一晃,道:“我且问你,棺木内死的是谁?”驴子道:“是我家小姐,可是吊死的。”那人吃惊,道:“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?”驴子道:“只因颜生当堂招认了,我家小姐就吊死了,不知是什么缘故?只求爷爷饶命!”那人道:“你初念贪财还可饶恕,后来又生害人之心,便是可杀不可留了。”说到“可杀”二字,刀已落将下来,登时驴子入了汤锅了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,他便先到祥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,已知道此人悭吝,必然嫌贫爱富。后来打听颜生到此,甚是相安,正在欢喜。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,甚觉诧异;故此夤夜到此,打听个水落石出。已知颜生负屈含冤,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之事。适才问了驴子,方才明白。既将驴子杀了,又见小姐还魂。本欲上前搀扶,又要避盟嫂之嫌疑。猛然心生一计:“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想罢,便高声嚷道:“你们小姐还了魂!快来救人呀!”又向那角门上当的一脚,连门带框,俱各歪在一边。他却飞身上房,竟奔柳洪住房去了。  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,前后半夜倒换。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,猛听得有人说小姐还魂之事,又听得咯嚓一声响亮。二人吓了一跳,连忙顺着声音,打着灯笼一照,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。二人仗着胆子,进了花园,趁着夜色,先往敞厅上一看,见棺材盖横在材上。连忙过去细看,见小姐坐在棺内,闭着双睛,口内尚在咕哝。二人见了,悄悄说道:“谁说不是活了呢。快报员外安人去。”   刚然回身,只见那边一块黑忽忽的,不知是甚么。打过灯笼一照,却是一个人。内中有个眼尖的道:“伙计,这不是牛驴子么?他如何躺在这里呢?难道昨日停放之后,把他落在这里了?”又听那人道:“这是甚么稀泞的?跴了我一脚。嗳哟!怎么他脖子上有个口子呢?敢则是被人杀了。──快快报与员外,说小姐还魂了。”   柳洪听了,即刻叫开角门。冯氏也连忙赶来,唤齐仆妇丫鬟,俱往花园而来。谁知乳母田氏一闻此言,预先跑来,扶着小姐呼唤。只听小姐嘟哝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叫奴家何以报答。”柳洪冯氏见了小姐果然活了,不胜欢喜。大家搀扶出来。田氏转身背负着小姐,仆妇帮扶,左右围随,一直来到绣阁安放妥协,又灌姜汤少许,渐渐的苏醒过来。容小姐静一静,定定神。只有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顾。柳洪就慢慢的下楼去了。只见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。柳洪便道:“你二人还不巡更,在此作甚?”二人道:“等着员外回话。还有一宗事呢。”柳洪道:“还有什么事呢?不是要讨赏么?”二人道:“讨赏忙甚么呢。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。”柳洪闻听,大惊道:“如何有死人呢?”二人道:“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。不是生人,却是个熟人。”柳洪跟定更夫进了花园,来至敞厅,更夫举起灯笼照看。柳洪见满地是血,战战兢兢看了多时,道:“这不是牛驴子吗?他如何被人杀了呢?”又见棺盖横着,旁边又有一把板斧,猛然省悟道:“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?如何棺盖横过来呢?”更夫说道:“员外爷想得不错。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?难道他见小姐活了,他自己抹了脖子?”柳洪无奈,只得派人看守,准备报官相验。先叫人找了地保来,告诉他此事。地保道:“日前掐死了一个丫鬟,尚未结案;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,所有这些喜庆事情,全出在尊府,此事就说不得了,只好员外辛苦辛苦,同我走一趟。”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,只得进内,取些银两给他们就完了。  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,见银柜的锁头落地,柜盖已开,这一惊非同小可,连忙查对,散碎银两俱各未动,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。心内这一阵难受,又不是疼,又不是痒,竟不知如何是好。发了会子怔,叫丫鬟去请安人,一面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,央求地保呈报。地保得了银子,自己去了。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,不觉泪下。冯氏便问:“叫我有甚么事?女儿活了,应当欢喜,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?莫不成牛驴子死了,你心疼他吗?”柳洪道:“那盗尸贼,我心疼他做甚么?”冯氏道:“既不为此,你哭甚么?”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,说了一遍。“因为心疼银子,不觉流泪。这如今意欲报官,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。”冯氏听了,也觉一惊,后来听柳洪说要报官,连说:“不可,不可。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,尚未完结。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。别的都不遗失,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。这不是提官的醒儿吗?可见咱家积蓄多金。他若往歪里一问,只怕再花上十封,也未必能够结案。依我说,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,算是丢了罢。”柳洪听了此言,深为有理,只得罢了。不过一时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。  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,以为手到成功,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回来,看看的天已发晓,不由得埋怨道:“这王八蛋好生可恶!他不亏我指引明路,教他发财。如今得了手且不回家,又不知填那个小妈儿去了。少时他瞎爹若问起来,又该无故唠叨。”正在自言自语埋怨,忽听有人敲门,道:“牛三哥,牛三哥。”妇人答道:“是谁呀?这末早就来叫门。”说罢,将门开了一看,原来是捡粪的李二。李二一见马氏,便道:“侄儿媳妇,你烦恼呀?”马氏听了,啐道:“呸!大清早起的,也不嫌个丧气。这是怎么说呢?”李二说:“敢则是丧气。你们家驴子叫人杀了。怎么不丧气?”   牛三已在屋内听见,便接言道:“李老二,你进屋里来,明白告诉了我,这是怎么一件事情。”李二便进屋内,见了牛三,说:“告诉哥哥说,驴子侄儿不知为何被人杀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。你们员外报了官。少时就要来相验呢。”牛三道:“好呀!你们干的好事呀!昨日那末拦你们;你们不听,到底遭了杀了。这不叫员外受累吗?李老二,你拉了我去,等着官府来了,我拦验就是了。这不是吗?我的儿子既死了,我那儿妇是断不能守的,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罢。这才应了俗语儿了:“驴的朝东,马的朝西。””说着话,拿了明杖,叫李二拉着他,竟奔着员外宅里来。见了柳洪,便将要拦验的话说了。柳洪甚是欢喜,又教导了好些话,那个说的,那个说不的,怎么具结领尸,编派停当。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,算是为他买的寿木。及至官府到来,牛三拦验,情愿具结领尸。官府细问情由,方准所呈。不必细表。   且说颜生在监。多亏了雨墨服侍,不至受苦。自从那日过下堂来,至今并未提审,竟不知定了案不曾,反觉得心神不定。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,在岳神庙前,便发话道:“小伙子,你今儿得出去了。我不能只是替你耽惊儿。再者你们相公,今儿晚上也该叫他受用受用了。”雨墨见不是话头,便道:“贾大叔,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。望大叔将就将就。”贾牢头道:“我们早已可怜过了。我们若遇见都像你们这样打官司,我们都饿死了。你打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。就是你那一点银子,一哄儿就结了。俗语说:“衙门的钱,下水的船。”这总要现了现。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。难道你们相公就没个朋友吗?”雨墨哭道:“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,这里如何有相知呢。没奈何,还是求大叔怜我家相公才好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那是白说。我倒有个主意。你们相公有个亲戚,他不是财主吗。你为甚不弄他的钱呢?”雨墨流泪道:“那是我家相公的对头,他如何肯资助呢?”贾牢头道:“不是那末说。你与相公商量商量,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咬出来。我们弄他的银,好照应你们相公呀。是这么个主意。”雨墨摇头道:“这个主意却难,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。”贾牢头道:“既如此,你今儿就出去。直不准你在这里!”雨墨见他如此神情,心中好生为难,急得泪流满面,痛哭不止。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。   忽见监门口有人叫:“贾头儿,贾头儿,快来哟。”贾牢头道:“是了。我这里说话呢。”那人又道:“你快来,有话说。”贾牢头道:“什么事这末忙?难道弄出钱来我一人使吗?也是大家伙儿分。”那外面说话的,乃是禁子吴头儿。他便问道:“你又驳办谁呢?”贾牢头道:“就是颜查散的小童儿。”吴头儿道:“嗳哟!我的太爷。你怎么惹他呢?人家的照应到了。此人姓白,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,就是一百两呀。少时就进来了。你快快好好儿的预备着,伺候着罢。”牢头听了,连忙回身,见雨墨还在那里哭呢。连忙上前道:“老雨呀,你怎么不禁呕呢?说说笑笑,嗷嗷呕呕,这有什么呢。你怎么就认真起来?我问问你,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?”雨墨道:“并没有姓白的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藏奸。你还恼着我呢。我告诉你,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,瞧你们相公来了。”   说话间,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,头带武生巾,身穿月白花氅,内衬一件桃红衬袍,足登官鞋,另有一番英雄气概。雨墨看了,很像金相公,却不敢认。只听那武生道:“雨墨,你敢是也在此么?好孩子!真正难为你。”雨墨听了此言,不觉的落下泪来,连忙上前参见,道:“谁说不是金相公呢。”暗暗忖道:“如何连音也改了呢?”他却那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。白五爷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  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8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13  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贾牢头不容雨墨答言,他便说:“颜相公在这单屋内,都是小人们伺候。”白五爷道:“好。你们用心服侍,我自有赏赐。”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“是”。   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。白五爷来至屋内,见颜生蓬头垢面,虽无刑具加身,已然形容憔悴。连忙上前执手道:“仁兄,如何遭此冤枉?”说至此,声音有些惨切。谁知颜生毫不动念,说道:“嗐!愚兄愧见贤弟。贤弟到此何干哪?”白五爷见颜生并无忧愁哭泣之状,惟有羞容满面,心中暗暗点头,夸道:“颜生真英雄也。”便问:“此事因何而起?”颜生道:“贤弟问他怎么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知己弟兄,非泛泛可比。难道仁兄还瞒着小弟不成?”颜生无奈,只得说道:“此事皆是愚兄之过。”便说:“绣红寄柬,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。因有人来,便将柬儿放在书内。谁知此柬遗失。到了夜间,就生出此事。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。后来亏得雨墨暗暗打听,方知是小姐一片苦心,全是为顾愚兄。愚兄自恨遗失柬约,酿成祸端。兄若不应承,难道还攀扯闺阁弱质,坏他的清白?愚兄惟有一死而已!”   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,颇觉有理。复转念一想,道:“仁兄知恩报恩,舍己成人,原是大丈夫所为。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?”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心招起,不由得泪如雨下。半晌,说道:“愚兄死后,望贤弟照看家母。兄在九泉之下,也得瞑目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雨墨在旁也落泪。白玉堂道:“何至如此。仁兄且自宽心。凡事还要再思,虽则为人,也当为己。闻得开封府包相断事如神,何不到那里去伸诉呢?”颜生道:“贤弟此言差矣。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,乃是兄自行承认的,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辩去呢?”白玉堂道:“仁兄虽如此说。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,只怕包相就不容仁兄招认了。那时又当如何?”颜生道:“书云:“匹夫不可夺志也”,况愚兄乎?”  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,他便另有个算计了。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叫进来。雨墨刚然来到院中,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叽叽喳喳,指手画脚。忽见雨墨出来,便有二人迎将上来,道:“老雨呀,有什么吩咐的吗?”雨墨道:“白老爷请你们二人呢。”二人听得此话,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来。白五爷便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,对他二人说:“这是银子四封;赏你二人一封,俵散众人一封,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。从此颜相公一切事体,全是你二人照管。倘有不到之处,我若闻知,却是不依你们的。”二人屈膝谢赏,满口应承。   白五爷又对颜生道:“这里诸事妥协。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,不知仁兄叫他去否?”颜生道:“他也在此无事。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协,愚兄也用他不着。贤弟只管将他带去。”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,便欣然叩辞了颜生,跟随白五爷出了监中。到了无人之处,雨墨便问白五爷道:“老爷将小人带出监来,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,上开封府呈控么?”一句话问得白五爷满心欢喜,道:“怪哉,怪哉!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,真正罕有。我原有此意,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?”雨墨道:“小人若不敢去,也就不问了。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,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去。只因监内无人伺候,故此耽延至今。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,提拨我家相公,我家相公毫不省悟;故此方才老爷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,小人就明白了是为着此事。”白五爷哈哈大笑道:“我的意思,竟被你猜着了。我告诉你。你相公入了情魔了,一时也化解不开。须到开封府告去,方能打破迷关。你明日到开封府,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,包公自有断法。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。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去此灾了。”说罢,便叫伴当给他十两银子。雨墨道:“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子,小人还没使呢。老爷改日再赏罢。再者小人告状去,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。”白五爷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是。你今日就往开封府去,在附近处住下。明日好去申冤。”雨墨连连称“是”。竟奔开封府去了。   谁知就是此夜,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。包公每日五更上朝,包兴李才预备伺候,一切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,只等包公一呼唤,便诸事整齐。二人正在静候,忽听包公咳嗽,包兴连忙执灯,掀起帘子,来至里屋内。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,不觉骇目惊心,失声道:“哎哟!”包公在帐子内,便问道:“甚么事?”包兴道:“这是那里来的刀……刀……刀呀?”包公听见,急忙披衣坐起,撩起帐子一看,果见是明晃晃的一把钢刀横在桌上,刀下还压着柬帖儿。便叫包兴:“将柬帖拿来我看。”包兴将柬帖从刀下抽出,持着灯递给相爷。一看,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“颜查散冤”。包公忖度了一会,不解其意,只得净面穿衣,且自上朝,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。   到了朝中,诸事已完,便乘轿而回。刚至衙门,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孩来,在轿旁跪倒,口称“冤枉”。恰好王朝走到,将他获住。包公轿至公堂,落下轿,立刻升堂。便叫:“带那小孩子。”该班的传出。此时王朝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,忽听叫“带小孩子”,王朝嘱咐道:“见了相爷,不要害怕,不可胡说。”雨墨道:“多承老爷教导。”王朝进了角门,将雨墨带上堂去。雨墨便跪倒,向上叩头。   包公问道:“那小孩叫什么名字?为着何事?诉上来。”雨墨道:“小人名叫雨墨,乃武进县人。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……”包公道:“你主人叫什么名字?”雨墨道:“姓颜名查散。”包公听了颜查散三字,暗暗道:“原来果有颜查散。”便问道:“投在什么人家?”雨墨道:“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。这员外名叫柳洪,他是小主人的姑夫。谁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,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。只因柳洪膝下有个姑娘名柳金蝉,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。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园居住,敢则是他不怀好意。住了才四天,那日清早,便有本县的衙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。说我主人无故将小姐的丫鬟绣红掐死在角门以外。回相爷,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右。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斋,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丫鬟呢?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里拿去,刚过头一堂,就满口应承,说是自己将丫鬟掐死,情愿抵命。不知是什么缘故?因此小人到相爷台前,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作主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。   包公听了,沈吟半晌,便问道:“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,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?”雨墨道:“柳洪为人极其固执。慢说别人,就是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见。主仆在那里四五天,尽在花园书斋居住。所有饭食茶水,俱是小人进内自取,并未派人服侍,很不像亲戚的道理。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没有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可知道小姐那里,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鬟呢?”雨墨道:“听得说小姐那里,就只一个丫鬟绣红,还有个乳母田氏。这个乳母却是个好人。”包公忙问道:“怎见得?”雨墨道:“小人进内取茶饭时,他就向小人说:“园子空落,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,恐有不测之事。依我说,莫若过一两天,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。”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。”包公暗暗的踌躇道:“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?何不如此如此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便叫将雨墨带下去,就在班房里听候。立刻吩咐差役:“将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,不许串供。”又吩咐:“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听审。”   包公暂退堂,用饭毕,正要歇息。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:“柳洪到案。”老爷吩咐:“伺候升堂。”将柳洪带上堂来,问道:“颜查散是你甚么人?”柳洪道:“是小老儿内侄。”包公道:“他来此作甚么来了?”柳洪道:“他在小老儿家读书,为的是明年科考。”包公道:“闻听他与你女儿自幼联姻,可是有的么?”柳洪暗暗的纳闷,道:“怨不得人家说包公断事如神。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?”至此无奈,只得说道:“是从小儿定下的婚姻。他来此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,二则为完姻。”包公道:“你可曾将他留下?”柳洪道:“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。”包公道:“你家丫鬟绣红,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?”柳洪道:“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,极其聪明,又会写,又会算,实实死得可惜。”包公道:“为何死的?”柳洪道:“就是被颜查散扣喉而死。”包公道:“什么时候死的?死于何处?”柳洪道:“及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。却是死在内角门以外。”包公听罢,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我把你这老狗,满口胡说!方才你说,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二鼓之半,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。你并未亲眼看见是谁掐死的,如何就说是颜查散相害?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,将丫鬟掐死,有意诬赖颜生。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?”柳洪见包公动怒,连忙叩头,道:“相爷请息怒,容小老儿细细的说。丫鬟被人掐死,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。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扇子,却是颜生的名款;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,包公听了,思想了半晌:“如此看来,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事了。”   又见差役回道:“乳母田氏传到。”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,即将田氏带上堂来。田氏那里见过这样堂威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,浑身抖衣而战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柳金蝉的乳母?”田氏道:“婆……婆子便是。”包公道:“丫鬟绣红为何而死的?从实说来。”田氏到了此时,那敢撒谎,便把如何听见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,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要救颜生,如何叫绣红私赠颜生银两等话说了。“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,不知何故,竟将绣红掐死了。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,连那个字帖儿。我家员外见了气得了不得,就把颜姑爷送了县了。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。……”包公听至此,不觉愕然,道:“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?”田氏道:“死了之后又活了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如何又会活了呢?”田氏道:“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,说颜姑爷是头一天进了监,第二天姑娘就吊死了──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。这要是吵嚷出去,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。因此就说是小姐病得要死,买口棺材来冲一冲,却悄悄把小姐装殓了,停放在后花园敞厅上。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:“你们小姐活了,还了魂了。”大家伙儿听见了,过去一看,谁说不是活了呢。棺材盖也横过来了,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呢。”包公道:“棺材盖如何会横过来呢?”田氏道:“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。他见小姐活了,不知怎么,他又抹了脖子了。”   包公听毕,暗暗思想道:“可惜金蝉一番节烈,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。可恨颜生既得财物,又将绣红掐死。其为人的品行,就不问可知了。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,并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?”想至此,便叫:“带雨墨。”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。包公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小小年纪,竟敢大胆蒙混本阁,该当何罪?”雨墨见包公动怒,便向上叩头道:“小人句句是实话,焉敢蒙混相爷。”包公一声断喝:“你这狗才,就该掌嘴!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讲!”  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么言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39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70  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:“唗!你这狗才,就该掌嘴。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”雨墨道:“相爷若说扇子,其中有个情节。只因柳洪内侄名叫冯君衡,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,那一天合我主人谈诗对对子。后来他要我主人扇子瞧,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。我家主人不肯写。他不依,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。他说写得了再换。相爷不信,打发人取来,现时仍在笔筒上插着。那把画着船上妇人摇桨的扇子,就是冯君衡的。小人断不敢撒谎。”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,心中早已明白此事,不由哈哈大笑,十分畅快。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。  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。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,叫雨墨跪在一旁。将颜生的招状看了一遍,已然看出破绽,不由暗暗笑道:“一个情愿甘心抵命,一个以死相酬自尽,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。”便叫:“带颜查散。”   颜生此时镯镣加身,来至堂上,一眼看见雨墨,心中纳闷道:“他到此何干?”左右上来去了刑具。颜生跪倒。包公道:“颜查散抬起头来。”颜查散仰起面来。包公见他虽然蓬头垢面,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,便问:“你如何将绣红掐死?”颜生便将在县内口供,一字不改,诉将上去。包公点了点头,道:“绣红也真正的可恶。你是柳洪的亲戚,又是客居他家,他竟敢不服呼唤,口出不逊,无怪你愤恨。我且问你。你是什么时候出了书斋?由何路径到内角门?什么时候掐死绣红?他死于何处?讲。”   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,竟不能答,暗暗的道:“好利害!好利害!我何尝掐死绣红,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,名节攸关;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。如今相爷细细的审问,何时出了书斋,由何路径到内角门,我如何说得出来?”正在为难之际,忽听雨墨在旁哭道:“相公此时还不说明,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?”颜生一闻此言,触动肝腑,又是着急,又惭愧,不觉泪流满面,向上叩头,道:“犯人实实罪该万死,惟求相爷笔下超生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   包公道:“还有一事问你。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,你为何不去,是何缘故?”颜生道:“哎呀!相爷呀。千错万错在此处。那日绣红送柬之后,犯人刚然要看。恰值冯君衡前来借书,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。谁知冯君衡去后,遍寻不见,再也无有。犯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,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?”包公听了,便觉了然。   只见差役回道:“冯君衡拿到。”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,立刻带冯君衡上堂。包公见他兔耳莺腮,蛇眉鼠眼,已知是不良之辈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冯君衡,快将假名盗财,因奸致命,从实招来!”左右连声催吓:“讲!讲!讲!”冯君衡道:“没有什么招的。”包公道:“请大刑。”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。冯君衡害怕,只得口吐实情,将如何换扇,如何盗柬,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,只因绣红要嚷,如何将他扣喉而死,又如何撇下扇柬,换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,从头至尾,述说一遍。包公问明,叫他画了供,立刻请御刑。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,还是照旧章程,登时将冯君衡铡了。丹墀之下,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不敢仰视。  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,御刑仍然安放。堂上忽听包公道:“带柳洪。”这一声把个柳洪吓得胆裂魂飞,筋酥骨软,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。包公道:“我骂你这老狗!颜生受害,金蝉悬梁,绣红遭害,驴子被杀,以及冯君衡遭刑,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而起,致令生者、死者、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。今将你废于铡下,大概不委屈你罢?”柳洪听了,叩头碰地,道:“实在不屈。望相爷开天地之恩,饶恕小老儿,改过自新,以赎前愆。”包公道:“你既知要赎罪,听本阁吩咐。今将颜生交付于你,就在你家攻书。所有一切费用,你要好好看待。俟明年科考之后,中与不中,即便毕姻。倘颜查散稍有疏虞,我便把你拿来,仍然废于铡下。你敢应么?”柳洪道:“小老儿愿意,小老儿愿意。”   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,道:“你读书要明大义,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?便非志士,乃系腐儒。自今以后,必须改过,务要好好读书。按日期将窗课送来,本阁与你看视。倘得寸进,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。就是平素之间,也要将他好好看待。”颜生向上叩头道:“谨遵台命。”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。柳洪携了颜生的手,颜生携了雨墨的手,又是欢喜,又是伤心,下了丹墀,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。此案已结。包公退堂,来至书房,便叫包兴:“请展护卫。”   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?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,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。事有缓急,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,再也间断不得,如何还有功夫提展爷呢。如今颜查散之案已完,必须要说一番。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,那夜便赶到家中,见了展忠。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,述说一回。彼此换剑作了定礼,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。展忠满心欢喜。展爷又告诉他,现在开封府有一件要紧之事,故此连夜赶回家中,必须早赴东京。展忠道:“作皇家官,理应报效朝廷。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。爷自请放心。”展爷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,立刻起程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   及至到了开封府,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,却不提白玉堂来京,不过略问了问:“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?”大家俱言无事。又问展爷道:“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,如何恁早回来?”展爷道:“回家祭扫完了,在家无事,莫若早些回来,省得临期匆忙。”也就遮掩过去。他却参见了相爷,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,包公听了,吩咐严加防范,设法擒拿。展爷退回公所,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撢尘,一连热闹了几天。展爷每夜防范,并不见什么动静。  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,生出寄柬留刀之事。包公虽然疑心,尚未知虚实,如今此案已经断明,果系“颜查散冤”,应了柬上之言。包公想起留刀之人,退堂来至书房,便请展爷。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,参见包公。包公便提起:“寄柬留刀之人,行踪诡密,令人可疑。护卫须要严加防范才好。”展爷道:“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,也就有些疑心。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,暗里却是透信。据卑职想,留刀之人,恐是白玉堂了。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。”包公点头。展爷退出,来至公所,已然秉上灯烛。大家摆上酒饭,彼此就座。   公孙便问展爷道:“相爷有何见谕?”展爷道:“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,叫大家防范些。”王朝道:“此事原为颜查散明冤。如今既已断明,颜生已归柳家去了,此时又防什么呢?”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,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,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,及一闻此言,便急急敢来等情由说了一遍。张龙道:“原来大哥定了亲了。还瞒着我们呢。恐怕兄弟们要喝大哥的喜酒。如今既已说出来,明日是要加倍的罚。”马汉道:“喝酒是小事。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?”展爷道:“此人姓白名玉堂,乃五义之中的朋友。”赵虎道:“什么五义?小弟不明白。”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,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。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,猛然醒悟道:“此人来找大哥,却是要与大哥合气的。”展爷道:“他与我素无仇隙,与我合什么气呢?”公孙策道:“大哥,你自想想。他们五人号称五鼠,你却号称御猫。焉有猫儿不捕鼠之理?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。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合气。”展爷道:“贤弟所说似乎有理。但我这“御猫”乃圣上所赐,非是劣兄有意称猫,要欺压朋友。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,劣兄甘拜下风,从此后不称御猫,也未为不可。”众人尚未答言。惟赵爷正在豪饮之间,听见展爷说出此话,他却有些不服气,拿着酒杯,立起身来道:“大哥,你老素昔胆量过人,今日何自馁如此?这“御猫”二字乃圣上所赐,如何改得?倘若是那个甚么白糖咧黑糖咧,──他不来便罢。他若来时,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着喝了,也去去我的滞气。”展爷连忙摆手,说:“四弟悄言,岂不闻窗外有耳?……”   刚说至此,只听拍的一声,从外面飞进一物,不偏不歪,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之上,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。赵爷吓了一跳,众人无不惊骇。   只见展爷早已出席,将窗扇虚掩,回身复又将灯吹灭。便把外衣脱下,里面却是早已结束停当的。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,却把窗扇假做一开,只听拍的一声,又是一物打在窗扇上。展爷这才把窗扇一开,随着劲一伏身窜将出去,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,嗖的就是一刀。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,随招随架。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,见来人穿著簇青的夜行衣靠,脚步伶俐,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。   二人也不言语,惟闻刀剑之声,叮当乱响。展爷不过招架,并不还手。见他刀刀紧逼,门路精奇。南侠暗暗喝采。又想道:“这朋友好不知进退。我让着你,不肯伤你,又何必赶尽杀绝。难道我还怕你不成。”暗道:“也叫他知道知道。”便把宝剑一横。等刀临近,用个鹤唳长空之势,用力往上一削,只听噌的一声,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,不敢进步。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,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;那人却上了耳房,展爷又跃身而上;及至到了耳房,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;展爷赶至大堂房上,那人一伏身越过脊去。展爷不敢紧追,恐有暗器,却退了几步。从这边房脊,刚要越过。瞥见眼前一道红光,忙说“不好”!把头一低,刚躲过门面,却把头巾打落。那物落在房上,咕噜噜滚将下去──又知是个石子。  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,能暗中视物,虽不真切,却能分别。最怕猛然火光一亮,反觉眼前一黑。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,乍从屋内来,必须略站片时,方觉眼前光亮些。展爷方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,已知那人必有暗器,赶紧把头一低,所以将头巾打落。要是些微力笨点的,不是打在门面之上,重点打下房来咧。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,那人早已去了。   此际在公所之内,王马张赵带领差役,灯笼火把,各执器械,俱从角门绕过,遍处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呢。惟有楞爷赵虎怪叫吆喝,一路乱嚷。展爷已从房上下来,找着头巾,回到公所,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。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。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,参见了包公,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。“未能拿获,实卑职之过。”包公道:“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。据我想来,惟恐他别生枝叶,那时更难拿获,倒要大费周折呢。”又嘱咐了一番,合署务要小心。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应。二人退出,来至公所,大家计议。惟有赵虎撅着嘴,再也不言语了。自此夜之后,却也无甚动静,惟有小心而已。  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晓。 正文 第040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41  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,自从白玉堂离庄,算来将有两月,未见回来,又无音信,甚是放心不下。每日里嗐声叹气,坐卧不安,连饮食俱各减了。虽有韩徐蒋三人劝慰,无奈卢方实心忠厚,再也解不开。   一日,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。卢方道:“自我兄弟结拜以来,朝夕相聚,何等快乐。偏是五弟少年心性,好事逞强,务必要与什么“御猫”较量。至今去了两月有余,未见回来,劣兄好生放心不下。”四爷蒋平道:“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,而且不服人劝。小弟前次略说了几句,险些儿与我反目。据我看来,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呢。”徐庆道:“四弟再休提起。那日要不是你说他,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。全是你多嘴的不好。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,也不劝他的好呢。”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,惟恐他二人分争起来,便道:“事已至此,别的暂且不必提了。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,那时怎了?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,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?”蒋平道:“此事又何必大哥前往。既是小弟多言,他赌气去了。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。”韩彰道:“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蒋平道:“却是为何?”韩彰道:“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的分个高下,倘若得了上风,那还罢了;他若拜了下风,再想起你的前言,如何还肯回来。你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徐庆接言道:“待小弟前去如何?”卢方听了,却不言语,知道徐庆为人粗鲁,是个浑愣。他这一去,不但不能找回五弟──巧咧,倒要闹出事来。韩彰见卢方不语,心中早已明白了,便道:“三弟要去,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?”卢方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,方答言道:“若得二弟同去,劣兄稍觉放心。”蒋平道:“此事因我起见。如何二哥三哥辛苦,小弟倒安逸呢?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?”卢方也不等韩彰徐庆说,便答言道:“若是四弟同去,劣兄更觉放心。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便了。”  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。”卢方听了,便问道:“此系何人?”蒋平道:“弟知此人,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,姓柳名青,绰号白面判官。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?”卢方道:“三位贤弟且先回避,待劣兄见他,看是如何。”吩咐庄丁:“快请。”卢方也就迎了出去。柳青同了庄丁进来,见他身量却不高大,衣服甚是鲜明,白馥馥一张面皮,暗含着恶态,叠暴着环睛,明露着鬼计多端。彼此相见,各通姓名。卢方便执手,让到待客厅上,就座献茶。   卢爷便问道:“久仰芳名,未能奉谒。今蒙降临,有屈台驾。不知有何见教?敢乞明示。”柳青道:“小弟此来不为别事。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,故此斗胆前来,殊觉冒昧。大约说出此事,决不见责。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,却是太师庞吉之外孙。此人淫欲贪婪,剥削民脂,造恶多端,概难尽述。刻下为与庞吉庆寿,他备得松景八盆,其中暗藏黄金千两,以为趋奉献媚之资。小弟打听得真实,意欲将此金劫下。非是小弟贪爱此金,因敝处连年荒旱,即以此金变了价,买粮米赈济,以抒民困。奈弟独力难成,故此不辞跋涉,仰望卢兄帮助是幸!”卢方听了,便道:“弟蜗居山庄,原是本分人家。虽有微名,并非要结而得。至行劫窃取之事,更不是我卢方所为。足下此来,竟自徒劳。本欲款留几日,惟恐有误足下正事,反为不美。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。”说罢,一执手道:“请了。”柳青听卢方之言,只气得满面通红,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红面判官了。暗道:“真乃闻名不如见面。原来卢方是这等人。如此看来,义在那里?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。”站起身来,也说一个“请”字,头也不回,竟出门去了。  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,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一个庄丁,迎头拦住道:“柳员外暂停贵步。我们三位员外到了。”柳青回头一看,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。仔细留神,见三个人高矮不等,胖瘦不一,各具一种豪侠气概。柳青只得止步,问道:“你家大员外既已拒绝于我,三位又系何人?请言其详。”蒋平向前道:“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?小弟蒋平。”指着二爷三爷道:“此是我二哥韩彰。此是我三哥徐庆。”柳青道:“久仰,久仰!失敬,失敬!请了。”说罢,回身就走。   蒋平赶上前,说道:“柳兄不要如此。方才之事弟等皆知。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,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,无暇及此,诚非有意拒绝尊兄。望乞海涵。弟等情愿替大哥陪罪。”说罢,就是一揖。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,殷勤劝慰,只得止步转身,道:“小弟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,故不辞跋涉而来;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,使小弟好生的惭愧。”二爷韩彰道:“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,言语梗直,多有得罪。柳兄不要介怀。弟等请柳兄在这边一叙。”徐庆道:“有话不必在此叙谈,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。”柳青只得转步,进了那边庄门,也有五间客厅。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,三人陪坐,庄丁献茶。蒋平又问了一番太守贪赃受贿,剥削民膏的过恶。又问:“柳兄既有此举,但不知用何计策?”柳青道:“弟有师傅的蒙汉药断魂香。到了临期,只须如此如此,便可成功。”蒋爷韩爷点了点头,惟有徐爷鼓掌大笑,连说:“好计,好计!”大家欢喜。   蒋爷又对徐韩二位道:“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。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。此事须要瞒着大哥。如今你我俱在这边,惟恐工夫大了,大哥又要烦闷。莫若小弟去到那里,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。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,二位兄长在这里陪着柳兄,庶乎两便。”韩爷道:“四弟所言甚是。你就过那边去罢。”徐庆道:“还是四弟有算计。快去,快去。”蒋爷别了柳青,与卢方解闷去了。   这里柳青便问道:“卢兄为着何事烦恼?”韩爷道:“嗳!说起此事,全是五弟任性胡为。”柳青道:“可是呀。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。不知为着何事?”韩彰道:“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,是老五气他不过,特特前去会他。不想两月有余,毫无信息。因此大哥又是思念,又是着急。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“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耐烦。这样爱友的朋友,小弟几乎错怪了。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,何不前去找寻呢?”徐庆道:“何尝不是呢。原是俺要去找老五,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。若非他二人耽搁,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。”韩爷道:“虽则耽延程途,幸喜柳兄前来,明日正好同往。一来为寻五弟,二来又可暗办此事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“既如此,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。小弟在前途恭候。省得卢兄看见,又要生疑。”韩爷道:“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。”柳青笑道:“你我非酒肉朋友,吃喝是小事。还是在前途恭候的为是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。韩爷徐庆也不强留。定准了时刻地方,执手告别。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,也到这边来。见了卢方,却不提柳青之事。   到了次日,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,弟兄四人吃喝已毕。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,方将三人送出庄门,亲看他们去了。立了多时,才转身回去。他三人攒步向前,竟赴柳青的约会去了。  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,未免耽延时日。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乱子来了。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,悄悄回到旅店,暗暗思忖道:“我看姓展的本领果然不差。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,至今耿耿在心。今见他步法形景,颇似当初所见之人,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。若真是他,倒是我意中朋友。再者南侠称猫之号,原不是他出于本心,乃是圣上所赐。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,如何能彀知道锦毛鼠的本领呢。哧!我既到了东京,何不到皇宫内走走。倘有机缘,略略施展施展。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;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;三来我做的事,圣上知道,必交开封府。既交到开封府,再也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。那时我再设个计策,将他诓入陷空岛奚落他一场。是猫儿捕了耗子,还是耗子咬了猫?纵然罪犯天条,斧钺加身,也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。那怕从此倾生,也可以名传天下。但只一件,我在店中存身不大稳便。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,那时叫他们捕风捉影,也知道姓白的厉害。”他既横了心,立下此志,就不顾甚么纪律了。   单说内苑万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,他乃郭槐之侄。自从郭槐遭诛之后,他也不想想所做之事,该剐不该剐。他却自具一偏之见,每每暗想道:“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,偏偏的被陈林救出,以致久后事犯被戮。细细想来,全是陈林之过。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。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,他是总管,尚且被他治倒,置之死地。何况如今他是都堂,我是总管。倘或想起前仇,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。以大压小,更是容易。怎么想个法子,将他害了,一来与叔叔报仇,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。”   一日晚间,正然思想。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,双手捧至郭安面前。郭安接茶慢饮。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极其伶俐,郭安素来最喜欢他。他见郭安沈默不语,如有所思,便知必有心事,又不敢问。只得搭讪着说道:“前日雨前茶,你老人家喝着没味儿。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,合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,给你老人家泡了一小壶儿。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?”郭安道:“也还罢了。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边去。他那里黑心人多。你小孩家懂的什么。万一叫他们害了,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么?”   何常喜听了,暗暗展转道:“听他之言,话内有因。他别与都堂有甚么拉拢罢?我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?”便道:“敢则是这末着吗?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,奴婢那里知道呢。但只一件,他们是上司衙门,往往的捏个短儿,拿个错儿。你老人家还担得起;若是奴婢,那里搁的住呢,一来年轻,二来又不懂事。时常到那里去,叔叔长,大爷短,合他们鬼混。明是讨他们好儿,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。就是他们安着坏心,也不过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。”郭安听了,猛然心内一动,便道:“你常去,可听见他们有什么事没有呢?”何常喜道:“却倒没听见甚么事。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,见他们拿着一匣人参,说是圣上赏都堂的。因为都堂有了年纪,神虚气喘,咳声不止,未免是当初操劳太过,如今百病趁虚而入。因此赏参,要加上别的药味,配甚么药酒。每日早晚喝些,最是消除百病,益寿延年。”郭安闻听,不觉发恨道:“他还要益寿延年!恨不得他立刻倾生,方消我心头之恨。”   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1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516  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,说:“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,却是极好的,而且待你老人家不错,怎么这样恨他呢?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,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。”郭安道:“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。圣人说:“父母之仇不共戴天。”他害了我的叔叔,就如父母一般,我若不报此仇,岂不被人耻笑呢?我久怀此心,未得其便。如今他既用人参作酒,这是天赐其便。”   何太监暗暗想道:“敢则是与都堂原有仇隙。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。但不知如何害法?我且问明白了,再作道理。”便道:“他用人参,乃是补气养神的,你老人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?”郭安道:“我且问你,我待你如何?”常喜道:“你老人家是最疼爱我的,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,不亚如父子一般,谁不知道呢?”郭安道:“既如此,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。你若能帮我办成了,我便另眼看待于你。咱们就认为义父子,你心下如何呢?”   何太监听了,暗忖道:“我若不应允,必与别人商议。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,反叫他记了我的仇了。”便连忙跪下,道:“你老人家若不憎嫌,儿子与爹爹磕头。”郭安见他如此,真是乐得了不得。连忙扶起来,道:“好孩子,真令人可疼。往后必要提拔于你。只是此事须要严密,千万不可泄漏。”何太监道:“那是自然,何用你老人家吩咐呢。但不知用儿子作甚么?”郭安道:“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,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,与尤奶奶商议的,没有用着。我却记下这个方子。此乃最忌的是人参。若吃此药,误用人参,犹如火上浇油,不出七天,必要命尽无常。这都是“八反”里头的。如今将此药放在酒里请他来吃。他若吃了,回去再一喝人参酒,毒气相攻,虽然不能七日身亡,大约他有年纪的人了,也就不能多延时日。──又不露痕迹。你说好不好?”何太监说:“此事却用儿子甚么呢?”郭安道:“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。你想想,跟都堂的那一个不是鬼灵精儿似的。若请他吃酒,用两壶斟酒,将来有个好歹,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。那还了得么?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。这可就用着你了。”何太监道:“一个壶里,怎么能装两样酒呢?这可闷杀人咧。”郭安道:“原是呀,为甚么必得用你呢?你进屋里去,在博古阁子上,把那把洋錾金的银酒壶拿来。”   何常喜果然拿来,在灯下一看,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,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。打开盖一瞧,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。看了半天,却不明白。郭安道:“你瞧不明白,我告诉你罢。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。若要灌人的酒,叫他醉了,就用着这个了。此壶名叫“转心壶”。待我试给你看。”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,揭开盖,灌入左边。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,顺着右边灌入。将盖盖好,递与何常喜,叫他斟。常喜接过,斟了半天,也斟不出来。郭安哈哈大笑,道:“傻孩子,你拿来罢。别呕我了。待我斟给你看。”常喜递过壶去。郭安接来,道:“我先斟一杯水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出水来。又道:“我再斟一杯茶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茶来。   常喜看了纳闷,道:“这是甚么缘故呢?好老爷子,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。”郭安笑道:“你执着壶靶。用手托住壶底。要斟左边,你将右边窟窿堵住;要斟右边,将左边窟窿堵住;再没有斟不出来的。千万要记明白了。你可知道了?”何太监道:“话虽如此说,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?”郭安道:“灯下难瞧。你明日细细看来,这壶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,不过灯下斟酒,再也看不出来。不然,如何人家不犯疑呢?”一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?那里知道真是两样呢。这也是能人巧制,想出这蹊跷法子来。──且不要说这些。我就写个帖儿,你此时就请去。明日是十五,约他在此赏月。他若果来,你可抱定酒壶,千万记了左右窟窿,好歹别斟错了。那可不是顽的。”何常喜答应,拿了帖子,便奔都堂这边来了。   刚过太湖石畔,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,手中钢刀一晃,光华夺目。又听那人说道:“你要嚷,就是一刀。”何常喜吓得哆嗦作一团。那人悄悄道:“俺将你捆缚好了,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。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,你可要直言伸诉。倘若隐瞒,我明晚割你的首级。”何太监连连答应,束手就缚。那人一提,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之下。又叫他张口,填了一块棉絮。执着明晃晃的刀,竟奔郭安屋中而来。  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。忽听脚步声响,以为是他回来,便问道:“你回来了么?”外面答道:“俺来也。”郭安一抬头,见一人持利刃,只吓的嚷了一声“有贼”,谁知头已落地。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,不见动静,赶来一看,但见郭安已然被人杀死在地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,不敢耽延,回禀都堂陈公公,立刻派人查验。又在各处搜寻,于柳荫之下,救了何常喜,松了绑背,掏出棉絮,容他喘息。问他,他却不敢说,止于说:“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,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实说,若说错了,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。”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,也不敢追问,便先回禀了都堂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,待明早启奏便了。   次日五鼓,天子尚未临朝。陈公公进内,请了圣安,便将万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杀死,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,一切言语,俱各奏明。仁宗闻奏,不由得诧异道:“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?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。”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。陈公公领旨,才待转身,天子又道:“今乃望日,朕要到忠烈祠拈香,老伴伴随朕一往。”陈林领旨出来,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,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。   掌管忠烈祠太监,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,早已预备。圣上排驾到忠烈祠,只见杆上黄旛飘荡,两边鼓响钟鸣。圣上来至内殿,陈伴伴紧紧跟随。正面塑着忠烈寇承御之像,仍是宫妆打扮,却是站像。两边也塑着随侍的四个配像。天子朝上默祝拈香。虽不下拜,那一番恭敬,也就至诚得很呢。拈香已毕,仰观金像。惟有陈公公在旁,见塑像面貌如生,不觉滴下泪来。又不敢哭,连忙拭去。谁知圣上早已看见,便不肯注视,反仰面瞧了佛门宝旛。猛回头,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,心中暗道:“此处却有何人写字?”不觉移步近前仰视。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,心中也自狐疑:“此字是何人写的呢?”幸喜字体极大,看得真切,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。写的是:“忠烈保君王,哀哉杖下亡。芳名垂不朽,博得一炉香。”词语虽然粗俗,笔气极其纵横,而且言简意深,包括不遗。圣上便问道:“此诗何人所写?”陈林道:“奴婢不知。待奴婢问来。”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,问此诗的来由。   这人听了,只吓得惊疑不止,跪奏道:“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,圣上必要临。昨日带领多人细细撢扫,拂去浮尘,各处留神,并未见有此诗句。如何一夜之间,竟有人擅敢题诗呢?奴婢实系不知。”仁宗猛然醒悟道:“老伴伴,你也不必问了。朕却明白此事。你看题诗之处,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,再也不能题写;郭安的死,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,再也不能杀死。据朕想来,题诗的即是杀人的,杀人的就是题诗的。且将首相包卿宣来见朕。”   不多时,包公来到,参见了圣驾。天子便将题诗杀人的原由,说了一番。包公听了(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,这些日子并无动静,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。)不好言明,只得启奏:“待臣慢慢访查。”却又踏看了一番,并无形迹。便护从圣驾还宫,然后急急乘轿回衙。立刻升堂,将何常喜审问。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,现有转心壶,还有茶水为证;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,说的是何言语,一字不敢撒谎,从实诉将出来。包公听了,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,便回转书房,请了展爷公孙策来,大家商酌一番。二人也说:“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,须要细细查访才好。”二人别了包公,来到官厅,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。   次日包公入朝,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,天子闻听,更觉欢喜,称赞道:“此人虽是暗昧。他却秉公除奸,行侠作义,却也是个好人。卿家必须细细访查。不拘时日,务要将此人拿住,朕要亲览。”包公领旨,到了开封,又传与众人。谁不要建立此功,从此后处处留神,人人小心,再也毫无影响。   不料楞爷赵虎,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。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趟呢!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。此次却不隐藏,改扮停当,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,大摇大摆的出来。招的众人无不嘲笑。他却鼓着腮帮子,当正经事办,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。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,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。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,他们却煞住脚步。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。赵虎一想:“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,连一个讨饭的也没瞧见过。真是可厌的很咧。”要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2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57  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,见跟的人多了,一时性发,他便拽开大步,飞也似的跑了二三里之遥。看了看左右无人,方将脚步放缓了,往前慢走。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,自己以为得意,却不理会。及至剩了一人,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,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。先前还挣扎的住,后来便合着腰儿,渐渐握住胸脯。没奈何,又双手抱了肩头,往前颠跑。偏偏的日色西斜,金风透体,那里还搁得住呢。两只眼睛东瞧西望。见那壁厢有一破庙,山门倒坏,殿宇坍塌,东西山墙孤立。便奔到山墙之下,蹲下身体,以避北风。自己未免后悔,不该穿著这样单寒行头,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。凡事不可粗心。   正在思想,只见那边来了一人,衣衫褴褛,与自己相同,却夹着一捆干草,竟奔到大柳树之下,扬手将草顺在理面。却见他扳住柳枝,将身一纵,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。赵虎此时见那人,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,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。暗暗想道:“往往到了饱暖之时,便忘却了饥寒之苦。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,饱食暖衣,何等快乐。今日为私访而来,遭此秋风,便觉得寒冷之甚。见他钻入树窟,又有干草铺垫。似这等看来,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。”心里如此想,身上更觉得打噤儿。  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,也是褴褛不堪,却也抱着一捆干草,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。到了跟前,不容分说,把草往里一拋。只听里面人哎哟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探出头来一看,道:“你要留神点呀!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?”外边那人道:“老兄恕我不知。敢则是你早来了。没奈何,匀便匀便。咱二人将就在一处,又暖和,又不寂寞。我还有话合你说呢。”说着话,将树枝扳住,身子一纵,也钻进树窟之内。只听先前那人道:“我一人正好安眠,偏偏的你又来了,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。”又听后来那人道:“大厦千间,不过身眠七尺。咱二人虽则穷苦,现有干草铺垫,又温又暖,也算罢了,此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。”   赵虎听了,暗道:“好小子!这是说我呢。我何不也钻进去,作个不速之客呢?”刚然走到树下,又听那人道:“就以开封府说吧,堂堂的首相,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眼睛,不能安睡。难道他老人家还短少了暖床热被么?只因国事操心,日夜焦劳,把个大人愁得没有困了。”赵虎听了,暗暗点头。又听这个问道:“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?”那人又道:“怎么你不知道?只因新近宫内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题诗,又在万寿山杀命,奏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。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,往那里查去?”忽听这个道:“此事我虽知道,我可没那末大胆子上开封府。我怕惹乱子,不是顽的。”那人道:“这怕甚么呢?你还丢甚么呢?你告诉我,我帮着你好不好?”这人道:“既是如此,我告诉你。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,那不是吉升店么?来了一个人,年纪不大,好俊样儿,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,将那末一个大店满占了。说要等他们伙伴,声势很阔。因此我暗暗打听,只是听说此人姓孙,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,这不是这件事么?”赵爷听见,不由得满心欢喜,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,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,立刻找了包兴,回禀相爷,如此如此。  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,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,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,竟奔吉升店门。将差役安放妥当,然后叫开店门。店里不知为着何事,连忙开门。只见楞爷赵虎当先,便问道:“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?”小二含笑道:“正是前日来的。”四爷道:“在那里?”小二道:“现在上房居住,业已安歇了。”楞爷道:“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,前来拿人。逃走了,惟你是问。”店小二听罢,忙了手脚。楞爷便唤差役人等。叫小二来,将上房门口堵住。叫小二叫唤,说:“有同事人找呢。”只听里面应道:“想是伙计赶到了,快请。”只见跟从之人开了窗扇,赵爷当先来到屋内。从人见不是来头,往旁边一闪。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,只见那人刚才下地,衣服尚在掩着。赵爷急上前,一把抓住,说道:“好贼呀!你的事犯了。”只听那人道:“足下何人?放手。有话好说。”赵虎道:“我若放手,你不跑了?实对你说,我们乃开封府来的。”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,便知此事不妥。赵爷道:“奉相爷钧谕,特来拿你。若不访查明白,敢拿人么?有甚么话,你只好上堂说去。”说罢,将那人往外一拉,喝声:“捆了!”又吩咐各处搜寻,却无别物,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。赵爷却不认得字,将书信撂在一边。  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虎成功,连忙进来,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。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,上写“内信两封”,中间写“平安家报”,后面有年月日,“凤阳府署密封”。张爷看了,就知此事有些舛错。当着大众不好明言,暗将书信揣起,押着此人,且回衙门再作道理。店家也不知何故,难免提心吊胆。  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,急速禀报了相爷。相爷立刻升堂。赵虎当堂交差,当面去缚。张龙却将书信呈上。包公看了,便知此事错了。只得问道:“你叫何名,因何来京?讲!”左右连声催喝。那人磕头,碰地有声。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,战战兢兢回道:“小人乃……凤阳府太守孙……孙珍的家人,名唤松……松福,奉了我们老爷之命,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。”包公道:“甚么寿礼?现在那里?”松福道:“是八盆松景。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,是他押着寿礼,尚在路上,还没到呢。小人是前站,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。”包公听了,已知此事错拿无疑。只是如何开放呢?此时赵爷听了松福之言,好生难受。  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,便问道:“你家寿礼内,你们老爷可有甚么夹带?从实诉上来。”只此一问,把个松福吓得抖衣而战,形色仓皇。包公是何等样人,见他如此光景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还不快说么?”松福连连叩头,道:“相爷不必动怒,小人实说,实说。”心中暗想道:“好利害!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,果不虚传。怪道方才拿我时,说我事犯了。若不访查明白,如何敢拿人呢?这些话明是知道,我如何隐瞒呢?不如实说了,省得皮肉受苦。”便道:“实系八盆景,内暗藏着万两黄金。惟恐路上被人识破,故此埋在花盆之内。不想相爷神目如电,早已明察秋毫,小人再不敢隐瞒。不信,老爷看书信便知。”包公便道:“这里面书信二封,是给何人的?”松福道:“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老太爷的,一封是给庞太师的。我们老爷原是庞太师的外孙。”包公听了点头,叫将松福带下去,好生看守。  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?只因书皮上有“密封”二字,必有怕人知晓之事,故此揣度必有夹带。这便是才略过人,心思活泼之处。   包公回转书房,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,连书信一并封入。次日进朝,奏明圣上。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,不便交开封审讯,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。包公便将原供并松福俱交大理寺。文彦博过了一堂,口供相符,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,不准落于别人之手。立刻抬至当堂,将八盆松景从扳箱抬出一看,却是用松针扎成的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”八个大字,却也做的新奇。此时也顾不得松景,先将“福”字拔出,一看里面并无黄金,却是空的。随即逐字看去,俱是空的,并无黄金。惟独“山”字盆内,有一个象牙牌子,上面却有字迹,一面写着“无义之财”,一面写着“有意查收”。文大人看了,便知此事诧异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,问他路上却遇何人?松寿禀道:“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,我们一处住宿,彼此投机,同桌吃饭饮酒。不知怎么沈醉,人事不知,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。”文大人问明此事,连象牙牌子回奏圣上。  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。并传旨内阁发抄,说:“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,不称斯职,着立刻解职来京。松福松寿即行释放,着无庸议。”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,知道此事,不能不递折请罪。圣上一概宽免。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,暗暗访查,一时如何能得。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,虽不是此案,幸喜究出藏金,也可以减去老庞的威势。  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,到了生辰之日,不肯见客,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去了。所有来客,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。自己在园中,也不观花,也不玩景,惟有思前想后,叹气嗐声。暗暗道:“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。好好一桩事,如今闹的黄金失去,还带累外孙解职。真也难为他,如何访查得来呢?实实令人气他不过!”正在暗恨,忽见小童上楼禀道:“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上寿。”老贼闻听,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,问道:“在那里?”小童道:“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,刚过莲花浦的小桥。”庞贼道:“既如此。他们来时,就叫他们上楼来罢。”小童下楼,自己却凭栏而望。果见两个爱妾奼紫嫣红,俱有丫鬟搀扶。他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,整整齐齐,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,更显得百媚千娇,把个老贼乐的老老家都忘了,在楼上手舞足蹈。登时心花大放,把一天的愁闷俱散在“哈密国”去了。   不多时,二妾来到楼上,丫鬟搀扶步上扶梯。这个说:“你踩了我的裙子咧!”那个说:“你碰了我的花儿了。”一阵咭咭呱呱,方才上楼来,一个个娇喘吁吁。先向太师万福,禀道:“你老人家会乐呀,躲在这里来了。叫我们两个好找,让我们歇歇,再行礼罢。”老贼哈哈笑道:“你二人来了就是了,又何必行甚么礼呢?”奼紫道:“太师爷千秋,焉有不行礼的呢?”嫣红道:“若不行礼,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。”说话间,丫鬟已将红毡铺下。二人行礼毕,立起身来,又禀道:“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下酒肴,特与太师爷祝寿。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,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。”老贼道:“又叫你二人费心,我是必要去的。”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,方才在左右坐了。彼此嬉笑戏谑,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,不一而足。正在欢乐之际,忽听小童楼下咳嗽,胡梯响亮。  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3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秽 太师口臭美妾身亡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02  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,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,上得楼来,递与丫鬟,口中说道:“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,并且求见,要亲身觌面行礼,还有寿礼面呈。”丫鬟接来,呈与庞吉。庞吉看了,便道:“既是本府先生前来,不得不见。”对着二妾道:“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。”丫鬟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,叫先生们躲避躲避,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。这里奼紫嫣红立起身来,向庞吉道:“倘若你老人家不去,我们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。”老贼听了,哈哈大笑。二妾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,庞贼满口应承,必要去的。看着二妾下楼去远,方叫小童去请师爷们,自己也不出迎,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。   不多时,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,打起帘栊,众位先生衣冠齐楚,鞠躬而入,外面随进多少仆从虞候。庞吉慢慢立起身来,执手道:“众位先生光降,使老夫心甚不安。千万不可行礼,只行常礼罢。”众先生又谦让一番,只得彼此一揖。复又各人递各人的寿礼,也有一画的,也有一对的,也有一字的,也有一扇的,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。老庞一一谢了。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,仍是太师中间坐定,众师爷分列两旁。左右献茶,彼此叙话,无非高抬庞吉,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。   谈不多时,仆从便放杯箸,摆上果品。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,敬寿酒。还是老庞拦阻道:“今日乃因老夫贱辰,有劳众位台驾,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。莫若大家免了,也不用安席敬酒。彼此就座,开怀畅饮,倒觉爽快。”众人道:“既是太师吩咐,晚生等便从命了。”说罢,各人朝上一躬,仍按次序入席。酒过三巡之后,未免脱帽露顶,舒手豁拳,呼么喝六,壶到杯干。   正饮在半酣之际,只见仆从搭进一个盆来,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,极其新鲜,并且不少。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,一个个口角垂涎,俱各称赞道:“妙哉,妙哉!河豚乃鱼中至味,鲜美异常。”庞太师见大家夸奖,又是自己女婿孝敬,当着众人颇有得色。吩咐:“搭下去。叫厨子急速做来,按桌俱要。”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,竟有立刻杯箸不动,单等吃河豚鱼的。   不多时,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,先从太师桌上放起,然后左右俟次放下。庞吉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:“请呀。”众先生答应如流,俱各道:“请,请。”只听杯箸一阵乱响,风卷残云,立刻杯盘狼借。众人忝嘴咂舌,无不称妙。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亮。大家看时,只见曲先生连椅儿栽倒在地,俱各诧异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:“哇呀!了弗得!了弗得!河豚有毒,河豚有毒。这是受了毒了。大家俱要栽倒的,俱要丧命呀!这还了得!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?总是口头馋的弗好。”旁边便有插言的道:“如此说来,吾们是没得救星的了。”米先生猛然想起道:“还好,还好。有个方子可解:非金汁不可。如不然,人中黄也可。若要速快,便是粪汤更妙。”庞贼听了,立刻叫虞候仆从:“快快拿粪汤来。”  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,抓头不是尾,拿拿这个不好,动动那个不妥。还是有个虞候有主意,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玉闹龙瓶,两边兽面衔着金环,叫二人抬起;又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。叫他们到茅厕里,即刻舀来,越多越好。二人问道:“要多何用?”虞候道:“你看人多吃得多,粪汤也必要多。少了是灌不过来的。”二人来到粪窖之内,握着鼻子,闭着气,用羊脂玉碗连屎带尿一碗一碗舀了,往翡翠玉瓶里灌。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,也跟着遭此污秽!足足灌了个八分满,二人提住金环,直奔到先月楼而来。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,奉与太师。   庞吉若不要喝,又恐毒发丧命;若要喝时,其臭难闻,实难下咽。正在犹豫,只见众先生各自动手,也有用酒杯的;也有用小菜碟的;儒雅些的却用羹匙;就有鲁莽的,扳倒瓶,嘴对嘴,紧赶一气,用了个不少。庞吉看了,不因不由,端起玉碗,一连也就喝了好几口。米先生又怜念同寅,将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,自己蹲在身旁,用羹匙也灌了几口,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。   迟了不多时,只见曲先生苏醒过来,觉得口内臭味难当。只道是自己酒醉,出而哇之,那里知道别人用了好东西灌了他呢!米先生便问道:“曲兄,怎么样呢?”曲先生道:“不怎的。为何吾这口边粪臭得紧哪?”米先生道:“曲兄,你是受了河豚毒了。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,以尽朋友之情的。”那知道这位曲先生,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人抢去吃了,自己未能到口,心内一烦恼,犯了旧病,因此栽倒在地。今闻用粪汤灌了,他爬起来道:“哇呀!怪道──怪道臭得很!臭得很!吾是羊角疯呀,为何用粪汤灌吾。”说罢,呕吐不止。他这一吐不打紧,招得众人谁不恶心,一张口洋溢泛滥。吐不及的逆流而上,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。登时之间,先月楼中异味扑鼻,连虞候伴当仆从无不是嗦呶喇叭,齐吹“儿儿哇哇哇儿”的不止。好容易吐声渐止,这才用凉水漱口,喷得满地汪洋。米先生也不好意思,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。闹得众人走又不是,坐又不是。   老庞终是东人,碍不过脸去,只得吩咐:“往芍药轩敞厅去罢。大家快快离开此地,省得闻这臭味难当。”众人俱各来在敞厅,一时间心清目朗。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,方觉心中快活。庞贼便吩咐摆酒,索性大家痛饮,尽醉方休。众人谁敢不遵。不多时,秉上灯烛,摆下酒馔。大家又喝起来,依然是豁拳行令,直喝至二鼓方散。庞贼醺醺酒醉,踏着明月,手扶小童,竟奔水晶楼而来。趔趔趄趄的问道:“天有几鼓了?”小童道:“已交二鼓。”庞吉道:“二位姨奶奶等急了,不知如何盼望呢!到了那里,不要声张,听他们说些甚么?你看那边为何发亮?”小童道:“前面是莲花浦,那是月光照的水面。”说话间过了小桥。老庞又吃惊道:“那边好象一个人。”小童道:“太师爷忘了,那是补栽的河柳,趁着月色摇曳,彷佛人影儿一般。”   及至到了水晶楼,刚到楼下,见窗扇虚掩,不用窃听,已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,连忙止步。只听男子说道:“难得今日有此机会,方能遂你我之意。”又听女子说道:“趁老贼陪客,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,岂不美哉。”隐隐听得嘻嘻笑笑,上楼去了。庞吉听至此,不由气冲牛斗,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,叫他带领虞候准备来拿人。自己却轻轻推开窗扇,竟奔楼梯。上得楼来,见满桌酒肴,杯中尚有余酒。又见烛上结成花蕊,忙忙剪了蜡花。回头一看,见绣帐金钩挂起,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。老贼看了,一把无明火往上一攻。见壁间悬挂宝剑,立刻抽出,对准男子用力一挥,头已落地。嫣红睡眼蒙眬,才待起来,庞贼也挥了一剑。可怜两个献媚之人,无故遭此摧折。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,将头巾脱落,却也是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奼紫。老贼“哎哟”了一声,当啷啷宝剑落地。   此时楼的下面,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,听得楼上又是哎哟,又是响亮,连忙跑上楼来。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,已然哀不成音了。   庞吉哭彀多时,又气又恼又后悔。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。立刻派人请他得意门生,乃乌台御史,官名廖天成,急速前来商议此事。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,来到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。   及至廖天成来时,天已三鼓之半。见了庞吉,师生就座。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这廖天成原是个谄媚之人,立刻逢迎道:“若据门生想来,多半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。他那里能人极多,必是悄地差人探访。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,他便生出巧智,特装男女声音,使之闻之。叫老师听见,焉有不怒之理。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。此计也就毒得很呢。这明是搅乱太师家宅不安,暗里是与太师作对。”他这几句话,说得个庞贼咬牙切齿,忿恨难当,气忿忿的问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怎么想个法子,以消我心头之恨?”廖天成犯想多时,道:“依门生愚见,莫若写个折子,直说开封府遣人杀害二命,将包黑参倒,以警将来。不知老师钧意若何?”庞吉听了,道:“若能参倒包黑,老夫生平之愿足矣!即求贤契大才代拟。此处不大方便,且到内书房去。”说罢,师弟立起身来,小童持着灯,引至书房。现成笔墨,廖天成便拈笔构思。难为他凭空立意,竟敢直陈。直是胡涂人对胡涂人,办的胡涂事。不多时,已脱草稿。老贼看了,连说:“妥当结实。就劳贤契大笔一挥。”廖天成又端端楷楷,缮写已毕。后面又将同党之人添上五个,算是联衔参奏。   庞吉一壁吩咐小童:“快给廖老师倒茶。”小童领命,来至茶房,用茶盘托了两碗现烹的香茶。刚进了月亮门,只听竹声乱响,仔细看时,却见一人蹲伏在地,怀抱钢刀。这一吓非同小可,丢了茶盘,一叠连声嚷道:“有贼!”就往书房跑来,连声儿都嚷岔了。庞贼听见,连忙放下奏折,赶出院内。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。便问小童:“贼在那里?”小童道:“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。”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。  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,即同庞福,各执棒棍赶来一看。虽是一人,却是捆绑停当,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,彷佛抱着相似。大家向前将他提出。再一看时,却是本府厨子刘三。问他不应,止于仰头张口。连忙松了绑缚。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布来,干呕了半天,方才转过气来。庞福便问道:“倒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?”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:“小人方才在厨房磕睡,忽见嗖的进来一人,穿著一身青靠,年纪不过二十岁,眉清目朗,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。他对小人说:“你要嚷,我就是一刀。”因此小人不敢嚷。他便将小人捆了,又撕了一块布,给小人填在口内。他把小人一提,就来在此处。临走,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,不知是甚么缘故?”庞贼听了,便问廖天成道:“你看此事。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。”   廖天成闻听,忽然心机一动,道:“老师且回书房要紧。”老贼不知何故,只得跟了回来。进了书房,廖天成先拿起奏折,逐行逐字细细看了,笔画并未改讹,也未沾污。看罢,说道:“还好,还好。幸喜折子未坏。”即放在黄匣之内。庞吉在旁夸奖道:“贤契细心,想得周到。”又叫各处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。   不多时,天已五鼓,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。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,敬候圣上临轩,将本呈上。仁宗一看,就有些不悦。你道为何?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,偏偏今日此本又是参包公的,未免有些不耐烦。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?心中虽然不乐,又不能不看。见开笔写着“臣庞吉跪奏,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”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。仁宗看到杀妾二命,更觉诧异。因此反复翻阅,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。   抽出看时,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4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890   且说仁宗细看纸条上面写道:“可笑,可笑,误杀反误告。胡闹,胡闹,老庞害老包。”共十八个字。天子看了,这明是自杀,反要陷害别人;又看字迹有些熟识。猛然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,却与此字相同。真是聪明不过帝王,暗道:“此帖又是那人写的了。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,又为何隐隐藏藏,再也不肯当面呢?实在令人不解。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。”想罢,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,交大理寺审讯。庞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。联衔之人,俱各暗暗耽惊。   一时散朝之后,庞贼悄向廖天成道:“这纸条儿从何而来?”廖乌台猛然醒悟道:“是了,是了!他捆刘三者,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。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。实是门生粗心之过。”庞吉听了,连连点首,道:“不错,不错。贤契不要多心。此事如何料得到呢。”及至到了大理寺,庞吉一力担当,从实说了,惟求文大人婉转覆奏。文大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,代为陈奏。圣上传旨:“庞吉着罚俸三年,不准抵销。联衔的罚俸一年,不准抵销。”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,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,定限严拿。包公奉了此旨,回到开封,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,无法可施,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出去到处访查,那里有个影响。偏又值隆冬年近,转瞬间又是新春。过了元宵佳节,看看到了二月光景,包公屡屡奉旨,总无影响。幸亏圣眷优渥,尚未嗔怪。   一日,王朝与马汉商议道:“咱们天天出去访查,大约无人不知。人既知道,更难探访。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,看个动静。贤弟以为如何?”马汉道:“出城虽好,但不知往何处去呢?”王朝道:“咱们信步行去,自然热闹丛中采访。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么?”二人说毕,脱去校尉的服色,各穿便衣,离了衙门,竟往城外而来。   一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。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,执着花的,不知是往那里去的。及至问人时,原来花神庙开庙,正是开庙正期,热闹非常。二人满心欢喜,随着众人来到花神庙,各处游玩。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,搭着极大的芦棚,内中设摆着许多兵器架子。那边单有一座客棚,里面坐着许多人。内中有一少年公子,年纪约有三旬,横眉立目,旁若无人。   王马二人见了,便向人暗暗打听,方知此人姓严名奇。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外甥,极其强梁霸道,无恶不做。只因他爱眠花宿柳,自己起了个外号,叫花花太岁。又恐有人欺负他,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,自己也跟着学了些,以为天下无敌。因此庙期热闹非常,他便在庙后搭一芦棚,比试棒棍拳脚。谁知设了一连几日,并无人敢上前比试。他更心高气傲,自以为绝无对手。二人正观望,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搀架架的进来一人,却是一个女子,哭哭啼啼,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,进了后面敞厅去了。王马二人纳闷,不知为了何事。   忽又听外面进来一个婆子,嚷道:“你们这伙强盗!青天白日,就敢抢良家女子,是何道理?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,便罢;你们若要不放,我这老命就合你们拚了。”众恶奴一面拦挡,一面吆喝。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,说道:“方才公子说了。这女子本是府中丫鬟,私行逃走,总未找着,并且拐了好些东西。今日既然遇见,把他拿住,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。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。倘若不依,公子说咧,就把你送县。”婆子闻听,只急得嚎啕痛哭。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。这婆子如何友撑得住,便脚不沾地往外去了。   王朝见此光景,便与马汉送目。马汉会意,必是跟下去打听底细。二人随后也就出来。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,只见外面进来一人,迎头拦住道:“有话好说。这是甚么意思?请道其详。”声音洪亮,身材高大,紫微微一张面皮,黑漆漆满部髭须,又是军官打扮,更显得威严壮健。王马二人见了,便暗暗喝采称羡。忽听恶奴说道:“朋友,这个事你别管。我劝你有事治事,无事趁早儿请。别讨没趣儿。”那军官听了,冷笑道:“天下人管天下事,那有管不得的道理。你们不对我说,何不对着众人说说?你们如不肯说,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呢?”众恶奴闻听道:“伙计,你们听见了。这个光景他是管定了。”   忽听婆子道:“军官爷爷,快救婆子性命呀!”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。只见那军官把手一隔,恶奴便倒退了好几步,呲牙咧嘴把肐膊乱摔。王马二人见了,暗暗欢喜。又听军官道:“妈妈不必害怕,慢慢讲来。”那婆子哭着道:“我姓王。这女儿乃是我街坊。因他母亲病了,许在花神庙烧香。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,尚未复元;因此求我带了他来还愿。不想竟被他们抢去。求军官爷搭救搭救。”说罢,痛哭。只见那军官听了,把眉一皱,道:“妈妈不必啼哭,我与你找来就是了。”  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,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,便知道这军官手头儿沉。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,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。他们便一个个溜了。来到后面,一五一十告诉花花太岁。这严奇一听,便气冲牛斗。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,以后别人怎肯甘心佩服呢。便一声断喝:“引路!”众恶奴狐假虎威,来至前面,嚷道:“公子来了。公子来了。”众人见严奇来到,一个个俱替军官担心,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。   此时王马二人看得明白。见恶霸前来,知道:“必有一番较量。惟恐军官寡不敌众。若到为难之时,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。”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,撇了婆子,便迎将上去。众恶奴指手画脚道:“就是他。就是他。”严奇一看,不由得暗暗吃惊道:“好大身量!我别不是他的对手罢。”便发话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礼。谁叫你多管闲事?”只见那军官抱拳陪笑道:“非是在下多管闲事。因那婆子形色仓皇,哭得可怜。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。望乞公子贵手高抬,开一线之恩,饶他们去罢。”说毕,就是一揖。   严奇若是有眼力的,就依了此人,从此做个相识,只怕还有个好处。谁知这恶贼见军官谦恭和蔼,又是外乡之人,以为可以欺负,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,登时把眼一翻,道:“好狗才,谁许你多管!”冷不防,嗖的就是一脚,迎面踢来。这恶贼原想着是个暗算。趁着军官作下揖去,不能防备,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。那知那军官不慌不忙,瞧着脚临切近,略一扬手,在脚面上一拂,口中说道:“公子休得无礼。”此话未完,只见公子“嗳呀”一声,半天挣扎不起。众恶奴一见,便嚷道:“你这厮竟敢动手!”一拥而上,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。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,一个个便东倒西歪,那个还敢上前。  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:“闪开!俺来也。”手中木棍高扬,就照军官劈面打来。军官见来得势猛,将身往旁边一跨。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,恰恰的太岁就受了此棍,吧的一声,打了个脑浆迸裂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:“了不得了!公子被军汉打死了!快拿呀,快拿呀!”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,一齐将军官围住。只听那军官道:“众位不必动手,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。”众人齐说道:“好朋友,好朋友!敢作敢当,这才是汉子呢。”  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:“众位,事要公平。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,误打在公子头上。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?理应一同解县才是。”众人闻听道:“讲得有理。”就要拿那使棍之人。那人将眼一瞪,道:“俺史丹不是好惹的!你们谁敢前来!”众人吓得往后倒退。只见那两个人中有一人道:“你慢说是史丹,就是屎蛋,也要推你一推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顺手一掠,将那棍也就逼住。拢过来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推,真成了屎蛋咧。咕哩咕噜滚在一边。那人上前按住,对保甲道:“将他锁了。”你道这二人是谁?原来是王朝马汉。   又听军官道:“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,原为救那女子。如今为人不能彻,这便如何是好?”王马二人听了,满口应承:“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。朋友,你只管放心。”军官道:“既如此,就仰仗二位了。”说罢,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。  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。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,也就一哄而散,谁也不敢出头。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,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,护送出庙,问明了住处姓名(恐有提问质对之事),方叫他们去了。二人不辞辛苦,直奔祥符县而来。到了县里,说明姓名。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。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。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遍。“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,贵县不必过堂,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。”正说间,外面拿进个略节来,却是此案的名姓:死的名严奇,军官名张大,持棍的名史丹。县官将略节递与王马二人,便吩咐将一干人犯,多派衙役,立刻解往开封。  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,见了展爷公孙先生,便将此事说明。公孙策尚未开言。展爷忙问道:“这军官是何形色?”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量儿说了一番。展爷听了大喜,道:“如此说来,别是他罢?”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。公孙策道:“既如此,少时此案解来,先在外班房等候,悄悄叫展兄看看。若要不是那人,也就罢了。倘若是那人冒名,展兄不妨直呼其名,使他不好改口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称善。  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,来到书房,回禀了包公,深赞张大的品貌,行事豪侠。包公听了,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,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,心中也自暗暗忖度。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,也回明了。包公点了点头,二人出来。   不多时,此案解到,俱在外班房等候。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,前往班房,见放着帘子。随后展爷已到,便掀起帘缝一瞧,不由得满心欢喜,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:“果然是他。妙极,妙极!”王马二人连忙问道:“此人是谁?”展爷道:“贤弟休问。等我进去呼出姓名,二位便知。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。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,他也不能改口了。”王马二人领命。   展爷一掀帘子,进来道:“小弟打量是谁?原来是卢方兄到了。久违呀,久违!”说着,王马二人进来。展爷给引见道:“二位贤弟不认得么?此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,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。二位贤弟快来见礼。”王马急速上前。展爷又向卢方道:“卢兄,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。”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。卢方到了此时,也不能说我是张大,不是姓卢的。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,还隐瞒甚么呢?   卢方反倒问展爷道:“足下何人?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。”展爷道:“小弟名唤展昭。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,小弟见过尊兄,终日渴想至甚。不想今日幸会。”卢方听了,方才知道便是号称御猫的南侠。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,毫无自满之意,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,全是自寻苦恼,不觉暗暗感叹。面上却陪着笑道:“原来是展老爷。就是这二位老爷,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眷顾,我卢方感之不尽。”三人听了,不觉哈哈大笑道:“卢兄太外道了,何得以老爷相呼?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。”卢方道:“三位老爷太言重了。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,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,何敢以兄弟相称?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?”展爷道:“卢兄过于能言了。”王马二人道:“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,请卢兄到后面一叙。”卢方道:“犯人尚未过堂,如何敢蒙此厚待?断难从命。”展爷道:“卢兄放心,全在小弟等身上。请到后面,还有众人等着要与老兄会面。”卢方不能推辞,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,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相迎。展爷便一一引见,欢若平生。   来到屋内,大家让卢方上坐。卢方断断不肯,总以犯人自居,理当侍立,能彀不罚跪,足见高情。大家那里肯依。还是楞爷赵道:“彼此见了,放着话不说,且自闹这些个虚套子。卢大哥,你是远来,你就上面坐。”说着,把卢方拉至首座。卢方见此光景,只得从权坐下。王朝道:“还是四弟爽快。再者卢兄从此甚么犯人咧,老爷咧,也要免免才好,省得闹得人怪肉麻的。”卢方道:“既是众位兄台抬爱,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。我卢方便从命了。”左右伴当献茶已毕。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。王马二人道:“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。小弟二人便是证见。凡事有理,断不能难为我兄。”只见公孙先生和展爷,彼此告过失陪,出了公所,往书房去了。   未知相爷如何。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5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遭擒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2186  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,转来道:“相爷此时已升二堂,特请卢兄一见。”卢方闻听,只打量要过堂了,连忙立起身来道:“卢方乃人命要犯,如何这样见得相爷?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?”展爷连声道“好”。一回头吩咐伴当,快看刑具。众人无不点头称羡。少时,刑具拿到,连忙与卢方上好。大家围随,来至二堂以下。王朝进内禀道:“卢方带到。”忽听包公说道:“请。”  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,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。随着王朝来至公堂,双膝跪倒,匐匍在地。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:“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,如何用刑具拿到?是何道理?还不快快卸去!”左右连忙上前,卸去刑具。包公道:“卢义士,有话起来慢慢讲。”卢方那里敢起来,连头也不敢抬。便道:“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,望乞相爷从公判断,感恩不尽。”包公道:“卢义士休如此迂直。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。你乃行侠仗义,济弱扶倾。就是严奇丧命,自有史丹对抵,与你甚么相干?他等强恶助纣为虐,本阁已有办法,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,完结此案。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,只管起来。本阁还有话讲。”展爷向前悄悄道:“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,快些起来,莫要违悖钧谕。”卢方到了此时,概不由己,朝上叩头。展爷顺手将他扶起。包公又吩咐看座。卢方那里敢坐,鞠躬侍立。偷眼向上观瞧,见包公端然正坐,不怒而威,那一派的正气,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,心中暗暗夸奖。  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:“卢义士因何来京?请道其详。”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着紫,半晌,答道:“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,故此来京。”包公又道:“是义士一人前来,还有别人?”卢方道:“上年初冬之时,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。不料自去冬至今,杳无音信。罪民因不放心,故此亲身来寻。今日方到花神庙。”包公听卢方直言无隐,便知此人忠厚笃实,遂道:“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。义士既以实言相告,本阁也就不隐瞒了。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,连圣上俱各知道,并且圣上还夸他是个侠义之人,钦派本阁细细访查。如今义士既已来京,肯替本阁代为细细访查么?”卢方听至此,连忙跪倒,道:“白玉堂年幼无知,惹下滔天大祸,致干圣怒,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。任凭圣上天恩,相爷的垂照。”包公见他应了,便叫:“展护卫。”“有。”“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,恕本阁不陪。留去但凭义士,不必拘束。”卢方听了,复又叩头起来,同定展爷出来。   到了公所之内,只见酒肴早已齐备,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。仍将卢方让至上座,众人左右相陪,饮酒之间,便提此事。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,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来覆信,酒也不肯多饮,便告别了众人。众人送出衙外,也无赘话烦言,彼此一执手,卢方便扬长去了。   展爷等回至公所,又议论卢方一番,为人忠厚老诚豪侠。公孙策道:“卢兄虽然诚实,惟恐别人却不似他。方才听卢方之言,说那三义已于客冬之时来京,想来也必在暗中探访。今日花神庙之事,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。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,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。他们若因此事汇夜前来淘气,却也不可不防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称是。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公孙策道:“说不得大家辛苦些,出入巡逻。第一保护相爷要紧。”   此时天已初鼓,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停当,佩了宝剑,外面罩了长衣,同公孙先生竟进书房去了。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,暗藏刃,俱各留神小心。  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,已将掌灯,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,有了寓所不曾。自己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,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。心内思索,竟自无处可归。忽见迎面来了一人,天色昏黑看不真切。及临近一看,却是自己伴当,满心欢喜。伴当见了卢方,反而一怔,悄悄问道:“员外如何能彀回来?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;故此急急进京城内,找了下处,安放了行李,带上银两,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。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。”卢方道:“一言难尽。且到下处再讲。”伴当道:“小人还有一事,也要禀告员外呢。”   说着话,伴当在前引路,主仆二人来到下处。卢方撢尘净面之时,酒饭已然齐备。卢方入座,一壁饮酒,一壁对伴当说道:“开封府遇见南侠,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,真是人人义气,个个豪杰。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析,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,我是一点事儿没有。”又言:“包公相待甚好,义士长,义士短的称呼,赐坐说话。我便偷眼观瞧相爷,真好品貌,真好气度,实在是国家的栋梁,万民之福。后来问话之间,就提起五爷来了。相爷觌面吩咐,托我找寻,我焉有不应的呢。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,设了酒肴。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,敢则他作的事不少。甚么寄柬留刀,与人辨冤。夜间大闹开封,与南侠比试。这还庶乎可以──谁知他又到皇宫内苑题甚么诗,又杀了总管太监。你说五员外胡不胡闹?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,又是甚么盗取黄金。我也说不了许多了。我应了三日之内,找得着找不着必去覆信,故此我就回来了。你想,那知五员外下落?我往那里去找呢?你方才说还有一事,是甚么事呢?”伴当道:“若依员外说来,找五员外却甚容易。”卢方听了欢喜,道:“在那里呢?”伴当道:“就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,遇见了跟二爷的人。小人便问他:“众位员外在那里居住?”他便告诉小人,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,(以下缺失) 正文 第046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忻逢赵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731  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,你道却为何事?只因他在文光楼盼到三更之后,方见韩彰蒋平回来。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,忙问道:“大哥,如何能在此呢?”卢方便将包相以恩相待,释放无事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蒋平听了,对着韩白二人道:“我说不用去,三哥务必不依。这如今闹得倒不成事了。”卢方道:“你三哥那里去了?”韩彰把到了开封,彼此对垒的话说了一遍。   卢方听了,只急的搓手。半晌,叹了口气道:“千不是,万不是,全是五弟不是。”蒋平道:“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?”卢方道:“他若不找甚么姓展的,咱们如何来到这里?”韩彰听了却不言语。蒋平道:“事已如此,也不必抱怨了。难道五弟有了英名,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么?只是如今,依大哥怎么样呢?”卢方道:“再无别说。只好劣兄将五弟带至开封府,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,二来当面与南侠陪个礼儿,庶乎事有可圆。”白玉堂听了,登时气得双眉紧皱,二目圆睁。若非在文光楼上,早已怪叫吆喝起来。便怒道:“大哥,此话从何说起?小弟既来寻找南侠,便与他誓不两立。虽不能他死我活,总得要叫他甘心拜服与我,小弟方能出这口恶气。若非如此,小弟至死也是不从的。”蒋平听了,在旁赞道:“好兄弟!好志气!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!”韩彰在旁瞅了蒋平一眼,仍是不语。   卢方道:“据五弟说来,你与南侠有仇么?”白玉堂道:“并无仇隙。”卢方道:“既无仇隙,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?”玉堂道:“小弟也不恨他,只恨这“御猫”二字。我也不管他是有意,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,只是有个御猫,便觉五鼠减色,是必将他治倒方休。如不然,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,将南侠的“御猫”二字去了,或改了,小弟也就情甘认罪。”卢方道:“五弟,你这不是为难劣兄么?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,应许寻找五弟。如今既已见着,我却回去求包公改“御猫”二字。此话劣兄如何说得出口来?”白玉堂听了冷笑,道:“哦!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。既如此,就该拿了小弟去请功候赏呵!”   只这一句,又把个卢方噎得默默无言,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,跃身下去,便在后面大墙以外走来走去。暗道:“我卢方结交了四个兄弟,不想为此事,五弟竟如此与我翻脸。他还把我这个兄长放在心里么?”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义,自己对众人说的话,更觉心中难受。左思右想,心乱如麻。一时间浊气上攻,自己把脚一跺,道:“嗳!莫若死了,由着五弟闹去,也省得我提心吊胆。”想罢,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枝杈枒,甚是老干。自己暗暗点头,道:“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!”说罢,从腰间解下丝绦往上一扔,搭在树上,将两头比齐。刚要解扣,只见这丝绦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自己跑到树上去了。卢方怪道:“怪事!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?”   正自思忖,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,却是蒋四爷,说道:“五弟胡涂了,怎么大哥也背晦了呢?”卢方见了蒋平,不觉滴下泪来道:“四弟,你看适才五弟是何言语?叫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?”蒋平道:“五弟此时一味的心高气傲,难以治服。不然,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。须要另外设法,折服于他便了。”卢方道:“此时你我往何方去好呢?”蒋平道:“赶着上开封府。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,故此急急前来陪罪──再者也打听打听三哥的下落。”卢方听了,只得接过丝绦将腰束好,一同竟奔开封府而来。   见了差役。说明来历。差役去不多时,便见南侠迎了出来,彼此相见。又与蒋平引见。随即来到书房,刚一进门,见包公穿著便服在上面端坐,连忙双膝跪倒,口中说道:“卢方罪该万死,望乞恩相赦宥。”蒋平也就跪在一旁。徐庆正在那里坐着,见卢方与蒋平跪倒,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了。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,真是豪侠义气,连忙说道:“卢义士,他等前来,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,故此为义气而来。本阁也不见罪。只管起来,还有话说。”卢方等听了,只得向上叩头,立起身来。   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材,形同病夫,便问:“此是何人?”卢方一一回禀包公,方知就是善泅水的蒋泽长。忙命左右看座。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。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,说了一回。依卢方就要回去向韩彰取药。蒋平拦道:“大哥若取药,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;莫若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,再将二哥激发走了,剩了五弟一人,孤掌难鸣,也就好擒了。”卢方听说,便问计将安出。蒋平附耳道:“如此,如此。二哥焉有不走之理。”卢方听了,道:“这一来,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散了么?”蒋平道:“目下虽然分别,日后自然团聚。现在外面已交五鼓,事不宜迟,且自取药要紧。”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,提笔一挥而就,折叠了叫卢方打上花押,便回明包公,仍从房上回去,又近又快。包公应允。蒋平出书房,将身一纵,上房越脊,登时不见。众人不称羡。  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,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。原来白玉堂的余气还未消呢。蒋平见了二人道:“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,不想三哥中了毒药袖箭,大哥背负到前面树林,再也不能走了,小弟又背他不动。只得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。”韩爷听了,连忙离了文光楼。蒋平便问:“二哥,药在何处?”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,递与蒋平。蒋平接过,摸了摸却有两丸,急忙掏出。将衣边扣子咬下两个,咬去鼻儿,滴溜圆,又将方才写的字帖裹了裹,塞在荷包之内,仍递与韩彰。将身形略转了几转,他便抽身竟奔开封府而来。  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,以为蒋平拿了药去,先解救徐庆去了。那里知道他是奔了开封府呢。韩二爷来到树林,四下里寻觅,并不见有大哥三弟,不由心下纳闷。摸摸荷包,药仍二丸未动,更觉不解。四爷也不见了。只得仍回文光楼,来见了白玉堂,说了此事,未免彼此狐疑。韩爷回手又摸了摸荷包,道:“呀!这不像药。”连忙叫白玉堂点着火种,隐着光亮一看,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。忙将字儿打开观看,却有卢方花押,上面写着叫韩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,方好擒拿。白玉堂看了,不由得设疑,道:“二哥就把小弟绑起,交付开封府就是了。”韩爷听了,急道:“五弟休出此言。这明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,故用此反间之计。好,好,好!这才是结义的好兄弟呢。我韩彰也不能作内应,也不能帮扶五弟。俺就此去也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,出了文光楼,跃身去了。   这时蒋平诓了药,回转开封府,已有五鼓之半,连忙将药研好,一半敷伤口,一半灌将下去。不多时,马汉回转过来,吐了许多毒水,心下方觉明白。大家也就放心。略略歇息,天已大亮。到了次日晚间,蒋平又暗暗到文光楼。谁知玉堂却不在彼,不知投何方去了。   卢方又到下处,叫伴当将行李搬来。从此开封府又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忙扶着访查此事,却分为两班:白日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,夜晚却是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。   不想这一日,赵虎因包公入闱,闲暇无事,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遇卢方,暗自想道:“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?”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,悄悄出城,信步行走。正走着,觉得腹中饥饿,便在村头小饭铺内,意欲独酌吃些点心。刚然坐下,要了酒,随意自饮。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,却是外乡形景,满面愁容,眼泪汪汪,也不吃,也不喝,只是瞅着赵爷。赵爷见他可怜,便问道:“你这老头儿瞅俺作甚?”那老者见问,忙立起身来,道:“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。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,见客官这里饮酒,又不好启齿。望乞见怜。”赵虎听了,哈哈大笑,道:“敢则是饿了,这有何妨呢。你便过来,俺二人同桌而食,有何不可。”那老儿听了喜欢,未免脸上有些羞惭。及至过来,赵爷要了点心馍馍,叫他吃。他却一壁吃着,一壁落泪。   赵爷看了,心中不悦,道:“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。你说饿了,俺给你吃。你又哭些甚么呢?”老者道:“小老儿有心事,难以告诉客官。”赵爷道:“原来你有心事,这也罢了。我且问你,你姓甚么?”老儿道:“小老儿姓赵。”赵虎道:“嗳哟!原来是当家子。”老者又接着道:“小老儿姓赵名庆,乃是管城县的承差。只因包三公子太原进香……”赵虎听了道:“甚么包三公子?”老者道:“便是当朝丞相包相爷的侄儿。”赵虎道:“哦,哦!包三公子进香,怎么样?”老者道:“他故意的绕走苏州,一来为游山玩水,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。”赵虎道:“竟有这等事!你讲,你讲。”老者道:“只因路过城县。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,迎至公馆款待。谁想三公子说铺垫不好,预备的不佳,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。我家老爷乃是一个清官,并无许多银两,又说小人借水行舟,希图这三百两银子,将我打了二十板子。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,却未打着。后来见了包三公子,将我吊在马棚,这一顿马鞭子打得却不轻。还是应了另改公馆,孝敬银两,方将我放出来,小老儿一时无法,因此脱逃。意欲到北京寻找一个亲戚,不想投亲不着,只落得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。衣服典当已尽,看看不能糊口,将来难免饿死,作定他乡之鬼呀!”   赵爷听至此,又是心疼赵庆,又是气恨包公子,恨不得立刻拿来,出这口恶气。因对赵庆道:“老人家,你负此沉冤,何不写个诉呈在上司处分析呢?”   未知赵庆如何答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7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51   且说赵虎暗道:“我家相爷赤心为国,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。我何不将他指引到开封府,看我们相爷怎么办理?是秉公呵,还是徇私呢?”想罢,道:“你正该写个呈子分析。”赵庆道:“小老儿上京投亲,正为递呈分诉。”赵虎道:“不知你想在何处去告呢?”赵庆道:“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。”赵爷道:“文大人虽好,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。”赵庆道:“包太师虽好,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,未免要有些袒护,于事反为不美。”赵虎道:“你不知道,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,无论亲疏,总要秉正除奸。若在别人手里告了,他倒可托人情,或者官府作个人情,那倒有的。你要在他本人手里告了,他便得秉公办理,再也不能偏向的。”赵庆听了有理,便道:“既承指教,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。”赵虎道:“你且不要忙。如今相爷现在场内,约于十五日后,你再进城,拦轿呈诉。”当下叫他吃饱了。却又在兜肚里摸出半锭银子来,道:“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。莫不成饿着么?拿去做盘费用罢。”赵庆道:“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,如何还敢受赐银两?”赵虎道:“这有甚么要紧?你只管拿去。你若不要,俺就恼了。”赵庆只得接过来,千恩万谢的去了。   赵虎见赵庆去后,自己又饮了几杯,才出了饭铺。也不访查了,便往旧路归来。心中暗暗盘算,倒替相爷为难。此事若接了呈子,生气是不消说了。只是如何办法呢?自己又嘱咐:“赵虎呀,赵虎!你今日回开封府,可千万莫露风声。这是要紧的呀。”他虽如此想,那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。他若是将赵庆带到开封府,倒不能错,谁知他又细心来了,这才闹得错大发了呢。  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,却不见赵庆鸣冤,心中暗暗辗转道:“那老儿说是必来,如何总未到呢?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?若是如此,我那半锭银子,花的才冤呢。”  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?只因他过了五日,这日一早赶进城来。正走在热闹丛中,忽见两旁人一分,嚷道:“闪开,闪开。太师爷来了,太师爷来了。”赵庆听见“太师”两字,便煞住脚步,等着轿子临近,便高举呈词,双膝跪倒,口中喊道:“冤枉呀,冤枉!”只见轿子打杵,有人下马接过呈子,递入轿内。不多时,只听轿内说道:“将这人带到府中问去。”左右答应一声,轿夫抬起轿来,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。   你道这轿内是谁?却是太师庞吉。这老奸贼得了这张呈子,如拾珍宝一般,立刻派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。及至二人来到,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,只乐得手舞足蹈,屎滚尿流,以为这次可将包黑参倒了。又将赵庆叫到书房,好言好语,细细的审问了一番。便大家商议,缮起奏折,预备明日呈递,又暗暗定计,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,又如何到了临期,使他再不能更改。洋洋得意,乐不可言。   至次日,圣上临殿。庞吉出班,将折子谨呈御览。圣上看了,心中有些不悦,立刻宣包公上殿。便问道:“卿有几个侄儿?”包公不知圣意,只得奏道:“臣有三个侄男。长次俱务农,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,名叫包世荣。”圣上又问道:“你这侄儿,可曾见过没有?”包公奏道:“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,并未回家。惟有臣的大侄儿见过,其余二侄三侄俱未见过。”仁宗点了点头,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。包公敬捧过一看,连忙跪倒,奏道:“臣子侄不肖,理应严拿,押解来京,严加审讯。臣有家教不严之罪,也当从重究治。仰恳天恩,依律施行。”奏罢,便匐匍在地。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,又见他惶愧至甚,圣心反觉不安,道:“卿家日夜勤劳王事,并未回家,如何能彀知道家中事体?卿且平身。俟押解来京时,朕自有道理。”包公叩头,平身归班。圣上即传旨意,立刻行文,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,立即押解,驰驿来京。   此钞一发,如星飞电转,迅速之极。不一日,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。刚到城中热闹丛中,见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,相离不远,将马收住,滚鞍下来,便在旁边屈膝道:“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,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,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,再不能久停。”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,谁也不好意思的,只得将马勒住,道:“你就是包兴么?既是相爷有命,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。但你主仆在那里说话呢?”那包兴道:“就在这边饭铺罢。不过三言两语而已。”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。此时看热闹的人山人海,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。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,同定包兴进铺。自有差役暗暗跟随。不多会,便见出来。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,屈膝跪倒,道:“多承老爷厚情,容小子与公子一见。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。”那官儿也只得说:“给相爷请安。”包兴连声答应,退下来,抓鬃上马,如飞的去了。   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,然后到大理寺听候纶音。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圣上,就交大理寺,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。圣上准奏。   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?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,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,全是老贼心腹。惟恐交文彦博审的袒护,故此添派二处。他那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,毫无徇私呢。   不多时,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。皆系钦命,难分主客。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,孙廖二人两旁侧坐。喊了堂威,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。便问他如何进香,如何勒索州县银两。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,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,审讯之时不必推诿,只管实说,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;因此三公子便道:“生员奉祖母之命太原进香,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,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。只因路上盘川缺少,先前原是在州县借用。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,并非有意勒索。”文大人道:“既无勒索,那赵显谟如何休致?”包世荣道:“生员乃一介儒生,何敢妄干国政。他休致不休致,生员不得而知。想来是他才力不佳。”孙荣便道:“你一路逢州遇县,到底勒索了多少银两?”包世荣道:“随来随用,也不记得了。”   正问至此,只见进来一个虞候,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,叫面交孙姑老爷的。孙荣接来看了,道:“这还了得!竟有如此之多。”文大人便问道:“孙大人,却是何事?”孙荣道:“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。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。”文大人道:“请借一观。”孙荣便道:“请看。”递将过去。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消耗数目,后面又见有庞吉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。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,便笼入袖内。望着来人说道:“此系公堂之上,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,是何道理?本当按搅乱公堂办理,念你是太师的虞候,权且饶恕。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!”虞候吓了个心惊胆怕。左右一喊,连忙逐下堂去。文大人将孙荣道:“令岳做事太率意了。此乃法堂,竟敢遣人送书,于理说不过去罢?”孙荣连连称“是”,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。   廖天成见孙荣理曲,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:“方才押解回禀,包太师曾命人拦住马头要见你说话,可是有的?”包世荣道:“有的。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,总要实说,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。”廖天成道:“那人叫甚么名字?”包世荣道:“叫包兴。”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,传包兴到案,暂将包世荣带下去。   不多时,包兴传到。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挥,如今见了包兴,却做起威来,道:“好狗才!你如何擅敢拦住钦犯,传说信息!该当何罪?讲!”包兴道:“小人只知伺候相爷,不离左右,何尝拦住钦犯,又胆敢私传信息?此事包兴实实不知。”孙荣一声断喝,道:“好狗才!还敢强辩!拉下去,重打二十。”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,二十板打得死而复苏。心中想道:“我跟了相爷多年,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。相爷审过多少案件,也从来没有这般的蛮打。今日活该,我包兴遇见对头了。”早已横了心,再不招认此事。孙荣又问道:“包兴,快快招上来。”包兴道:“实实没有此事,小人一概不知。”孙荣听了,怒上加怒。吩咐:“左右,请大刑。”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撂。包兴虽是懦弱身躯,他却是雄心豪气,早已把死付于度外。何况这样刑具,他是看惯的了,全然不惧,反冷笑道:“大人不必动怒。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,私传信息,似乎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,质对质对才是。”孙荣道:“那有工夫与你闲讲。左右与我夹起来。”   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,听不上,便叫左右,把包世荣带上,当面对证。包世荣上了堂,见了包兴,看了半天,道:“生员见的那人,虽与他相仿,只是黑瘦些,却不是这等白胖。”孙荣听了自觉有些不妥。   忽见差役禀道:“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,当堂投递。”文大人不知何事,便叫领进来。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,在一旁站立。文大人当堂开封,将来文一看,笑容满面,对公孙策道:“他三个俱在此么?”公孙策道:“是。现在外面。”文大人道:“着他们进来。”公孙策转身出去。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,两个贼登时就目瞪痴呆,面目更色,竟不知如何是好。   不多时,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,俱是英俊非常,独有第三个尤觉清秀。三个人向上打恭。文大人立起身来,道:“三位公子免礼。”大公子包世恩,二公子包世勋却不言语。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:“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。叫晚生亲至公堂,与假冒名的当堂质对。此事关系生员的名分,故敢冒昧直陈,望乞宽宥。”  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,便问道:“你不是武吉祥么?”谁知那人见了三位公子到来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,如今又听大爷一问,不觉抖衣而战,那里还答应的出来呢。文大人听了,问道:“怎么,你认得此人么?”大公子道:“他是弟兄两个,他叫武吉祥,他兄弟叫武平安。原是晚生家的仆从,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,因此将他二人撵出去了。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?”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,面貌果与三公子有些相仿,心中早已明白,便道:“三位公子请回衙署。”又向公孙策道:“主簿回去,多多上覆阁台,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覆奏,并将包兴带回,且听纶音便了。”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,退下堂来,公孙策扶着包兴,一同回开封府去了。  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,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。回到衙中,又气又恨又惭愧。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;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,在外闯此大祸,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,依法处治;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为国忘家,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训,以致生出事来,使他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,真真令人羞死。从此后,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?越想越烦恼。这些日子连饮食俱各减了。   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,圣上派了三堂会审,便觉心上难安。偏偏又把包兴传去,不知为着何事。正在局蹐不安之时,忽见差役带进一人,包公虽然认得,一时想不起来。只见那人朝上跪倒,道:“小人包旺,与老爷叩头。”包公听了,方想起果是包旺。心中暗道,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。暂且按住心头之火,问道:“你来此何事?”包旺道:“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之命,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。”包公听了,不觉诧异,道:“三位公子在那里?”包旺道:“少刻就到。”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:“三位公子到了,急刻领来。”二人领命去了。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了。   少时,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。包公一见,满心欢喜。三位公子参见已毕。包公搀扶起来,请了父母的安好,候了兄嫂的起居。又见三人中,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,更觉喜爱。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,给夫人请安。包公既见到了三公子,便料定那个是假冒的了。立刻请公孙先生来,告诉了此事,急办文书,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面质对。   此时展爷与三义士四勇士俱各听见了。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。展南侠便带领三义四勇来到书房,与相爷称贺。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,见了众人进来,更觉欢喜畅快,便命大家坐了。就此将此事测度了一番。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,俱各回言并无下落。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,立了个主意,道:“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,而且钦限又紧,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,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;一来且安圣心,二来理当请罪。如能彀讨下限来,岂不又缓一步么?”包公道:“卢义士说的也是,且看机会便了。”正说间,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,到了书房参见。  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8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868  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,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。大公子又将认得冒名的武吉祥也回了。惟有包兴一瘸一拐,见了包公,将孙荣蛮打的情节说了一遍。包公安慰了他一番,叫他且自歇息将养。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,也就告别了。来至公厅,大家设席与包兴压惊。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风撢尘,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,叙天伦之乐。  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折,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,俱各随折奏闻,天子看了,又喜又恼。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,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,总是他的理亏。如今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,全无顾忌,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?便将文彦博原折案卷人犯,俱交开封府问讯。   包公接到此旨,看了案卷,升堂。略问了问赵庆,将武吉祥带上堂来,一鞫即服。又问他:“同事者有多少人?”武吉祥道:“小人有个兄弟名叫武平安,他原假充包旺,还有两个伴当。不想风声一露,他们就预先逃走了。”包公因庞吉私书上面,有查来各处数目,不得不问,果然数目相符。又问他:“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,却在何处?说的是何言语?”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说的话一一回明。包公道:“若见了此人,你可认得么?”武吉祥道:“若见了面,自然认得。”包公叫他画招,暂且收监。包公问道:“今日值班的是谁?”只见下面上来二人,跪禀道:“是小人江樊黄茂。”包公看了,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,吩咐道:“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查。如有面貌与包兴相彷的,只管拿来。”四个人领命去了。包公退堂来至书房,请了公孙先生来,商议具折覆奏,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。  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,暗暗来到庞府,分为两路细细访查。及至两下里四个人走到对头,俱各摇头。四人会意,这是没有的缘故。彼此纳闷,可往那里寻呢?真真事有凑巧,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,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,恰恰的彷佛包兴。四人喜不自胜,就迎了上来。只听那醉汉道:“老二呀!你今儿请了我了,你算包兴兄弟了,你要是不请我呀,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了。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又听那人道:“你满嘴里说的是甚么?喝点酒儿混闹。这叫人听见是甚么意思。”说话之间,四人已来到跟前,将二人一同获住,套上铁链,拉着就走。这人吓得面目焦黄,不知何事。那醉汉还胡言乱语的讲交情过节儿,四个人也不理他。   及至来到开封府,着二人看守,二人回话。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议奏折,见江樊耿春二人进来,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。包公听了,立刻升堂,先将醉汉带上来,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醉汉道:“小人叫庞明,在庞府帐房里写帐。”包公问道:“那一个他叫甚么?”庞明道:“他叫庞光,也在庞府帐房里。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。”包公道:“他既叫庞光,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?讲!”庞明说: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他是甚么件事情。他是那末……这末件事情呢。”包公吩咐:“掌嘴。”庞明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他原当过包兴,得了十两银子。小人才呕着他,喝了他个酒儿。就是说兄弟咧,儿子咧,我们原本顽笑,并没有打架拌嘴,不知为甚么就把我们拿来了?”   包公吩咐,将他带下去,把庞光带上堂来。包公看了,果然有些彷佛包兴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庞光,你把假冒包兴情由,诉上来。”庞光道:“并无此事呀。庞明是喝醉了,满口胡说。”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来。武吉祥见了庞光道:“合小人在饭铺说话的,正是此人。”庞光听了,心下慌张。包公吩咐:“拉下去,重打二十大板。”打得他叫苦连天,不能不说。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。“恐包三公子不应,故此叫小人假扮包兴,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,自有相爷解救。别的小人一概不知。”包公叫他画了供,同武吉祥一并寄监,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。庞明无事,叫他去了。   包公仍来至书房,将此事也叙入折内。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。“至于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定阴谋,拦截钦犯,传递私信,皆属挟私陷害。臣不敢妄拟罪名,仰乞圣听明示,睿鉴施行。”此本一上,仁宗看毕,心中十分不悦,即明发上谕:“庞吉屡设奸谋,频施毒计,挟制首相,谗害大臣,理宜贬为庶民,以惩其罪;姑念其在朝有年,身为国戚,着仍加恩赏太师衔,赏食全俸,不淮入朝从政。倘再不知自励,暗生事端,即当从重治罪。孙荣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,实属不知自爱,俱着降三级调用。余依议。钦此。”此旨一下,众人无不称快。包公奉旨,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。庞光释放。赵庆也着他回去,额外赏银十两。立刻行文到管城县,赵庆仍然在役当差。   此事已结。包公便庆寿辰。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赉。至于众官祝贺,凡送礼者俱是璧回。众官也多有不敢送者,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。不必细述。   过了生辰,即叫三位公子回去。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,叫他回去禀明了祖父母与他父母,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,自己与他改正诗文,就是科考也甚就近。打发他等去后,办下谢恩折子,预备明日上朝呈递。   次日入内,递折请安。圣上召见,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。包公趁机奏道:“那人虽未拿获,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。臣已讯明,他等是陷空岛卢家庄的五鼠。”圣上听了,问道:“何以谓之五鼠?”包公奏道:“是他五个人的绰号:第一鼠盘桅鼠卢方,第二是彻地鼠韩彰。第三是穿山鼠徐庆,第四鼠是混江鼠蒋平,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。”圣上听了,喜动天颜,道:“听他们这些绰号,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。”包公道:“正是。现今惟有韩彰白玉堂不知去向,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。”仁宗道:“既如此,卿明日将此三人带进朝内。朕在寿山福海御审。”包公听了,心下早已明白。这是天子要看看他们的本领,故意为此筹画已久,恐说出“钻天”“翻江”,有犯圣忌,故此改了。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。   当日早朝已毕,回到开封,将此事告诉了卢方等人;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随入朝,为照应他们三人。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,无非是小心敬谨而已。   到了次日,卢方等绝早的,就披上罪衣罪裙。包公见了,吩咐不必,俟圣旨召见时再穿不迟。卢方道:“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,理宜奉公守法。若临期再穿,未免简慢,不是敬君上之理。”包公点头,道:“好。所论极是。若如此,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。”便上轿入朝。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来至朝房,照应卢方等三人,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。卢方到了此时,惟有低头不语。蒋平也是暗自沉吟。独有那楞爷徐庆东瞧西望,问了这里,又打听那边,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。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,口内打哧,又点手儿。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,连忙同定卢方等,随着包兴,往内里而来。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:“卢员外不必害怕。圣上要问话时,总要据实陈奏。若问别的,自有相爷代奏。”卢方连连点头。   刚来到寿山福海,只见宫殿楼阁,金碧交辉,宝鼎香烟,氤氲结彩,丹墀之上,文武排班。忽听钟磬之声嘹亮,一对对提炉,引着圣上,升了宝殿。顷刻,肃然寂静。却见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,却是卢方等的名字,跪在丹墀。圣上宣到殿上,略问数语。出来了老伴伴陈林,来到丹墀之上,道:“旨意带卢方徐庆蒋平。”此话刚完,早有御前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膊,上了丹墀。两边的侍卫又将他等一按,悄悄说道:“跪下。”三人匍匐在地。侍卫往两边一闪。圣上叫卢方抬起头来。卢方秉正向上。仁宗看了,点了点头,暗道:“看他相貌出众,武艺必定超群。”因问道:“居住何方?结义几人?作何生理?”卢方一一奏罢。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。卢方连忙叩首,奏道:“罪民因白玉堂年幼无知,惹下滔天大祸。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,忠告善导,致令酿成此事。惟有仰恳天恩,将罪民重治其罪。”奏罢叩头。   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,真不愧结盟的义气。圣心大悦。忽见那边忠烈祠旗杆上黄旗,被风刮的忽喇喇乱响;又见两旁的飘带,有一根绕在杆上,一根却裹住滑车。圣上却借题发挥道:“卢方,你为何叫作盘桅鼠?”卢方奏道:“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落,罪民曾爬桅结索;因此叫为盘桅鼠,实乃罪民末技。”圣上道:“你看那旗杆上飘带缠绕不清,你可能彀上去解开么?”卢方跪着,扭项一看,奏道:“罪民可以勉力巴结。”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墀,脱去罪衣罪裙,来到旗杆之下。他便挽掖衣袖将身一纵,蹲在夹杆石上。只用手一扶旗杆,两膝一拳,只听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,犹如猿猴一般,迅速之极,早已到了挂旗之处。先将绕在旗杆上的飘带解开;只见他用腿盘旗杆,将身形一探,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下来。此时圣上与群臣看得明白,无不喝采。忽又见他伸开一腿,只用一腿盘住旗杆,将身体一平,双手一伸,却在黄旗一旁,又添了一个顺风旗。众人看了,谁不替他耽惊。忽又用了个拨云探月架式,将左手一甩,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。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。及至看时,他早用左手单挽旗杆,又使了个单展翅。下面自圣上以下,无不喝采连声。猛见他把头一低,滴溜溜顺将下来,彷佛失手的一般。却把众人吓着了,齐说:“不好!”再一看时,他却从夹杆石上跳将下来。众人方才放心。天子满心欢喜,连声赞道:“真不愧“盘桅”二字。”陈林仍带卢方,上了丹墀,跪在旁边。   看第二的名叫彻地鼠韩彰,不知去向。圣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庆,便问道:“徐庆……”徐庆抬起头来,道:“有。”他连声答应得极其脆亮。天子把他一看,见他黑漆漆的一张面皮,光闪闪两个环睛,鲁莽非常,毫无畏惧。   不知仁宗看了,问出甚么话来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49回 金殿试艺三鼠封官 佛门递呈双乌告状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482  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,因问他如何穿山。徐庆道:“只因我……”蒋平在后面悄悄拉他,提拔道:“罪民;罪民。”徐庆听了,方说道:“我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八孔,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。”圣上道:“朕这万寿山也有山窟,你可穿得过去么?”徐庆道:“只要是通的,就钻的过去。”圣上又派了陈林,将徐庆领至万寿山下。徐庆脱去罪衣罪裙。陈林嘱咐他道:“你只要穿山窟过去,应个景儿即便下来,不要耽延工夫。”徐庆只管答应。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,见个山窟,把身于一顺,就不见了.足有两盏茶时,不见出来。陈林着急道:“徐庆,你往那里去了?”忽见徐庆在南山尖之上,应道:“唔!俺在这里。”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。卢方在一旁跪着,暗暗着急,恐圣上见怪。谁知徐庆应了一声,又不见了。陈林更自着急,等了多回,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山。陈林连忙招手,叫他下来。此时徐庆已不成模样,浑身青苔满头尖垢。陈林仍把他带至丹墀,跪在一旁。圣上连连夸奖:“果真不愧‘穿山’二字。”   又见单上第四名混江鼠蒋平。天子往下一看,见他匍匐在地,身材渺小。及至叫他抬起头来,却是面黄肌瘦,形如病夫。仁宗有些不悦,暗想道:“看他这光景,如何配称混江鼠呢?”无奈何,问道:“你既叫混江鼠,想来是会水了?”蒋平道:“罪民在水中能开目视物,能在水中整个月住宿,颇识水性,因此唤作混江鼠。这不过是罪民小巧之技。”仁宗听说“颇识水性”四字,更不及悦,立刻吩咐备船,叫陈林进内;“取朕的金蟾来。”少时,陈伴伴取到。天子命包公细看。只见金漆木桶之中,内有一个三足蟾,宽有三寸,长有五寸,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,一张大口恰似胭脂,碧绿的身子,雪白的肚儿,更衬着两个金眼圈儿,周身的金点儿,实实好看,真是稀奇之物.包么看了,赞道:“真乃奇宝!”天子命陈林带着落平上一只小船。却命太监提了水桶,圣上带领首相及诸大臣,登在大船之上。   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,惟恐地不能捉蟾,悄悄告诉他道:“此蟾乃圣上心爱之物;你若不能捉时,趁早言语,我与你奏明圣上,省得吃罪不起。”蒋平笑道:“公公但请放心,不要多虑。有水靠求借一件。”陈林道:“有,有。”立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。蒋平挑了一身很小的,脱了罪衣黑裙,穿卜水靠刚刚合体。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提水桶,道:“蒋平,咱家这就放蟾了。”说罢,将木桶口儿向下,底儿向上,连蟾带水俱各倒在海内.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发楞。陈林这里紧催蒋平:“下去,下去,快下去!”蒋平他却不动。不多时,那蟾灵性清醒,三足一晃,就不见了。蒋平方向船头,将身一顺,连个声息也无,也不见了。  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,暗道;“看他入水势,颇有能为。只是金蟾惟恐遗失。”眼睁睁往水中观看,半天不见影响。天子暗说;“不好,朕看他懦弱身躯,如何禁的住在水中许久?别是他捉不住金蟾,畏罪自溺死了罢?这是怎么说!朕为一蟾,要人一命,岂是为君的道理!”正在着急,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。此泡一翻,连众人俱各猜疑了,这必是沉了底儿了。仁宗好生难受。君臣只顾远处观望,未想到船头以前,忽然水上起波,波纹往四下一开,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,从当中露出人来,却是面向下,背朝上。圣上看了,不由的一怔。猛见他将腰一拱,仰起头来,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,两手上下合拢。将手一张,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。天子大喜,道:“岂但颇识水性,竟是水势精通了。真是好混江鼠,不愧其称!”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。蒋平将金蟾放在里面,跪在水皮上,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。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。见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,脱了衣靠。陈林更喜。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。  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,宣包公进殿,道:“朕看他等技艺超群,豪侠尚义。国家总以鼓励人材为重,朕欲加封他等职衔,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慕上之心。卿家以为何如?”包公原有此心,恐圣上设疑,不敢启奏。今一闻此旨,连忙跪倒,奏过:“圣上神明,天恩浩荡,从此大开进贤之门,实国家之大幸也。”仁宗大悦.立刻传旨,赏了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,俱在开封供职。又传旨,务必访查白玉堂、韩彰二人,不拘时日。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。天子驾转回宫。   包分散朝,来到衙署。卢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谢了包公。包公甚喜,却又谆谆嘱咐:“务要访查二义上、五义士,莫要辜负圣思。”公孙策与展爷、王、马、张、赵俱备与三人贺喜。独有赵虎心中不乐,暗自思道:“我们辛苦了多年,方才挣得个校尉。如今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,便也是校尉,竟自与我等为伍。若论卢大哥,他的人品轩昂,为人忠厚,武艺超群,原是好的。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,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,也还可以。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像人,七分倒象鬼,瘦的那个样儿,眼看着成了干儿了,不是筋连着也就散了。他还说动话儿,尖酸刻薄,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?”心中老大不乐。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,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。蒋爷毫不介意。   他等一壁里访查正事,一壁里彼此聚会,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。这一天,包公下朝,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,再不飞去。包公心中有些疑惑。又见有个和尚迎轿跪倒,双手举呈,口呼“冤枉”。包兴接了呈子,随轿进了衙门。包公立刻升堂,将诉呈看毕,把和尚带上来,问了一堂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,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。即刻命将和尚暂带下去。忽听乌鸦又来乱叫。及至退堂,来到书房,包兴递了一盏茶,刚然接过,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。包公放下茶杯,出书房一章,仍是那两个乌鸦。包公暗暗道:“这乌鸦必有事故。”吩咐李才,将江樊、黄茂二人唤进来。李才答应。不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,到书房门首。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,看有何动静。江、黄二人忙跪下,禀道:“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那里去?请即示下。”包公一声断喝,道:“徒!好狗才!谁许你等多说?派你二人跟随,你就跟随。无论是何地方,但有形迹可疑的,即便拿来见我。”说罢,转身进了书房。   江、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,不敢多言,只得站起,对乌鸦道:“往那里去?走呀!”可煞作怪,那乌鸦便展翅飞起,出衙去了。二人那敢怠慢,赶出了衙门,却见马鸦在前。二人不管别的,低头看看脚底下,却又仰面瞧瞧乌鸦,不分高低,没有理会,已到城外旷野之地。二人吁吁带喘,江樊道。“好差使!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。”黄茂道:“我可顽不开了,再要跑,我就要暴脱了。你瞧我这浑身汗都透了。”忽见那边飞了一群乌鸦来,连这两个裹住。江樊道:“不好咧!完了,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,好汉打不过人多。”说着话,两个便坐在地下,仰面观瞧,只见左旋右舞,飞腾上下,如何分得出来呢?江、黄二人为难:“这可怎么样呢?”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。江樊立起身来一看,道:“伙计,你在这里呢。好呀!他两个会顽呀,敢则躲在树里藏着呢。”黄茂道:“知道是不是呢?”江樊道:“咱们叫他一声儿,老鸦呀!该走咧!”只见两个乌鸦飞起;向着二人乱叫,又往南飞去了。江樊道:“真奇怪。”黄茂道:“别管他,咱们且跟他到那里。”二人赶步向前,刚刚来至宝善庄,乌鸦却不见了。见有两个穿青衣的,一个大汉。一个后生。江樊猛然省悟,道:“伙计,二青呀。”黄街道:“不错,双皂呀。”二人说完,尚在游疑。  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。大汉在前;后生在后,赶不上大汉,一着急却跌倒了,把靴子脱落了一只,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。那大汉省见,转回身来将他扶起,又把靴子拾起叫他穿上。黄茂早赶过来,道:“你这汉子,要拐那好人往那里去计。”伸手就要拿人。那知大汉眼快,反把黄茂碗子拢住,往怀里一领,黄茂难以挣扎,就顺水推舟的爬下了。江樊过来嚷道:“故意的女扮男装,必有事故。反将我们伙计摔倒,你这厮有多大胆?”说罢,才要动手,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,一转眼间右胁里就是一拳。江樊往后倒退了几步,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。他二人却好,虽则一个爬着,一个躺着,却骂不绝口,又不敢起来合他较量。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:“你顺着小路过去;有一树林;过了树林.就看见庄门了.你告诉庄丁们,叫他等前来绑人。”那假后生忙忙顺着小路去了.不多时,果见来了几个庄丁,短棍铁尺,口称;“主管,拿什么人?”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,道:“将他二人捆了,带至庄中,见员外去。”庄丁听了,一齐上前,扫了就走。绕过树林,果见一个广梁大门。江、黄二人正要探听探听。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,道:“我回员外去。”不多时,员外出来,见了公差江樊,只吓得惊疑不止.不知为了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0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89  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。谁知他却认得江樊,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,请到里面去坐。   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?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,也是个不安本分的。当初同江樊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,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,便与江樊分手。江樊却又上了开封府当皂隶,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。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,就要仍然结识于他。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,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,心中羡慕,颇有向上之心。他竟改邪归正。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,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,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。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,见了员外,却是林春。   林春连称“恕罪”,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。献茶已毕,林春欠身道:“实实不知是二位上差,多有得罪。望乞看当初的分上,务求遮盖一二。”江樊道:“你我原是同过患难的,这有甚么要紧。但请放心。”说罢,执手。别过头来,就要起身。这本是个脱身之计。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,忙拦道:“江贤弟,且不必忙。”便向小童一使眼色。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,里面放定四封银子。林春笑道:“些须薄礼,望乞笑纳。”江樊道:“林兄,你这就错了。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,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弟不成?断难从命。”林春听了,登时放下脸来,道:“江樊,你好不知时务。我好意念昔日之情,赏脸给你银两,你竟敢推托。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。──好,好!”回头叫声:“雷洪,将他二人吊起来,给我着实拷打。立刻叫他写下字样,再回我知道。”   雷洪即刻吩咐庄丁捆了二人,带至东院三间屋内。江樊黄茂也不言语,被庄丁推到东院,甚是宽阔。却有三间屋子,是两明一暗。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。环内有炼,炼上有钩。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,钩住腰间丝绦,往上一拉,吊的脚刚沾地,前后并无倚靠。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。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。江樊到了此时,便把当初的泼皮施展出来,骂不绝口。庄丁连抽数下。江樊谈笑自若,道:“松小子!你们当家的惯会打算盘,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,尽与你们豆腐。吃的你们一点囊劲儿也没有。你这是打人呢,还是与我去痒痒呢?”雷洪闻听,接过鞭子来,一连抽了几下。江樊道:“还是大小子好。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,孝顺孝顺我呀。”雷洪也不理他,又抽了数下。又叫庄丁抽黄茂。黄茂也不言语,闭眼合睛,惟有咬牙忍疼而已。江樊见黄茂挨死打,惟恐他一哼出来,就不是劲儿了。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,说:“你们不必抽他了。他的困大,抽着抽着,就睡着了。你们还是孝顺我罢。”雷洪听了,不觉怒气填胸,向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,又打江樊。江樊却是嘻皮笑脸,闹得雷洪无法,只得歇息歇息。   此时日已衔山,将有掌灯时候,只听小童说道:“雷大叔,员外叫你老吃饭呢。”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。自己出来,将门带上,扣了吊儿,同小童去了。这屋内江黄二人,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,黄茂悄悄说道:“江大哥,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,我有点顽不开了。”江樊道:“你等着罢。回头他来了,这顿打那才彀驼的呢。”黄茂道:“这可怎么好呢?”忽见从里间屋内出来一人,江樊问道:“你是甚么人?”那人道:“小老儿姓豆。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,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。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来,看见小女就要抢掠。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,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,又赠了五两银子。不料不识路径,竟自走进庄内,却就是员外这里。因此被他仍然抢回,将我拘禁在此。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?”说着,说着,就哭了。江黄二人听了,说是韩彰,满心欢喜道:“咱们倘能脱了此难,要是找到韩彰,这才是一件美差呢。”   正说至此,忽听了吊儿一响,将门闪开一缝,却进来了一人。火扇一晃,江黄二人见他穿著夜行衣靠,一色是青。忽听豆老儿说:“这原来是恩公到了。”江黄一听此言,知是韩彰,忙道:“二员外爷,你老快救我们才好!”韩彰道:“不要忙。”从背后抽出刀来,将绳缚割断,又把铁钩子摘下。江黄二人已觉痛快。又放了豆老儿。那豆老儿因捆他的工夫大了,又有了年纪,一时血脉不能周流。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,悄悄道:“你们在何处等等?我将林春拿住,交付你二人,好去请功。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。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。你们在何处等呢?”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,扣在那里。韩彰道:“有了。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。如何呢?”江樊道:“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。我是闷不惯的。我一人好找地方,另藏在别处罢。”说着,就将马槽一头掀起,黄茂与豆老儿跑进去,仍然扣好。  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,见各屋内灯光明亮。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。有一个婆子说道:“安人,你这一片好心,每日烧香念佛的,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。”安人道:“但愿如此。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。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,还锁在那边屋子里呢。不知又是甚么主意?”婆子道:“今日不顾那女子了。”韩彰暗喜,幸而女子尚未失身。又听婆子道:“还有一宗事最恶呢。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甚么季广,他的女人倪氏合咱们员外不大清楚。只因锡匠病才好了。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,叫倪氏告诉他男人,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。这寺中有个后院,是一块空地,并坵着一口棺材,墙却倒塌不整。咱们雷洪就在那儿等他。……”安人问道:“等他作甚么?”婆子道:“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。那倪氏烧完了香,就要上后院小解。解下裙子来,搭在坵子上。及至小解完了,就不见了。因此他就回了家了。到了半夜里,有人敲门,嚷道:“送裙子来了!”倪氏叫他男人出去,就被人割了头去了。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,庙内昨日失去裙子,夜间主人就被杀了。县官听罢,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,即派人前去搜寻,却于庙内后院坵子旁边,见有浮土一堆。刨开看时,就是那条裙子,包着季广的脑袋呢。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捉去,用酷刑审问。他如何能招呢?谁知法聪有个师弟名叫法明,募化回来,听见此事,他却在开封府告了。咱们员外听见此信,恐怕开封府问事利害,万一露出马脚来,不大稳便;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,叫倪氏改妆藏在咱们家里──就在东跨所,听说今晚成亲。你老人家想想,这是甚么事?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等毒计。”   韩爷听毕,便绕到东跨所,轻轻落下,只听屋内说道:“那开封府断事如神。你若到了那里,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,那还了得!如今这个法子,谁想得到你在这里呢?这才是万年无忧呢。”妇人说道:“就只一宗,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,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,露出脚来,喜的好在拿住了。千万别把他们放走了。”林春道:“我已告诉雷洪,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。”妇人道:“若如此,事情才得干净呢。”韩二爷听至此,不由气往上撞,暗道:“好恶贼!”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,来到堂屋之内。见那边放着软帘,走至跟前。猛然将帘一掀,口中说道:“嚷,就是一刀。”却把刀一晃,满屋明亮。林春这一吓不小,见来人身量高大,穿著一身青靠,手持明亮亮的刀,借灯光一照,更觉难看。便跪倒哀告道:“大王爷饶命!若用银两,我去取去。”韩彰道:“俺自会取,何用你去。且先把你捆了再说。”见他穿著短衣,一回头看见丝绦放在那里,就一伸手拿来,将刀咬在口中,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,又见有一条绢子,叫林春张开口给他塞上。再看那妇人时,已经哆嗦在一堆,顺手提将过来,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来,将妇人捆了。又割下了一副飘带,将妇人的口也塞上。  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时,忽听一声嚷;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,不见江黄豆老,连忙呼唤庄丁搜寻,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,独独不见了江樊,只见来禀员外。韩爷早迎至院中,劈面就是一刀,雷洪眼快,用手中刀尽力一磕,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。韩彰暗道:“好力量!”二人往来多时。韩爷技艺虽强,吃亏了力软;雷洪的本领不济,便宜力大,所谓“一力降十会”。韩爷看看不敌。猛见一块石头飞来,正打在雷洪的脖项之上,不由得往前一栽。韩爷手快,反背就是一刀背,打在脊梁骨上。这两下才把小子闹了个嘴吃屎。韩爷刚要上前,忽听道:“二员外,不必动手。待我来。”却是江樊,上前将雷洪绑了。   原来江樊见雷洪唤庄丁搜查,他却隐在黑暗之处。后见拿了黄茂豆老,雷洪吩咐庄丁:“好生看守,待我回员外去。”雷洪前脚走,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。因无兵刃,走着,就便拣了一块石头子儿在手内拿着。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。他却暗打一石,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。韩爷又搜出豆女,交付与林春之妻,吩咐候此案完结时,好叫豆老儿领去。复又放了黄茂豆老。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,韩爷便把窃听设计谋害季广,法聪含冤之事,一一叙说明白。江樊又说:“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。”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。韩爷听了,却不言语。转眼之间,就不见了。  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,只得押解三人来到开封,把二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,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,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。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,然后立刻升堂,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,严加审讯。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,俱各一一招认。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,按例定罪。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庄,将他女儿交代明白。   及至法聪提到,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,问他等乌鸦之事,二人发怔。想了多时,方才想起。原来这两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,因被风雨吹落,两个乌鸦将翎摔伤。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笸箩内将养,任其飞腾自去,不意竟有鸣冤之事。包公听了点头,将他二人释放无事。   此案已结。包公来到书房,用毕晚饭。将有初鼓之际,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,将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,回了一遍。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,每人赏银二十两。二人叩谢,一齐立起。刚要转身,又听包公唤道:“转来。”二人连忙止步,向上侍立。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,二人从新细禀一番,方才出来。   包公细想:“韩彰不肯来,是何缘故?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,已皆受职。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,为何又隐避而不来呢?”猛然省悟道:“哦!是了,是了。他因白玉堂未来,他是决不肯先来的。”正在思索之际,忽听院内拍的一声,不知是何物落下。包兴连忙出去,却拾进一个纸包儿来,上写着“急速拆阅”四字。包公看了,以为必是匿名帖子,或是其中别有隐情。拆开看时,里面包定一个石子,有个字柬儿,上写着:“我今特来借三宝,暂且携回陷空岛。南侠若到卢家庄,管叫御猫跑不了。”包公看罢,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,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。   不多时,展爷来到书房,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。展爷忙问道:“相爷可曾差人看三宝去了没有?”包公道:“已差包兴看视去了。”展爷不胜惊骇,道:“相爷中了他“拍门投石问路”之计了。”包公问道:“何以谓之“投石问路”呢?”展爷道:“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,故写此字令人设疑。若不使人看视,他却无法可施;如今已差人看视,这是领了他去了。此三宝必失无疑了。”正说到此,忽听那边一片声喧。展爷吃了一惊。   不知所嚷为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1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962  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,忽听一片声喧,乃是西耳房走火,展爷连忙赶至那里,早已听见有人嚷道:“房上有人。”展爷借火光一看,果然房上站立一人,连忙用手一指,放出一枝袖箭,只听噗哧一声。展爷道:“不好!又中计了。”一眼却瞧见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,急忙问道:“印官看视三宝如何?”包兴道:“方才看了,纹丝没动。”展爷道:“你再看看去。”正说间,三义四勇俱各到了。   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,原是前面窗户纸引着,无甚要紧。只见包兴慌张跑来,说道:“三宝果真是失去不见了!”展爷即飞身上房,卢方等闻听也皆上房。四个人四下搜寻,并无影响。下面却是王马张赵,前后稽查也无下落。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,却见方才用箭射的,乃是一个皮人子,脚上用鸡爪丁扣定瓦拢,原是吹臌了的。因用袖箭打透,冒了风,也就摊在房上了。愣爷徐庆看了,道:“这是老五的。”蒋爷捏了他一把。展爷却不言语。卢方听了,好生难受,暗道:“五弟做事太阴毒了。你知我等现在开封府,你却盗去三宝,叫我等如何见相爷?如何对得起众位朋友?”他那里知道相路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。四人下得房来,一同来至书房。   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,说三宝失去。包公叫他不用声张,恰好见众人进来参见包公,俱各认罪。包公道:“此事原是我派人瞧得不好了。况且三宝也非急需之物,有甚稀罕。你等莫要声张,俟明日慢慢查访便了。”   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,只得退出,来到公所之内。依卢方还要前去追赶。蒋平道:“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?不是望风扑影么?”展爷道:“五弟回了陷空岛了。”卢方问道:“何以知之?”展爷道:“他回明了相爷,还要约小弟前去,故此知之。”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。卢方听了,好不难受,惭愧满面。半晌,道:“五弟做事太任性了!这还了得!还是我等赶了他去为是。”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,忙拦道:“大哥是断断去不得的。”卢方道:“却是为何?”展爷道:“请问大哥赶上五弟,合五弟要三宝不要?”卢方道:“焉有不要之理。”展爷道:“却又来。合他要,他给了便罢;他若不给,难道真要翻脸拒捕,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?我想此事,还是小弟去的是理。”蒋平道:“展兄,你去了恐有些不妥,五弟他不是好惹的。”展爷听了不悦,道:“难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?”蒋平道:“虽不是龙潭虎穴,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,阴毒得狠。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。一来陷空岛大哥路径不熟,二来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。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,先找我二哥。我二哥若来了;还是我等回到陷空岛将他稳住,做为内应,大哥再去,方是万全之策。”展爷听了才待开言。只听公孙策道:“四弟言之有理。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。”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,只得将话咽住,不肯往下说了,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。   到了次日,蒋平见了相爷,回明要找韩彰去。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,要同张龙赵虎同去。包公听说要韩彰,甚合心意,因问向何方去找。蒋平回道:“就在平县翠云峰。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,年年韩彰必于此时拜扫,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。”包公甚喜,就叫张赵二人同往。张龙却无可说。独有赵虎一路上合蒋平闹了好些闲话,蒋爷只是不理。张龙在中间劝阻。   这一日打尖吃饭,刚然坐下,赵虎就说道:“咱们同桌儿吃饭,各自会钱,谁也不要扰谁。你道好么?”蒋爷笑道:“很好。如此方无拘束。”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,我也不吃你的,你也不吃我的。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来,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。赵虎还要说闲话,蒋爷只有笑笑而已。及至吃完,堂官算帐。赵虎必要分帐。张龙道:“且自算算,柜上再分去。”到柜上问时,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。却是跟蒋老爷的伴当,进门时就把银包交付柜上,说明了如有人问,就说蒋老爷给了。天天如此,张龙好觉过意不去。蒋平一路上听闲话,受作践,不一而足。  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,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。蒋平却认得庙内和尚,因问道:“韩爷来了没有?”和尚答道:“却未到此扫墓。”蒋平听了满心欢喜,以为必遇韩彰无疑。就与张赵二人商议,在此庙内居住等候。赵虎前后看了一回,见云堂宽阔豁亮,就叫伴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,同张龙住了。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。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。赵虎他却耐不得,向庙内借了碗盏家伙,自己起灶,叫伴当打酒买肉,合心配口而食。  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,拿了银两,下山去了。不多时,却又转来。赵虎见他空手回来,不觉发怒,道:“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,酒肉尚未买来?”轮掌就要打。伴当连忙往后一退,道:“小事有事回爷。”张龙道:“贤弟且容他说。”赵虎掣回拳来,道:“快讲!说的不是,我再打。”伴当道:“小人方才下山,走到松林之内,见一人在那里上吊。见了是救呀,是不救呢?”赵虎道:“那还用问吗?快些救去,救去!”伴当道:“小人已救下来,将他带来了。”赵虎道:“好小子!这才是。快买酒肉去罢。”伴当道:“小人还有话回呢。”赵虎道:“好唠叨!还说甚么!”张龙道:“贤弟且叫他说明,再买不迟。”赵虎道:“快,快快的!”伴当道:“小人问他为何上吊,他就哭了。他说他叫包旺。”赵虎听了,连忙站起身来,急问道:“叫甚么?”伴当道:“叫包旺。”赵虎道:“包旺怎么样?讲,讲,讲!”伴当说:“他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,特送三公子上开封府衙内攻书。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。因月色颇好,出来玩赏,行到松林,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,就把相公背了走了。”赵虎听到此,不由怪叫吆喝,道:“这还得了!这便怎么处?”张龙道:“贤弟不必着急,其中似有可疑。既是猛虎,为何不用口刁呢,却背了他去?这个光景必然有诈。”叫伴当将包旺让进来。   不多时,伴当领进,赵虎一看果是包旺。彼此见了让坐,道受惊。包旺因前次在开封府见过张赵二人,略为谦让,即便坐了。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,果是虎背了去了,此时包旺便说:“自开封府回家,一路平安。因相爷喜爱三公子,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,就命我护送赴署。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,公子要踏月,走至松林,出来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。我今日寻找一天,并无下落,因此要寻自尽。”说罢,痛哭。张赵二人听毕,果是猛虎背人,事有可疑。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。倘然拿获,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。   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,收拾妥当。叫包旺且免愁烦,他三人一处吃毕饭。赵虎喝得醉醺醺的要走。张龙道:“你我也须装束伶便,各带兵刃。倘然真有猛虎,也可除此一方之害。咱们这个样儿如何与虎斗呢?”说罢,脱去外面衣服,将搭包勒紧。赵虎也就扎缚停当。各持了利刃。叫包旺同伴当在此等候。他二人上了山峰,来到松林之下,趁着夜色,赵虎大呼小叫道:“虎在那里?虎在那里?”左一刀,右一晃,混砍乱晃。忽见那边树上跳下二人,咕噜噜的就往西飞跑。   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,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,手持利刃,口中乱嚷:“虎在那里?”又见明亮亮的钢刀,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,光芒冷促。这两个人害怕,暗中计较道:“莫若如此,如此,这般,这般。”因此跳下树来,往西飞跑。张赵二人见了,紧紧追来。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,墙垣倒塌,二人奔入屋内去了。张赵也随后追来。愣爷不管好歹,也就进了屋内,又无门窗户壁,四角俱空,那里有个人影。赵虎道:“怪呀!明明进了屋子,为何不见了呢?莫不是见了鬼咧?或者是甚么妖怪?岂有此理!”东瞧西望,一步凑巧,忽听哗啷一声。蹲下身一摸,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上边。张龙也进屋内,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,就有些疑惑。忽听赵虎道:“有了,他藏在这下边呢。”张龙道:“贤弟如何知道?”赵虎说:“我掀住铁环了。”张龙道:“贤弟千万莫揭此板。你就在此看守。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,多拿火亮,岂不拿个稳当的。”赵虎却耐烦不得,道:“两个毛贼有甚么要紧。且自看看再做道理。”说罢,一提铁环,将板掀起,里面黑洞洞任什么看不见。用刀往下一试探,却是土基台阶。“哼!里面必有蹊跷,待俺下去。”张龙道:“贤弟且慢!……”此话未完,赵虎已然下去。张龙惟恐有失,也就跟将下去。谁知下面台阶狭窄,而且赵爷势猛,两脚收不住,咕噜噜竟自下去了。口内连说:“不好,不好!”里面的人早已备下绳索,见赵虎滚下来,那肯容情,两人服侍一个人,登时捆了个结实。张爷在上面听见赵虎连说:“不好,不好,”不知何故,一时不得主意,心内一慌,脚下一跐,也就溜下去了。里面二人早已等候,又把张爷捆缚起来。   这且不言,再说包旺在庙内,自从张龙赵虎二人去后,他方细细问明伴当,原来还有蒋平,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。因问:“蒋爷现在那里?”伴当便说:“赵爷与蒋爷不睦,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。到此还不肯同住。幸亏蒋爷有涵容,全不计较;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内住了。”包旺听了,心下明白。看等到天有三更,未见张赵回来,不由满腹狐疑,对伴当说:“你看已交半夜,张赵二位还不回来。其中恐有差池。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去。”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,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。   此时蒋爷已然歇息。忽听说包旺来到,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,连忙起来,细问一番,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。自思:“他二人此来,原是我在相爷跟前撺掇。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闪,我却如何复命呢?”忙忙束缚伶便,背后插了三棱鹅眉刺,吩咐伴当等:“好生看守行李,千万不准去寻我等。”别了包旺,来至庙外,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,见月光皎洁,山色晶莹,万籁无声,四围静寂。   蒋爷侧耳留神,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,必有村庄。连忙下了山峰,按定方向奔去,果是小小村庄。自己蹑足潜踪,遮遮掩掩,留神细看。见一家门首站立二人,他却隐在一棵大树之后。忽见门开处,里面走出一人,道:“二位贤弟,夤夜到此何干?”只听那二人道:“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。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。我等听了不得主意,是放好,还是不放好呢?故此特来请示大哥。”又听那人说:“哎呀!竟有这等事!那是断断放不得的。莫若你二人回去,将他等结果,急速回来。咱三人远走高飞,趁早儿离开此地,要紧。”二人道:“既如此,大哥就归着行李,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。”说罢,回身竟奔东南。蒋泽长却暗暗跟随。二人慌慌张张的,竟奔破房而来。  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,见前面的已进破墙,他却紧赶一步,照着后头走的这一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,往怀里一带。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,一时挣扎不起。蒋爷却又窜入墙内,只听前面的问道:“外面甚么咕咚一响?……”话未说完,好蒋平!钢刺已到,躲不及,右胁上已然着重。“嗳呀”一声,翻觔斗裁倒。四爷赶上一步,就势按倒,解他腰带,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。又到墙外,见那一人方才起来,就要跑。真好泽长!赶上前踢倒,也就捆缚好了,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。   事有凑巧,脚却扫着铁环。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,即用手提环,掀起木板,先将这个往下一扔。侧耳一听,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,摔的哎呀一声。蒋爷又听,无甚动静,方用钢刺试步而下。到了里面一看,却有一间屋子大小,是一个瓮洞窖儿。那壁厢点着个灯挂子。再一看时,见张赵二人捆在那里。张龙羞见,却一言不发。赵虎却嚷道:“蒋四哥,你来得正好!快快救我二人呀!”蒋平却不理他,把那人一提,用钢刺一指,问道:“你叫何名?共有几人?快说!”那人道:“小人叫刘豸,上面那个叫刘獬。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,原是我们三个。”蒋爷又问道:“昨晚你等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?放在那里?”那是武平安背去的,小人们不知。就知昨晚上他亲姊姊死了,我们帮着抬埋的。”蒋平问明此事,只听那边赵虎嚷道:“蒋四哥,小弟从此知道你是个好的了。我们两个人没有拿住一个,你一个人拿住二名。四哥敢则真有本事,我老赵佩服你的。”蒋平就过来,将他二人放起。张赵二人谢了。蒋平道:“莫谢,莫谢。还得上邓家漥呢。二位老弟随我来。”三人出了地窖,又将刘獬提起,也扔在地窖之内。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。   蒋平在前,张赵在后,来至邓家漥。蒋平指与门户。悄悄说:“我先进去,然后二位老弟扣门。两下一挤,没他的跑儿。”说着,一纵身体,一股黑烟,进了墙头,连个声息也无。赵虎暗暗夸奖。张龙此时在外叩门,只听里面应道:“来了。”门未开时,就问:“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?”及至开门时,赵虎道:“结果了!”披胸就是一把,揪了个结实。武平安刚要挣扎,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发,他那里还能支持,立时缚住。三人又搜寻一遍,连个人也无,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。赵虎说:“别管他,且拿他娘的。”蒋爷道:“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。”武平安说:“已逃走了。”赵虎就要拿拳来打。蒋爷拦住,道:“贤弟,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,先押着他走。”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,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,往回里便走,来到松林之内,天已微明。却见张龙的伴当寻下山来,便叫他们好好押解。一同来到庙中,约了包旺,竟赴平县而来。  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,为宋乡宦失盗之案。因有主管宋升,声言窝主是学究方善先生,因有金镯为证,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,忽见门上进来,禀道:“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人到了。”县尹不知何事,一面吩咐:“快请。”一面先将方善收监。   这里才吩咐,已见四人到了前面。县官刚然站起,只听有一矮胖之人,说道:“好县官呀!你为一方之主,竟敢纵虎伤人,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。我看你这纱帽,是要戴不牢的了。”县官听了发怔,却不明白此话,只得道:“众位既奉相爷钓谕前来,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。”吩咐:“看座。”坐了。包旺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,路上如何住宿,因步月如何遇虎,将公子背去的话,说了一遍。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的话,说了一遍;并言俱已解到。   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,暗暗欢喜,立刻吩咐:“带上堂来。”先问武平安藏三公子于何处。武平安道:“只因那晚无心背了一个人来,回到邓家漥小人的姊姊家中。此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。小人与他有杀兄之仇;因包相爷审问假公子一案,将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。小人意欲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。”赵虎听至此,站起来举手就要打,亏了蒋爷拦住。又听武平安道:“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,小人姊姊就放三公子逃走了。”赵爷听到此,又哈哈的大笑,道:“放得好,放得好!底下怎么样呢?”武平安道:“我姊姊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,说三公子逃走了。小人一闻此言,急急回家。谁知我姊姊竟自上了吊死咧。小人无奈,烦人将我姊姊掩埋了。偏偏的我的外甥邓九如,他也就死了。”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2回 感恩情许婚方老丈 投书信多亏宁婆娘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26   且说蒋平等来到平县。县官立刻审问武平安。武平安说他姊姊因私放了三公子后,竟自缢身死。众人听了已觉可惜。忽又听说他外甥邓九如也死了,更觉诧异。县官问道:“邓九如多大了?”武平安说:“今年才交七岁。”县官说:“他小小年纪,如何也死了呢?”武平安道:“只因埋了他母亲之后,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妈。小人一时性起,就将他踢了一顿脚,他就死在山漥子里咧。”赵虎听到此,登时怒气填胸,站将起来,就把武平安尽力踢了几脚,踢得他满地打滚。还是张蒋二人劝住。又问了刘豸刘獬,也就招认因贫起见,就帮着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,俱供是实,一齐寄监。县官又向蒋平等商议了一番,惟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。  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?他却奔到一家,正是学究方善,乃是一个饱学的寒儒。家中并无多少房屋,只是上房三间,却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小姐居住,外有厢房三间做书房。那包世荣投到他家,就在这屋内居住。只因他年幼书生,从小娇生惯养,那里受得这样辛苦,又如此惊吓,一时之间就染起病来。多亏了方先生精心调理,方觉好些。   一日,方善上街给公子打药,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,看了看拿到银铺内去瞧成色;恰被宋升看见,讹成窝家,扭到县内,已成讼案。即有人送了信来。玉芝小姐一听他爹爹遭了官司,那里还有主意咧,便哭哭啼啼。家中又无别人。   幸喜有个老街坊,是个婆子,姓宁,为人正直爽快,爱说爱笑,人人皆称他为宁妈妈。这妈妈听见此事,有些不平,连忙来到方家,见玉芝已哭成泪人相似。宁妈妈好生不忍。玉芝一见如亲人一般,就央求他到监中看视。那妈妈满口应承,即到了平县。谁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他熟识,众人一见,彼此顽顽笑笑,便领他到监中看视。   见了方先生,又向众人说些浮情照应的话,并问官府审得如何。方先生说:“自从到时,刚要过堂,不想为什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,故此未审。此时县官竟为此事为难,无暇及此。”方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,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:“我有一事相求。只因我家外厢房中住着个荣相公,名唤世宝,我见他相貌非凡,品行出众,而且又是读书之人,堪与我女儿配偶,求妈妈玉成其事。”宁婆道:“先生现遇此事,何必忙在此时呢?”方善道:“妈妈不知。我家中并无多余的房屋,而且又无仆妇丫环,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。莫若把此事说定了,他与我有翁婿之谊,玉芝与他有夫妻之分,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,别人也就没的说了。我的主意已定。只求妈妈将此封字柬与相公看了;倘若不允,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说明,他再无不应之理。全仗妈妈玉成。”宁妈妈道:“先生只管放心。谅我这张口说了,此事必应。”方善又嘱托照料家中,宁婆一一应允。急忙回来,见了玉芝,先告诉他先生在监之事,又悄悄告诉他许婚之意,现有书信在此,说:“这荣相公人品学问俱是好的,也活该是千里姻缘一线牵。”那玉芝小姐见有父命,也就不言语了。   婆婆问道:“这荣相公在书房里么?”玉芝无奈答道:“现在书房;因染病才好,尚未全愈。”妈妈说:“待我看看去。”来到厢房门口,故意高声问道:“荣相公在屋里么?”只听里面道:“小生在此。不知外面何人?请进屋内来坐。”妈妈到屋内一看,见相公伏枕而卧,虽是病容,果然清秀,便道:“老身姓宁,乃是方先生的近邻。因玉芝小姐求老身往监中探望他父亲,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看。”说罢,从袖中取出递过。三公子拆开看毕,说道:“这如何使得。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,尚未报答。如何趁他遇事,却又定他的女儿。这事难以从命。况且又无父母之命,如何敢做。”宁婆婆道:“相公这话就说差了。此事原非相公本心,却是出于方先生之意。再者,他因家中无人,男女不便,有瓜李之嫌,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。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,何妨应允了此事,再商量着救方先生呢?”三公子一想,难得方老先生这番好心,而且又名分攸关,倒是应了的是。   宁婆见三公子沉吟,知他有些允意,又道:“相公不必游疑。这玉芝小姐谅相公也未见过,真是生得端庄美貌,赛画似的,而且贤德过人,又兼诗词歌赋,无不通晓,皆是跟他父亲学的,至于女工针黹更是精巧非常。相公若是允了,真是天配良缘哪。”三公子道:“多承妈妈分心,小生应下就是了。”宁婆道:“相公既然应允,大小有点聘定,老身明日也好回复先生去。”三公子道:“聘礼尽有,只是遇难奔逃,不曾带在身边,这便怎么处?”宁婆婆道:“相公不必为难。只要相公拿定主意,不可食言就是了。”三公子道:“丈夫一言既出,如白染皂,何况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。”宁婆道:“相公实在说得不错,俗语说得好:“知恩不报恩,枉为世上人。”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劳,想个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?”三公子说:“若要救方夫子,极其容易。只是小生病体甫愈,不能到县。若要寄一封书信,又怕无人敢递去,事在两难。”宁妈妈道:“相公若肯寄信,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?──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。”三公子道:“妈妈只管放心。你要敢送这书信,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,要见县官,面为投递。他若不开中门,县官不见,千万不可将此书信落于别人之手。妈妈,你可敢去么?”宁妈妈道:“这有甚么呢。只要相公的书信灵应,我可怕怎的?待我取笔砚来,相公就写起来。”说着话,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,又在那书夹子里取了个封套笺纸,递与三公子。   三公子拈笔在手,只觉得手颤,再也写不下去。宁妈妈说:“相公素日喝冷酒吗?”三公子说:“妈妈有所不知。我病了两天,水米不曾进,心内空虚,如何提得起笔来。必须要进些饮食方可写;不然,我实实写不来的。”宁婆道:“既如此,我做一碗汤来,喝了再写如何?”公子道:“多谢妈妈。”宁婆离了书房,来到玉芝小姐屋内,将话一一说了。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字,须进些羹汤,喝了好写。玉芝听了此话,暗道:“要开中门见官府亲手接信,此人必有来历。”忙与宁妈妈商议,又无荤腥,只得做素面汤,滴上点儿香油儿。宁妈妈端到书房,向公子道:“汤来了。”公子挣扎起来,已觉香味扑鼻,连忙喝了两口,说:“很好!”及至将汤喝完,两鬓额角已见汗,登时神清气爽,略略歇息,提笔一挥而就。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索,迅速之极,满心欢喜,说道:“相公写完了,念与我听。”三公子道:“是念不得的。恐被人窃听了去,走漏风声,那还了得。”   宁妈妈是个精明老练之人,不戴头巾的男子,惟恐书中有了舛错,自己到了县内是要吃眼前亏的。他便搭讪着,袖了书信,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内,叫小姐看。小姐看了,不由暗暗欢喜,深服爹爹眼力不差。便把不是荣相公,却是包公子,他将名字颠倒,瞒人耳目,以防被人陷害的话说了。“如今他这书上写着,奉相爷谕进京,不想行至松林,遭遇凶事,险些被害的情节。妈妈只管前去投递,是不妨事的。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轿子接他呢。”婆子听了,乐得两手一拍不到一块,急急来至书房,先见了三公子,请罪道:“婆子实在不知是贵公子,多有简慢,望乞公子爷恕罪!”三公子说:“妈妈悄言,千万不要声张!”宁婆道:“公子爷放心。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,再也没人听见。求公子将书信封妥,待婆子好去投递。”三公子这里封信,宁妈妈他便出去了。   不多时,只见他打扮的齐整,虽无绫罗缎疋,却也干净朴素。三公子将书信递与他。他彷佛奉圣旨的一般,打开衫子,揣在贴身胸前拄腰子里。临行又向公子福了福,方才出门,竟奔平县而来。   刚进衙门,只见从班房里出来了一人,见了宁婆道:“哟!老宁,你这个样怎么来了?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?”宁婆道:“你不要胡说。我问你,今儿个谁的班?”那人道:“今个是魏头儿。”一壁说着,叫道:“魏头儿,有人找你。这个可是熟人。”早见魏头出来。宁婆道:“原来是老舅该班呢吗。辛苦咧!没有甚么说的,好兄弟,姐姐劳动劳动你。”魏头儿说:“又是什么事?昨日进监探老方,许了我们一个酒儿,还没给我喝呢。今日又怎么来了?”宁婆道:“口子大小总要缝,事情也要办。姐姐今儿来,特为此一封书信,可是要面觌见你们官府的。”魏头儿听了道:“哎哟!你越闹越大咧。衙门里递书信,或者使得;我们官府,也是你轻易见得的?你别给我闹乱儿了。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儿。”宁婆道:“傻兄弟,姐姐是做甚么的。当见的我才见呢,横竖不能叫你受热。”魏头儿道:“你只管这末说,我总有点不放心。倘或闹出乱子,那可不是顽的。”旁边有一人说:“老魏呀,你忒胆小咧。他既这末说,想来有拿手,是当见的。你只管回去。老宁不是外人,回来可得喝你个酒儿。”宁婆道:“有咧,姐姐请你二人。”   说话间,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:“走罢!官府叫你呢。”宁婆道:“老舅,你还得辛苦辛苦。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,叫我告诉衙内,不开中门不许投递。”魏头儿听了,将头一摇,手一摆,说:“你这可胡闹!为你这封信要开中门,你这是是搅么?”宁妈说:“你既不开,我就回去。”说罢,转身就走。魏头儿忙拦住道:“你别走呀!如今已回明了,你若走了,官府岂不怪我?这是什么差事呢?你真这么着,我了不了呀!”宁婆见他着急,不由笑道:“好兄弟,你不要着急。你只管回去。你就说我说的,此事要紧,不是寻常书信,必须开中门方肯投递。管保官府见了此书,不但不怪──巧咧,咱们姐们还有点彩头呢。”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,又知道他素日为人再不干荒唐事,就明白书信必有来历,是不能不依着他,便道:“魏头儿,再与他回禀一声,就说他是这末说的。”魏头儿无奈,复又进去,到了当堂。  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个人,正与县官要主意呢。忽听差役回禀,有一婆子投书,依县官是免见。还是蒋爷机变,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,便在旁说:“容他相见何妨。”去了半晌,差役回禀,又说:“那婆子要叫开中门方投此信,他说事有要紧。”县官闻听此言,不觉沉吟,料想必有关系,吩咐道:“就与他开中门,看他是何等书信。”差役应声开放中门,出来对宁婆道:“全是你缠不清。差一点我没吃上,快走罢!”宁婆不慌不忙,迈开半尺的花鞋,咯登咯登,进了中门,直上大堂,手中高举书信,来到堂前。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,手擎书信,县府吩咐差役将书接上来。差役将要上前,只听婆子道:“此书须太爷亲接,有机密事在内。来人吩咐得明白。”县官闻听事有来历,也不问是谁,就站起来,出了公座,将书接过。婆子退在一旁。拆阅已毕,又是惊骇,又是欢悦。   蒋平已然偷看明白,便向前道:“贵县理宜派轿前往。”县官道:“那是理当如此。……”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,就要跟随前往。赵虎也要跟,蒋爷拦道:“你我奉相谕,各有专司,比不得包旺,他是当去的,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便了。”赵虎道:“四哥说得有理,咱们就在此等罢。”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,方才放心。   只见宁婆道:“婆子回禀老爷。既叫婆子引路,他们轿夫腿快,如何跟得上?与其空轿抬着;莫若婆子坐上,又引了路,又不误事,又叫包公子看着,知是太爷敬公子之意。”县官见他是个正直稳实的老婆儿,便吩咐:“既如此,你即押轿前往。”   未识后文如何,下回分晓。 正文 第053回 蒋义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侠初到陷空岛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05   且说县尹吩咐宁婆坐轿去接。那轿夫头儿悄悄说:“老宁呀,你太受用了。你坐过这个轿吗?”婆子说:“你夹着你那个嘴罢。就是这个轿子,告诉你说罢,姐姐连这回坐了三次了。”轿夫头儿听了也笑了,吩咐摘杆。宁婆迈进轿杆,身子往后一退,腰儿一哈,头儿一低,便坐上了。众轿夫俱各笑道:“瞧不起他,真有门儿。”宁婆道:“唔!你打量妈妈是个怯条子呢。孩子们给安上扶手。你们若走得好了,我还要赏你们轿钱呢。”此时包旺已然乘马,又派四名衙役跟随,簇拥着去了。   县官立刻升堂,将宋升带上,道他诬告良人,掌了十个嘴巴,逐出衙外。即吩咐带方善。太爷令去刑具,将话言明,又安慰了他几句,学究见县官如此看待,又想不到与贵公子联姻,心中快乐之极,满口应承:“见了公子,定当替老父台分解。”县官吩咐看座,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。   不多时,三公子来到,县官出迎,蒋赵张三位也都迎了出来。公子即要下轿,因是初愈,县官吩咐抬至当堂,蒋平等也俱参见。三公子下轿,彼此各有多少谦逊的言词。公子向方善又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头。县官将公子让至书房,备办酒席,大家逊坐。三公子与方善上坐,蒋爷与张赵左右相陪,县官坐了主位。包旺自有别人款待,饮酒叙话。   县官道:“敝境出此恶事,幸将各犯拿获。惟邓九如不知下落,武平安虽说已死,此事还须细查。相爷跟前,还望公子善言。”公子满口应承,却又托付照应方夫子并宁妈妈。惟有蒋平等因奉相命访查韩彰之事,说明他三人还要到翠云峰探听探听,然后再与公子一同进京,就请公子暂在衙内将养。他等也不待席终,便先告辞去了。   这里方先生辞了公子,先回家看视女儿玉芝,又与宁妈妈道乏。他父女欢喜之至,自不必说。二公子处自有包旺精心服侍。县官除办公事有闲暇之时,必来与公子闲谈,一切周旋,自不必细表。   且说蒋平等三人复又来到翠云峰灵佑寺庙内,见了和尚,先打听韩二爷来了不曾。和尚说道:“三位来的不巧。韩二爷昨日就来与老母祭扫坟墓,今早就走了。”三人听了,不由得一怔。蒋爷道:“我二哥可曾提往那里去么?”和尚说:“小僧已曾问过。韩爷说:“丈夫以天地为家,焉有定踪。”信步行去,不知去向。”蒋爷听了,半晌,叹了一口气道:“此事虽是我做得不好,然而皆因五弟而起,致令二哥飘蓬无定。如今闹得一个居住之处也是无有,这便如何是好呢?”张龙道:“四兄不必为难。咱们且在这邻近左右访查访查,再做理会。”蒋平无奈,只得说道:“小弟还要到韩老伯母坟前看看,莫若一同前往。”说罢,三人离了灵佑寺,慢慢来到墓前,果见有新化的纸灰。蒋平对着荒坵,又叹息了一番,将身跪倒拜了四拜,真个是“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”。赵虎说:“既找不着二哥,咱们还是早回平县为是。”蒋平道:“今日天气已晚,赶不及了,只好仍在庙中居住,明早回县便了。”三人复至庙中,同住在云堂之内。次日即回平县而去。   你道韩爷果真走了么?他却仍在庙内,故意告诉和尚,倘若他等找来,你就如此如此的答对他们。他却在和尚屋内住了。偏偏此次赵虎务叫蒋爷在云堂居住,因此失了机会。不必细述。   且说蒋爷三人回到平县见了三公子,说明未遇韩彰,只得且回东京,定于明日同定三公子起身。县官仍用轿子送公子进京,已将旅店行李取来,派了四名衙役,却先到了方先生家叙了翁婿之情,言明到了开封禀明相爷,即行纳聘。又将宁妈妈请来道乏,那婆子乐个不了。然后大家方才动身,竟奔东京而来。   一日,来到京师,进城之时,蒋张赵三人一伸坐骑先到了开封,进署见过相爷,先回明未遇韩彰,言公子遇难之事,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相爷叫他们俱各歇息去了。不多时,三公子来到,参见了包公。包公问他如何遇害。三公子又将已往情由细述了一番。事虽凶险,包公见三公子毫不露遭凶逢险之态,惟独提到邓九如深加爱惜。包公察公子的神情气色,心地志向,甚是合心。公子又将方善被诬、情愿联姻、侄儿因受他大恩,擅定姻盟的事,也说了一遍。包公疼爱公子,满应全在自己身上。三公子又赞美平县县官很为侄儿费心,不但备了轿子送来,又派了四名衙役护送。包公听了,立刻吩咐赏随来的衙役轿夫银两,并写回信道乏道谢。   不几日间,平县将武平安刘豸刘獬一同解到。包公又审讯了一番,与原供相符,便将武平安也用狗头铡铡了,刘豸刘獬定了斩监候。此案结后,包公即派包兴赍了聘礼即行接取方善父女,送到合肥县小包村,将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。候三公子考试之后,再行授室。自己具了禀帖,回明了太老爷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,联此婚姻,皆是自己的主意,并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节。三公子又叫包兴暗暗访查邓九如的下落。方老先生自到了包家村,独独与宁老先生合得来。包公又派人查买了一顷田,纹银百两,库缎四疋,赏给宁婆,以为养老之资。   且言蒋平自那日来到开封,到了公所,诸位英雄俱各见了,单单不见了南侠,心中就有些疑惑,连忙问道:“展大哥到那里去了?”卢方说:“三日前起了路引,上松江去了。”蒋爷听了,着急道:“这是谁叫展兄去的?大家为何不拦阻他呢?”公孙先生说:“劣兄拦至再三,展大哥断不依从。自己见了相爷,起了路引,他就走了。”蒋平听了,跌足道:“这又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!”王朝问道:“如何是四弟多说的不是呢?”蒋平说:“大哥想前次小弟说的言语,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韩二哥回来做为内应,句句原是实话;不料展大哥错会了意,当做激他的言语,竟自一人前去。众位兄弟有所不知,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诡诈。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,这岂不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么?”王朝听了,便不言语。蒋平又道:“此次小弟没有找着二哥。昨日在路上又想了个计较。原打算我与卢大哥徐三哥,约会着展兄同到茉花村,找着双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个主意,找着老五,要了三宝,一同前来以了此案,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。此事倒要大费周折了。”公孙策说:“依四弟怎么样呢?”蒋爷道:“再无别的主意,只好我兄弟三人明日禀明相爷,且到茉花村,见机行事便了。”大家闻听,深以为然。这且不言。   原来南侠忍心耐性等了蒋平几天不见回来,自己暗想道:“蒋泽长说话带激,我若真个等他,显见我展某非他等不行。莫若回明恩相,起个路引,单人独骑前去。”于是展爷就回明此事,带了路引,来到松江府,投了文书,要见太守。太守连忙请到书房。展爷见这太守年纪不过三旬,旁边站一老管家。正与太守谈话时,忽见一个婆子把展爷看了看,便向老管家招手儿。管家退出,二人咬耳。管家点头后,便进来向太守耳边说了几句,回身退出。太守即请展爷到后面书房叙话。展爷不解何意,只得来到后面。刚然坐下,只见丫环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,见了展爷,连忙纳头便拜,连太守等俱各跪下。展爷不知所措,连忙伏身还礼不迭,心中好生纳闷。忽听太守道:“恩公,我非别个,名唤田起元,贱内就是金玉仙,多蒙恩公搭救,脱离了大难,后因考试得中,即以外任擢用。不几年间,如今叨恩公福庇,已做太守,皆出于恩公所赐。”展爷听了,方才明白,即请夫人回避。连老管家田忠与妻杨氏俱各与展爷叩头,展爷并皆扶起。仍然到外书房,已备得酒席。   饮酒之间,田太守因问道:“恩公到陷空岛何事?”展爷便将奉命捉钦犯白玉堂一一说明。田太守吃惊道:“听得陷空岛道路崎岖,山势险恶,恩公一人如何去得?况白玉堂又是极有本领之人,他既归入山中,难免埋伏圈套,恩公须熟思方好。”展爷道:“我与白玉堂虽无深交,却是道义相通,平素又无仇隙。见了他时,也不过以义字感化于他。他若省悟,同赴开封府了结此案,并不是谆谆与他对垒,以死相拚的主意。”太守听了,略觉放心。展爷又道:“如今奉恳太守,倘得一人熟识路径带我到卢家庄,足见厚情。”太守连连应允:“有,有。”即叫田忠将观察头领余彪唤来。不多时,余彪来到。见此人出五旬年纪,身量高大,参见了太守,又与展爷见了礼。便备办船只,约于初鼓起身。   展爷用毕饭,略为歇息,天已掌灯。急急扎束停当,别了太守,同余彪登舟,撑到卢家庄,到飞峰岭下将舟停住。展爷告诉余彪说:“你在此探听三日,如无音信,即刻回府禀告太守。候过旬日,我若不到,府中即刻详文到开封府便了。”休彪领命。展爷弃舟上岭。此时已有二鼓,趁着月色来至卢家庄。只见一带高墙极其坚固,有个哨门是个大栅栏关闭,推了推却是锁着,折腰捡了一块石片,敲着栅栏,高声叫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只听里面应道:“什么人?”展爷道:“俺姓展,特来拜访你家五员外。”里面说:“莫不是南侠称御猫、护卫展老爷么?”展爷道:“正是。你家员外可在么?”里面的道:“在家,在家。等了展老爷好些日了。略为少待,容我禀报。”展爷在外呆等多时,总不见出来,一时性发,又敲又叫。忽听得从西边来了一个人,声音却是醉了的一般,嘟嘟嚷嚷道:“你是呀?半夜三更这末大呼小叫的,连点规矩也没有!你若等不得,你敢进来,算你是好的!”说罢,他却走了。   展爷不由得大怒,暗道:“可恶这些庄丁们,岂有此理!这明是白玉堂吩咐,故意激怒于我。谅他纵有埋伏,吾何惧哉!”想罢,将手扳住栅栏,一翻身两脚飘起,倒垂势用脚扣住,将手一松,身体卷起,斜刺里抓住墙头。往下窥看,却是平地。恐有埋伏,却又投石问了一问,方才转身落下,竟奔广梁大门而来。仔细看时,却是封锁,从门缝里观时,黑漆漆诸物莫睹。又到两旁房屋看了看,连个人影儿也无。只得复往西去,又见一个广梁大门,与这边的一样。上了台阶一看,双门大开,门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悬铁丝灯笼,上面有朱红的“大门”二字。迎面影壁上挂着一个绢灯,上写“迎祥”二字。展爷暗道:“姓白的必是在此了。待我进去,看看如何。”一面迈步,一面留神,却用脚尖点地而行。转过影壁,早见垂花二门,迎面四扇屏风,上挂方角绢灯四个,也是红字“元”“亨”“利”“贞”。这二门又觉比外面高了些。展爷只得上了台阶,进了二门,仍是滑步而行。正中五间厅房却无灯光,只见东角门内隐隐透出亮儿来,不知是何所在。展爷即来到东角门内,又是台阶,比二门又高些。展爷猛然省悟,暗道:“是了。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,竟是随山势盖的。”   上了台阶,往里一看,见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,俱是灯烛辉煌,门却开在尽北头。展爷暗说:“这是甚么样子?好好五间平台,如何不在正中间开门,在北间开门呢?可见山野与人家住房不同,只知任性,不论式样。”心中想着,早已来到游廊。到了北头,见开门处是一个子口风窗。将滑子拨开,往怀里一带,觉得甚紧,只听咯吱吱咯吱吱乱响。开门时见迎面有桌,两边有椅,早见一人进里间屋去了,并且看见衣衿是松绿的花氅。展爷暗道:“这必是白老五,不肯见我,躲向里间去了。”连忙滑步跟入里间,掀起软帘,又见那人进了第三间,却露了半脸,颇似白玉堂形景。又有一个软帘相隔。展爷暗道:“到了此时,你纵然羞愧见我,难道你还跑得出这五间轩子不成?”赶紧一步,已到门口,掀起软帘一看,这三间却是通柁,灯光照耀真切。见他背面而立,头戴武生巾,身穿花氅,露着藕色衬袍,足下官靴,俨然白玉堂一般。展爷呼道:“五贤弟请了。何妨相见。”呼之不应,及至向前一拉,那人转过身来,却是一灯草做的假人,展爷说声:“不好!吾中计也!”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晓。 正文 第054回 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54   且说展爷见了是假人,已知中计,才待转身,那知早将锁簧踏着,登翻了木板,落将下去。只听一阵锣声乱响,外面众人嚷道:“得咧!得咧!”原来木板之下,半空中悬着一个皮兜子,四面皆是活套。只要掉在里面往下一沉,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,有一根大绒绳总结扣住,再也不能挣扎。  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,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窗扇,进来无数庄丁将绒绳系下,先把宝剑摘下来,后把展爷缚住了。捆缚之时,说了无数的刻薄挖苦话儿。展爷到了此时,只好置若罔闻,一言不发。又听有个庄丁说:“咱们员外同客饮酒,正入醉乡。此时天有三鼓,暂且不必回禀,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。我先去找着何头儿,将这宝剑交明,然后再去回话。”说罢,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。走不多时,只见有个石门,却是由山根凿出来的,虽是双门,却是一扇活的,那一扇是随石的假门。假门上有个大铜环。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,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,刚刚进去一人,便把展爷推进去。庄丁一松手,铜环往回里一拽,那扇门就关上了。此门非从外面拉环,是再不能开的。   展爷到了里面,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人,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,全无抓手,用油灰抹亮,惟独当中却有一缝,望时可以见天。展爷明白叫通天窟。借着天光,又见有一小横匾,上写“气死猫”三个红字。匾是粉白地的。展爷到了此时,不觉长叹一声道:“哎!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,不想今日误中奸谋,被擒在此。”刚然说完,只听有人叫“苦”,把个展爷吓了一跳,忙问道:“你是何人?快说。”那人道:“小人姓郭名彰,乃镇江人氏。只因带了女儿上瓜州投亲,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,将我父女抢至庄上,欲要将我女儿与什么五员外为妻。我说女儿已有人家,今到瓜州投亲就是为完成此事。谁知胡烈听了,登时翻脸,说小人不识抬举,就把我捆起来,监禁在此。”展爷听罢,气冲牛斗,一声怪叫道:“好白玉堂呀!你做的好事,你还称甚么义士!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。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,我与你誓不两立。”郭彰又问了展爷因何至此,展爷便说了一遍。   忽听外面嚷道:“带刺客!带刺客!员外立等。”此时已交四鼓。早见呼噜噜石门已开。展爷正要见白玉堂,述他罪恶,替郭老辨冤,急忙出来问道:“你们员外可是白玉堂?我正要见他!”气忿忿的,迈开大步,跟庄丁来至厅房以内,见灯烛光明,迎面设着酒筵,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,却是白面判官柳青,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。他明知展爷已到,故意的大言不惭,谈笑自若。   展爷见此光景,如何按纳得住,双眼一瞪,一声吆喝道:“白玉堂!你将俺展某获住,便要怎么?讲!”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,佯作吃惊道:“嗳呀!原来是展兄。手下人如何回说我是刺客呢,实在不知。”连忙过来,亲解其缚,又谢罪道:“小弟实在不知展兄驾到,只说擒住刺客,不料却是“御猫”,真是意想不到之事!”又问柳青道:“柳兄不认得么?此位便是南侠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,好本领,好剑法,天子亲赐封号“御猫”便是。”展爷听了,冷笑道:“可见山野的绿林,无知的草寇,不知法纪。你非君上,也非官长,何敢妄言刺客二字,说得无伦无理。这也不用苛责于你。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小巧奸术之中,遭擒被获。可惜我展某时乖运蹇,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,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,乃展某之大不幸也。”白玉堂听了此言,心中以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,他却嘻嘻笑道:“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,从不打劫抢掠,展兄何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寇。此言太过,小弟实实不解。”展爷恶唾一口道:“你此话哄谁!既不打劫抢掠,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,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。那老儿不允,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。似此行为,非强寇而何?还敢大言不惭,说侠义二字,岂不令人活活羞死,活活笑死!”玉堂听了,惊骇非常,道:“展兄此事从何说起?”展爷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。白玉堂道:“既有胡烈,此事便好办了。展兄请坐,待小弟立剖此事。”急令人将郭彰带来。   不多时郭彰带到,伴当对他,指着白玉堂道:“这是我家五员外。”郭老连忙跪倒,向上叩头,口称:“大王爷爷,饶命呀,饶命!”展爷在旁听了呼他大王,不由哈哈大笑,忿恨难当。白玉堂却笑着道:“那老儿不要害怕。我非山贼盗寇,不是甚么大寨主。”伴当在旁道:“你称呼员外。”郭老道:“员外在上,听老儿诉禀。”便将带领女儿上瓜州投亲,被胡烈截住为给员外提亲,因未允,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,细细说了一遍。玉堂道:“你女儿现在何处?”郭彰道:“听胡烈说,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,不知是何去处。”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:“你去将胡烈好好唤来,不许提郭老者之事。倘有泄露,立追狗命。”伴当答应,实时奉命去了。   少时,同烈来到。胡烈面有得色,参见已毕。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边,笑容满面道:“胡头儿,你连日辛苦了!这几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没有?”胡烈道:“并无别事。小人正要回禀员外,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过渡,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,却与员外年纪相仿。小人见员外无家室,意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,不知员外意下如何?”说罢,满脸忻然,似乎得意。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,并不动气,反倒哈哈大笑道:“不想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。但只一件,你来的不多日期,如何深得我心呢?”   原来胡烈他弟兄两个,兄弟名叫胡奇,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。只听胡烈道:“小人既来伺候员外,必当尽心报效;倘若不秉天良,还敢望员外疼爱?”胡烈说至此,以为必合了玉堂之心。他那知玉堂狠毒至甚,耐着性儿道:“好,好!真是难为你。此事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呀,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呢,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?”胡烈此时,惟恐别人争功,连忙道:“是小人自己巴结,一团美意,不用员外吩咐,也无别人告诉。”白玉堂回头向展爷道:“展兄可听明白了?”展爷已知胡烈所为,便不言语了。   白玉堂又问:“此女现在何处?”胡烈道:“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。”白玉堂道:“很好。”喜笑颜开,凑到胡烈跟前,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势,将胡烈踼倒。急擎宝剑,将胡烈左膀砍伤,疼得个胡烈满地打滚。上面柳青看了,白脸上青一块,红一块,心中好生难受,又不敢劝解,又不敢拦阻。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,将胡烈搭下去,明日交松江府办理。立刻唤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环领至厅上,当面交与郭彰。又问他:“还有甚么东西?”郭彰道:“还有两个棕箱。”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,叫他当面点明。郭彰道:“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,箱子是不用检点的。”白爷叫伴当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了郭老,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用妥船将他父女二人连夜送到瓜州,不可有误。郭彰千恩万谢而去。   此时已交五鼓,这里白爷笑盈盈的道:“展兄,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内,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,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。但小弟的私事已结,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?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,但是我白某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?”展爷道:“依你便怎么样呢?”玉堂道:“也无别的。小弟既将三宝盗来,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。倘能如此,小弟甘拜下风,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;如不能时,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岛了。”此话说至此,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,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。展爷听了连声道:“很好,很好。我须要问明,在于何日盗宝?”白玉堂道:“日期近了,少了,显得为难展兄。如今定下十日期限;过了十日,展兄可悄地回开封府罢。”展爷道:“谁与你斗口。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三宝。那时不要改口。”玉堂道:“如此很好。若要改口,岂是丈夫所为。”说罢,彼此击掌。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送到通天窟内。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洞之内,手中又无利刃,如何能彀脱此陷阱。暂且不表。  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,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。郭彰悄悄向女儿增娇道:“你被掠之后,在于何处?”增娇道:“是姓胡的将女儿交与他妻子,看承得颇好。”又问:“爹爹如何见得大王,就能彀释放呢?”郭老便说起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展老爷号御猫的,多亏他见了员外,也不知是什么大王,分析明白,才得释放。增娇听了,感念展爷之至。正在谈论之际,忽听后面声言:“船里头不要走了,五员外还有话说呢。快些拢住呀。”何寿听了,有些迟疑道:“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,如何又有话说呢?难道此时反悔了不成?若真如此,不但对不过姓展的,连姓柳的也对不住了;慢说他等,就是我何寿,以后也就瞧他不起了。”   只见那只船如弩箭一般,及至切近,见一人噗的一声,跳上船来。趁着月色看时,却是胡奇,手持利刃,怒目横眉,道:“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,俺要替哥哥报仇。”何寿道:“胡二哥此言差矣。此事原是令兄不是,与他父女何干。再者,我奉员外之命送他父女,如何私自留下与你?有什么话,你找员外去,莫要耽延我的事体。”胡奇听了,一瞪眼,一声怪叫道:“何寿!你敢不与我留下?”何寿道:“不留便怎么样?”胡奇举起扑刀,就砍将下来。何寿却未防备,不曾带得利刃,一哈腰提起一块船板,将刀迎住。此时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:“救人呀,救人!”胡奇与何寿动手,究竟船板轮转太夯,何寿看看不敌。可巧脚下一跐,就势落下水去。两个水手一见,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内。胡奇满心得意,郭彰五内着急。   忽见上流赶下一只快船,上有五六个人,已离此船不远,声声喝道:“你这厮不知规矩!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。你是晚生后辈呀,如何擅敢害人,坏人名头?俺来也!你往那里跑?”将身一纵,要跳过船来。不想船离过远,脚刚踏到船边,胡奇用扑刀一搠,那人将身一闪,只听噗咚一声,也落下水去。船已临近,上面“嗖”“嗖”“嗖”跳过三人,将胡奇裹住,各举兵刃。好胡奇!力敌三人,全无惧怯。谁知那个先落水的,探出头来偷看热闹。见三个伙伴逼住胡奇,看看离自己不远,他却用手把胡奇的怀子骨揪住,往下一拢,只听噗咚掉在水内。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,忙用篙钩搭住,拽上船来捆好。头向下,脚朝上,且自控水。众人七手八脚,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,竟奔芦花荡而来。  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,因听见有人呼救,急急向前,不料拿住胡奇,救了郭老父女。赶至泊岸,胡奇已醒,虽然喝了两口水,无甚要紧。大家将他扶在岸上,推拥进庄。又差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,差个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,一同到了茉花村,先差人通报大官人二官人去。   此时天有五鼓之半。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,倘有紧急之事,无论三更半夜,只管通报,决不嗔怪。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劫掠谋人害命的,却在南荡境内,幸喜擒来,救了二人,连忙来到待客厅上。先把郭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,然后将郭彰带上来,细细追问情由。又将胡奇来历问明,方知他是新近来的,怨不得不知规矩则例。正在讯问间,忽见丫环进来道:“太太叫二位官人呢。”   不知丁母为着何事,下回分晓。 正文 第055回 透消息遭困螺蛳轩 设机谋夜投蚯蚓岭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872   且说丁家兄弟听见丁母叫他二人说话。大爷道:“原叫将此女交在妹子处;惟恐夜深惊动老人家。为何太太却知道了呢?”二爷道:“不用猜疑,咱弟兄进去,便知分晓了。”弟兄二人往后而来。   原来郭增娇来到月华小姐处,众丫环围着他问。郭增娇便说起如何被掠,如何遭逢姓展的搭救。刚说到此,跟小姐的亲近丫环,就追问起姓展的是何等样人。郭增娇道:“听说是什么御猫儿,现在也被擒困住了。”丫环听到展爷被擒,就告诉了小姐。小姐暗暗吃惊,就叫他悄悄回太太去。自己带了郭增娇来到太太房内。太太又细细的问了一番,暗自思道:“展姑爷既来到松江,为何不到茉花村,反往陷空岛去呢?或者是兆兰兆蕙明知此事,却暗暗的瞒着老身不成。”想到此,疼女婿的心盛,立刻叫他二人。   及至兆兰二人来到太太房中,见小姐躲出去了,丁母面上有些怒色,问道:“你妹夫展熊飞来到松江,如今已被人擒获,你二人可知道么?”兆兰道:“孩儿等实实不知。只因方才问那老头儿,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岛呢。他其实并未上茉花村来。孩儿等再不敢撒谎的。”丁母道:“我也不管你们知道不知道。那怕你们上陷空岛跪门去呢,我只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。我算是将姓展的交给你二人了;倘有差池,我是不依的。”兆蕙道:“孩儿与哥哥明日急急访查就是了。请母亲安歇罢。”二人连忙退出。   大爷道:“此事太太如何知道的这般快呢?”二爷道:“这明是妹子听了那女子言语,赶着回太太。此事全是妹子撺掇的。不然,见了咱们进去,如何却躲开了呢?”大爷听了,倒笑起来了。二人来到厅上,即派妥当伴当四名,另备船只,将棕箱抬过来,护送郭彰父女上瓜州,务要送到本处,叫他亲笔写回信来。郭彰父女千恩万谢的去了。   此时天已黎明。大爷便向二爷商议,以送胡奇为名,暗暗探访南侠的消息,丁二爷深以为然。次日,便备了船只,带上两个伴当,押着胡奇并原来的船只,来到卢家庄内。早有人通知白玉堂。白玉堂已得了何寿从水内回庄、说胡奇替兄报仇之信;后又听说胡奇被北荡的人拿去,将郭彰父女救了,料定茉花村必有人前来。如今听说丁大官人亲送胡奇而来,心中早已明白,是为南侠,不是端端的为胡奇。略为忖度,便有了主意,连忙迎出门来,各道寒喧,执手让到厅房,又与柳青彼此见了。丁大爷先将胡奇交代。白玉堂自认失察之罪,又谢兆兰护送之情,谦逊了半晌,大家就座。便吩咐将胡奇胡烈一同送往松江府究治。即留丁大爷饮酒畅叙。兆兰言语谨慎,毫不露于形色。   酒至半酣,丁大爷问起:“五弟一向在东京,作何行止?”白玉堂便夸张起来,如何寄柬留刀,如何忠烈祠题诗,如何万寿山杀命,又如何搅扰庞太师误杀二妾,渐渐说到盗三宝回庄。“不想目下展熊飞自投罗网,已被擒获。我念他是个侠义之人,以礼相待。谁知姓展的不懂交情。是我一怒,将他一刀……”刚说到此,只听丁大爷不由得失声道:“哎哟!”虽然哎哟出来,却连忙收神,改口道:“贤弟,你此事却闹大了。岂不知姓展的乃朝廷的命官,现奉相爷包公之命前来。你若真要伤了他的性命,便是背叛,怎肯与你甘休?事体不妥,此事岂不是你闹大了么?”白玉堂笑吟吟的道:“别说朝廷不肯甘休,包相爷那里不依;就是丁兄昆仲大约也不肯与小弟甘休罢。小弟虽胡涂,也不至到如此田地,方才之言特取笑耳。小弟已将展兄好好看承,候过几日,小弟将展兄交付仁兄便了。”丁大爷原是个厚道之人,吃白玉堂这一番奚落,也就无话可说了。   白玉堂却将丁大爷暗暗拘留在螺蛳轩内,左旋右转,再也不能出来。兆兰却也无可如何,又打听不出展爷在于何处,整整的闷了一天。到了掌灯之后,将有初鼓,只见一老仆从轩后不知何处过来,带领着小主约有八九岁,长的方面大耳,面庞儿颇似卢方。那老仆向前参见了丁大爷。又对小主说道:“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员外,小主上前拜见。”只见这小孩深深打了一恭,口称:“丁叔父在上,侄儿卢珍拜见。奉母亲之命,特来与叔父送信。”丁兆兰已知是卢方之子,连忙还礼。便问老仆道:“你主仆到此何事?”老仆道:“小人名叫焦能。只因奉主母之命,惟恐员外不信,特命小主跟来。我的主母说:“自从五员外回庄以后,每日不过早间进内请安一次,并不面见,惟有传话而已。所有内外之事,任意而为,毫无商酌。”我家主母也不计较于他。谁知上次五员外把护卫展老爷拘留在通天窟内。今闻得又把大员外拘留在螺蛳轩内。此处非本庄人不能出入,恐怕耽误日期,有伤护卫展老爷;故此特派小人送信。大员外须急急写信,小人即刻送到茉花村,交付二员外,早为计较方好。”又听卢珍道:“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。此事须要找着我爹爹,大家共同计议,方才妥当。叫侄儿告诉叔父,千万不可迟疑,愈速愈妙。”丁大爷连连答应,立刻修起书来,交给焦能,连夜赶到茉花村投递。焦能道:“小人须打听五员外安歇了,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。不然,恐五员外犯疑。”丁大爷点头道:“既如此,随你的便罢了。”又对卢珍道:“贤侄回去,替我给母亲请安。就说一切事体,我已尽知,是必赶紧办理,再也不能耽延,勿庸挂念。”   卢珍连连答应,同定焦能,转向后面,绕了几个蜗角,便不见了。   且说兆蕙在家,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见回来。到掌灯后,却见跟去的两个伴当回来,说道:“大员外被白五爷留住了,要盘桓几日方回来。再者大员外悄悄告诉小人说:“展姑爷尚然不知下落,须要细细访查。”叫告诉二员外,太太跟前就说展爷在卢家庄颇好,并没甚么大事。”丁二爷听了点了点头,道:“是了,我知道了,你们歇着去罢。”两个伴当去后,二爷细揣此事,好生的游疑。这一夜何曾合眼。   天未黎明,忽见庄丁进来报道:“今有卢家庄一个老仆名叫焦能,说给咱们大爷送信来了。”二爷道:“将他带进来。”不多时,焦能进来,参见已毕,将丁大爷的书信呈上。二爷先看书皮,却是哥哥的亲笔,然后开看;方知白玉堂将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蛳轩内,不由得气闷。心中一转,又恐其中有诈,复又生起疑来。别是他将我哥哥拘留住了,又来诓我了罢?   正在胡思,忽又见庄丁跑进来,报道:“今有卢员外徐员外蒋员外俱各由东京而来,特来拜望,务祈一见。”二爷连声道:“快请。”自己也就迎了出去。彼此相见,各叙阔别之情,让到客厅。焦能早已上前拜见。卢方便问道:“你如何在此?”焦能将投书前来,一一回明。二爷又将救了郭彰父女,方知展兄在陷空岛被擒的话,说了一遍。卢方刚要开言,只听蒋平说道:“此事只好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,小弟是要告病的。”二爷道:“四哥何出此言?”蒋平道:“咱们且到厅上再说。”   大家也不谦逊,卢方在前,依次来到厅上,归座献茶毕。蒋平道:“不是小弟推诿。一来五弟与我不对劲儿,我要露了面,反为不美;二来我这几日肚腹不调,多半是痢疾,一路上大哥三哥尽知。慢说我不当露面,就是众位哥哥们去也是暗暗去,不可叫老五知道。不过设个法子,救出展兄,取了三宝。至于老五拿得住他拿不住他,不定他归服不归服。巧咧,他见事体不妥,他还会上开封府自行投首呢。要是那末一行,不但展大哥没趣儿,就是大家都对不起相爷。那才是一网打尽,把咱们全着吃了呢。”二爷道:“四哥说得不差,五弟的脾气竟是有的。”徐庆道:“他若真要如此,叫他先吃我一顿好拳头。”二爷笑道:“三哥又来了,你也要摸得着五弟呀。”卢方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蒋平道:“小弟虽不去,真个的连个主意也不出么。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。”二爷道:“四哥派小弟差使,小弟焉敢违命。只是陷空岛的路径不熟,可怎么样呢?”蒋平道:“这倒不妨。现在焦能在此,先叫他回去,省得叫老五设疑。叫他于二鼓时在蚯蚓岭接待丁二弟,指引路径如何?”二爷道:“如此甚妙。但不知派我什么差使?”蒋平道:“二弟你比大哥三哥灵便,沉重就得你担。第一先救展大哥,其次盗回三宝。你便同展大哥在五义厅的东竹林等候,大哥三哥在五义厅的西竹林等候,彼此会了齐,一拥而入。那时五弟也就难以脱身了。”大家听了,俱各欢喜。先打发焦能回去,叫他知会丁大爷放心,务于二更时在蚯蚓岭等候丁二爷,不可有误。焦能领命去了。   这里众人饮酒吃饭,也有闲谈的,也有歇息的。惟有蒋平挤眉弄眼的,说肚腹不快,连酒饭也未曾好生吃。看看天色已晚,大家饱餐一顿,俱各装束起来。卢大爷徐三爷先行去了。丁二爷吩咐伴当:“务要精心伺候四老爷。倘有不到之处,我要重责的。”蒋平道:“丁二贤弟只管放心前去。劣兄偶染微疾,不过歇息两天就好了,贤弟治事要紧。”   丁二爷约有初更之后,别了蒋平,来到泊岸,驾起小舟,竟奔蚯蚓岭而来。到了临期,辨了方向,与焦能所说无异。立刻弃舟上岭,叫水手将小船放到芦苇深处等候。兆蕙上得岭来,见蚰蜒小路,崎岖难行,好容易上到高峰之处,却不见焦能在此。二爷心下纳闷,暗道:“此时已有二更,焦能如何不来呢?”就在平坦之地,趁着月色往前面一望,便见碧澄澄一片清波,光华荡漾,不觉诧异道:“原来此处还有如此的大水!”再细看时,汹涌异常,竟自无路可通。心中又是焦急,又是懊悔,道:“早知此处有水,就不该在此约会,理当乘舟而入。──又不见焦能,难道他们另有什么诡计么?”   正在胡思乱想,忽见顺流而下,有一人竟奔前来。丁二爷留神一看,早听见那人道:“二员外早来了么?恕老奴来迟。”兆蕙道:“来的可是焦管家么?”彼此相迎,来至一处。兆蕙道:“你如何踏水前来?”焦能道:“那里的水?”丁二爷道:“这一带汪洋,岂不是水?”焦能笑道:“二员外看差了,前面乃青石潭,此是我们员外随着天然势修成的。慢说夜间看着是水,就是白昼之间远远望去,也是一片大水。但凡不知道的,早已绕着路往别处去了。惟独本庄俱各知道,只管前进,极其平坦,全是一片青石砌成,二爷请看,凡有波浪处全有石纹,这也是一半天然,一半人力凑成的景致;故取名叫做青石潭。”说话间,已然步下岭来。到了潭边,丁二爷慢步试探而行,果然平坦无疑,心下暗暗称奇,口内连说:“有趣,有趣。”又听焦能道:“过了青石潭,那边有个立峰石,穿过松林,便是上五义厅的正路。此路比进庄门近多了。员外记明白了。老奴也就要告退了,省得俺家五爷犯想生疑。”兆蕙道:“有劳管家指引,请治事罢。”只见焦能往斜刺里小路而去。   丁二爷放心前进,果见前面有个立峰石。但见松柏参天,黑黯黯的一望无际,隐隐的见东北一点灯光,忽悠忽悠而来。转眼间,又见正西一点灯光也奔这条路来。丁二爷便测度必是巡更人,暗暗隐在树后,正在两灯对面。忽听东北来的说道:“六哥,此时你往那里去?”又听正西来的道:“什么差使呢,冤不冤咧,弄了个姓展的关在通天窟内。员外说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、醒而不醉的,不放心,偏偏的派了我帮着他看守。方才员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坛酒给姓展的。我想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,也喝不了这些。我合李三儿商量商量,莫若给姓展的送进一半去,咱们留一半受用。谁知那姓展的不知好歹,他说菜是剩的,酒是浑的,坛子也摔了,盘子碗也砸了,还骂了个河涸海干。老七,你说可气不可气?因此我叫李三儿看着,他又醉的不能动了,只得我回员外一声儿。这个差使,我真干不来。别的罢了,这个骂,我真不能答应。老七,你这时候往那里去?”那东北来的道:“六哥,休再提起。如今咱们五员外也不知是甚么咧。你才说弄了个姓展的,你还没细打听呢。我们那里还有个姓柳的呢,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爷,天天一块吃喝,吃喝完了把们送往咱们那个瞒心昧己的窟儿里一关,也不叫人家出来,又不叫人家走,彷佛怕泄了什么天机似的。六哥你说,咱们五员外脾气儿改得还了得么?目下又合姓柳的姓丁的喝呢。偏偏那姓柳的要瞧什么“三宝”;故此我奉员外之命特上连环窟去。六哥,你不用抱怨了,此时差使,只好当到那儿是那儿罢。等着咱们大员外来了,再说罢。”正西的道:“可不是这么呢,只好混罢咧。”说罢,二人各执灯笼,分手散去。   不知他二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6回 救妹夫巧离通天窟 获三宝惊走白玉堂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161   且说那正西来的姓姚行六,外号儿摇晃山;那正东北来的姓费行七,外号儿叫爬山蛇。他二人路上说话,不提防树后有人窃听。姚六走得远了;这里费七被丁二爷追上,从后面一伸手将脖项搯住,按倒在地,道:“费七,你可认得我么?”费七细细一看道:“丁二爷,为何将小人擒住?”丁二爷道:“我且问你,通天窟在于何处?”费七道:“从此往西去不远,往南一稍头,便看见随山势的石门,那就是通天窟。”二爷道:“既如此,我合你借宗东西,将你的衣服腰牌借我一用。”费七连忙从腰间递过腰牌,道:“二员外,你老让我起来,我好脱衣裳呀。”丁二爷将他一提,拢住发绺,道:“快脱。”费七无奈,将衣裳脱下。丁二爷拿了他的搭包,又将他拉到背眼的去处,拣了一棵合抱的松树,叫他将树抱住,就用搭包捆缚结实。费七暗暗着急道:“不好!我别要栽了罢。”忽听丁二爷道:“张开口。”早把一块衣襟塞住,道:“小子,你在此等到天亮,横竖有人前来救你。”费七哼了一声,口中不能说,心里却道:“好德行!亏了这个天不甚凉;要是冷天,饶冻死了,别人远远的瞧着,拿着我还当做旱魃呢。”   丁二爷此时已将腰牌掖起,披了衣服,竟奔通天窟而来。果然随山石门,那边又有草团瓢三间。已听见有人唱:“有一个柳迎春哪,他在那个井呵,井呵唔边哪,汲哧汲哧水哟!”丁二爷高声叫道:“李三哥,李三哥。”只听醉李道:“谁呀?让我把这个巧腔儿唱完了呵。”早见他趔趄趔趄的出来,将二爷一看,道:“嗳呀!少会呀,尊驾是谁呀?”二爷道:“我姓费行七,是五员外新挑来的。”说话间,已将腰牌取出,给他看了。”醉李道:“老七,休怪哥哥说,你这个小模样子伺候五员外,叫哥哥有点不放心呀。”丁二爷连忙喝道:“休得胡说!我奉员外之命。因姚六回了员外,说姓展的挑眼将酒饭砸了,员外不信,叫我将姓展的带去与姚六质对质对。”醉李听了道:“好兄弟,你快将这姓展的带了去罢!他没有一顿不闹的,把姚六骂得不吐核儿,却没有骂我。──甚么缘故呢?我是不敢上前的。再者那个门我也拉不动他。”丁二爷道:“员外立等,你不开门,怎么样呢?”醉李道:“七兄弟,劳你的驾罢!你把这边假门的铜环拿住了,往怀里一带,那边的活门就开了。哥哥喝醉了,那里有这样的力气呢?你拉门,哥哥叫姓展的,好不好?”丁二爷道:“既是如此……”上前拢住铜环,往怀里一拉,轻轻的门就开了。醉李道:“老七,好兄弟!你的手头儿可以。怨得五员外把你挑上呢。”他又扒着石门道:“展老爷,展老爷,我们员外请你老呢。”只见里面出来一人道:“夤夜之间,你们员外又请我作甚么?难道我怕他有甚么埋伏么?快走,快走!”   丁二爷见展爷出来,将手一松,那石门已然关闭。向前引路,走不多远,便煞住脚步,悄悄的道:“展兄可认得小弟么?”展爷猛然听见,方细细留神,认出是兆蕙,不胜欢喜,道:“贤弟从何而来?”二爷便将众兄弟俱各来了的话说了。又见迎面有灯光来了。他二人急闪入林后,见二人抬定一坛酒,前面是姚六,口中抱怨道:“真真的咱们员外,也不知是安着甚么心?好酒好菜的供养着他,还讨不出好来。也没见这姓展的太不知好歹,成日家骂不绝口。……”   刚说到此,恰恰离丁二爷不远。二爷暗暗将脚一勾,姚六往前一扑,口中哎呀道:“不好!”咕咚──克嚓──噗哧。咕咚是姚六爬下了,克嚓是酒坛子砸了,噗哧是后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。丁二爷已将姚六按住,展爷早把那人提起。姚六认得丁二爷道:“二员外,不干小人之事。”又见揪住那人的是展爷,连忙央告道:“展老爷,也没有他的事情。求二位爷饶恕。”展爷道:“你等不要害怕,断不伤害你等。”二爷道:“虽然如此,却放不得他们。”于是将他二人也捆缚在树上,塞住了口。   然后展爷与丁二爷悄悄来到五义厅东竹林内,听见白玉堂又派了亲信伴当白福,快到连环窟催取三宝。展爷便悄悄的跟了白福而来。到了竹林冲要之地,展爷便煞住脚步,竟等截取三宝。   不多时,只见白福提着灯笼,托着包袱,嘴里哼哼着唱滦州影。他可一壁唱着,一壁回头往后瞧。越唱越瞧得利害,心中有些害怕,觉得身后呲拉呲拉的响。将灯往身后一照,仔细一看,却是枳荆扎在衣襟之上,口中嘟嚷道:“我说是甚么响呢?怪害怕的。原来是他呀。”连忙撂下灯笼,放下包袱,回身摘去枳荆。转脸儿看,灯笼灭了,包袱也不见了。这一惊非小,刚要找寻,早有人从背后抓住道:“白福,你可认得我么?”白福仔细看时,却是展爷,连忙央告道:“展老爷,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,这是何苦呢?”展爷道:“好小子,你放心。我断不伤害于你。你须在此歇息歇息,再去不迟。”说话间,已将他双手背剪。白福道:“怎么,我这么歇息么?”展爷道:“你这么着不舒服,莫若爬下。”将他两腿往后一撩,手却往前一按。白福如何站得住,早已爬伏在地。展爷见旁边有一块石头,端起来,道:“我与你盖上些儿,看夜静了着了凉。”白福嗳呀道:“展老爷,这个被儿太沉!小人不冷,不劳展老爷疼爱我。”展爷道:“动一动我瞧瞧,如若嫌轻,我再给你盖上一个。”白福连忙接言道:“展老爷,小人就只盖一个被的命;若是再盖上一块,小人就折受死了。”展爷料他也不能动了,便奔树根之下,取来包袱。谁知包袱却不见了。展爷吃这一惊,可也不小。   正在诧异间,只见那边人形儿一晃,展爷赶步上前。只听噗哧一声,那人笑了。展爷倒吓了一跳,忙问道:“谁?”一壁问,一壁看,原来是三爷徐庆。展爷便问:“三弟几时来的?”徐爷道:“小弟见展兄跟下他来,惟恐三宝有失,特来帮扶。不想展兄只顾给白福盖被,却把包袱拋露在此。若非小弟收藏,这包袱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了。”说话间,便从那边一块石下将包袱掏出,递给展爷。展爷道:“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,可以藏得包袱呢?”徐爷说:“告诉大哥说,我把这陷空岛大小去处,凡有石块之处或通或塞,别人皆不能知,小弟没有不知道的。”展爷点头道:“三弟真不愧穿山鼠了。”   二人离了松林,竟奔五义厅而来。只见大厅之上中间桌上设着酒席,丁大爷坐在上首,柳青坐在东边,白玉堂坐在西边,左胁下带着展爷的宝剑。见他前仰后合,也不知是真醉呀,也不知是假醉,信口开言道:“小弟告诉二位兄长说:总要叫姓展的服输到地儿,或将他革了职,连包相也得处分,那时节小弟心满意足,方才出这口恶气。我只看将来我那些哥哥们,怎么见我?怎么对过开封府?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上面丁兆兰却不言语。柳青在旁,连声夸赞。   外面众人俱各听见。惟独徐爷心中按捺不住,一时性起,手持利刃,竟奔厅上而来。进得门来,口中说道:“姓白的,先吃我一刀。”白玉堂正在那里谈得得意,忽见进来一人手举钢刀,竟奔上来了。忙取腰间宝剑,──罢咧,不知何时失去。(谁知丁大爷见徐爷进来,白五爷正在出神之际,已将宝剑窃到手中。)白玉堂因无宝剑,又见刀临切近,将身向旁边一闪,将椅子举起往上一迎。只听拍的一声,将椅背砍得粉碎。徐爷又抡刀砍来,白玉堂闪在一旁,说道:“姓徐的,你先住手。我有话说。”徐爷听了,道:“你说,你说!”白玉堂道:“我知你的来意。知道拿住展昭,你会合丁家兄弟前来救他。但我有言在先,已向展昭言明:不拘时日,他如能盗回三宝,我必随他到开封府去。他说只用三天,即可盗回。如今虽未满限,他尚未将三宝盗回。你明知他断不能盗回三宝,恐伤他的脸面。今仗着人多,欲将他救出,三宝也不要了,也不管姓展的怎么回复开封府,怎么腆颜见我。你们不要脸,难道姓展的也不要脸么?”徐爷闻听,哈哈大笑,道:“姓白的,你还作梦呢!”即回身大叫:“展大哥,快将三宝拿来。”早见展爷托定三宝,进了厅内,笑吟吟的道:“五弟,劣兄幸不辱命。果然未出三日,已将三宝取回,特来呈阅。”   白玉堂忽然见了展爷,心中纳闷,暗道:“他如何能出来呢?”又见他手托三宝,外面包的包袱还是自己亲手封的,一点也不差,更觉诧异。又见卢大爷丁二爷在厅外站立。心中暗想道:“我如今要随他们上开封府,又灭了我的锐气;若不同他们前往,又失却前言。”正在为难之际,忽听徐爷嚷道:“姓白的,事到如今,你又有何说?”白玉堂正无计脱身,听见徐爷之言,他便拿起砍伤了的椅子向徐爷打去。徐爷急忙闪过,持刀砍来。白玉堂手无寸铁,便将葱绿氅脱下从后身脊缝撕为两片,双手抡起,挡开利刃,急忙出了五义厅,竟奔西边竹林而去。卢方向前说道:“五弟且慢,愚兄有话与你相商。”白玉堂并不答言,直往西去。丁二爷见卢大爷不肯相强,也就不好追赶。只见徐爷持刀紧紧跟随。白玉堂恐他赶上,到了竹林密处,即将一片葱绿氅搭在竹子之上。徐爷见了,以为白玉堂在此歇息,蹑足潜踪,赶将上去,将身子往前一窜,一把抓住,道:“老五呀!你还跑到那里去?”用手一提,却是半片绿氅,玉堂不知去向,此时白玉堂已出竹林,竟往后山而去。看见立峰石,又将那片绿氅搭在石峰之上,他便越过山去。   这里徐爷明知中计,又往后山追来。远远见玉堂在那里站立,连忙上前。仔细一看,却是立峰石上搭着半片绿氅,已知白玉堂去远,追赶不及。暂且不表。   且说柳青正与白五爷饮酒,忽见徐庆等进来,徐爷就与五爷交手,见他二人出了大厅就不见了。自己一想:“我若偷偷儿的溜了,对不住众人;若与他等交手,断不能取胜。到了此时,说不得仗着胆子,只好充一次朋友。”想罢,将桌腿子卸下来,拿在手中,嚷道:“你等既与白五弟在神前结盟,死生共之。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?真乃叫我柳某好笑!”说罢,抡起桌腿,向卢方就打。卢方一肚子的气,正无处可出。见柳青打来,正好拿他出气。见他临近,并不招架,将身一闪躲过,却使了个扫堂腿。只听噗通一声,柳青仰面跌倒。卢爷叫庄丁将他绑了。庄丁上前将柳青绑好。柳青白馥馥一张面皮,只羞得紫微微满面通红,好生难看。   卢方进了大厅,坐在上面。庄丁将柳青带到厅上。柳青便将二目圆睁,嚷道:“卢方,敢将柳某怎么样?”卢爷道:“我若将你伤害,岂是我行侠尚义所为。所怪你者,实系过于多事耳。至我五弟所为之事,无须与你细谈。叫庄丁将他放了去罢。”柳青到了此时,走也不好,不走也不好。卢方道:“既放了你,你还不走,意欲何为?”柳青道:“走可不走么?难道说,我还等着吃早饭么?”说着话,搭搭讪讪的就溜之乎也。   卢爷便向展爷丁家兄弟说道:“你我仍须到竹林里寻找五弟去。”展爷等说道:“大哥所言甚是。”正要前往,只见徐爷回来,说道:“五弟业已过了后山,去得踪影不见了。”卢爷跌足道:“众位贤弟不知,我这后山之下乃松江的江岔子。越过水面,那边松江,极是快捷方式之路,外人皆不能到。五弟在山时,他自己练的独龙桥,时常飞越往来,行如平地。”大家听了同声道:“既有此桥,咱们何不追了他去呢?”卢方摇头道:“去不得,去不得!名虽叫独龙桥,却不是桥;乃是一根大铁链,有桩二根,一根在山根之下,一根在那泊岸之上,当中就是铁链。五弟他因不知水性,他就生心暗练此桥,以为自己能够在水上飞腾越过,也是一片好胜之心。不想他闲时治下,竟为今日忙时用了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发怔。   忽听丁二爷道:“这可要应了蒋四哥的话了。”大家忙问甚么话。丁二爷道:“蒋四哥早已说过:五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──巧咧,他要自行投到,把众兄弟们一网打尽。看他这个光景,当真的他要上开封府呢。”卢爷展爷听了,更觉为难,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我们岂不白费了心么?怎么去见相爷呢?”丁二爷道:“这倒不妨。还好,幸亏将三宝盗回,二位兄长也可以交差,盖得过脸儿去。”丁大爷道:“天已亮了,莫若俱到舍下,与蒋四哥共同商量个主意才好。”   卢爷吩咐水手预备船只,同上茉花村,又派人到蚯蚓湾芦苇深处,告诉丁二爷昨晚坐的小船也就回庄,不必在那里等了。又派人到松林将姚六费七白福等松放回来。丁二爷仍将湛卢宝剑交与展爷佩带。卢爷进内略为安置,便一同上船,竟奔茉花村去了。   且说白玉堂越过后墙,竟奔后山而来。到了山根之下,以为飞身越渡,可到松江。仔细看时,这一惊非小。原来铁链已断,沉落水底。玉堂又是着急,又是为难,又恐后面有人追来。忽听芦苇之中,伊呀伊呀,摇出一只小小渔船。玉堂满心欢喜,连忙唤道:“那渔船快向这边来,将俺渡到那边,自有重谢。”只见那船上摇橹的却是个年老之人,对着白玉堂道:“老汉以捕鱼为生,清早利市,不定得多少大鱼。如今渡了客官,耽延工夫,岂不误了生理?”玉堂道:“老丈,你只管渡我过去。到了那边,我加倍赏你如何?”渔翁道:“既如此,千万不可食言!老汉渡你就是了。”说罢,将船摇到山根。   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7回 独龙桥盟兄擒义弟 开封府包相保贤豪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526   且说白玉堂纵身上船,那船就是一晃,渔翁连忙用篙撑住,道:“客官好不晓事。此船乃捕鱼小船,俗名划子,你如何用猛力一趁。幸亏我用篙撑住;不然,连我也就翻下水去了。好生的荒唐呀!”白玉堂原有心事,恐被人追上,难以脱身;幸得此船肯渡,他虽然叨叨数落,却也毫不介意。那渔翁慢慢的摇起船来,撑到江心,却不动了。便发话道:“大清早起的,总要发个利市。再者俗语说的是,“船家不打过河钱”。客官有酒资拿出来,老汉方好渡你过去。”白玉堂道:“老丈,你只管渡我过去,我是不失信的。”渔翁道:“难,难,难,难!口说无凭,多少总要凭信的。”白玉堂暗道:“叵耐这厮可恶!偏我来的仓猝,并未带得银两。──也罢,且将我这件衬袄脱下给他。幸得里面还有一件旧衬袄,尚可遮体。候渡到那面,再作道理。”想罢,只得脱下衬袄,道:“老丈,此衣足可典当几贯钱钞,难道你还不凭信么?”渔翁接过抖开来,看道:“这件衣服,若是典当了,可以比捕鱼有些利息了。客官休怪,这是我们船家的规矩。”   正说间,忽见那边飞也似的赶了一只渔船来,口中说道:“好呀!清早发利市,见者有分。须要沽酒请我的。”说话间,船已临近。这边的渔翁道:“甚么大利市,不过是件衣服。你看看,可典多少钱钞?”说罢,便将衣服掷过。那渔人将衣服抖开一看,道:“别管典当多少,足彀你我喝酒了。老兄,你还不口头馋么?”渔翁道:“我正在思饮,咱们且吃酒去。”只听嗖的一声,已然跳到那边船上。那边渔人将篙一支,登时飞也似的去了。   白玉堂见他们去了,白白的失去衣服,无奈何,自己将篙拿起来撑船。可煞作怪,那船不往前走,只是在江心打转儿。不多会,白玉堂累得通身是汗,喘吁不止。自己发恨道:“当初与其练那独龙桥的,何不下工夫练这渔船呢?今日也不至于受他的气了。”正在抱怨,忽见小小舱内出来一人,头戴斗笠,猛将斗笠摘下,道:“五弟久违了!世上无有十全的人,也没有十全的事,你抱怨怎的?”白玉堂一看,却是蒋平,穿著水靠,不由得气冲宵汉,一声怪叫道:“嗳哟,好病夫!那个是你五弟?”蒋爷道:“哥哥是病夫,好称呼呀。这也罢了。──当初叫你练练船只,你总以为这没要紧,必要练那出奇的顽意儿。到如今,你那独龙桥那里去了?”白玉堂顺手就是一篙,蒋平他就顺手落下水去。白玉堂猛然醒悟,道:“不好,不好!他善识水性,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。”两眼尽往水中注视。再将篙拨船时,动也不动,只急得他两手扎煞。   忽见蒋平露出头来,把住船边,道:“老五呀!你喝水不喝?”白玉堂未及答言,那船已然底儿朝天,把个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。蒋平恐他过于喝多了水,不是当耍的,又恐他不喝一点儿水,也是难缠的;莫若叫他喝两三口水,趁他昏迷之际,将就着到了茉花村,就好说了。他左手揪住发绺,右手托定腿洼,两足踏水,不多时即到北岸,见有小船三四只在那里等候。这是蒋平临过河拆桥时,就吩咐下的。船上共有十数人,见蒋爷托定白玉堂,大家便嚷道:“来了,来了!四老爷成了功了!上这里来。”蒋爷来到切近,将白玉堂往上一举。众水手接过,便要控水。蒋爷道:“不消,不消。你们大家把五爷寒鸦赴水的背剪了,头面朝下,用木杠即刻抬至茉花村。赶到那里,大约五爷的水也控净了,就苏醒过来了。”众水手只得依命而行。七手八脚的捆了,用杠穿起,扯连扯连抬着个水淋淋的白玉堂,竟奔茉花村而来。   且说展熊飞同定卢方徐庆、兆兰兆蕙相陪,来到茉花村内。刚一进门,二爷便问伴当道:“蒋四爷可好些了?”伴当道:“蒋四爷于昨晚二员外起身之后,也就走了。”众人诧异,道:“往那里去了?”伴当道:“小人也曾问来,说:“四爷病着,往何方去呢?”四爷说:“你不知道,我这病是不要紧的;皆因有个约会等个人,却是极要紧的。”小人也不敢深问,因此四爷也就走了。”众人听了,心中纳闷,惟独卢爷着急,道:“他的约会,我焉有不知的?从来没提起过,好生令人不解。”丁大爷道:“大哥不用着急,且到厅上坐下,大家再作商量。”说话间,来到厅上。丁大爷先要去见丁母。众人俱言:“代为叱名请安。”展爷说:“俟事体消停,再去面见老母。”丁大爷一一领命,进内去了。丁二爷吩咐伴当:“快快去预备酒饭。我们俱是闹了一夜的了,又渴又饥。快些,快些!”伴当忙忙的传往厨房去了。少时,丁大爷出来,又一一的替老母问了众人的好。又向展爷道:“家母听见兄长来了,好生喜欢。言事情完了,还要见兄长呢。”展爷连连答应。早见伴当调开桌椅,安放杯箸。上面是卢方,其次展昭徐庆,兆兰兆蕙在主位相陪。   刚然入座,才待斟酒,忽见庄丁跑进来,禀道:“蒋老爷回来了,把白五爷抬来了。”众人听了,又是惊骇,又是欢喜,连忙离座出厅,俱各迎将出来。到了庄门,果见蒋四爷在那里吩咐,把五爷放下抽杠解缚。此时白玉堂已然吐出水来,虽然苏醒,尚不明白。卢方见他面目焦黄,浑身犹如水鸡儿一般,不觉泪下。展爷早赶步上前,将白玉堂扶着坐起,慢慢唤道:“五弟醒来,醒来。”不多时,只见白玉堂微睁二目。看了看展爷,复又闭上。半晌,方嘟嚷道:“好病夫呀!淹得我好!淹得我好!”说罢,哇的一声,又吐出许多清水,心内方才明白了。睁眼往左右一看,见展爷蹲在身旁,卢方在那里拭泪,惟独徐庆蒋平二人,一个是怒目横眉,一个是嬉皮笑脸。白玉堂看见蒋爷,便要挣扎起来,道:“好病夫呀!我是不能与你干休的。”展爷连忙扶住,道:“五弟且看愚兄薄面,此事始终皆由展昭而起。五弟如有责备,你就责备展昭就是了。”丁家弟兄连忙上前扶起玉堂,说道:“五弟且到厅上去沐浴更衣后,有甚么话再说不迟。”白玉堂低头一看,见浑身连泥带水好生难看,又搭着处处皆湿,遍体难受得很。到此时也没了法子了,只得说:“小弟从命。”   大家步入庄门,进了厅房。丁二爷叫小童掀起套间软帘,请白五爷进内。只见澡盆、堂布、香肥皂、胰子、香豆面。床上放着洋布汗遢中衣、月白洋绉套裤、靴、袜、绿花氅、月白衬袄、丝绦、大红绣花武生头巾,样样俱是新的。又见小童端了一磁盆热水来,放在盆架之上,请五爷坐了,打开发纂,先将发内泥土洗去,又换水添上香豆面洗了一回,然后用木梳通开,将发纂挽好,扎好网巾。又见进来一个小童,提着一桶热水注在澡盆之内,请五爷沐浴。两个小童就出来了,白玉堂即将湿衣脱去,坐在矮凳之上,周身洗了,用堂布擦干,穿了中衣等件。又见小童进来,换了热水,请五老爷净面。然后穿了衣服,戴了武生巾。其衣服靴帽尺寸长短,如同自己一样,心中甚为感激丁氏兄弟,只是恼恨蒋平,心中忿忿。   只见丁二爷进来,道:“五弟沐浴已毕,请到堂屋中谈话饮酒。”白玉堂只得随出,见他仍是怒容满面。卢方等立起身来说:“五弟,这边坐,叙话。”玉堂也不言语。见方才之人皆在,惟不见蒋二爷,心中纳闷。只见丁二爷吩咐伴当摆酒。片时工夫,已摆得齐整,皆是美味佳肴。丁大爷擎杯,丁二爷执壶,道:“五弟想已饿了,且吃一杯暖一暖寒气。”说罢,斟上酒来,向玉堂说:“五弟请用。”白玉堂此时欲不饮此酒,怎奈腹中饥饿,不作脸的肚子咕噜噜的乱响,只得接杯一饮而尽。又斟了门杯。又给卢爷展爷徐爷斟了酒。大家入座。   卢爷道:“五弟,已往之事,一概不必提了。无论谁的不是,皆是愚兄的不是。惟求五弟同到开封府,就是给为兄的作了脸了。”白玉堂闻听,气冲斗牛,不好向卢方发作,只得说:“叫我上开封府,万万不能。”展爷在旁插言道:“五弟不要如此,凡事必须三思而后行,还是大哥所言不差。”玉堂道:“我管甚么“三思”、“四思”,横竖我不上开封府去。”   展爷听了白玉堂之言,有许多的话要问他,又恐他有不顺情理之言,还是与他闹是不闹呢?正在思想之际,忽见蒋爷进来,说:“姓白的,你别过于任性了。当初你向展兄言明盗回三宝,你就同他到开封府去;如今三宝取回,就该同他前往才是。即或你不肯同他前往,也该以情理相求。为何竟自逃走?不想又遇见我救了你的性命,又亏了丁兄给你换了衣服,如此看待,为的是成全朋友的义气。你如今不到开封府,不但失信于展兄,而且对不住丁家兄弟。你义气何在?”白玉堂听了,气得喊叫如雷,说:“好病夫呀!我与你势不两立了!”站起来,就奔蒋爷拚命。丁家兄弟连忙上前拦住,道:“五弟不可,有话慢说。”蒋爷笑道:“老五呀,我不与你打架。就是你打我,我也不还手。打死我,你给我偿命。我早已知道你是没见过大世面的,如今听你所说之言,真是没见过大世面。”白玉堂道:“你说,我没见过大世面。你倒要说说我听。”   蒋爷笑道:“你愿听,我就说与你听。你说你到过皇宫内院,忠义祠题诗,万代寿山前杀命,奏折内夹带字条,大闹庞府杀了侍妾。你说这都是人所不能的。这原算不了奇特,这不过是你仗着有飞檐走壁之能,黑夜里无人看见,就遇见了皆是没本领之人。这如何算得是大干呢?如何算得见过大世面呢?如若是见过世面,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中,瞻仰过包相爷半堂问事,那一番的威严令人可畏。未升堂之时,先是有名头的皂班、各项捕快、各项的刑具、各班的皂役,一班一班的由角门而进,将铁链夹棍各样刑具往堂上一放。又有王马张赵将御铡请出。喊了堂威,左右排班侍立。相爷由屏风后步入公堂。那一番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一派的正气,姓白的,你见了也就威风顿减。这些话彷佛我薄你。皆因你所为之事都是黑夜之间,人皆睡着,由着你的性儿,该杀的就杀,该偷的就偷拿了走了。若在白昼之间,这样事全是不能行的。我说你没见过大世面,所以不敢上开封府去,就是这个缘故。”   白玉堂不知蒋爷用的是激将法,气得他三尸神暴出,五陵豪气飞空,说:“好病夫!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样人?慢说是开封府,就是刀山箭林,也是要走走的。”蒋爷笑嬉嬉道:“老五哇,这是你的真话呀?还是仗着胆子说的呢?”玉堂嚷道:“这也算不了甚么大事,也不便与你撒谎。”蒋爷道:“你既愿意去,我还有话问你。这一起身虽则同行,你万一故意落在后头,我们可不能等你。你若逃了,我们可不能找你。还有一件事更要说明:你在皇宫内院干的事情,这个罪名非同小可。到了开封府,见了相爷,必须小心谨慎,听包相爷的钓谕,才是大丈夫所为。若是你仗着自己有飞檐走壁之能,血气之勇,不知规矩,口出胡言大话,就算不了行侠尚义英雄好汉,就是个浑小子,也就不必上开封府去了。你就请罢!再也不必出头露面了。”白玉堂是个心高气傲之人,如何能受得这些激发之言,说:“病夫,如今我也不合你论长论短。俟到了开封府,叫你看看白某是见过大世面,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,那时再与你算帐便了。”蒋爷笑道:“结咧!看你的好好劲儿了。好小子!敢作敢当,才是好汉呢。”兆兰等恐他二人说翻了,连忙说道:“放着酒不吃,说这些不要紧的话作甚么呢?”丁大爷斟了一杯酒,递给玉堂;丁二爷斟了一杯酒,递给蒋平,二人一饮而尽。然后大家归座,又说了些闲话。   白玉堂向着蒋爷道:“我与你有何仇何恨?将我翻下水去,是何缘故?”蒋爷道:“五弟,你说话太不公道。你想想你作的事那一样儿不利害,那一样儿留情份,甚至说话都叫人磨不开。就是今日,难道不是你先将我一篙打下水去么?幸亏我识水性;不然,我就淹死了。怎么你倒恼我?我不冤死了么?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。丁二爷道:“既往之事,不必再说。莫若大家喝一回,吃了饭,也该歇息歇息了。”说罢,才要斟酒。   展爷道:“二位贤弟且慢,愚兄有个道理。”说罢,接过杯来,斟了一杯,向玉堂道:“五弟,此事皆因愚兄而起。其中却有分别。今日当着众位仁兄贤弟俱各在此,小弟说一句公平话,这件事实系五弟性傲之故,所以生出这些事来。如今五弟既愿到开封府去,无论何事,我展昭与五弟荣辱共之。如五弟信的,就饮此一杯。”大家俱称赞道:“展兄言简意深,真正痛快。”白玉堂接杯一饮而尽,道:“展大哥,小弟与兄台本无仇隙,原是义气相投的。诚然是小弟少年无知不服气的起见。如到开封府,自有小弟招承,断不累及吾兄。再者,小弟屡屡唐突冒昧,蒙兄长的海涵,小弟也要敬一杯,陪个礼才是。”说罢,斟了一杯,递将过来。大家说道:“理当如此。”展爷连忙接过,一饮而尽,复又斟上一杯,道:“五弟既不挂怀劣兄。五弟与蒋四兄也要对敬一杯。”蒋爷道:“甚是,甚是。”二人站起来,对敬了一杯。众人俱各大乐不止。然后归座,依然是兆兰兆蕙斟了门杯,彼此畅饮。又说了一回本地风光的事体,到了开封府应当如何的光景。   酒饭已毕,外面已备办停当。展爷进内与丁母请安禀辞,临别留下一封谢柬,是给松江知府的,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递。丁大爷丁二爷送至庄外,眼看着五位英雄带领着伴当数人,蜂拥去了。一路无话。   及至到了开封府,展爷便先见公孙策商议,求包相保奏白玉堂;然后又与王马张赵彼此见了。众人见白玉堂少年英雄,无不羡爱。白玉堂到此时也就循规蹈矩,诸事仗卢大爷提拨。   展爷与公孙先生来到书房,见了包相,行参已毕,将三宝呈上。包公便吩咐李才送到后面收了。展爷便将自己如何被擒,多亏茉花村双侠打救,又如何蒋平装病悄地拿获白玉堂的话,说了一遍;惟求相爷在圣上面前递折保奏。包公一一应允,也不升堂,便叫将白玉堂带到书房一见。展爷忙到公所道:“相爷请五弟书房相见。”白玉堂站起身来就要走,蒋平上前拦住,道:“五弟且慢,你与相爷是亲戚,是朋友?”玉堂道:“俱各不是。”蒋爷道:“既无亲故,你身犯何罪,就是这样见相爷,恐于理上说不去。”白玉堂猛然省悟,道:“亏得四哥提拨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8回 锦毛鼠龙楼封护卫 邓九如饭店遇恩星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714   且说白玉堂听蒋平之言,猛然省悟,道:“是呀!亏得四哥提拔;不然,我白玉堂岂不成了叛逆了么?展兄快拿刑具来。”展爷道:“暂且屈尊五弟。”吩咐伴当:“快拿刑具来。”不多时,不但刑具拿来,连罪衣罪裙俱有。立刻将白玉堂打扮起来。此时卢方同着众人连王马张赵俱随在后面。展爷先到书房,掀起帘栊,进内回禀。   不多时,李才打起帘子,口中说道:“相爷请白义士。”只一句弄得白玉堂欲前不前,要退难退,心中反倒不得主意。只见卢方在那里打手式,叫他屈膝。他便来到帘前,屈膝前进,口内低低说道:“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条,恳祈相爷笔下超生。”说罢,匍匐在地。包公笑容满面道:“五义士不要如此,本阁自有保本。”回头吩咐展爷,去了刑具,换了衣服,看座。白玉堂那里肯坐。包相把白玉堂仔细一看,不由得满心欢喜。白玉堂看了包相,不觉得凛然敬畏。包相却将梗概略为盘诘。白玉堂再无推诿,满口应承。包相点了点头,道:“圣上屡屡问本阁要五义士者,并非有意加罪,却是求贤若渴之意。五义士只管放心。明日本阁保奏,必有好处。”   外面卢方听了,连忙进来,一齐跪倒。白玉堂早已跪下。卢方道:“卑职等仰赖相爷的鸿慈。明日圣上倘不见怪,实属万幸;如若加罪时,卢方等情愿纳还职衔以赎弟罪,从此作个安善良民,再也不敢妄为了。”包公笑道:“卢校尉不要如此,全在本阁身上,包管五义士无事。你等不知圣上此时励精图治,惟恐野有遗贤,时常的训示本阁,叫细细访查贤豪俊义,焉有见怪之理。只要你等以后与国家出力报效,不负圣恩就是了。”说罢,吩咐众人起来。又对展爷道:“展护卫与公孙主簿,你二人替本阁好好看待五义士。”展爷与公孙先生一一领命,同定众人,退了出来。到了公厅之内,大家就座。   只听蒋爷说道:“五弟,你看相爷如何?”白玉堂道:“好一位为国为民的恩相!”蒋爷笑道:“你也知是恩相了。可见大哥堪称是我的兄长,眼力不差,说个“知遇之恩”,诚不愧也。”几句话说得个白玉堂脸红过耳,瞅了蒋平一眼,再也不言语了。旁边公孙先生知道蒋爷打趣白玉堂,惟恐白玉堂年幼脸急,连忙说道:“今日我等虽奉相谕款待五弟,又算是我与五弟预为贺喜。候明日保奏下来,我们还要吃五弟喜酒呢。”白玉堂道:“只恐小弟命小福薄,无福消受皇恩。倘能无事,弟也当备酒与众位兄长酬劳。”徐庆道:“不必套话,大家也该喝一杯了。”赵虎道:“我刚要说,三哥说了。还是三哥爽快。”回头叫伴当,快快摆桌子端酒席。   登时进来几个伴当,调开桌椅,安放杯箸。展爷与公孙先生还要让白玉堂上坐,却是马汉王朝二人拦住,说:“住了,卢大哥在此,五弟焉肯上坐?依弟等愚见,莫若还是卢大哥的首座,其下挨次而坐,倒觉爽快。”徐庆道:“好!还是王马二兄吩咐的是。我是挨着赵四弟一处坐。”赵虎道:“三哥,咱两个就在这边坐,不要管他们。来,来,且喝一杯。”说罢,一个提壶,一个执盏,二人就对喝起来,众人见他二人如此,不觉大笑,也不谦让了,彼此就座,饮酒畅谈,无不倾心。   及至酒饭已毕,公孙策便回至自己屋内写保奏折底,开首先叙展护卫一人前往陷空岛,拿获白玉堂,皆是展昭之功;次说白玉堂所作之事虽暗昧小巧之行,却是光明正大之事,仰恳天恩,赦宥封职,广开进贤之门等语。请示包相看了,缮写清楚,预备明日五鼓,谨呈御览。   至次日,包公派展爷卢大爷王爷马爷随同白玉堂入朝。白五爷依然是罪衣罪裙,预备召见。到了朝房,包相进内递折。仁宗看了,龙心大悦,立刻召见包相。包相又密密保奏一番。天子即传旨派老伴伴陈林,晓示白玉堂,不必罪衣罪裙,只要平人服色带领引见。陈公公念他杀害郭安,有暗救自己之恩,见了白玉堂,又致谢了一番;然后明发上谕,叫白玉堂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,更显得少年英俊。及至天子临朝,陈公公将白玉堂领至丹墀之上。仁宗见白玉堂一表人物,再想起他所作之事,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领,人所不能的胆量,圣心欢喜非常,就依着包卿的密奏,立刻传旨:“加封展昭实受四品护卫之职。其所遗四品护卫之衔,即着白玉堂补授,与展昭同在开封府供职,以为辅弼。”白玉堂到了此时,心平气和,惟有俯首谢恩。下了丹墀,见了众人,大家道喜。惟卢方更觉欢喜。   至散朝之后,随到开封府。此时早有报录之人报到,大家俱知白五爷得了护卫,无不快乐。白玉堂换了服色,展爷带到书房,与相爷行参。包公又勉励了多少言语,仍叫公孙先生替白护卫具谢恩折子,预备明早入朝代奏谢恩。一切事宜完毕。白玉堂果然设了丰盛酒席,酬谢知己。   这一日群雄豪聚:上面是卢方,左有公孙先生,右有展爷,这壁厢王马张,那壁厢赵徐蒋,白玉堂却在下面相陪。大家开怀畅饮,独有卢爷有些愀然不乐之状。王朝道:“卢大哥,今日兄弟相聚,而且五弟封职,理当快乐。为何大哥郁郁不乐呢?”蒋平道:“大哥不乐,小弟知道。”马汉道:“四弟,大哥端的为着何事?”蒋平道:“二哥你不晓得。我弟兄原是五人,如今四个人俱各受职,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。大哥焉有不想念的呢?”蒋平这里说着,谁知卢爷那里早已落下泪来,白玉堂便低下头去了。众人见此光景,登时的都默默无言。半晌,只听蒋平叹道:“大哥不用为难。此事原是小弟作的,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?”白玉堂连忙插言道:“小弟与四哥同去。”卢方道:“这倒不消。你乃新受皇恩,不可远出。况且找你二哥,又不是私访缉捕,要去多人何用?只你四哥一人足矣。”白玉堂道:“就依大哥吩咐。”公孙先生与展爷又用言语劝慰了一番,卢方才把愁眉展放。大家豁拳行令,快乐非常。   到了次日,蒋平回明相爷去找韩彰,自己却扮了个道士行装,仍奔丹凤岭翠云峰而来。   且说韩彰自扫墓之后,打听得蒋平等由平县已然起身,他便离了灵佑寺竟奔杭州而来,竟欲游赏西湖。一日,来到仁和县,天气已晚,便在镇店找了客寓住了。吃毕晚饭后,刚要歇息,忽听隔壁房中有小孩哭啼之声,又有个山西人唠哩唠叨,不知说甚么,心中委决不下。只得出房来到这边,悄悄张望。见那山西人左一掌,右一掌,打那小孩子,叫那小孩子叫他父亲,偏偏的那小孩却又不肯。   韩二爷看了,心中纳闷,又见那小孩捱打可怜,不由得迈步上前,劝道:“朋友,这是为何?他一个小孩子家,如何禁得住你打呢?”那山西人道:“克(客)官,你不晓得。这怀(坏)小娃娃是哦(我)前途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作干儿的。一炉(路)上哄着他迟(吃),哄着他哈(喝),他总是叫我大收(叔)。哦就说他:“你不要叫我大收,你叫我乐子。大收与乐子没有甚么坟(分)别。”可奈这娃娃到了店里,他不但不叫我乐子,连大收也不叫了。”韩爷听了不由得要笑。又见那小孩眉目清秀,瞅着韩爷,颇有望教之意。韩爷更觉不忍,连忙说道:“人生各有缘分。我看这小孩子,很爱惜他。你要将他转卖于我,我便将原价奉还。”那山西人道:“既如此,微赠些利息,哦便卖给克官。”韩二爷道:“这也有限之事。”即向兜肚内摸出五六两银子一锭,额外又有一块不足二两,托于掌上,道:“这是五两一锭,添上这块算作利息。你道如何?”那山西人看着银子眼中出火,道:“求(就)是折(这)样罢!哦没有娃娃累赘,我还要赶炉呢。咱们仍蝇(人银)两交,各无反悔。”说罢,他将小孩子领过来交与韩爷,韩爷却将银子递过。这山西人接银在手,头也不回,扬长出店去了。   韩爷反生疑忌。只听小孩子道:“真便宜他,也难为他。”韩爷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小孩子道:“请问伯伯,住于何处?”韩爷道:“就在隔壁房内。”小孩子道:“既如此,请到那边再为细述。”韩爷见小孩子说话灵变,满心欢喜,携着手来到自己屋内。先问他吃甚么。小孩子道:“前途已然用过,不吃甚么了。”韩爷又给他斟了半盏茶,叫他喝了,方慢慢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家住那里?因何卖与山西人为子?”小孩子未语先流泪,道:“伯伯听禀:我姓邓名叫九如,在平县邓家洼居住。只因父亲丧后,我与母亲娘儿两个度日。我有一个二舅叫武平安,为人甚属不端。一日,背负一人寄居我们家中,说是他的仇人,要与我大舅活活祭灵。不想此人是开封府包相爷的侄儿,我母亲私行将他释放。叫我找我二舅去,趁空儿我母亲就悬梁自尽了。”说至此,痛哭起来。韩爷闻听,亦觉惨然。将他劝慰多时,又问以后的情节。邓九如道:“只因我二舅所作之事无法无天,况我们又在山环居住,也不报官,便用棺材盛殓,于次日烦了几个无赖之人帮着,抬在山洼掩埋。是我一时思念母亲死的苦情,向我二舅啼哭。谁知我二舅不加怜悯,反生怨恨,将我踼打一顿。我就气闷在地,不知魂归何处。不料后来苏醒过来,觉得在人身上──就是方才那个山西人。一路上多亏他照应吃喝,来到此店,这是难为他。所便宜他的缘故,他何尝花费五两银子,他不过在山洼将我捡来,折磨我叫他父亲,也不过是转卖之意。幸亏伯伯搭救,白白的叫他诈去银两。”韩爷听了,方知此子就是邓九如。见他伶俐非常,不由得满心欢喜,又是叹息。当初在灵佑寺居住时,听得不甚的确,如今听九如一说,心内方才明白。   只见九如问道:“请问伯伯贵姓?因何到旅店之中?却要往何处去?”韩爷道:“我姓韩名彰,要往杭州,有些公干。只是道路上带你不便,待我明日将你安置个妥当地方,候我回来,再带你上东京便了。”九如道:“但凭韩伯伯处置。使小侄不至漂泊,那便是伯伯再生之德了。”说罢,流下泪来。韩爷听了,好生不忍,道:“贤侄心放,休要忧虑。”又安慰了好些言语,哄着他睡了,自己也便和衣而卧。   到次日天明,算还了饭钱,出了店门。惟恐九如小孩子家,吃惯点心,便向街头看了看,见路西有个汤圆铺,携了九如,来到铺内,拣了个座头坐了道:“盛一碗汤圆来。”只见有个老者端了一碗汤圆,外有四碟点心,无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类,放在桌上。手持空盘,却不动身,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九如。半晌,叹了一口气,眼中几几乎落下泪来。韩二爷见此光景,不由得问道:“你这老儿为何瞅着我侄儿?难道你认得他么?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却不认得,只是这位相公有些厮像……”韩爷道:“他像谁?”那老儿却不言语,眼泪早已滴下。韩爷更觉犯疑,连忙道:“他到底像谁?何不说来?”那老者拭了泪,道:“军官爷若不怪时,小老儿便说了。只因小老儿半生乏嗣,好容易的生了一子,活到六岁上。不幸老伴死了,撂下此子,因思娘也就“呜呼哀哉”了。今日看见小相公的面庞儿颇颇的像我那……”说到这里,却又咽住不言语了。   韩爷听了,暗暗忖道:“我看此老颇觉诚实,而且老来思子;若九如留在此间,他必加倍疼爱小孩子,断不至于受苦。”想罢,便道:“老丈,你贵姓?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张,乃嘉兴府人氏,在此开汤圆铺多年。铺中也无多人,只有个伙计看火,所有座头俱是小老儿自己张罗。”韩爷道:“原来如此,我告诉你。他姓邓名叫九如,乃是我侄儿。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干,带着他行路甚属不便。我意欲将这侄儿寄居在此,老丈你可愿意么?”张老儿听了,眉开眼笑,道:“军官爷既有公事,请将小相公留居在此。只管放心,小老儿是会看承的。”韩爷又问九如道:“侄儿,你的意下如何?我到了杭州,完了公事,即便前来接你。”九如道:“伯伯既有此意,就是这样罢。又何必问我呢。”韩爷听了,知他愿意,又见老者欢喜无限。真是两下情愿,事最好办。韩爷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,回手在兜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,递与老者:“老丈,这是些须薄礼,聊算我侄儿的茶饭之资,请收了罢。”张老者那里肯受。   不知说些甚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59回 倪生偿银包兴进县 金令赠马九如来京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31   且说张老见韩爷给了一锭银子,连忙道:“军官爷,太多心了。就是小相公每日所费无几,何用许多银两呢。如怕小相公受屈,留下些须银两也就彀了。”韩爷道:“老丈不要推辞。推辞便是嫌轻了。”张老道:“既如此说,小老儿从命。”连忙将银两接过。韩爷又说道:“我这侄儿烦老丈务要分心的。”又对九如道:“侄儿耐性在此,我完了公事即便回来。”九如道:“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。我在此与张老伯盘桓,是不妨事的。”韩爷见九如居然大方,全无小孩子情态。不但韩二爷放心;而且张老者听见邓九如称他为张老伯,乐得他心花俱开,连称:“不敢!不敢!军官爷只管放心。小相公交付小老儿,理当分心,不劳吩咐的。”韩二爷执了执手,邓九如又打了一恭。韩爷便出了汤圆铺,回头屡屡,颇有不舍之意。从此韩二爷直奔杭州,邓九如便在汤圆铺安身,不表。   且说包兴自奉相谕送方善与玉芝小姐到合肥县小包村,诸事已毕。在太老爷太老夫人前请安叩辞,赏银五十两;又在大老爷大夫人前请安禀辞,也赏了三十两;然后又替二老爷二夫人请安禀辞,无奈何,赏了五两银子。又到宁老先生处禀了辞。便吩咐伴当,扣备鞍马,牢拴行李,出了合肥县,迤逦行来。   一日,路过一庄,但见树木丛杂,房屋高大,极其凶险。包兴暗暗想道:“此是何等样人家,竟有如此的楼阁大厦?又非世胄,又非乡宦,到底是个甚么人呢?”正在思索,不提防咕咚的响了一鎗。坐下马是极怕响的,忽的一声往前一窜。包兴也未防备,身不由己,掉下马来。那马咆哮着,跑入庄中去了。幸喜包兴却未跌着,伴当连忙下马搀扶。包兴道:“不妨事,并未跌着。你快进庄去,将马追来。我在此看守行李。”伴当领命,进庄去了。   不多时,喘吁吁跑了回来,道:“不得了,不得了!好利害!世间竟有如此不讲理的。”包兴问道:“怎么样了?”伴当道:“小人追入庄中,见一人肩上担着一杆鎗,拉着咱的马。小人上前讨取,他将眼一瞪道:“你这厮如此的可恶!俺打的好好树头鸟,被你的马来,将俺的树头鸟俱各惊飞了。你还敢来要马!如若要马时,须要还俺满树的鸟儿,让俺打得尽了,那时方还你的马。”小人打量他取笑儿,向前陪礼央告道:“此马乃我主人所乘,只因闻鎗怕响,所以惊窜起来,将我主人闪落,跑入贵庄。爷上休要取笑,尚乞赐还,是恳!”谁知那人道:“甚么恳不恳,俺全不管。你打听打听,俺太岁庄有空过的么?你去回复你主人,如要此马,叫他拿五十两银子来此取赎。”说罢,他就将马拉进去了。想世间那有如此不说理的呢?”包兴听了也觉可气,便问:“此处系何处所辖?”伴当道:“小人不知。”包兴道:“打听明白了,再作道理。”说罢,伴当牵了行李马匹先行,包兴慢慢在后步行。走不多时,伴当覆道:“小人才已问明。此处乃仁和县地面,离衙有四里之遥。县官姓金名必正。”   你道县官是谁?他便是颜查散的好友,自服阕之后归部铨选,选了此处的知县。他已曾查访此处有此等恶霸,屡屡要剪除他,无奈吏役舞弊欺瞒,尚未发觉。不想包兴今日为失马,特特的要拜会他。   且说包兴暂时骑了伴当所乘之马,叫伴当牵着马垛子,随后慢慢来到县衙相见。果然走了三里来路,便到市镇之上,虽不繁华,却也热闹。只见路东巷内路南,便是县衙。包兴一伸马进了巷口,到了衙前下马。早有该值的差役,见有人在县前下马,迎将上去。说了几句。只听那差役唤号里接马,恭恭敬敬将包兴让进,暂在科房略坐,急速进内回禀。不多时,请至书房相见。   只见那位县官有三旬年纪,见了包兴,先述未得迎接之罪,然后彼此就座。献茶已毕,包兴便将路过太岁庄将马遗失,本庄勒掯不还的话,说了一遍。金令听了,先陪罪道:“本县接任未久,地方竟有如此恶霸,欺侮上差,实乃下官之罪。”说罢,一揖。包兴还礼。金令急忙唤书吏,派快马前去要马。书吏答应,下来。金公却与包兴提起颜查散是他好友。包兴道:“原来如此。颜相公乃是相爷得意门生。此时虽居翰苑,大约不久就要提升。”金相公又要托包兴寄信一封,包兴一一应允。   正说话间,只见书吏去不多时,复又转来,悄悄的请老爷说话。金公只得暂且告罪失陪。不多时,金爷回来,不等包兴再问,便开口道:“我已派人去了。诚恐到了那里,有些耽搁,贻误公事,下官实实吃罪不起。如今已吩咐,将下官自己乘用之马备来,上差暂骑了去。俟将尊骑要来,下官再派人送去。”说罢,只见差役已将马拉进来,请包兴看视。包兴见此马比自己骑的马胜强百倍,而且鞍毡鲜明,便道:“既承贵县美意,实不敢辞。只是太岁庄在贵县地面容留恶霸,恐于太爷官声是不相宜的。”金令听了,连连称是,道:“多承指教,下官必设法处治。恳求上差到了开封,在相爷跟前代下官善为说辞。”包兴满口应承。又见差役进来回道:“跟老爷的伴当牵着行李垛子,现在衙外。”包兴立起身来,辞了金公。差役将马牵至二堂之上。金令送至仪门,包兴拦住,不许外送。   到了二堂之上,包兴伴当接过马来。出了县衙,便乘上马。后面伴当拉着垛子。刚出巷口,伴当赶上一步,回道:“此处极热闹的镇店。从清早直到此时,爷还不饿么?”包兴道:“我也有些心里发空。咱们就在此找个饭铺打尖罢。”伴当道:“往北去路西里,会仙楼是好的。”包兴道:“既如此,咱们就到那里去。”   不一时,到了酒楼门前。包兴下马,伴当接过去拴好。伴当却不上楼,就在门前走桌上吃饭。包兴独步登楼,一看见当门一张桌空闲,便坐在那里。抬头看时,见那边靠窗,有二人坐在那里,另具一番英雄气概,一个是碧睛紫髯,一个是少年英俊,真是气度不凡,令人好生的羡慕。   你道此二人是谁?那碧睛紫髯的,便是北侠复姓欧阳明春,因是紫巍巍一部长须,人人皆称他为紫髯伯。那少年英俊的,便是双侠的大官人丁兆兰,奉母命与南侠展爷修理房屋,以为来春毕婚。丁大官人与北侠原是素来闻名未曾见面的朋友,不期途中相遇,今约在酒楼吃酒。   包兴看了。堂官过来问了酒菜,传下去了。又见上来了主仆二人,相公有二十年纪,老仆却有五旬上下,与那二人对面坐了。因行路难以拘礼,也就叫老仆打横儿坐了。不多时,堂官端上酒来,包兴慢慢的消饮。   忽听楼梯声响,上来一人,携着一个小儿。却见小儿眼泪汪汪,那汉子怒气昂昂,就在包兴坐的座头斜对面坐了。小儿也不坐下,在那里拭泪。包兴看了,又是不忍,又觉纳闷。早已听见楼梯响处,上来了一个老头儿,眼似銮铃,一眼看见那汉子,连忙的上前跪倒,哭诉道:“求大叔千万不要动怒。小老儿虽然短欠银两,慢慢的必要还清,分文不敢少的。只是这孩子,大叔带他去不得的。他小小年纪又不晓事,又不能干,大叔带去怎么样呢?”那汉子端坐,昂然不理。半晌,说道:“俺将此子带去作个当头。俟你将账目还清,方许你将他领回。”那老头儿着急道:“此子非是小老儿亲故,乃是一个客人的侄儿,寄在小老儿铺中的。倘若此人回来,小老儿拿甚么还他的侄儿?望大叔开一线之恩,容小老儿将此子领回。缓至三日,小老儿将铺内折变,归还大叔的银子就是了。”说罢,连连叩头。只见那汉子将眼一瞪,道:“谁耐烦这些!你只管折变你的去,等三日后,到庄取赎此子。”   忽见那边老仆过来,对着那汉子道:“尊客,我家相公要来领教。”那汉子将眼皮儿一撩,道:“你家相公是谁?素不相识,见我则甚?”说至此,早有位相公来到面前,道:“尊公请了。学生姓倪,名叫继祖。你与老丈为着何事?请道其详。”那汉子道:“他拖欠我的银两,总未归还。我今要将此子带去,见我们庄主,作个当头。相公,你不要管这闲事。”倪继祖道:“如此说来,主管是替主索帐了。但不知老丈欠你庄主多少银两?”那汉子道:“他原借过银子五两,三年未还,每年应加利息银五两,共欠纹银二十两。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曾归还过二两银,如何欠的了许多?”那汉子道:“你总然归还过二两银,利息是照旧的。岂不闻“归本不抽利”么?”只这一句话,早惹起那边两个英雄豪侠,连忙过来道:“他除归还过的,还欠你多少?”那汉子道:“尚欠十八两。”   倪继祖见他二人满面怒气,惟恐生出事来,急忙拦道:“些须小事,二兄不要计较于他。”回头向老仆道:“倪忠,取纹银十八两来。”只见老仆向那边桌上打开包袱,拿出银来,连整带碎的约有十八两之数,递与相公。倪继祖接来,才待要递给恶奴。却是丁兆兰问道:“且慢。当初借银两时,可有借券?”恶奴道:“有。在这里。”回首掏出,递给相公。相公将银两付给,那人接了银两,下楼去了。   此时包兴见相公代还银两,料着恶奴不能带去小儿,忙过来将小儿带到自己桌上,哄着吃点心去了。   这边老者起来,又给倪生叩头。倪继祖连忙搀起,问道:“老丈贵姓?”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张,在这镇市上开个汤圆铺生理。三年前曾借到太岁庄马二员外银五两,是托此人的说合。他名叫马禄。当初不多几个月就归还他二两,谁知他仍按五两算了利息,生生的诈去许多,反累的相公妄费去银两,小老儿何以答报。请问相公意欲何往?”倪相公道:“些须小事,何足挂齿。学生原是欲上东京预备明年科考,路过此处打尖,不想遇见此事。这也是事之偶然耳。”又见丁兆兰道:“老丈,你不吃酒么?相公既已耗去银两,难道我二人连个东道也不能么?”说罢,大家执手,道了个“请”字,各自归座。张老儿已瞧见邓九如在包兴那边吃点心呢,他也放了心了,就在这边同定欧阳春三人坐了。   丁大爷一壁吃酒,一壁盘问太岁庄。张老儿便将马刚如何仗总管马朝贤的威势,强梁霸道,无所不为,每每竟有造反之心。丁大爷只管盘诘,北侠却毫不介意,置若罔闻。此时倪继祖主仆业已用毕酒饭,会了钱钞,又过来谦让北侠二人,各不相扰。彼此执手,主仆下楼去了。   这里张老儿也就辞了二人,向包兴这张桌上而来。谁知包兴早已问明了邓九如的原委,只乐得心花俱开,暗道:“我临起身时,三公子谆谆嘱咐于我,叫我在邓家洼访查邓九如,务必带到京师,偏偏的再也访不着。不想却在此处相逢。若非失马,焉能到了这里。可见凡事自有一定的。”正思想时,见张老过来道谢。包兴连忙让坐,一同吃毕饭,会钞下楼,随到汤圆铺内。包兴悄悄将来历说明。“如今要将邓九如带往开封。意欲叫老人家同去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   要知道张老儿说些甚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 正文 第060回 紫髯伯有意除马刚 丁兆兰无心遇莽汉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86   且说包兴在汤圆铺内问张老儿:“你这买卖一年有多大的来头?”张老道:“除火食人工,遇见好年头,一年不过剩上四五十吊钱。”包兴道:“莫若跟随邓九如上东京,见了三公子。那时邓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义儿,你就照看他吃碗现成的饭如何?”张老儿听了,满心欢喜。又将韩爷将此子寄居于此的原由说了。“因他留下五两银子,小老儿一时宽裕,卸了一口袋面,被恶奴马禄看在眼里,立刻追索欠债,再也想不到有如此的奇遇。”包兴连连称“是”。又暗想道:“原来韩爷也来到此处了。”一转想道:“莫若我仍找县令叫他把邓九如打扮打扮,岂不省事么?”因对张老道:“你收拾你起身的行李,我到县里去去就来。”说罢,出了汤圆铺上马,带着伴当,竟奔县衙去了。   这里张老儿与伙计合计,作为两股生理,年齐算帐。一个本钱,一个工人,却很公道。自己将积蓄打点起来。不多时,只见包兴带预衙役四名赶来的车辆,从车上拿下包袱一个。打开看时,却是簇新的小衣服,大衫衬衫无不全备,──是金公子的小衣服。因说是三公子的义儿,焉有不尽心的呢?何况又有太岁庄留马一事,借此更要求包兴在相爷前遮盖遮盖。登时将邓九如打扮起来,真是人仗衣帽,更显他粉妆玉琢,齿白唇红。把张老儿乐得手舞足蹈。伙计帮着把行李装好,然后叫九如坐好,张老儿却在车边。临别又谆嘱了伙计一番:“倘若韩二爷到来,就说在开封府恭候。”包兴乘马,伴当跟随,外有衙役护送,好不威势热闹,一直往开封去了。   且说欧阳爷与丁大爷在会仙楼上吃酒。自张老儿去后,丁大爷便向北侠道:“方才眼看恶奴的形景,又耳听豪霸的强梁,兄台心下以为如何?”北侠道:“贤弟,咱们且吃酒,莫管他人的闲事。”丁大爷听了,暗道:“闻得北侠武艺超群,豪侠无比。如今听他的口气,竟是置而不论了。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迹,今日初遇,未免的含糊其词,也是有的。待我索性说明了,看是如何?”想罢,又道:“似你我行侠仗义,理当济困扶危,剪恶除奸。若要依小弟主意,莫若将他除却,方是正理。”北侠听了,连忙摆手,道:“贤弟休得如此。岂不闻窗外有耳?倘漏风声,不大稳便。难道贤弟醉了么?”丁大爷听了,便暗笑道:“好一个北侠,何胆小到如此田地?真是“闻名不如见面”!惜乎我身边未带利刃。如有利刃,今晚马到成功,也叫他知道我双侠的本领人物。”又转念道:“有了。今晚何不与他一同住宿,我暗暗盗了他的刀且去行事。俟成功后,回来奚落他一场,岂不是件快事么?”主意已定,便道:“果然小弟不胜酒,有些儿醉了。兄台还不用饭么?”北侠道:“劣兄早就饿了,特为陪着贤弟。”丁大爷暗道:“我何用你陪呢?”便回头唤堂官,要了饭菜点心来。不多时,堂官端来,二人用毕,会钞下楼,天刚正午。   丁大爷便假装醉态,道:“小弟今日懒怠行路,意欲在此住宿一宵。不知兄台意下如何?”北侠道:“久仰贤弟,未获一见,今日幸会,焉有骤然就别之理。理当多盘桓几日为是,劣兄惟命是听。”丁大爷听了,暗合心意,道:“我岂愿意与你同住,不过要借你的刀一用耳。”正走间,来到一座庙宇门前。二人进内,见有个跛足道人,说明暂住一宵,明日多谢香资。道人连声答应,即引到一小院,三间小房,极其僻静。二人俱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放下行李,北侠将宝刀带着皮鞘子挂在小墙之上。丁大爷用目注视了一番。便彼此坐下,对面闲谈。   丁大爷暗想道:“方才在酒楼上,惟恐耳目众多,或者他不肯吐实。这如今在庙内,又极僻静,待我再试探他一回,看是如何?”因又提起马刚的过恶,并怀造反之心。“你若举此义,不但与民除害,而且也算与国除害,岂不是件美事?”北侠笑道:“贤弟虽如此说,马刚既有此心,他岂不加意防备呢?俗言“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”。岂可唐突?倘机不密,反为不美。”丁大爷听了,更不耐烦,暗道:“这明是他胆怯,反说这些以败吾兴。不要管他,俟夜间人静,叫他瞧瞧俺的手段。”到了晚饭时,那瘸道人端了几碗素菜,馒首米饭,二人灯下囫囵吃完。道人撤去。彼此也不谦让。丁大爷因瞧不起北侠,有些怠慢,所谓“话不投机半句多”了。谁知北侠更有讨厌处。他闹了个吃饱了食困,刚然喝了点茶,他就张牙咧嘴的哈气起来。丁大爷看了,更不如意,暗道:“他这样的酒囊饭袋之人,也敢称个“侠”字,真是令人可笑!”却顺口儿道:“兄台既有些困倦,何不请先安歇呢?”北侠道:“贤弟若不见怪,劣兄就告罪了。”说罢,枕了包裹。不多时,便呼声振耳。丁大爷不觉暗笑,自己也就盘膝打坐,闭目养神。   及至交了二鼓,丁大爷悄悄束缚,将大衫脱下来。未出屋子,先显了个手段,偷了宝刀,背在背后。只听北侠的呼声益发大了。却暗笑道:“无用之人,只好给我看衣服。少时事完成功,看他如何见我?”连忙出了屋门,越过墙头,竟奔太岁庄而来。一二里路,少刻就到。看了看墙垣极高,也不用软梯,便飞身跃上墙头。看时原来此墙是外围墙,里面才是院墙。落下大墙,又上里面院墙。这院墙却是用瓦摆就的古老钱,丁大爷窄步而行。到了耳房,贴墙甚近。意欲由房上进去,岂不省事。两手扳住耳房的边砖,刚要纵身,觉得脚下砖一滑。低头看时,见登的砖已离位。若一抬脚,此砖必落。心中暗道,此砖一落,其声必响,那时惊动了人反为不美。若要松手,却又赶不及了。只得用脚尖轻轻的碾力,慢慢的转动,好容易将那块砖稳住了。这才两手用力,身体一长,便上了耳房。又到大房,在后坡里略为喘息。只见仆妇丫环往来行走,要酒要菜,彼此传唤。丁大爷趁空儿到了前坡,爬伏在房檐窃听。   只听众姬妾卖俏争宠,道:“千岁爷,为何喝了捏捏红的酒,不喝我们挨挨酥的酒呢?奴婢是不依的。”又听有男子哈哈笑道:“你放心!你们八个人的酒,孤家挨次儿都要喝一杯。只是慢着些儿饮,孤家是喝不惯急酒的。”丁大爷听了,暗道:“怨得张老儿说他有造反之心;果然,他竟敢称孤道寡起来。这不除却,如何使得?”即用倒垂势,把住椽头,将身体贴在前檐之下,却用两手捏住椽头,倒把两脚撑住凌空,换步到了檐柱,用脚登定。将手一撒,身子向下一顺,便抱住大柱,两腿一抽,盘在柱上。头朝下,脚朝上,“哧”“哧”“哧”顺流而下,手已扶地。转身站起,瞧了瞧此时无人,隔帘往里偷看。见上面坐着一个人,年纪不过三旬向外,众姬妾围绕着,胡言乱语。丁大爷一见,不由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回手抽刀。罢咧!竟不知宝刀于何时失去,只剩下皮鞘。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时,脚下一滑,身体往前一栽,想是将刀甩出去了。自己在廊下手无寸铁,难以站立。又见灯光照耀,只得退下。见迎面有块太湖石,暂且藏于后面,往这边偷看。   只见厅上一时寂静。见众姬妾从帘下一个一个爬出来,方嚷道:“了不得了!千岁爷的头被妖精取了去了!”一时间,鼎沸起来。丁大爷在石后听得明白,暗道:“这个妖精有趣。我也不必在此了,且自回庙再作道理。”想罢,从石后绕出,临墙将身一纵,出了院墙。又纵身上了外围墙,轻轻落下。脚刚着地,只见有个大汉奔过来,嗖的就是一棍。丁大爷忙闪身躲过。谁知大汉一连就是几棍。亏得丁大爷眼快;虽然躲过,然而也就吃力得很。正在危急,只见墙头坐着一人,掷下一物,将大汉打倒。丁大爷赶上一步按住。只见墙上那人飞身下来,将刀往大汉面前一晃,道:“你是何人?快说!”   丁大爷细瞧飞下这人,不是别个,却是那胆小无能的北侠欧阳春,手内刀就是他的宝刀。心中早已明白,又是欢喜,又是佩服。只听大汉道:“罢了,罢了!花喋呀,咱们是对头。不想俺弟兄皆丧于你手!”丁大爷道:“这大汉好生无礼。那个是甚么花蝶?”大汉道:“难道你不是花冲么?”丁大爷道:“我叫兆兰,却不姓花。”大汉道:“如此说来,是俺错认了。”丁大爷也就将他放起。大汉立起,撢了尘土,见衣裳上一片血迹,道:“这是那里的血呀?”丁大爷一眼瞧见那边一颗首级,便知是北侠取的马刚之首,方才打倒大汉,就是此物,连忙道:“咱们且离此处,在那边说去。”   三人一壁走着,大爷丁兆兰问大汉道:“足下何人?”大汉道:“俺姓龙名涛。因花蝴蝶花冲将俺哥哥龙渊杀害。是俺怀仇在心,时刻要替兄报仇。无奈这花冲形踪诡秘,谲诈多端,再也拿他不着,方才是我们伙计夜星子冯七告诉于我,说有人进马刚家内。俺想马刚家中姬妾众多,必是花冲又相中了那一个;因此持棍前来,不想遇见二位。方才尊驾提兆兰二字,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员外么?”兆兰道:“我便是丁兆兰。”龙涛道:“俺久要拜访,未得其便,不想今日相遇。──又险些儿误伤了好人。”又问:“此位是谁?”丁大爷道:“此位复姓欧阳名春。”龙涛道:“哎呀!莫非是北侠紫髯伯么?”丁大爷道:“正是。”龙涛道:“妙极!俺要报杀兄之仇,屡欲拜访,恳求帮助。不期今日幸遇二位。无甚么说的,求恳二位帮助小人则个。”说罢,纳头便拜。丁大爷连忙扶起,道:“何必如此。”龙涛道:“大官人不知,小人在本县当个捕快差使。昨日奉县尊之命,要捉捕马刚。小人昨奉此差,一来查访马刚的破绽,二来暗寻花蝶的形踪,与兄报仇。无奈自己本领不济,恐不是他的对手。故此求二位官人帮助帮助。”北侠道:“既是这等,马刚已死,你也不必管了。只是这花冲,我们不认得他,怎么样呢?”龙涛道:“若论花冲的形景,也是少年公子模样,却是武艺高强。因他最爱采花,每逢夜间出入,鬓边必簪一枝蝴蝶;因此人皆唤他是花蝴蝶。每逢热闹场中,必要去游玩。若见了美貌妇女,他必要下工夫,到了人家采花。这厮造孽多端,作恶无数。前日还闻得他要上灶君祠去呢。小人还要上那里去访他。”北侠道:“灶君祠在那里?”龙涛道:“在此县的东南三十里,也是个热闹去处。”丁大爷道:“既如此,这时离开庙的日期尚有半个月的光景,我们还要到家中去。倘到临期,咱们俱在灶君祠会齐。如若他要往别处去,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给我们送个信,我们好帮助于你。”龙涛道:“大官人说的极是。小人就此告别。冯七还在那里等我听信呢。”   龙七去后,二人离庙不远,仍然从后面越墙而入。来到屋中,宽了衣服。丁大爷将皮鞘交付北侠,道:“原物奉还。仁兄何时将刀抽去?”北侠笑道:“就是贤弟用脚稳砖之时,此刀已归吾手。”丁大爷笑道:“仁兄真乃英雄,弟弗如也!”北侠笑道:“岂敢,岂敢。”丁大爷又问道:“姬妾何以声言妖精取了千岁之头?此是何故?小弟不解。”北侠道:“凡你我侠义作事,不声张,总要机密。能彀隐讳,宁可不露本来面目。只要剪恶除强,扶危济困就是了,又何必谆谆叫人知道呢。就是昨夕酒楼所谈及庙内说的那些话,以后劝贤弟再不可如此,所谓“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”,方于事有稗益。”丁兆兰听了,深为有理,连声道:“仁兄所言最是。”   又见北侠从怀中掏出三个软搭搭的东西,递给丁大爷道:“贤弟请看妖怪。”兆兰接来一看,原来是三个皮套做成皮脸儿,不觉笑道:“小弟从今方知仁兄是两面人了。”北侠亦笑道:“劣兄虽有两面。也不过逢场作戏,幸喜不失本来面目。”丁大爷道:“嗳哟!仁兄虽是作戏呀,然而逢着的也不是当耍的呢。”北侠听罢,笑了一笑,又将刀归鞘搁起,开言道:“贤弟有所不知。劣兄虽逢场作戏,杀了马刚,其中还有一个好处。”丁大爷道:“其中还有甚么好处呢?小弟请教。望乞说明,以开茅塞。”   未知北侠说出甚么话来,下回分晓。 正文 第061回 大夫居饮酒逢土棍 卞家疃偷银惊恶徒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660   且说欧阳爷丁大爷在庙中彼此闲谈。北侠说:“逢场作戏,其中还有好处。”丁大爷问道:“其中有何好处?请教。”北侠道:“那马刚既称孤道寡,不是没有权势之人。你若明明把他杀了,他若报官说他家员外被盗寇持械戕命。这地方官怎样办法?何况又有他叔叔马朝贤在朝,再连催几套文书,这不是要地方官纱帽么?如今改了面目,将他除却。这些姬妾妇人之见,他岂不又有枝添叶儿,必说这妖怪青脸红发来去无踪,将马刚之头取去。况还有个胖妾吓倒。他的疾向上来,十胖九虚,也必丧命。人家不说他是疾,必说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。他纵然报官,你家出了妖怪,叫地方官也是没法的事。贤弟想想,这不是好处么?”丁大爷听了,越想越是,不由的赞不绝口。   二人闲谈多时,略为歇息,天已大亮,与了瘸道香资,二人出庙。丁大爷务必请北侠同上茉花村暂住几日,俟临期再同上灶君祠会齐,访拿花冲。北侠原是无牵无挂之人,不能推辞,同上茉花村去了。这且不   单说二员外韩彰,自离了汤圆铺,竟奔杭州而来。沿路行去,闻的往来行人尽皆笑说,以“花蝶设誓”当做骂话。韩二爷听不明白,又不知花蝶为谁,一时腹中饥饿,见前面松林内酒幌儿,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。因此步入林中,见周围芦苇的花障,满架的扁豆秧儿勤娘子。正当秋令,豆花盛开。地下又种着些儿草花,颇颇有趣。来到门前上悬一匾,写着“大夫居”三字。韩爷进了门前,院中有两张高桌。却又铺着几领芦席,设着矮座。那边草房三间,有个老者在那里打盹。   韩爷看了一番光景,正惬心怀,便咳嗽一声。那老者猛然惊醒,拿了手巾,前来问道:“客官吃酒么?”韩爷道:“你这里有什么酒?”老者笑道:“乡居野旷,无甚好酒,不过是白干烧酒。”韩爷道:“且暖一壶来。”老者去不多时,暖了一壶酒,外有四碟:一碟盐水豆儿,一碟豆腐干,一碟麻花,一碟薄脆。韩爷道:“还有什么吃食?”老者道:“没有别的,还有卤煮斜尖豆腐合热鸡蛋。”韩爷吩咐:“再暖一角酒来。一碟热鸡蛋,带点盐水儿来。”老者答应,刚要转身。见外面进来一人,年纪不过三旬,口中道:“豆老丈,快暖一角酒来。还有事呢。”老者道:“吁!庄大爷,往那里去?这等忙。”那人叹道:“暧!从那里说起!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见了。我姐姐哭哭啼啼,叫我给姐夫送信去。”韩爷听了,便立起身来让坐。那人也让了三言二语。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一处。那人甚是直爽,见老儿拿了酒来,他却道:“豆老文,我有一事。适才见幛外有几只雏鸡,在那里刨食吃。我与你商量,你肯卖一只与我们下酒么?”豆者笑道:“那有什么呢。只要大爷多给几钱银子就是了。”那人道:“只管弄去,做成了,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?”老者听说“二钱银于”,好生欢喜的去了。韩爷却拦道:“兄台又何必宰鸡呢。”那人道:“彼此有缘相遇,实是三生有幸,况我也当尽地主之谊。”说毕,彼此就座,各展姓字。原来此人姓庄名致和,就在村前居住。   韩爷道:“方才庄兄说还有要紧事,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呢么。不可因在下耽搁了工夫。”庄致和道:“韩兄放心。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。就是今日赶急送信与舍亲,他也是没法子。莫若我先细细访访。……正说至此,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人,口中嚷道:“老豆呀!咱弄一壶热热的。”他却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,脚登板凳,立愣着眼,瞅着这边。韩爷见他这样形景,也不理他。   豆老儿拧着眉毛,端过酒去。那人摸了一摸道:“不热呀,我要热热的。”豆老几道:“很热了吃不到嘴里,又该抱怨小老儿了。”那人道:“没事,没事。你只管烫去。”豆老几只得从新烫了来,道:“这可热的很了。”那人道:“热热的很好,你给我斟上晾着。”豆老儿道:“这是图什么呢?”那人道:“别管!大爷是这未个脾气儿。我且问你,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我吃?”豆老几道:“我这里是大爷知道的,乡村铺儿,那里讨荤腥来。无奈何,大爷将就些儿吧。”那人把醉眼一瞪,道:“大爷花钱,为什么将就呢?”说着话,就举起手来。豆老儿见势头不好,便躲开了。   那人却趔趄趔趄的来至草房门前,一嗅,觉得一股香味扑鼻,便进了屋内一看,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,又肥又嫩。他却说道:“好呀!现放着荤菜,你说没有。老豆,你可是猴儿拉稀,坏了肠子咧。”豆老忙道:“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子,煮着自用的。大爷若要吃时,也花二钱银子,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。”那人道:“什么二钱银子!大爷先吃了,你再给他们煮去。”说罢,拿过方盘来,将鸡从锅内捞出,端着往外就走。豆老儿在后面说道:“大爷不要如此。凡事有个先来后到,这如何使得。”那人道:“大爷是嘴急的,等不得。叫他们等着去吧。”   他在这里说,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,顿时怒气填胸,立起身来,走到那人跟前,抬腿将木盘一踢,连鸡带盘全合在那人脸上。鸡是刚出锅的,又搭着一肚子滚汤。只听那人“暧呀”一声,撒了手,栽倒在地,顿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,立刻开了一个果子铺,满脸鼓起来了。韩爷还要上前,庄致和连忙拦住。韩爷气忿忿的坐下。那人却也知趣,这一烫酒也醒了,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;又见韩爷的形景,估量着他不是个儿,站起身来就走,连说:“结咧,结咧!咱们再说再议。等着,等着!”搭讪着走了。这里庄致和将酒并鸡的银子会过,肴没吃成,反多与了豆老儿几分银子。劝着韩爷,一同出了大夫居。   这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,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,从新放在锅里煮了一个开,用水盘捞出,端在桌上,自己暖了一角酒。自言自语:“一饮一啄,各有分定。好好一只肥嫩小鸡儿,那二位不吃,却便宜老汉开斋。这是从那里说起。”才待要吃,只见韩爷从外面又进来。豆老儿一见,连忙说道:“客官,鸡已熟了,酒已热了,好好放在这里。小老儿却没敢动,请客官自用吧。”韩爷笑道:“俺不吃了。俺且问你:方才那厮,他叫什么名字?在那里居住?”豆老儿道:“客官问他则甚?好鞋不粘臭狗屎,何必与他呕气呢。”韩爷道:“我不过知道他罢了。谁有工夫与他呕气呢。”豆老道:“客官不知。他父子家道殷实,极其俚吝,最是强梁。离此五里之遥,有一个卞家幢,就是他家。他爹爹名叫卞龙,自称是铁公鸡,乃刻薄成家,真是一毛儿不拔。若非怕自己饿死,连饭也是不吃的。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,就是方才那人,名叫卞虎,他自称外号癞皮象。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?一来是无毛可拔。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,起手立起家业来,故此外号止于‘鸡’。他是生成的胎里红,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,故此称‘象’。又恐人家看不起,因此又加上‘癞皮’二字,说明他是家传的吝啬,也不是好惹的。自从他父子如此,人人把个卞家幢改成‘扁家团’了。就是他来此吃酒,也是白吃白喝,尽赊帐,从来不知还钱。老汉又惹他不起,只好白填嗓他罢了。”韩爷又问道:“他那疃里,可有店房么?”豆老儿道:“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,那有店房。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遥,有个桑花镇,却有客寓。”   韩爷问明底细,执手别了豆老,竟奔桑花镇而来,找了寓所。到了晚间,夜阑人静,悄悄离了店房,来到卞家疃。到了卞龙门前,跃墙而入。施展他飞檐走壁之能,趴伏在大房之上,偷睛往下观看。见个尖嘴缩腮的老头子,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银于,左平右平,却不嫌费事,必要银子比砝码微低些方罢。共平了二百两,然后用纸包了四封,用绳子结好,又在上面打了花押,方命小童抱定,提着灯笼,往后面送去。他在那里收拾天平。   韩爷趁此机会,却溜下房来,在卡子门垛于边隐藏。小童刚迈门槛,韩爷将腿一伸,小童往前一扑,唧(口丢)咕咚,栽倒在地,灯笼也灭了。老头子在屋内声言道:“怎么了?栽倒咧。”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来对着了,说道:“刚迈门槛,不防就一交倒了。”老头子道:“小孩子家,你到底留神呀!这一栽,管保把包儿栽破。洒了钱渣儿,如何找寻呢?我不管——拿回来再平。倘若短少分两,我是要扣你的工钱的。”说着话,同小童来至卡子门,用灯一照。罢咧!连个纸包儿的影儿也不见了。老头子急的两眼冒火,小童儿吓的二日如灯,泪流满面。老头子暴躁道:“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?快快拿出来。如不然,就活活要了你的命。”正说着,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,问明此事。小童哭诉一番。卞虎那里肯信,将眼一瞪,道:“好四攮的!人小鬼大,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。咱们且向前面说来。”说罢,拉了小童,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,来到大房屋内。早见桌上用磕码押着个字帖儿,上面字有核桃大小,写道:“爷爷今夕路过汝家,知道你刻薄成家,广有金银,又兼俺盘费短少,暂借银四封,改日再还。不可误赖好人。如不遵命,爷爷时常夜行此路,请自试爷爷的宝刀。免生后悔!”卞龙见了此帖,顿时浑身乱抖。卞虎将小童放了,也就发起愣来。父子二人无可如何,只得忍着肚子疼,还是性命要紧,不敢声张,惟有小心而已。   要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2回 遇拐带松林救巧姐 寻奸淫铁岭战花冲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92   且说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,远远听见江西小车,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而来。韩爷急中生智,拣了一株大树,爬将上去,隐住身形。不意小车子到了树下,咯噎的歇住。听见一人说道:“白昼将货物问了一天。此时趁着无人,何不将他过过风呢?”又听有人说道:‘哦也是如此想。不然间坏了,岂不白费了工夫呢!”答言的却是妇人声音。只见他二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,搭出一个小小人来,叫他靠在树木之上。   韩爷见了,知他等不是好人,暗暗的把银两放在树权之上,将朴刀拿在手中,从树上一跃而下。那男子猛见树上跳下一人,撒腿往东就跑。韩爷那里肯舍,赶上一步,从后将刀一搠。那人“暧哟”了一声,早已着了利刃,栽倒在地。韩爷撤步回身,看那妇人时,见他哆嗦在一堆儿,自己打的牙山响,犹如寒战一般。韩爷用刀一指,道:“你等所做何事?快快实说!倘有虚言,立追狗命。讲!”那妇人道:“爷爷不必动怒,待小妇人实说。我们是拐带儿女的。”韩爷问道:“拐来男女置于何地?”妇人道:“爷爷有所不知。只因襄阳王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,收录幼童弱女。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六百两。我夫妻团穷所迫,无奈做此暗昧之事。不想今日遇见爷爷识破,只求爷爷饶命。”  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,原来是个女孩儿,见他愣愣何柯的,便知道其中有诈。又问道:“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?讲!”妇人道:“他那泥丸宫有个药饼儿,揭下来,少刻就可苏醒。”韩爷听罢,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,果有药饼,连忙揭下,抛在道旁。又对妇人道:“你这恶妇,快将裙绦解下来。”妇人不敢不依,连忙解下,递给韩爷。韩爷将妇人发髻一提,拣了一棵小小的树木,把妇人捆了个结实。翻身窜上树去,揣了银子,一跃而下。才待举步,只听那女孩儿“哎呀”了一声,哭出来了。韩爷上前问道:“你此时可明白了?你叫什么?”女子道:“我叫巧姐。”韩爷听了,惊骇道:“你母舅可是庄致和么?”女子道:“正是。伯伯如何知道?”韩爷听了,想道:“无心中救了巧姐,省我一番事。”又见天光闪亮,惟恐有些不便,连忙说道:“我姓韩,与你母舅认识。少时若有人来,你就喊‘救人’,叫本处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。拐你的男女,我俱已拿住了。”说罢,竟奔桑花镇去了。   果然,不多时路上已有行人,见了如此光景,问了备细,知是拐带,立刻找着地方保甲,放下妇人用铁锁锁了,带领女子同赴县衙。县官升堂,一讯即服。男子已死,着地方掩埋,妇人定案寄监。   此信早已传开了。庄致和闻知,急急赴县,当堂将巧姐领回。路过大夫居,见了豆老,便将巧姐已有的话说了。又道:“是姓韩的救的。难道就是昨日的韩客官么。”豆老听见,好生欢喜,又给庄爷暖酒作贺。因又提起:“韩爷昨日复又回来,问卞家的底里。谁知今早闻听人说,卞家丢了许多的银两。庄大爷,你想这事诧异不诧异?老汉再也猜摸不出这位韩爷是个什么人来。”  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,讲究此事。不想那边坐着一个道人,立起身来,打个稽首,问道:“请问庄施主,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,金黄面皮,微微的有点黄须么?”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,仿佛才病起来的模样,却又目光如电,炯炯有神,声音洪亮,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,不由的起敬道:“正是。道爷何以知之?”那道人道:“小道素识此人,极其侠义,正要访他。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?”豆老儿听到此,有些不耐烦,暗道:“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,直耐到此时,占了我一张座儿,仿佛等主顾的一般。如今听我二人说话,他便插言,想是个安心哄嘴吃的。”便没有好气的答道:“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,谁耐烦打听他往那里去呢。你既认得他,你就趁早儿找他去。”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倔强,也不理他,索性就棍打腿,便对庄致和道:“小道与施主相遇,也是缘分,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么?”庄致和道:“这有什么。道爷请过来,只管用,俱在小可身上。”那道人便凑过来。庄致和又叫豆老暖了两角酒来。豆老无可奈何,瞅了道人一眼,道:“明明是个骗酒吃的,这可等着主顾了。”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。  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。只因回明包相访查韩彰,扮做云游道人模样,由丹凤岭慢慢访查至此。好容易听见此事,焉肯轻易放过,一壁吃酒,一壁细问昨日之事,越听越是韩爷无疑。吃毕酒,蒋平道了叨扰。庄致和会了钱钞,领着巧姐去了。   蒋平也就出了大夫居,逢村遇店,细细访查,毫无下落。看看天晚,日色西斜,来到一座庙宇前,匾上写着“铁岭观”三字,知是道士庙宇,便上前。才待击门,只见山门放开,出来一个老道,手内提定酒葫芦;再往脸上看时,已然喝的红扑扑的似有醉态。蒋平上前稽首道:“小道行路天晚,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,不知仙长肯容纳否?”那老道乜斜着眼,看了看蒋平,道:“我看你人小瘦弱,倒是个不生事的。也罢,你在此略等一等。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,自有道理。”蒋平接口道:“不瞒仙长说,小道也爱杯中之物。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当用的。乞将酒器付与小道,待我沽来,奉敬仙长如何?”那老道听了,满面堆下笑来,道:“道友初来,如何倒要叨扰。”说着话,却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四爷。四爷接过葫芦,又把自己的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。老道又告诉他卖酒之家,蒋平答应。回身去不多时,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,额外又买了许多的酒菜。老道见了好生欢喜,道:“道兄初来,却破许多钱钞,使我不安。”蒋平道:“这有甚要紧。你我皆是同门,小弟特敬老兄。”   那老道更觉欢喜,回身在前引路,将蒋平让进,关了山门,转过影壁,便看见三间东厢房。二人来到屋内,进门却是悬龛供着吕祖,也有桌椅等物。蒋爷倚了招子,放了渔鼓简板,向上行了礼。老道掀起布帘,让蒋平北间屋内坐。蒋平见有个炕桌上面放着杯壶,还有两色残肴。老道开柜拿了家伙,把蒋爷新买的酒菜摆了,然后暖酒添杯,彼此对面而坐。蒋爷自称姓张,又问老道名姓,原来姓胡名和。观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,生的黑面大腹,自称绰号铁罗汉,一身好武艺,惯会趋炎附势。这胡和见了酒如命的一般,连饮了数杯,却是酒上加酒,已然醺醺。他却顺口开河,道:“张道兄,我有一句话告诉你,少时当家的来时,你可不要言语,让他们到后面去,别管他们作什么。咱们俩就在前边给他个痛喝,喝醉了,就给他个问睡,什么全不管他。你道如何?”蒋爷道:“多承胡大哥指示。但不知当家的所做何事?何不对我说说呢?”胡和道:“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。我们这当家的,他乃响马出身,畏罪出家。新近有他个朋友找他来,名叫花蝶,更是个不尴不尬之人,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。昨晚有人追下来,竟被他们拿住,锁在后院塔内,至今没放。你说,他们的事管得么?”蒋爷听了心中一动,问道:“他们拿住是什么人呢?”胡和道:“昨晚不到三更,他们拿住人了。是如此如彼,这般这样。”蒋爷闻听,吓了个魂不附体,不由惊骇非常。   你道胡和说什么“如此如彼,这般这样”?原来韩二爷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,来到桑花镇,到了离所,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。细细打听,方才知道是个最爱采花的恶贼,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,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。暗暗的忖度了一番,到了晚间,托言玩月,离了店房,夜行打扮,悄悄的访查。   偶步到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,借着月光初上,见匾上金字,乃“观音庵”三字,便知是尼庵。刚然转到那边,只见墙头一股黑烟落将下去。韩爷将身一伏,暗道:“这事奇怪!一个尼庵,我们夜行人到此做什么?必非好事。待我跟进去。”一飞身跃上墙头,往里一望,却无动静。便落下平地,过了大殿,见角门以外路西,单有个门儿虚掩,挨身而入,却是三间茅屋。惟有东间明亮,早见窗上影儿是个男子,巧在鬓边插的蝴蝶,颤巍巍的在窗上摇舞。韩爷看在眼里,暗道:“竟有如此的巧事!要找寻他,就遇见他。且听听动静,再做道理。”稳定脚尖,悄悄蹲伏窗外。只听花蝶道:“仙姑,我如此哀恳,你竟不从。休要惹恼我的性儿,还是依了好。”又听有一女子声音道:“不依你,便怎样?”又听花蝶道:“凡妇女入了花蝶之眼,再也逃不出去,何况你这女尼。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,不忍加害于你。再若不识抬举,你可怨我不得了。”又听女尼道:“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,只因自幼多灾多病,父母无奈,将我舍入空门,不想今日遇见你这恶魔,好!好!好!惟有求其速死而己。”说着,说着,就哭起来了。忽听花蝶道:“你这贱人,竟敢以死吓我。我就杀了你!”韩爷听到此,见灯光一晃,花蝶立起身来,起手一晃,想是抽刀。韩爷一声高叫道:“花蝶,休得无礼!俺来擒你!”  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,吃惊不小,噗的一声,将灯吹灭,掀软帘奔到堂屋,刀挑帘拢,身体往斜刺里一纵。只听“拍”,早有一枝湾箭钉在窗棂之上。花蝶暗道:“幸喜不曾中了暗器。”二人动起手来。因院子窄小,不能十分施展,只是彼此招架。正在支持,忽见从墙头跳下一人,咕咚一声,其声甚重。又见他身形一长,是条大汉,举朴刀照花蝶劈来。花蝶立住脚,望大汉虚搠一刀。大汉将身一闪,险些儿栽倒。花蝶抽空跃上墙头,韩爷一飞身跟将出去。花蝶已落墙外,往北飞跑。韩爷落下墙头,追将下去。这里大汉出角门,绕大殿,自己开了山门,也就顺着墙往北追下去了。   韩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。又见有座庙宇,花蝶跃身跳进,韩爷也就飞过墙去。见花蝶又飞过里墙,韩爷紧紧跟随。追到后院一看,见有香炉角三座小塔,惟独当中的大些。花蝶便往塔后隐藏,韩爷步步跟随,花蝶左旋右转,韩爷前赶后拦。二人绕培多时,方见那大汉由东边角门赶将进来,一声喊叫:“花蝶,你往那里走?”花蝶扭头一看,故意脚下一跳,身体往前一栽。韩爷急赶一步,刚然伸出一手。只见花蝶将身一翻,手一撒,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下,虽不甚疼,觉得有些麻木。暗说:“不好!必是药标。”急转身跃出墙外,竟奔回桑花镇去了。   这里花蝶闪身计打了韩彰,精神倍长,迎了大汉,才待举手,只见那壁厢来了个雄伟胖大之人,却是吴道成。因听见有人喊叫,连忙赶来,帮着花蝶,将大汉拿住,锁在后院塔内。   胡和不知详细,他将大概略述一番,已然把个蒋爷惊的目瞪痴呆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3回 救莽汉暗刺吴道成 寻盟兄巧逢桑花镇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96   且说蒋四爷听胡和之言,暗暗说道:“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。原来被他们擒住了。”正在思索,忽听外面叫门,胡和答应着,却向蒋平摆手,随后将灯吹灭,方趔趄趔趄出来开放山门。只听有人问道:“今日可有什么事么?”胡和道:“什么事也没有。横竖也没有人找。我也没有吃酒。”又听一人道:“他已醉了,还说没有吃酒呢。你将山门好好的关了吧。”说着,二人向后边去了。   胡和关了山门,从新点上灯来,道:“兄弟,这可没了事咧。咱们喝吧。喝醉了给他个睡,什么事全不管他。”蒋爷道:“很好。”却暗暗算计胡和。不多时,将老道灌了个烂醉,人事不知。蒋爷脱了道袍,扎缚停当,来到外间,将招于拿起,抽出三枝鹅眉刺,熄灭了灯,悄悄出了东厢房,竟奔后院而来。果见有三座砖塔,见中间的极大。刚然走到跟前,忽听嚷道:“好呀!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,不言不语,到底是怎样呵?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!”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,悄悄道:“你是谁?不要嚷!我来救你。”说罢,走到跟前,把绳索挑去,轻轻将他二臂舒回。   那大汉定了定神,方说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蒋爷道:“我姓蒋名平。”大汉失声道:“暧哟!莫不是翻江鼠蒋四爷么?”蒋平道:“正是。你不要高声。”大汉道:“幸会,幸会。小人龙涛,自仁和县灶君祠跟下花蝶来到此处,原要与家兄报仇,不想反被他们拿住。以为再无生理,谁知又蒙四爷知道搭救。”蒋爷听了,便问道:“我二哥在那里?”龙涛道:“并不曾遇见什么二爷。就是昨晚也是夜星子冯七给小人送的信。因此得信到观音庵访拿花蝶,爬进墙去,却见个细条身子的与花蝶动手,是我跳下墙去帮助。后来花蝶跳墙,那人比我高多了,也就飞身跃墙,把花蝶追至此处。及至我爬进墙来帮助,不知那人为什么反倒越墙走了。我本不是花蝶对手,又搭上个黑胖者道,如何敌得住,因此就被他们擒住了。”   蒋爷听罢,暗想道:“据他说来,这细条身子的倒象我二哥。只是因何又越墙走了呢?走了又往何处去呢?”又问龙涛道:“你方才可见二人进来么?往那里去了?”龙涛道:“往西一面竹林之后,有一段粉墙(想来有门),他们往那里去了。”蒋爷道:“你在此略等一等,我去去就来。”转身形来到林边一望,但见粉壁光华,乱筛竹影。借着月光浅淡,翠阴萧森,碧沉沉竟无门可入。蒋爷暗忖道:“看此光景,似乎是板墙。里面必是个幽僻之所,且到临近看看。”绕过竹林,来到墙根,仔细留神,踱来踱去。结构斗笋处,果然有些活动。伸手一摸,似乎活的。摸了多时,可巧手指一按,只听咯噎一声,将消息滑开,却是个转身门儿。蒋爷暗暗欢喜,挨身而入,早见三间正房,对面三间敞厅,两旁有抄手游廊。院内安设着白玉石盆,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,甚觉清雅。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,有人对谈。   泽长蹑足潜踪,悄立窗外。只听有人唉声叹气,旁有一人劝慰道:“贤弟,你好生想不开。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,你再要如此,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。”这说话的却是吴道成。又听花蝶道:“大哥,你不晓得。自从我见了他之后,神魂不定,废寝忘食。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儿,决不依从。若是别人,我花冲也不知杀却了多少。惟独他,小弟不但舍不得杀他,竟会不忍逼他。这却如何是好呢?”说罢,复又长叹。吴道成听了,哈哈笑道:“我看你竟自着了迷了。兄弟,既如此,你请我一请,包管此事必成。”花蝶道:“大哥果有妙计,成全此事。慢说请你,就是叫我给你磕头,我都甘心情愿的。”说着话,咕咚一声就跪下了。蒋爷在外听了,暗笑道:“人家为媳妇拜丈母,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。真是无耻,也就可笑呢。”   只听吴道成说:“贤弟请起,不要太急。我早已想下一计了。”花蝶问道:“有何妙计?”吴道成道:“我明日叫我们那个主儿,假做游庙,到他那里烧香。我将蒙汗药叫他带上些。到了那里,无论饮食之间下上些,须将他迷倒,那时任凭贤弟所为。你道如何?”花冲失声大笑,道:“好妙计,好妙计!大哥,你真要如此,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。”又听吴道成道:“可有一宗。到了临期,你要留些情分,千万不可连我们那个主儿清浊不分,那就不成事体了。”花冲也笑道:“大哥放心。小弟不但不敢,从今后小弟竟把他当嫂子看待。”说罢,二人大笑。   蒋爷在外听了,暗暗切齿咬牙,道:“这两个无耻无羞、无伦无礼的贼徒,又在这里铺谋定计,陷害好人。”就要进去。心中一转想:“不可!须要用计。”说罢,转身躯来到门前,高声叫道:“无量寿佛!”他便抽身出来,往南赶行了几步,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。此时屋内早已听见。吴道成便立起身来,到了院中,问道:“是那个?”并无人应。却见转身门已开,便知有人,连忙出了板墙。左右一看,何尝有个人影,心中转省道:“是了。这是胡和醉了,不知来此做些什么。看见此门已开,故此知会我们,也未见得。”心中如此想,脚下不觉不由的往南走去。可巧正在蒋爷隐藏之处,撩开衣服,腆着大肚,在那里小解。蒋爷在暗处看的真切,暗道:“活该小子前来送死。”右手攥定钢刺,复用左手按住手腕。说时迟,那时快,只听噗哧一声,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,小水淋淋漓漓。蒋爷也不管他,却将手腕一翻,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。吴道成那里受得,“暧哟”一声,翻筋斗栽倒在地。蒋爷趁势赶步,把钢刺一阵乱捣,吴道成这才成了道了。蒋爷抽出钢刺,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,交付左手,别在背上,仍奔板墙门而来。   到了院内,只听花蝶问道:“大哥,是什么人?”蒋爷一言不发,好大胆!竟奔正屋。到了屋内软帘北首,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,往里偷看。却见花蝶立起身来,走到软帘前一掀。蒋爷就势儿接着,左手腕一翻。明晃晃的钢刺,竟奔花蝶后心刺下来。只听“嗑”的一声响,把背后衣服划开,从腰间至背,便着了钢刺。花蝶负痛难禁,往前一挣,顿时跳到院内。也是这厮不该命尽。是蒋爷把钢刺别在背后,又是左手,且是翻起手腕,虽然刺着,却不甚重,只是划伤皮肉。蒋爷蹍步跟将出来,花蝶已出板墙,蒋爷紧紧追赶。花蝶却绕竹林,穿入深密之处。蒋爷有心要赶上。猛见花蝶跳出竹林,将手一扬。蒋四爷暗说:“不好!”把头一扭,觉得冷嗖嗖从耳旁过去,板墙上拍的一声响。蒋爷便不肯追赶,眼见蝴蝶飞过墙去了。   蒋爷转身来到中间,往前见龙涛血脉已周,伸腰舒背,身上已觉如常,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。龙涛不胜称羡。蒋爷道:“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好?”龙涛道:“我与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。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?”蒋爷道:“也罢。我就同你前去。且到前面,取了我的东西,再走不迟。”二人来到东厢房内,见胡和横躺在炕上,人事不知。蒋爷穿上道袍,在外边桌上拿了渔鼓简板,旁边拿起算命招子,装了钢刺。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报官,如何结案。二人离了铁岭观,一直竟奔桑花镇而来。   及至到时,红日已经东升。龙涛道:“四爷辛苦了一夜,此时也不觉饿吗?”蒋爷听了,知他这两日未曾吃饭,随答道:“很好,正要吃些东西。”说着话,正走到饭店门前,二人进去,拣了一个座头。刚然坐下,只见堂官从水盆中提了一尾欢跳的活鱼来。蒋爷见了,连夸道:“好新鲜鱼!堂官,你给我们一尾。”走堂的摇手道:“这鱼不是卖的。”蒋爷道:“却是为何?”堂官道:“这是一位军官爷病在我们店里,昨日交付小人的银两,好容易寻了数尾,预备将养他病的,因此我不敢卖。”蒋爷听了,心内辗转道:“此事有些蹊跷。鲤鱼乃极热之物,如何反用他将养病呢?再者,我二哥与老五最爱吃鲤鱼,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,吃东西不香,就用鲤鱼氽汤,拿他开胃。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?但只是我二哥如何扮做军官呢?又如何病了呢?”蒋爷只顾犯想。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他先要了点心来,一上口就是五六碟。然后才问:“四爷,吃酒要什么菜?”蒋爷随便要了,毫不介意——总在得病的军官身上。   少时,见堂官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鲤鱼,往后面去了。蒋爷他却悄悄跟在后面。多时转身回来,不由笑容满面。龙涛问道:“四爷酒也不喝,饭也不吃,如何这等发笑?”蒋爷道:“少时你自然知道。”便把那堂官唤近前来,问道:“这军官来了几日了?”堂官道:“连今日四天了。”蒋爷道:“他来时可曾有病么?”堂官道:“来时却是好好的。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赏月,于四鼓方才回来,便得了病。立刻叫我们伙计三两个到三处打药,惟恐一个药铺赶办不来。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紧要的症候,因此挡槽儿的、更夫,连小人分为三下里,把药抓了来。小人要与军官爷煎,他不用。小人见他把那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,说道:‘你们去吧。有了药,我就无妨碍了。明早再来,我还有话说呢。’到了次日早起,小人过去一看,见那军官爷病就好了,赏了小人二两银子买酒吃。外又交付小人一个锞子,叫小人务必的多找几尾活鲤鱼来,说:“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。’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,方找了几尾鱼来。军官爷说:‘每日早饭只用一尾,过了七天后,便隔两三天再吃,也就无妨了。’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。”蒋爷听了,点了点头,叫堂官且温酒去,自己暗暗踌躇道:“据堂官说来,我二哥前日夜间得病。不消说了,这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,赶紧跑回来了。怨得龙涛他说:‘刚赶到,那人不知如何越墙走了。’只是叫人两三处打药,难道这暗器也是毒药味的么’不然,如何叫人两三处打药。这明是秘不传方之意。二哥呀,二哥,你过于多心了,一个方儿什么要紧,自己性命也是当耍的。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,说:‘为人不可过毒了。似乎这些小家伙称为暗器,已然有个暗字,又用毒药味饱,岂不是狠上加狠呢。如何使得?’谁知二哥再也不听,连解药儿也不传人,不想今日临到自己头上,还要细心,不肯露全方儿。如此看来,二哥也太深心了。”又一转想,暗说:“不好。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药之时,原是两九全被我盗去。如今二哥想起来,叫他这般费事,未尝不恨我,骂我,也就未必肯认我呢。”想到此,只急的汗流满面。   龙涛在旁,见四爷先前欢喜,到后来沉吟纳闷,此时竟自手足失措,便问道:“四爷,不吃不喝,到底为着何事?何不对我说说呢?”蒋爷叹气道:“不为别的,就只为我二哥。”龙涛道:“二爷在那里?”蒋爷道:“就在这店里后面呢。”龙涛忙道:“四爷,大喜!这一见了二爷,又完官差,又全朋友义气,还犹豫什么呢?”说着话,堂官又过来。蒋爷唤住,道:“伙计,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见么?”堂官开言说道:“爷若不问,小人也不说。这位军官爷一进门,就嘱咐了。他说:‘如有人来找,须问姓名。独有个姓蒋的,他若找来,就回复他说,我不在这店里。’”四爷听了,便对龙涛道:“如何?”龙涛闻听,便不言语了。蒋爷又对堂官道:“此时军官的鲤鱼大约也吃完了。你作为取家伙去,我悄悄的跟了你去。到了那里,你合军官说话儿,我做个不期而遇。倘若见了,你便溜去,我自有道理。”堂官不能不应。蒋爷别了龙涛,跟着堂官,来到后面院子之内。   不知二人见了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4回 论前情感化彻地鼠 观古迹游赏诛龙桥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99   且说蒋爷跟了堂官来到院子之内,只听堂官说道:“爷上吃着这鱼可配口么?如若短什么调和,只管吩咐,明早叫灶上的多精点心。”韩爷道:“很好,不用吩咐了,调和的甚好。等我好了,再谢你们吧。”堂官道:“小人们理应伺候,如何担的起谢字呢。”   刚说到此,只听院内说道:“哎哟,二哥呀!你想死小弟了。”堂官听罢,端起盘子,往外就走。蒋四爷便进了屋内,双膝跪倒。韩爷一见翻转身,面向里而卧,理也不理。蒋爷哭道:“二哥,你恼小弟,小弟深知。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诉说明白了,就死也甘心的。当初五弟所做之事,自己逞强逞能,不顾国家法纪,急的大哥无地自容。若非小弟看破,大哥早已缢死在庞府墙外了。二哥,你老知道么?就是小弟离间二哥,也有一番深心。凡事皆是老五作成,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,并不知有姓韩的在内。到了归结,二哥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,岂不弱了彻地鼠之名呢?再者小弟附和着大哥,务必要拿获五弟,并非忘了结义之情,这正是救护五弟之意。二哥难道不知他做的事么?若非遇见包恩相与诸相好,焉能保的住他毫无伤损,并且得官授职?又何尝委屈了他呢。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,朝夕聚首,原想不到有今日。既有今日,我四人都受皇恩,相爷提拔,难道就忘却了二哥么?我兄弟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好几场。大哥尤为伤怀,想念二哥。实对二哥说吧,小弟此番前来,一来奉旨钦命,二来包相钧渝,三来大哥的分派。故此装模作样,扮成这番光景,遍处找寻二哥。小弟原有一番存心,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;若是寻不着时,小弟从此也就出家,做个负屈含冤的老道罢了。”说到此,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。他却偷着眼看韩彰,见韩爷用巾拍抹脸,知是伤了心了,暗道:“有点活动了。”复又说道:“不想今日在此遇见二哥。二哥反恼小弟,岂不把小弟一番好心,倒埋没了?总而言之,好人难作。小弟既见了二哥,把曲折衷肠诉明,小弟也不想活着了,隐迹山林,找个无人之处,自己痛哭一场,寻个自尽罢了。”说到此,声咽音哑,就要放声。   韩爷那里受得,由不得转过身来道:“你的心,我都知道了。你言我行事太毒,你想想你做的事,未尝不狠。”蒋爷见韩爷转过身来,知他心意已回,听他说:“做事大狠”,便急忙问道:“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?求二哥说明。”韩爷道:“你诓我药,为何将两丸俱备拿去,致令我昨日险些儿丧了性命?这不是做事太狠么?”蒋爷听了,“噗哧”一声笑了,道:“二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,这可错怪小弟了。你老自想想,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,当初若不将二丸药掏出,如何装的下那封字柬呢?再者,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,能够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,我二哥受药缥,必要用此解药。若早知道,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,预备给二哥救急几,也省的你老恨我咧。”韩爷听了也笑了,伸手将蒋爷拉起来,问道:“大哥三弟五弟可好?”蒋爷道:“都好。”说毕,就在炕边上坐了。彼此提起前情,又伤感了一回。   韩爷便说:“与花蝶比较,他用闪身计,是我一时忽略,故此受了他的毒镖,幸喜不重。赶回店来,急忙配药,方能保得无事。”蒋爷听了,方才放心,也将铁岭观遇见胡和泄机,小弟只当是二哥被擒,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;如何刺死吴道成,又如何反手刺伤了花蝶,他在钢刺下逃脱的话,说了一遍。韩爷听了欢喜无限,道:“你这一刺,虽未伤他的性命,然而多少划他一下,一来惊他一惊,二来也算报了一镖之仇了。”   二人正在谈论,忽听外面进来一人,扑翻身就给韩爷叩头,倒把韩爷吓了一跳。蒋爷连忙扶起,道:“二哥,此位便是捕快头目龙涛龙二哥。”韩二爷道:“久仰,久仰。恕我有贱恙,不能还礼。”龙涛道:“小人今日得遇二员外,实小人之万幸。务恳你老人家早早养好贵体,与小人报了杀兄之仇,这便是爱惜龙涛了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蒋爷道:“龙二哥,你只管放心。我等二哥好了,身体强健,必拿花贼与今兄报仇。我蒋平也是要助拿此贼的。”龙涛感谢不已。从此蒋爷服侍韩爷,又有龙涛帮着,更觉周到。闹了不多几日,韩爷伤痕已愈,精神复元。   一日,三人正在吃饭之时,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,进来说道:“方才打二十里堡赶到此间,已然打听明白,姓花的因吃了大亏,又兼本县出票捕缉甚紧,到处有线,难以住居,他竟逃往信阳,投奔邓家堡去了。”龙涛道:“既然如此,只好赶到信阳,再作道理。”便叫冯七参见了二员外,也就打横儿坐了,一同吃毕饭。   韩爷问蒋爷道:“四弟,此事如何区处?”蒋爷道:“花蝶这厮万恶已极,断难容留。莫若二哥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获,一来除了恶患,二来与龙兄报了大仇,三来二哥到开封也觉有些光彩。不知二哥意下如何?”韩爷点头,道:“你说的有理。只是如何去法呢?”蒋泽长道:“二哥仍是军官打扮,小弟照常道士形容。”龙涛道:“我与冯七做个小生意,临期看势作事。还有一事,我与欧阳爷丁大官人原有旧约。如今既上信阳,须叫冯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,省得他们二位徒往灶君祠奔驰。”夜星子听了,满口应承,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。龙涛又对韩蒋二人道:“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。明日我先赶赴信阳,容二员外多将养几日。就是你们二位去时,一位军官,一位道者,也不便同行,只好俱在河神庙会齐便了。”蒋爷深以为是,计议已定,夜星子收拾收拾,立刻起身,竟然奔茉花村而来。   且言北侠与丁大爷来到茉花村,盘桓了几日,真是义气相投,言语投机。一日提及花蝶,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。兆兰兆蕙进内禀明了老母。丁母关碍着北侠,不好推托。老太太便立了一个主意,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酒席,明日好打发他等起身。北侠与丁氏弟兄欢天喜地,收拾行李,分派人跟随,忙乱了一天。到了掌灯时,饮酒吃饭。   直到二鼓,刚然用完了饭,忽见丫环报来道:“老太太方才说身体不爽,此时已然歇下了。”丁氏弟兄闻听,连忙跑到里面看视,见老太太在帐子内,面向里和衣而卧。问之不应。半晌方说:“我这是无妨的,你们干你们的去。”丁氏弟兄那里敢挪寸步,伺候到四鼓之半,老太太方解衣安寝。二人才暗暗出来,来到待客厅。谁知北侠听说丁母欠安,也不敢就睡,独自在那里果等音信。见了丁家弟兄出来,便问:“老伯母因何欠安?”大爷道:“家母有年岁之人,往往如此,反累吾兄挂心,不得安眠。”北侠道:“你我知己兄弟,非比外人家,这有什么呢。”丁二爷道:“此时家母业已安歇,吾兄可以安置吧。明日还要走路呢。”北侠道:“劣兄方才细想,此事也没甚要紧,二位贤弟原可以不必去。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。就是再迟两三日,也不为晚。总是老人家要紧。”丁氏昆仲连连称:“是。且到明日再看。”彼此问了安置,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。   到了次日,丁大爷先来到厅上,见北侠刚然梳洗。欧阳爷先问道:“伯母后半夜可安眠否?”兆兰道:“托赖兄长庇荫,老母后半夜颇好。”正说话间,兆蕙亦到,便问北侠:“今日可起身么?”北侠道:“尚在未定。等伯母醒时,看老人家的家景,再做道理。”忽见门上庄丁进来,禀道:“外面有人姓冯的,要求见欧阳爷丁大爷。”北侠道:“他来的很好,将他叫进来。”庄丁回身,不多时见一人跟庄丁进来,自说道:‘小人夜星子冯七参见。”丁大爷问道:“你从何处而来?”冯七便将龙涛追下花蝶,观中遭擒;如何遇蒋爷搭救,刺死吴道成,惊走花蝶;又如何遇见韩二爷;现今打听明白,花冲逃往信阳,大家俱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的话,述说了一回。北侠道:“你几时回去?”冯七道:“小人特特前来送信,还要即刻赶到信阳,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。”丁大爷道:“既如此,也不便留你。”回头吩咐庄丁,取二两银子来赏与冯七。冯七叩谢道:“小人还有盘费,大官人如何又赏许多。如若没有什么吩咐,小人也就要走了。”又对北侠道:“爷们去时,就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。”北侠道:“是了。我知道了。那庙里方丈慧海我是认得的,手谈是极高明的。”冯七听了,笑了一笑,告别去了。   谁知他们这里说话,兆蕙已然进内看视老太太出来。北侠问道:“二弟,今日伯母如何?”丁二爷道:“方才也替吾兄请了安了。家母说:‘多承挂念!’老人家虽比昨日好些,只是精神稍减。”北侠道:“莫怪劣兄说。老人家既然欠安,二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。况此事也没甚要紧。依我的主意,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阳,一来不至失约,二来我会同韩蒋二人再加上龙涛帮助,也可以敌的住姓花的了。二位贤弟以为何如?”兆兰兆蕙原因老母欠安,不敢远离,今听北侠如此说来,连忙答道:“多承仁兄指教。我二人惟命是从。待老母大愈后,我二人再赶赴信阳就是。”北侠道:“那也不必。即便去时,也不过去一人足矣。总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紧。”丁家弟兄点头称“是”。早见伴当擦抹旧椅,调开座位,安放杯著,摆上丰盛的酒席。这便是了母吩咐预备饯行的。酒饭已毕,北侠提了包裹,彼此珍重了一番,送出庄外,执手分别。   不言丁氏昆仲回庄,在家奉母。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,上了大路,竟奔信阳而来。沿途观览山水,一日来到信阳境界,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下有诛龙剑。‘哦虽然来过,并未赏玩。今日何不顺便看看,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。”想罢,来到河边泊船之处雇船。船家迎将上来,道:“客官要上诛龙桥看古迹的么?待小子伺候爷上赏玩一番,何如?”北侠道:“很好。但不知要多少船价?须要说明。”船家道:“有甚要紧。只要客官畅快喜欢了,多赏些就是了。请问爷上是独游,还是要会客呢?可要火食不要呢?”北侠道:“也不会客,也不要火食,独自一人要游玩游玩,把我渡过桥西,河神庙下船,便完事了。”船家听了,没有什么想头,顿时怠儿慢儿的道:“如此说来,是要单座儿了。我们从早晨到此时,并没开张。爷上一人,说不得走这一遭儿吧。多了也不敢说,破费爷上四两银子吧。”俗语说的,“车船店脚牙”,极是难缠的,他以为拿大价儿把欧阳爷难住,就拉倒了。   不知北侠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5回 北侠探奇毫无情趣 花蝶隐迹别有心机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856   且说北侠他乃挥金似土之人,既要遣兴赏奇,慢说是四两,就是四十两也是肯花的。想不到这个船家要价儿,竟会要在圈儿里头了。   北侠道:“四两银子有甚要紧。只要淹看了诛龙剑,俺便照数赏你。”船家听了,又立刻精神百倍,满面堆下笑来,奉承道:“小人看爷上是个慷慨怜下的,只要看看古迹儿,那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呢。伙计快搭跳板,搀爷上船。——到底灵便着些儿呀,吃饱了就发呆。”北侠道:“不用忙,也不用搀,俺自己会上船。”看跳板搭平稳了,略一垫步,轻轻来到船上。船家又嘱咐道:“爷上坐稳了。小人就要开船了。”北侠道:“俺晓得。只是纤绳要拉的慢着些儿,俺还要沿路观看江景呢。”船家道:“爷上放心。原为的是游玩,忙什么呢。”说罢,一篙撑开,顺流而下,奔到北岸。纤夫套上纤板,慢慢牵曳。船家掌舵,北侠坐在舟中,清波荡漾,芦花飘扬,衬着远山耸翠,古木撑青。一处处野店乡村,炊烟直上;一行行白鸥秋雁,掠水频繁。北侠对此三秋之景,虽则心旷神恰,难免几番浩叹,想人生光阴迅速,几辈英雄,而今何在?   正在观览叹惜之际,忽听船家说道:“爷上请看,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神庙的旗杆。此处离诛龙桥不远了。”北侠听了,便要看古人的遗迹。“不知此剑是何宝物?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。”早见船家将篙一撑荡开,悠悠扬扬,竟奔诛龙桥而来,到此水势急溜,毫不费力,已从桥孔过去。北侠两眼左顾右盼,竟不见宝剑悬于何处。刚然要问,只见船已拢住,便要拉纤上河神庙去。   北侠道:“你等且慢。俺原为游赏诛龙剑而来。如今并没看见剑在那里,如何就上河神庙呢?”船家道:“爷上才从桥下过,宝剑就在桥的下面,如何不玩赏呢?”北侠道:“方才左瞧右瞧,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,你叫我玩赏什么呢?”船家听了,不觉笑道:“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在之处。难道也没听见人说过么?”北侠道:“实实没有听见过。到了此时,倒要请教。”船家道:“人人皆知:‘诛龙桥,诛龙剑。若要看,须仰面。’爷上为何不往上看呢?”北侠猛省,也笑道:“俺倒忘了,竟没仰面观看。没奈何,你等还将船拨转。俺既到此,再没有不看看之理。”船家便有些作难道:“此处水急溜,而且回去是逆水。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,岂不费工夫呢?”北侠心下明白,便道:“没甚要紧。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。”船家听了,好生欢喜,便叫:“伙计,多费些气力吧。爷上有加倍赏呢。”二人踊跃非常,用篙将船往回撑起。   果然逆水难行,多大工夫,方到了桥下。北侠也不左右顾盼,惟有仰面细细观瞧。不看则可,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。你道什么诛龙剑?原来就在桥下石头上面刻的一把宝剑,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,真是耳闻不如眼见。往往以讹传讹,说的奇特而又奇特,再遇个探奇好占的人,恨不得顿时就要看看,及至身临其境,只落得“原来如此”四个大字,毫无一点的情趣。   就是北侠,他乃行侠作义之人,南北奔驰,什么美景没有看过。今日为个诛龙剑,白白的花了八两头,他算开了眼了,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了。你说可笑不可笑?   又遇船家纤夫不懂眼,使着劲儿撑住了船,动也不动。北侠问道:“为何不走?”船家道:“爷上赏玩尽兴,小人听吩咐方好开船。”北侠道:“此剑不过一目了然,俺已尽兴了。快开船吧!咱们上河神庙去吧。”他二人复又拨转船头,一直来到河神庙下船。北侠在兜肚内掏出一个锞子,又加上多半个,合了八两之数,赏给船家去了。   北侠来到庙内,见有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大汉。这大汉地下放着一个笸萝,口中说道:“俺这煎饼,是真正黄米面的,又有葱,又有酱,咬一口,喷鼻香。赶热呀,赶热。”旁边也有买着吃的。再细看大汉时,却是龙涛。北侠暗道:“他敢则早来了。”便上前故意的问道:“伙计,借光问一声。”龙涛抬头见是北侠,他却笑嘻嘻的说道:“客官,你问什么?”北侠道:“这庙内可有闲房?俺要等一个相知的朋友。”龙涛道:“巧咧,对劲儿。俺也是等乡亲的,就在这庙内落脚儿。俺是知道的,这庙内闲房多着咧。好体面屋子,雪洞儿似的,俺就是住不起。俺合庙内的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。没有什么营生,就在柴锅里摊上了几张煎饼,作个小买卖。你老趁热,也闹一张尝尝,包管喷鼻香。”北侠笑道:“不用。少时你在庙内,摊几张新鲜的我吃。”龙涛道:“是咧。俺卖完了这个,再给你老摊几张去。你老要找这庙内当家的,他叫慧海,是个一等一的人儿,好多着咧。”北侠道:“承指教了。”转身进庙,见了慧海,彼此叙了阔情。本来素识,就在东厢房住下。到了下晚,北侠却暗暗与龙涛相会,言花蝶并未见来。就是韩蒋二位也该来了,等他们到来再做道理。   这日北侠与和尚在方丈里下棋,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于,衣服华美,品貌风流,手内提定马鞭,向和尚执手。慧海连忙问讯。小和尚献茶,说起话来。原是个武生,姓胡,特来暂租寓所,访探相知的。北侠在旁细看,此人面上一团英气,只是二目光芒,甚是不佳,暗道:“可惜这样人物,被这双眼带累坏了,而且印堂带煞,必是不良之辈。”正在思索,忽听外面嚷道:“王弟二的,王弟二的。”说着话,扒着门,往里瞧了瞧北侠,看了看公于。北侠早已看见是夜星子冯七。   小和尚迎出来道:“你找谁?”冯七道:“俺姓张行三,找俺乡亲王弟二的。”小和尚说:“你找卖煎饼的王二呀。他在后面厨房里呢。你从东角门进去,就瞧见厨房了。”冯七道:“没狗呀?”小和尚道:“有狗,也不怕,锁着呢。”冯七抽身往后去了。   这里贵公子已然说明,就在西厢房暂住,留下五两定银,回身走了,说:“迟会儿再来。”慧海送了公子回来,仍与北侠终局。北侠因记念着冯七,要问他花蝶的下落,胡乱下完。那盘棋却输与慧海七子。站起身来,回转东厢房,却见龙涛与冯七说着话,出庙去了。   北侠连忙做散步的形景,慢慢的来到庙外,见他二人在那边大树下说话。北侠一见,暗暗送目,便往东走,二人紧紧跟随。到了无人之处,方问冯七道:“你为何此时才来?”冯七道:‘叫。人自离了茉花村,第三日就遇见了花蝶。谁知这厮并不按站走路,二十里也是一天,三十里也是一天。他到处拉拢,所以迟到今日。他也上这庙里来了。”北侠道:“难道方才那公子,就是他么?”冯七道:“正是。”北侠说:“怨不的。我说那样一个人,怎么会有那样的眼光呢?原来就是他呀。怨不的说姓胡,其中暗指着蝴蝶呢。只是他到此何事?”冯七道:“这却不知。就是昨晚在店内,他合店小二打听小丹村来着,不知他是什么意思?”北侠又问韩蒋二位。冯七道:“路上却未遇见,想来也就该到了。”龙涛道:“今日这厮既来到此,欧阳爷想着如何呢?”北侠道: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,大家防备着就是了。”说罢,三人分散,仍然归到庙中。   到了晚间,北侠屋内却不点灯,从暗处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。后来忽见灯影一晃,仿佛蝴蝶儿一般。又见“噗”的一声,把灯吹灭了。北侠暗道:“这厮又要闹鬼了。倒要留神。”迟不多会,见格扇略起一缝,一条黑线相似,出了门,背立片时,原来是带门呢。见他脚尖滑地,好门道,好灵便,“突”“突”往后面去了。北侠暗暗夸奖:“可惜这样好本事!为何不学好?”连忙出了东厢房,由东角门轻轻来到后面。见花蝶已上墙头,略一转身,落下去了。北侠赶到,飞身上墙,往下一望,却不见人。连忙纵下墙来,四下留神,毫无踪迹,暗道:“这厮好快腿!果然本领不错。”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,奔向前来。北侠一见,却是冯七。又见龙涛来道:“小子好快腿,好快腿!”三人聚在一处,再也测度不出花蝶往那里去了。   北侠道:“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,等他回来。就怕他回来不从此走。”冯七道:“此乃必由之地,白昼已瞧明白了。不然,我与龙二爷怎会专在此处等他呢?”北侠道:“既如此,你仍然上树。龙头领你就在侨根之下,我在墙内等他。里外夹攻,再无不成功之理。”冯七听了,说:“很好,就是如此。我在树上瞭高,如他来时,抛砖为号。”三人计议已定,内外埋伏。   谁知等了一夜,却不见花冲回来。天已发晓,北侠来到前面,开了山门,见龙涛与冯七来了。彼此相见,道:“这厮那里去了?”于是同到西厢房,见格扇虚掩。到了屋内一看,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。打开看时,里面只一件花氅官靴与公子巾。北侠叫冯七拿着奔方丈而来。   早见慧海出来,迎面问道:“你们三位如何起的这般早?”北侠道:“你丢了人了。你还不晓得吗?”和尚笑道:“我出家人吃斋念佛,恪守清规,如何会丢人?别是你们三位有了什么故典了吧?”龙涛道:“真是师傅丢了人咧。我三人都替师傅找了一夜。”慧海道:“王二,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、’冯七道:“他也不姓王,我也不姓张。”和尚听了,好生诧异。北侠道:“师傅不要惊疑,且到方丈细谈。”大家来到屋内,彼此就座。   北侠方将龙涛冯七名姓说出:“昨日租西厢房那人,也不姓胡,他乃作孽的恶贼花冲,外号花蝴蝶。我们俱是为访拿此人,到你这里。”就将夜间如何埋伏,他自从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,说了一遍。慧海闻听吃了一惊,连忙接过包裹,打开一看,内有花氅一件、官靴、公子巾,别无他物。又到西厢房内一看,床边有马鞭子一把,心中惊异非常,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   未知后文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6回 盗珠灯花蝶遭擒获 救恶贼张华窃负逃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758   且说紫髯伯听和尚之言,答道:“这却无妨。他决不肯回来了,只管收起来吧。——我且问你,闻得此处有个小丹村,离此多远?”慧海道:“不过三四里之遥。”北侠道:“那里有乡绅富户以及庵观娼妓无有呢?”和尚道:“有庵观,并无娼妓。那里不过是个庄村,并无镇店。若论乡绅,却有个勾乡宦,因告终养在家,极其孝母,家道殷实。因为老母吃斋念佛,他便盖造了一座佛楼,画栋雕梁,壮观之甚。慢说别的,就只他那宝珠海灯,便是无价之宝。上面用珍珠攒成缨络,排穗俱有宝石镶嵌。不用说点起来照彻明亮,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辉,耀人二目。那勾员外只要讨老母的喜欢,自己好善乐施,连我们庙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资布施的。”北侠听了,便对龙涛道:“听师傅之言却有可疑。莫若冯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听一番,看是如何?”冯七领命,飞也似的去了。龙涛便到厨房收拾饭食。北侠与和尚闲谈。  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,军官打扮,金黄面皮,细条身子,另有一番英雄气概,别具一番豪杰精神。和尚连忙站起相迎。那军官一眼看见北侠,道:“足下莫非欧阳兄么?”北侠道:‘叫。弟欧阳春。尊兄贵姓?”那军官道:“小弟韩彰,久仰仁兄,恨不一见,今日幸会。仁兄几时到此?”北侠道:“弟来三日了。”韩弟道:“如此说来,龙头领与冯七他二人也早到了。”北侠道:“龙头领来在小弟之先,冯七是昨日才来。”韩爷道:“弟因有小恙,多将养了几日,故尔来迟,叫吾兄在此耐等,多多有罪。”说着话,彼此就座。却见龙涛从后面出来,见了韩爷,便问:“四爷如何不来?”韩爷道:“随后也就到了。因他道士打扮,故在后走,不便同行。”   正说之间,只见夜星子笑吟吟回来,见了韩彰,道:“二员外来了么。来的正好,此事必须大家商议。”北侠问道:“你打听的如何?”冯七道:“欧阳爷料事如见。小人到了那里细细探听,原来这小于昨晚真个到小丹村去了。不知如何被人拿住,又不知因何连伤二命,他又逃脱走了。早间勾乡宦业已呈报到官,还未出签缉捕呢。”大家听了,测摸不出,只得等蒋爷来再做道理。  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?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邓车,猛然想起邓车生辰已近,素手前去,难以相见。早已闻得小丹村勾乡宦家有宝珠灯,价值连城。莫若盗了此灯,献与邓车,一来祝寿,二来自觉有些光彩。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。他那里知道此灯有许多的蹊跷。   二更离了河神庙,一直奔到小丹村,以为马到成功,伸手就可拿来。谁知到了佛楼之上,见宝灯高悬,内注清油,明晃晃明如白昼。却有一根锁链,上边檩上有环,穿过去,将这一头儿压在鼎炉的腿下。细细端详,须将香炉挪开,方能提住锁链,系下室灯。他便挽袖掖衣,来至供桌之前,舒开双手,攥住炉耳,运动气力往上一举。只听吱的一声,这鼎炉竞跑进佛龛去了。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窿。系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。花蝶暗说:“奇怪!”正在发呆,从桌上窟窿之内探出两把挠钩,周周正正将两膀扣住。花蝶一见不由的着急,两膀才待挣扎。又听下面“吱”“吱”“吱”“吱”连声响亮,觉的挠钩约有千斤沉重,往下一勒,花贼再也不能支持,两手一松,把两膀扣了个结实。他此时是手儿扶着,脖儿伸着,嘴儿拱着,身儿探着,腰儿哈着,臀儿蹶着,头上蝴蝶儿颤着,腿儿躬着,脚后跟儿跷着,膝盖儿合着,眼子是撅着,真是福相样儿!   谁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,只听下面“哗啷”“哗啷”铃铛乱响,早有人嚷道:“佛楼上有了喊了!”从胡梯上来了五六个人,手提绳索,先把花蝶拢住。然后主管拿着钥匙,从佛桌旁边入了簧,“吱噔”“吱噔”一拧,随拧随松,将挠钩解下,七手八脚,把花蝶捆住了,推拥下楼。主管吩咐道:“夜已深了,明早再回员外吧。你等拿贼有功,俱各有赏。方才是谁的更班儿?”却见二人说道:“是我们俩的。”主管一看,是汪明吴升,便道:“很好。就把此贼押在你们更楼之上,好好看守。明早我单回员外,加倍赏你们两个。”又吩咐帮拿之人道:“你们一同送到更楼,仍按次序走更巡逻,务要小心。”众人答应,俱奔东北更楼上安置妥当,各自接拨走更去了。   原来勾乡宦庄院极大,四角俱有更楼。每楼上更夫四名,轮流巡更,周而复始。如今汪明吴升拿贼有功,免其坐更,叫他二人看贼。他二人兴兴头头,喜欢无限,看着花蝶道:“看他年轻轻的,什么干不得,偏要做贼。——还要偷宝灯。那个灯也是你偷的?为那个灯,我们员外费了多少心机,好容易安上消息。你就想偷去咧!”正在说话,忽听下面叫道:“主管叫你们去一个人呢。”吴升道:“这必是先赏咱们点酒儿吃食。好兄弟,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。”汪明道:“我去。你好生看着。”他回身便下楼去了。吴升在上面,忽听“噗嗵”一声,便问道:“怎么咧?栽倒咧。没喝就醉。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见上来一人,凹面金腮,穿着一身皂衣,手持钢刀。吴升才要嚷,只听“(口克)嚓”,头已落地。那人忽的一声,跳上炕来,道:“朋友,俺乃病太岁张华,奉了邓大哥之命,原为珠灯而来。不想你已入圈套,待俺来救你。”说罢,挑开绳索,将花蝶背在身上,逃往邓家堡邓车那里去了。   乃至走更人巡逻至此,见更楼下面躺着一人,执灯一照,却是汪明,被人杀死。这一惊非小,连忙报与主管,前来看视。便问:“吴升呢?”更夫说:“想是在更楼上面呢。”一叠连声唤道:“吴升,吴升!”那里有人答应。大家说:“且上去看看。”一看——罢咧!见吴升真是无生了,头在一处,下在一处,炕上挑的绳系不少,贼已不知去向。主管看了这番光景,也着了慌,也顾不的夜深了,连忙报与员外去了。员外闻听,急起来看,又细问了一番,方知道已先在佛楼上拿住一贼,因夜深未敢禀报。员外痛加申饬,言此事焉得不报。纵然不服,也该派人四下搜寻一回,更楼上多添人看守,不当如此粗心误事。主管后悔无及,惟有伏首认罪而已。   勾乡宦无奈,只得据实禀报:如何拿获鬓边有蝴蝶的大盗,如何派人看守,如何更夫被杀大盗逃脱的情节,一一写明,报到县内。此事一吵嚷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。因此冯七来到小丹村,容容易易把此事打听回来。   大家听了,说:“等四爷蒋平来时,再做道理。”果然是日晚间,蒋爷赶到。大家彼此相见了,就把花蝶之事述说一番。蒋泽长道:“水从源流树从根。这厮既然有投邓车之说,还须上邓家堡去找寻。谁叫小弟来迟,明日小弟就到邓家堡探访一番。可有一层,如若掌灯时小弟不回来,说不得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,赶到邓家堡方妥。”众人俱各应允。饮酒叙话,吃毕晚饭,大家安息,一宿不提。   到了次日,蒋平仍是道家打扮,提了算命招子,拿上渔鼓简板,竟奔邓家堡而来。谁知这日正是邓车生日。蒋爷来到门前,踱来踱去,恰好邓车送出一人来,却是病太岁张华,因昨夜救了花蝶,听花蝶说,近来霸王庄马强与襄阳王交好,极其亲密,意欲邀同邓车前去。邓车听了满心欢喜,就叫花冲写了一封书信,特差张华前去投递。不想花蝶也送出来,一眼瞧见蒋平,兜的心内一动,便道:“邓大哥,把那唱道情的叫进来,我有话说。”邓车即吩咐家人,把那道者带进来。蒋四爷便跟定家丁进了门,见厅上邓车花冲二人上坐。花冲不等邓车吩咐,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带来。邓车不知何意。   少时,蒋四爷步上台阶,进入屋内,放下招子渔鼓板儿,从从容容的稽首,道:“小道有礼了。不知施主唤进小道,有何吩咐?”花冲说:“我且问你,你姓什么?”蒋平道:“小道姓张。”花冲说:“你是自小儿出家,还是半路儿呢?还是故意儿假扮出道家的样子,要访什么事呢?要实实说来。快讲,快讲!”邓车在旁听了,甚不明白,便道:“贤弟,你此问却是为何?”花冲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。只因在铁岭观小弟被人暗算,险些儿丧了性命。后来在月光之下,虽然看不真切,见他身材瘦小,脚步灵便,与这道士颇颇相仿。故此小弟倒要盘问盘问他。”说毕,回头对蒋平道:“你到底说呀,为何迟疑呢?”   蒋爷见花蝶说出真病,暗道:“小子真好眼力,果然不错,倒要留神。”方说道:“二位施主攀说,小道如何敢插言说话呢。小道原因家寒,毫无养赡,实实半路出家,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。”花蝶道:“你可认得我么?”蒋爷假意笑道:“小道刚到宝庄,如何认得施主?”花冲冷笑道:“俺的性命险些儿被你暗算,你还说不认得呢。大约束手问你,你也不应。”站起身走进屋内,不多时手内提着一把枯藤鞭子来,凑到蒋平身边,道:“你敢不说实话么?”   蒋爷知他必要拷打,暗道:“小子,你这皮鞭,谅也打不动四大爷。瞧不的你四爷一身干肉,你觌面来试,够你小子啃个酒儿的。”这正是艺高人胆大。蒋爷竟不慌不忙的,答道:“实是半路出家的,何必施主追问呢?”花冲听了,不由气往上冲,将手一扬,“刷”“刷”“刷”“刷”就是几下子。蒋四爷故意的“暖哟”道:“施主,这是为何?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,不分青红皂白,就把小道乱打起来。我乃出家之人。这是什么道理?暖哟!暧哟!这是从那里说起?”邓车在旁看不过眼,向前拦住道:“贤弟,不可,不可!”   不知邓车说出什么话来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7回 紫髯伯庭前敌邓车 蒋泽长桥下擒花蝶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568   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:“贤弟不可。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,你知他就是那刺你之人吗?且看为兄分上,不可误赖好人。”花蝶气冲冲的坐在那里。邓车便叫家人带道士出去。蒋平道:“无缘无故,将我抽打一顿,这是那里晦气。”花蝶听说“晦气”二字,站起身来,又要打他,多亏了邓车拦住。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:“道爷,你少说一句吧,随我快走吧。”蒋爷说:“叫我走,到底拿我东西来。难道硬留下不成。”家人道:“你有什么东西?”蒋爷道:“我的鼓板招子。”家人回身,刚要拿起渔鼓简板,只听花冲道:“不用给他,看他怎么样2”邓车站起笑道:“贤弟既叫他去,又何必留他的东西,倒叫他出去说混话,闹的好说不好听的做什么!”一壁说着,一壁将招于拿起。  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,刚一拿手一脱落,将招子摔在地下,心下转想道:“呀!他这招于如何恁般沉重?”又拿起仔细一看。谁知摔在地下时,就把钢刺露出一寸有余。邓车看了,顺手往外一抽,原来是一把极锋芒的三棱鹅眉钢刺。一声“哎呀”道:“好恶道呀!快与我绑了。”花蝶早已看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,连忙过来,道:“大哥,我说如何?明明刺我之人,就是这个家伙。且不要性急,须慢慢的拷打他。问他到底是谁,何人主使,为何与我等作对。”邓车听了,吩咐家人拿皮鞭来。   蒋爷到了此时,只得横了心,预备挨打。花冲把椅于挪出,先叫家人乱抽一顿,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处,慢慢的拷打他。打了多时,蒋爷浑身伤痕已然不少。花蝶问道:“你还不实说么?”蒋爷道:“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。”邓车道:“我且问你:你既出家,要这钢刺何用?”蒋爷道:‘咄家人随遇而安,并无庵观寺院,随方居住。若是行路迟了,或起身早了,难道就无个防身的家伙么?   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,为何施主就迟疑了呢?”邓车暗道:“是呀。自古吕祖尚有宝剑防身。他是云游道人,毫无定止,难道就不准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?此事我未免莽撞了。”   花蝶见邓车沉吟,惟恐又有反悔,连忙上前道:“大哥请歇息去,待小弟慢慢的拷他。”回头吩咐家人,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,高高吊起。自己打了,又叫家人打。蒋爷先前还折辩,后来知道不免,索性不言语了。花蝶见他不言语,暗自想道:“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,他却毫不承认。若非有本领的,如何禁的起这一顿打?”他只顾思索。谁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诉邓车,说那道士打的不言语了,邓车听了心中好生难安,想道:“花冲也太不留情了。这又不是他家,何苦把个道士活活的治死。虽为出气,难道我也不嫌个忌讳么?我若十分拦他,又恐他笑我,说我不担事,胆忒小了。也罢,我须如此,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。”想罢,来到前面。只是花冲还在那里打呢。再看道士时,浑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,身无完肤。邓车笑吟吟上前道:“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。自早晨吃了些寿面,到了此时,可也饿了。酒筵已然摆妥。非是劣兄给他讨情,今日原是贱辰,难道为他耽误咱们的寿酒吗?”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,忙放下皮鞭,道:“望大哥恕小弟忘神。皆因一时气愤,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。”转身随邓车出来,却又吩咐家人:“好好看守,不许躲懒贪酒。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。若有差错,我可不依你们,惟你们几个人是问。”二人一同往后面去了。  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,说他无缘无故,不知那里的邪气,也有说给他们添差使,还要充二号主于,尽装蒜;又有可怜道士的,自午间揉搓到这时,浑身打了个稀烂,也不知是那葫芦药。便有人上前,悄悄的问道:“道爷,你喝点儿吧。”蒋爷哼了一声。旁边又有人道:“别给他凉水喝,不是玩的。与其给他水喝,现放着酒热热的给他温一碗,不比水强么?”那个说:“真个的。你看着他,我就给他温酒去。”不多时,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。二人偷偷的把蒋爷系下来,却不敢松去了绳绑。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,一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。蒋爷一连呷了几口,觉得心神已定,略喘息喘息,便把余酒一气饮干。  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。蒋爷暗想道:“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该来了。”忽听家人说道:“二兄弟,你我从早晨闹到这亻昝晚了,我饿的受不得了。”那人答道:“大哥,我早就饿了。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呢?”这人道:“老二,你想想,咱们共总多少人。如今他们在上头打发饭,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?”蒋爷听了,便插言道:“你们二位只管吃饭。我四肢捆绑,又是一身伤痕,还跑的了么?”两个家人听了,道:“慢说你跑不了。你就是真跑了,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,也没甚要紧。你且养养精神,咱们回来再见。”说罢,二人出了空房,将门倒扣,往后面去了。  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。二人在房上降望,不知蒋爷在于何处。欧阳春便递了暗号,叫韩彰在房上降望,自己却找寻蒋平。找到前面空房之外,正听见二人嚷饿。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,北侠便进屋内。蒋爷知道救兵到了。北侠将绳绑挑开,蒋爷悄悄道:“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,只是四肢捆的麻了,一时血脉不能周流,须把我夹着,安置个去处方好。”北侠道:“放心。随我来。”一伸臂膀将四爷夹起,往东就走。过了夹道,出了角门,却是花园。四下一望,并无可以安身的去处。走了几步,见那边有一葡萄架,幸喜不甚过高。北侠悄悄道:“且屈四弟在这架上吧。”说罢,左手一顺,将蒋爷双手托起,如举小孩子一般,轻轻放在架上,转身从背后皮鞘内将七宝刀抽出,竟奔前厅而来。  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,见空房子门已开了,道士也不见了。一时惊慌无措,忙跑到厅上,报与花蝶邓车。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,也无暇细问。花蝶提了利刃,邓车摘下铁把弓,挎上铁弹子袋,手内拿了三个子弹。刚出厅房,早见北侠持刀已到。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,峻的就是一弹。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,早已防备。见他把手一扬,却把宝刀扁着一迎,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。邓车见打不着来人,一连就是三弹,只听“当”“当”“当”响了三声,俱各打落在地。邓车暗暗吃惊,说:“这人技艺超群。”便顺手在袋内掏出数枚,连珠发出,只听“丁当”“丁当”犹如打铁一般。  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,见对面只一个人并不介意。他却脚下使劲,一个健步,以为帮虎吃食,可以成功。不想忽然脑后生风,觉着有人。一回头,见明晃晃的钢刀劈将下来,说声“不好!”将身一闪,翻手往上一迎。那里知道韩爷势猛刀沉,他是翻腕迎的不得力,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,他的刀早已飞起数步,当啷啷落在尘埃。花蝶那里还有魂咧,一伏身奔了角门,往后花园去了,慌不择路,无处藏身,他便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,以为他算是葡萄老根儿。他如何想的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。   蒋爷在架上,四肢刚然活动,猛听脚步声响。定睛细看,见一人奔到此处不动,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,正是花蝶。蒋爷暗道:“我的钢刺被他们拿去,手无寸铁。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,就罢了不成?——有了,我何不砸他一下子,也出一出拷打的恶气。”想罢,轻拳两腿,紧抱双肩,往下一翻身,噗哧的一声,正砸在花蝶的身上,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扑,险些儿嘴按地。幸亏两手扶住,只觉两耳嘤的一声,双睛金星乱迸,说声:“不好!此处有了埋伏了。”一挺身,踉里踉跄,奔那边墙根去了。   此时韩彰赶到,蒋爷爬起来道:“二哥,那厮往北跑了。”韩彰嚷道:“好贼!往那里走?”紧紧赶来,看看追上。花蝶将身一纵,上了墙头。韩爷将刀一搠,花蝶业已跃下,“咕嘟”“咕嘟”往东飞跑。跑过墙角,忽见有人嚷道:“那里走?龙涛在此!”嗖的就是一棍。好花蝶!身体灵便,转身复往西跑。谁知早有韩爷拦住。南面是墙,北面是护庄河。花蝶往来奔驰许久,心神已乱,眼光迷离,只得奔板桥而来。刚刚到了桥的中间,却被一人劈胸抱住,道:“小子,你不洗澡吗?”二人便滚下桥去。花蝶不识水性,那里还能挣扎。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。他同韩彰跃出墙来,便在此桥埋伏。到了水中,虽然不深,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,往水中一浸,连浸了几口水,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。   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。蒋爷托起花蝶,龙涛提上木桥,与冯七将他绑好。蒋爷窜将上来,道:“好冷!”韩爷道:“你等绕到前面,我接应欧阳兄去。”说罢,一跃身跳入墙内。  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,邓车心慌,已将三十二子打完,敌人不退,正在着急。韩爷赶到,嚷道:“花蝶已然被擒。谅你有多大本领。俺来也!”邓车闻听,不敢抵敌,将身一纵,从房上逃走去了。北侠也不追赶,见了韩彰,言花蝶已擒,现在庄外。说话间,龙涛背着花蝶,蒋爷与冯七在后,来到厅前,放下花蝶。蒋爷道:“好冷,好冷!”韩爷道:“我有道理。”持着刀往后面去了。不多时,提了一包衣服来,道:“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,家人们也藏躲了。四弟来换衣服。”蒋平更换衣服之时,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无人,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,顿时点着烘起来。蒋平换了衣服出来,道:“趁着这厮昏迷之际,且松了绑。那里还有衣服,也与他换了。天气寒冷,若把他噤死了,反为不美。”龙涛冯七听说有理,急忙与花蝶换妥,仍然绑缚,一壁控他的水,一壁向着火,小子闹了个“水火既济”。  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,大家也都饿了,彼此就座,快吃痛饮。蒋爷一眼瞧见钢刺,急忙佩在身边。只听花蝶呻吟道:“淹死我也!”冯七出来,将他搀进屋内。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: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;左首一人金黄面皮;右首一人形容枯瘦,正是那个道士;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,就是铁岭观被擒之人。看了半日,不解是何缘故。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,来到花蝶面前,道:“姓花的事已如此,不必迟疑。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。”花蝶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?为何与俺作对?”蒋爷道:“你作的事,你还不知道么?拈污妇女,造孽多端,人人切齿,个个含冤。因此我等抱不平之气,才特特前来拿你。若问我,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。”花蝶道:“你莫非称翻江鼠的蒋泽长么?”蒋爷道:“正是。”花蝶道:“好,好!名不虚传。俺花冲被你拿住,也不凌辱于我。快拿酒来!”蒋爷端到他唇边,花冲一饮而尽,又问道:“那上边的又是何人?”蒋爷道:“那是北侠欧阳春。那边是我二哥韩彰。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。”花蝶道:“罢了,罢了!也是我花冲所行不正,所以惹起你等的义愤。今日被擒,正是我自作自受。你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?”蒋爷道:“大丈夫敢作敢当,方是男子。明早将你解到县内,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一案,便将你解赴东京,任凭开封府发落。”花冲听了,便低头不语。   此时天已微明,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。北侠道:“劣兄有言奉告:如今此事完结,我还要回茉花村去。一来你们官事,我不便混在里面;二来因双侠之令妹于冬季还要与展南侠毕姻,面恳至再,是以我必须回去。”韩蒋二人难以强留,只得应允。   不多时,县内派了差役,跟随冯七前来,起解花冲到县。北侠与韩蒋二人出了邓家堡,彼此执手分别。北侠仍回茉花村。韩蒋二人同到县衙。惟有邓车悄悄回家,听说花冲被擒,他恐官司连累,忙忙收拾收拾,竟奔霸王庄去了。后文再表。   不知花冲到县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8回 花蝶正法展昭完姻 双侠饯行静修测字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213   且说蒋韩二位来到县前。蒋爷先将开封的印票拿出,投递进去。县官看了连忙请到书房款待,问明底细,立刻升堂。花冲并无推倭,甘心承认。县官急速办了详文,派差跟随韩蒋龙涛等,押解花冲起身。一路上小心防范,逢州过县,皆是添役护送。   一日,来到东京,蒋爷先到公厅,见了众位英雄,彼此问了寒暄。卢方先问:“我的二弟如何?”蒋平便将始末述说了一遍。“现今押解着花冲,随后就到。”大家欢喜无限。卢方徐庆白玉堂展昭相陪,迎接韩彰。蒋爷连忙换了眼色,来到书房,回禀包公。包公甚喜,即命包兴传出话来:“如若韩义士到来,请到书房相见。”   此时卢方等已迎着韩彰,结义弟兄,彼此相见了,自是悲喜交集。南侠见了韩爷,更觉亲热。暂将花冲押在班房。大家同定韩爷,来到公所,各道姓名相见。独到了马汉,徐庆道:“二哥,你老弩箭误伤的,就是此人。”韩爷听了,不好意思,连连谢罪。马汉道:“三弟,如今俱是一家人了,你何必又提此事。”赵虎道:“不知者不作罪,不打不成相与。以后谁要忌妒谁,他就不是好汉,就是个小人了。”大众俱备大笑。公孙先生道:“方才相爷传出话来,如若韩兄到来,即请书房相见。韩兄就同小弟,先到书房要紧。”韩彰便随公孙先生去了。   这里南侠吩咐备办酒席,与韩蒋二位接风。不多时,公孙策等出来,刚到茶房门前,见张老儿带定邓九如在那里恭候。九如见了韩爷,向前深深一揖,口称:“韩伯伯在上,小侄有礼。”韩爷见是个宦家公子,连忙还礼,一时忘怀,再也想不起是谁来。张老儿道:“军官爷,难道把汤圆铺的张老儿忘了么?”韩爷猛然想起,道:“你二人为何在此?”包兴便将在酒楼相遇,带到开封,他家三公子奉相谕将公子认为义子的话,说了一遍。韩爷听了欢喜,道:“真是福随貌转,我如何认得。如此说,‘公子请了’。”   大家笑着,来到公所之内,见洒筵业已齐备。大家谦逊,彼此就座。卢方便问:“见了相爷如何?”公孙策道:“相爷见了韩兄,甚是欢喜,说了好些渴想之言。已吩咐小弟速办折子,就以拿获花冲,韩兄押解到京为题,明早启奏。大约此折一上,韩兄必有好处。”卢方道:“全仗贤弟扶持。”韩爷又叫伴当,将龙涛请进来,大家见了。韩爷道:“多承龙兄一路勤劳,方才已回禀相爷,待事毕之后,回去不迟。所有护送差役,俱各有赏。”龙涛道:“小人仰赖二爷四爷拿获花冲,只要报仇雪恨,龙涛生平之愿足矣。”话刚到此,只见包兴传出话来,道:“相爷吩咐,立刻带花冲二堂听审。”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听了,连忙到二堂伺候去了。   这里无执事的,暂且饮酒叙话。南侠便问花蝶事体。韩爷便述说一番,又深赞他人物本领,惜乎一宗大毛病,把个人带累坏了。正说之间,王马张赵等俱各出来。赵虎连声夸道:“好人物,好胆量!就是他所做之事不端,可惜了。”众人便问:“相爷审的如何?”王朝马汉道:“何用审问,他自己俱备通说了。实实罪在不赦。招已画了。此时相爷与公孙先生拟他的罪名,明日启奏。”不多时,公孙策出来,道:“若论他杀害人命,实在不少,惟独玷污妇女一节较重,理应凌迟处死。相爷从轻,改了个斩立决。”龙涛听了心内畅快,大家从新饮酒,喜悦非常。饮毕,各自安歇。   到了次日,包公上朝递折,圣心大悦,立刻召见韩彰,也封了校尉之职。花冲罪名依议。包相就派祥符县监斩,仍是龙涛冯七带领衔役押赴市曹行刑。回来到了开封,见众英雄正与韩彰贺喜。龙涛又谢了韩蒋二人,他要回去,韩爷蒋爷二位赠了龙涛百金,所有差役俱各赏赐,各回本县。龙涛从此也不在县内当差了。   这里众英雄欢喜,聚在一处,快乐非常。除了料理官事之外,便是饮酒作乐。卢方等又在衙门就近处置了寓所,仍是五人同居。自闹东京,弟兄分手,至此方能团聚。除了卢方一年回家几次,收取地租,其余四人就在此处居住,当差供职,甚是方便。   南侠原是丁大爷给盖的房屋,预备毕姻。因日期近了,也就张罗起来。不多几日,丁大爷同老母妹子来京,南侠早已预备了下处。众朋友俱各前来看望,都要会会北侠。谁知欧阳春再也不肯上东京,同丁二爷在家看家,众人也只得罢了。到了临期,所有迎妆嫁娶之事,也不必细说。   南侠毕姻之后,就将了母请来同居,每日与丁大爷会同众朋友欢聚。刚然过了新年,丁母便要回去。众英雄与丁大爷义气相投,恋恋难舍。今日你请,明日我邀,这个送行,那个饯别,聚了多少日期,好容易方才起身。   丁兆兰随着丁母回到家中,见了北侠。说起:“开封府的朋友人人羡慕大哥,恨不得见面,抱怨小弟不了。”北侠道:“多承众位朋友的爱惜,实是劣兄不惯应酬。如今贤弟回来,诸事已毕,劣兄也就要告辞了。”丁大爷听了,诧异道:“仁兄却是为何?难道小弟不在家时,舍弟有什么不到之处么?”北侠笑道:“你我岂是那样的朋友。贤弟不要多心。劣兄有个贱恙,若要闲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。所谓劳人不可多逸,逸则便不消受了。这些日见贤弟不来,已觉焦心烦躁。如今既来了,必须放我前行,庶免灾缠病绕。”兆兰道:“既如此,小弟与仁兄同去。”北侠道:“那如何使得。你非劣兄可比,现在老伯母在堂,而且妹子新嫁,更要二位贤弟不时的在膝下承欢,省得老人家寂寞。再者,劣兄出去闲游,毫无定所。难道贤弟就忘了‘游必有方’吗?”兆兰兆蕙听见北侠之言是决意的要去,只得说道:“既如何,再屈留仁兄两日,候后日起身如何?”北侠只得应允。这两日的欢聚,自不必说。到了第三日,兆兰兆蕙备了酒席,与北侠饯行。并问:“现欲何往?”北侠道:“还是上杭州一游。”饮酒后提了包裹,双侠送到庄外,各道珍重,彼此分手。   北侠上了大路,散步逍遥,逢山玩山,遇水赏水。凡有古人遗迹,再没有不游览的。一日,来到仁和县境内,见一带松树稠密,远远见旗杆高出青霄。北侠想道:“这必是个大寺院,何不瞻仰瞻仰。”来到庙前一看,见匾额上镌着“盘古寺”三字,殿宇墙垣,极其齐整。北侠放下包裹,拂去尘垢,端正衣襟,方携了包裹步入庙中。   上了大殿,瞻仰圣像,却是“三皇”。才礼拜毕,只见出来一个和尚,年纪不足三旬,见了北侠问讯。北侠连忙还礼,问道:“令师可在庙中么?”和尚道:“在后面。施主敢是找师父么?”北侠道:“我因路过宝刹,一来拜访今师,二来讨杯茶吃。”和尚道:“请到客堂待茶。”说罢,在前引路,来到客堂,真是窗明几净,朴而不俗。和尚张罗煮茶。不多一会,茶已烹到。早见出来个老和尚,年纪约有七旬,面如童颜,精神百倍。见了北侠,问了姓名,北侠一一答对,又问:“吾师上下?”和尚答道:“上静下修。”二人一问一答,谈了多时,彼此敬爱。看看天已晚了,和尚献斋,北侠也不推辞,随喜吃了。和尚更觉欢喜,便留北侠多盘桓几日。北侠甚合心意,便住了。晚间无事,因提起手谈,谁知静修更是酷好。二人就在灯下较了一局,不相上下,萍水相逢,遂成莫逆,北侠一连住了几日。   这日早晨,北侠拿出一锭银来,交与静修,作为房金。和尚那里肯受,道:“我这庙内香火极多。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载,这点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。千万莫要多心。”北侠道:“虽然如此,我心甚是不安。权作香资,莫要推辞。”静修只得收了。北侠道:“吾师无事,还要领一局,肯赐教否?”静修道:“怎奈者借力弱,恐非敌手。”北侠道:“不吝教足矣。何必太谦。”二人放下棋秤,对奕多时。忽见外面进来一个儒者,衣衫褴搂,形容枯瘦,手内持定几幅对联,望着二人一揖。北侠连忙还礼,道:“有何见教?”儒者道:“学生贫困无资,写得几幅对联,望祈居士资助一二。”和尚听了,便立起身来,接过对联,打开一看,不由的失声叫“好”。   未知静修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69回 杜雍课读侍妾调奸 秦昌赔罪丫环丧命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498   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,见写的笔法雄健,字体遒媚,不由的连声赞道:“好书法,好书法!”又往儒者脸上一望,见他虽然穷苦,颇含秀气,而且气度不凡,不由的慈悲心一动,便叫儒者将字放下,吩咐小和尚带到后面,梳洗净面,款待斋饭。儒者听了,深深一揖,随着和尚后面去了。   北侠道:“我见此人,颇颇有些正气,决非假冒斯文。”静修道:“正是。老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,更非久居人下之客。”说罢,复又下棋。   刚然终局,只见进来一人,年约四旬以外。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,连忙让坐,道:“施主何来?这等高兴。”秦员外道:“无事不敢擅造宝刹,只因我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,特来恳求吾师测一个字。”   静修起初不肯,后来推辞不掉,只得说道:“既如此,这倒容易。员外就说一个字,待老僧测测看。说的是了,员外别喜欢;说的不是了,员外也别恼。”秦昌道:“君子问祸不问福。方才吾师说‘容易’,就是这个‘容’字吧。”静修写出来,端详了多时,道:“此字无偏无奇,却是个端正字体。按字意说来,‘有容德乃大’,‘无欺心自安’。员外作事光明,毫无欺心,这是好处。然凡事须有涵容,不可急躁,未免急则生变,与事就不相宜了。员外以后总要涵容,遇事存在心里,管保转祸为福。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?只因此字拆开看,有些不妙。员外请看,此字若拆开看,是个穴下有人口。若要不涵容,惟恐人口不利。这也是老僧妄说,员外体要见怪。”员外道:“多承吾师指教,焉有见怪之理。”   说话间,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。见静修将字测完,方立起身来,把对联拉开一看,连声夸赞:“好字,好字!这是吾师的大笔么?”静修道:“老憎如何写的来。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。”秦昌道:“此人姓甚名谁?现在何处?”静修道:“现在后面。他原是求资助的,并未问他姓名。”秦昌道:“如此说来,是个寒儒了。我为小儿,屡欲延师训诲,未得其人。如今既有儒者,吾师何不代为聘请,岂不两便么?”静修笑道:“延师之道,理宣恭敬,不可因他是寒士,便藐视于他。似如此草率,非待读书人之礼。”秦昌立起身来,道:“吾师责备的甚是。但弟子惟恐错过机会,不得其人,故此觉得草率了。”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,吩咐道:“你速速到家,将衣衫帽靴取来,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。”静修见他延师心盛,只得将儒者请来。谁知儒者到了后面,用热水洗去尘垢,更觉满面光华,秀色可餐。秦昌一见,欢喜非常,连忙延至上座,自己在下面相陪。  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,是个饱学儒流,一生性气刚直,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。静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。杜雍却甚愿意,秦昌乐不可言。少时家童将衣衫帽靴取来,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。杜雍却不推辞,将通身换了,更觉落落大方。秦昌别了静修北侠,便与杜雍同行。出了山门,秦昌便要坠镫,杜雍不肯,谦让多时,二人乘马,来到庄前下马。家童引路,来到书房,献茶已毕,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。  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,年方十一岁。安人郑氏,三旬以外年纪。有一妾,名叫碧蟾。丫环仆妇不少。其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,服侍郑氏的;小丫环名叫彩霞,服侍碧蟾的。外面有执事四人:进宝、进财、进禄、进喜。秦昌虽然四旬年纪,还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,年已七旬。算来人丁也有三四十口。家道饶余。员外因一生未能读书,深以为憾,故此为国壁谆谆延师,也为改换门庭之意。   自拜了先生之后,一切肴撰,甚是精美。秦昌虽未读过书,却深知敬先生,也就难为他。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,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,漫不经心的很多。那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一般。每逢自己讨取帐目之时,便嘱咐郑氏安人,先生饭食要紧,不可草率,务要小心。即或安人不得暇,就叫彩凤照料,习以为常。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。一日,员外又去讨帐,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,先生处务要留神,好好款待。员外去后,彩凤照料了饭食,叫人送到书房。碧蟾也便悄悄随到书房,在窗外偷看,见先生眉清目秀,三旬年纪,儒雅之甚,不看则己,看了时邪心顿起。   也是活该有事。这日偏偏员外与国壁告了半天假,带他去探亲。碧蟾听了此信,暗道:“许他们给先生做菜,难道我就不许么?”便亲手做了几样菜,用个小盒盛了,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。不多时,回来了。他便问:“先生做什么呢?”彩霞道:“在那里看书呢。”碧蟾道:“说什么没有?”丫环道:“他说:‘往日俱是家童送饭,今日为何你来?快回去吧!’将盒放在那里,我就回来了。”碧蟾暗道:“奇怪!为何不吃呢?”便叫彩霞看了屋子,他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,撕破窗纸,往里窥看,见盒子依然未动。他便轻轻咳嗽。杜先生听了,抬头看时,见窗上撕了一个窟窿,有人往里偷看,却是年轻妇女,连忙问道:“什么人?”窗外答道:“你猜是谁?”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,忙说道:“这是书房,还不退了!”窗外答道:“谅你也猜不着。我告诉你,我比安人小,比丫环大。今日因员外出门,家下无人,特来相会。”先生听了,发话道:“不要唠叨,快回避了!”外面说道:“你为何如此不知趣?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。这里有表记送你。”杜雍听了,顿时紫涨面皮,气往上冲,嚷道:“满口胡说!再不退,我就要喊叫起来。”一壁嚷,一壁拍案大叫。正在愤怒,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,先生仍气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,暗想道:“这是何说!可借秦公待我这番光景,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。我须得便点醒他,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。”  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?原来他听见员外回来,故此急忙退去。且言秦昌进内更换衣服,便来到书房,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,也不为礼。回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元盒,里面酒菜极精,纹丝儿没动。刚要坐下问话,见地下黄澄澄一物,连忙毛腰捡起,却是妇女戴的戒指。一声儿没言语,转身出了书房。仔细一看,却是安人之物,不由的气冲霄汉,直奔卧室去了。   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?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。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,不但没看见,连听见也没有。秦昌来到卧室之内,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,不容分说,开口大骂道:“你这贱人,干的好事!”乳母不知为何,连忙上前解劝,彩凤也上来拦阻。郑氏安人看此光景,不知是那一葫芦药。秦昌坐在椅上,半晌,方说道:“我叫你款待先生,不过是饮馔精心。谁叫你跑到书房,叫先生瞧不起我,连理也不理。这还有个闺范么?”安人道:“那个上书房来?是谁说的?”秦昌道:“现有对证。”便把戒指一扔,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,连忙说道:“此物虽是我的。却是两个,一个留着自戴,一个赏了碧蟾了。”秦昌听毕,立刻叫彩凤去唤碧蟾。   不多时,只见碧蟾披头散发,彩凤哭哭啼啼,一同来见员外。一个说:“彩凤偷了我的戒指,去到书房,陷害于我。”一个说:“我何尝到姨娘屋内。这明是姨娘去到书房,如今反来讹我。”两个你言我语,分争不休。秦昌反倒不得主意,竟自分解不清。自己却后悔,不该不分青红皂白,把安人辱骂一顿,忒莽撞了。倒是郑氏有主意,将彩凤吓唬住了,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。  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,坐在那里发呆,生暗气。少时,乳母过来,安人与乳母悄悄商议,此事须如此如此,方能明白。乳母道:“此计甚妙。如此行来,也可试出先生心地如何了。”乳母便一一告诉秦昌,秦昌深以为是。   到了晚间,天到二鼓之后,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。只见里面尚有灯光,杜雍业已安歇。乳母叩门,道:“先生睡了么?”杜雍答道:“睡了。做什么?”乳母道:“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。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,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里面,有话说。”杜雍道:“这是什么道理!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,怪道他说比安人小,比丫环大,原来是个姨娘。你回去告诉他,若要如此的闹法,我是要辞馆的了。岂有此理呀,岂有此理!”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白,便把白氏一拉,他二人抽身回到卧室。秦昌道:“再也不消说了,也不用再往下问。只这‘比安人小,比丫环大’一语,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。我还留他何用!若不及早杀却他,难去心头之火。”乳母道:“凡事不可急躁。你若将他杀死,一来人命关天,二来丑声传扬,反为不美。”员外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呢?”乳母道:“莫若将他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,或将他饿死,或将他国死,也就完事了。”秦昌深以为是。次日黎明,便吩咐进宝将后花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,就把碧蟾锁禁,吩咐不准给他饭食,要将他活活饿死。  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0回 秦员外无辞甘认罪 金琴堂有计立明冤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62   且说碧蟾素日原与家人进宝有染,今将他锁禁在后花园空房,不但不能挨饿,反倒遂了二人私欲。他二人却暗暗商量计策。碧蟾说:“员外与安人虽则住在上房,却是分寝,员外在东间,安人在西间。莫若你夤夜持刀,将员外杀死,就说安人怀恨,将员外谋害。告到当官,那时安人与员外抵了命。我掌了家园,咱们二人一生快乐不尽。强如我为妾,你是奴呢。”说的进宝心活,半夜里持刀来杀秦昌。   且说员外自那日错骂了安人,至今静中一想,原是自己莽撞。如今既将碧蟾锁禁,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。到了夜静更深,自己持灯来至西间。见郑氏刚然歇下,他便进去。彩凤见员外来了,不便在跟前,只得溜出来。他却进了东间,摸了摸卧具,铺设停当,暗自想道:“姨奶奶碧蟾,他从前原与我一样是丫头。员外拣了他,收作二房。我曾拟陪一次。如今碧蟾既被员外锁禁,此缺已出,不消说了,理应是我坐补,”妄想得缺,不觉神魂迷乱,一歪身躺在员外枕上,竟自睡去。他却那里知道进宝持刀前来,轻轻的撬门而入,黑暗之中,摸着脖项,狠命一刀。可怜,一个即要补缺的彩凤,竟被恶奴杀死。   进宝以为得意,回到本屋之中,见一身的血迹,刚然脱下要换。只听员外那里,一叠连声叫“进宝”。进宝听了,吃惊不小,方知员外未死。一壁答应,一壁穿衣,来到上房。只因员外由西间陪罪回来,见彩凤已被杀在卧具之上,故此连连呼唤。见了进宝,便告诉他彩凤被杀一节。进宝方知把彩凤误杀了。此时安人已知,连忙起来,大家商议。郑氏道:“事已如此,莫若将彩凤之母马氏唤进,告诉他。多多给他银两,将他女儿好好殡殓就是了。”秦昌并无主意,立刻叫进宝告诉马氏去。谁知进宝见了马氏就挑唆,说他女儿是秦昌因奸不遂愤怒杀死的,叫马氏连夜到仁和县报官。   金必正金大老爷因是人命重案,立刻前来相验。秦昌出其不意,只得迎接官府。就在住房廊下,设了公案。金令亲到东屋看了,问道:“这铺盖是何人的?”秦昌道:“就是小民在此居住。”金令道:“这丫头他叫什么?”秦昌道:“叫彩凤。”金令道:“他在这屋里住么?”秦昌道:“他原是服侍小民妻子,在西屋居住的。”金令道:“如此说来,你妻子住在西间了。”秦昌答应:“是。”金令理叫仵作前来相验,果系刀伤。金令吩咐将秦昌带到荷中听审,暂将彩凤盛殓。   转到衙中,先将马氏细问了一番。马氏也供出秦昌与郑氏久已分寝,东西居住,他女儿原是服侍郑氏的。金令问明,才带上秦昌来,问他为何将彩凤杀死。谁知秦昌别的事没主意,他遇这件事倒有了主意,回道:“小民将彩凤诱至屋内,因奸不遂,一时忿恨,将他杀死。”   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认?他想:“我因向与妻子东西分住,如何又说出与妻子陪罪呢?一来说不出口,二来惟恐官府追问‘因何陪罪’,又叨顿出碧蟾之事。那时闹得妻妾当堂出丑,其中再连累上一个先生,这个声名传扬出去,我还有个活头么?莫若我把此事应起,还有个辗转。大约为买的丫头因奸致死,也不至抵偿,总而言之,前次不该合安人急躁,这是我没有涵容处。彼时若有涵容,慢慢访查,也不必陪罪,就没有这些事了。可见静修和尚是个高僧,怨得他说人口不利,果应其言。”他虽如此想,不思索思索,若不陪罪,他如何还有命呢?   金令见他满口应承,反倒疑心,便问他:“凶器藏在何处?”秦昌道:“因一时忙乱,忘却掷于何地。”其词更觉含浑。金令暗想道:“看他这光景,又无凶器,其中必有缘故。须要慢慢访查。”暂且悬案寄监。   此时郑氏已派进喜暗里安置,秦昌在监不至受苦。他因家下无人,仆从难以靠托。仔细想来,惟有杜先生为人正直刚强,便暗暗写信托付杜雍,照管外边事体,一切内务全是郑氏料理。监中叫进宝四人,轮流值宿服侍。   一日,静修和尚到秦员外家取香火银两,顺便探访杜雍。刚然来到秦家庄,迎头遇见进宝。和尚见了,问道:“员外在家么?杜先生可好?”进宝正因外面事务如今是杜先生料理,比员外在家加倍严紧,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。听静修和尚问先生,他便进谗言道:“师傅还提杜先生呢。原来他不是好人,因与主母调奸,被员外知觉,大闹了一场。杜先生怀恨在心,不知何时暗暗与主母定计,将丫头彩凤杀死,反告了员外因奸致命,将员外下在南牢。我此时便上县内,瞧我们员外去。”说罢,扬长去了。   和尚听了,不胜惊骇诧异,大骂杜雍不止。回转寺中,见了北侠,道:“世间竟有这样人面兽心之人,实实可恶!”北侠道:“吾师为何生嗔?”静修和尚便将听得进宝之言,一一叙明。北侠道:“我看杜雍决不是这样人,惟恐秦员外别有隐情。”静修听了好生不乐,道:“秦员外为人,老僧素日所知,一生原无大过,何至被囚。可恨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,实实可恶!”北侠道:“我师还要三思。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。难道不是吾师荐的么?”这一句话,问得静修和尚面红过耳。所谓“话不投机半句多”,一言不发,站起来向后面去了。   北侠暗想道:“据我看来,杜雍去了不多日期,何得骤与安人调奸?此事有些荒唐。今晚倒要去探听探听。”又想:“老和尚偌大年纪,还有如此火性,可见贪嗔痴爱的关头,是难跳的出的。他大约因我拿话堵塞于他,今晚决不肯出来。我正好行事。”想罢,暗暗装束,将灯吹灭,虚掩门户,仿佛是早已安眠,再也想不到他往秦家庄来。   到了门前,天已初鼓。先往书房探访,见有两个更夫要蜡,书童回道:“先生上后边去了。”北侠听了,又暗暗来到正室房上。忽听乳母白氏道:“你等莫要躲懒,好好烹下茶。少时奶奶回来,还要喝呢。”北侠听了,暗想:“事有可疑。为何两个人俱不在屋内?且到后面看看再作道理。”   刚然来到后面,见有三间花厅,格扇虚掩。忽听里面说道:“我好容易得此机会,千万莫误良宵。我这里跪下了。”又听妇人道:“真正便宜了你。你可莫要忘了我的好处呀。”北侠听到此,杀人心陡起,暗道:“果有此事!且自打发他二人上路。”背后抽出七宝刀。说时迟,那时快,推开格扇,手起刀落。可怜男女二人刚得片时欢娱,双魂已归地府。北侠将二人之头挽在一处,挂在格扇屈戍之上。满腔恶气全消,仍回盘古寺。他以为是杜雍与郑氏无疑,那里知道他也是误杀了呢。   你道方才书童答应更夫,说先生往后边去了,是那个后边?就是书房的后边。原来是杜先生出恭呢。杜雍出恭回来,问道:“你方才合谁说话?”书童道:“更夫要蜡来了。”杜雍道:“他们如何这么早就要蜡?昨夜五更时拿去的蜡,算来不过点了半枝,应当还有半枝。难道还点不到二更么?员外不在家,我是不能叫他们赚。如要赚,等员外回来,爱怎么赚,我是全不管的。”   正说时,只见更夫跑了来道:“师老爷,师老爷!不好了!”杜雍道:“不是蜡不够了?犯不上这等大惊小怪的。”更夫道:“不是,不是。方才我们上后院巡更,见花厅上有两人执着格扇往外瞧。我们怕是歹人,拿灯笼一照,谁知是两个人头。”杜先生道:“是活的?是死的?”更夫道:“师老爷可吓糊涂了。既是人头,如何会有活的呢?”杜雍道:“我不是害怕,我是心里有点发怯。我问的是男的?是女的?”更夫道:“我们没有细瞧。”杜先生道:“既如此,你们打着灯笼在前引路,待我看看去。”更夫道:“师老爷既要去看,须得与我换蜡了。这灯笼里剩了个蜡头儿了。”杜先生吩咐书童拿几枝蜡,交与更夫,换好了,方打着灯笼,往后面花厅而来。   到了花厅,更夫将灯笼高高举起。杜先生战战哆嗦看时,一个耳上有环,道:“喂呀!是个妇人。你们细看是谁?”更夫看了半晌,道:“好象姨奶奶。”杜雍便叫更夫:“你们把那个头往外转转,看是谁?”更夫仗着胆子,将头扭一扭,一看。这个说:“这不是进禄儿吗?”那个道:“是不错。是他,是他!”杜先生道:“你们要认明白了。”更夫道:“我认的不差。”杜先生道:“且不要动。”更夫道:“谁动他做什么呢。”杜先生道:“你们不晓得,这是要报官的。你们找找四个管家。今日是谁在家?”变夫道:“昨日是进宝在监该班,今日应当进财该班。因进财有事去了,才进禄给进宝送信去叫他连班。不知进禄如何被人杀了?此时就剩进喜在家。”杜先生道:“你们把他叫来,我在书房等他。”更夫答应。一个去叫进喜,一个引着先生来到书房。   不多时,进喜来到。杜先生将此事告诉明白,叫他进内启知主母。进喜急忙进去,禀明了郑氏。郑氏正从各处检点回来,吓的没了主意,叫间先生,此事当如何办理。杜先生道:“此事隐瞒不得的,须得报官。你们就找地方去。”进喜立刻派人找了地方来,到后花厅看了,也不动,道:“这要即刻报官,耽延不得了。只好管家你随我同去。”进喜吓的半晌无音。还是杜先生有见识,知是地方勒索,只得叫进喜从内要出二两银子来,给了地方。他才一人去了。   至次日,地方回来,道:“少时太爷就来,你们好好预备了。”不多时,金令来到,进喜同至后园。金令先问了大概情形,然后相验,记了姓名,叫人将头摘下。又进屋内去,看见男女二尸,下体赤裸,知是私情。又见床榻上有一字柬,金令拿起细看,拢在袖中,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着鞋袜,问进喜道:“你可认得,此衣与鞋袜是谁的?”进喜瞧了瞧,回道:“这是进宝的。”金令暗道:“如此看来,此案全在进宝身上。我须如此如此,方能了结此事。”吩咐暂将男女盛殓,即将进喜带入街中,立刻开堂。且不问进喜,也不问秦昌,吩咐:“带进宝。”两旁衙役答应一声,去提进宝。   此时进宝正在监中服侍员外秦昌,忽然听见行役来说:“太爷现在堂上,呼唤你上堂,有话吩咐。”进宝不知何事,连忙跟随行役,上了大堂。只见金令坐在上面,和颜悦色问道:“进宝,你家员外之事,本县现在业已访查明白。你既是他家的主管,你须要亲笔写上一张诉呈来。本县看了,方好从中设法,如何出脱你家员外的罪名。”进宝听了,有些不愿意,原打算将秦昌谋死。如今听县官如此说,想是受了贿赂。无奈何,说道:“既蒙太爷恩典,小人下去写诉呈就是了。”金令道:“就要递上来,本县立等。”回头吩咐书吏:“你同他去,给他立个稿儿,叫他亲笔誊写。速速拿来。”书吏领命下堂。   不多时,进宝拿了诉呈,当堂呈递。金令问道:“可是你自己写的?”进宝道:“是。求先生打的底儿,小人誊写的”金令接来,细细一看,果与那字柬笔迹相同。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奴才!你与碧蟾通奸设计,将彩凤杀死,如何陷害你家员外,还不从实招上来!”进宝一闻此言,顶梁骨上嘤的一声,魂已离壳,惊慌失色道:“此……此……此事小……小……小人不知。”金令吩咐:“掌嘴。”刚然一边打了十个,进宝便嚷道:“我说呀,我说。”两边衙役道:“快招!快招!”进宝便将碧蟾如何留表记被员外拣着,错疑在安人身上;又如何试探先生,方知是碧蟾,将他锁禁花园;原是小人素与姨娘有染,因此暗暗定计要杀员外,不想秦昌那日偏偏的上西门去了,这才误杀了彩凤;一五一十,述了一遍。金令道:“如此说来,碧蟾与进禄昨夜被人杀死,想是你愤奸不平,将他二人杀了。”进宝碰头道:“此事小人实实不知。昨夜小人在监内服侍员外,并未回家,如何会杀人呢?老爷详情。”金令暗暗点头,道:“他这话却与字柬相符。只是碧蟾进禄却被何人所杀呢叩   你道是何字柬?原来进禄与进宝送信,叫他多连一夜。进宝恐其负了碧蟾之约,因此悄悄写了一柬,托进禄暗暗送与碧蟾。谁知进禄久有垂涎之意,不能得手,趁此机会,方才入港。恰被北侠听见,错疑在杜雍郑氏身上,故此将二人杀死。   至于床下搜出血衫鞋袜,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?皆因进宝字柬上,前面写今日不能回来之故;后面又嘱咐千万,前次血污之物,恐床下露人眼目,须改别处隐藏方妥。有此一语,故而搜出。是进喜识认,说出进宝。金令已知是进宝所为。又恐进禄栽赃陷害别人,故叫进宝写诉呈,对了笔迹,然后方问此事。以为他必狡赖,再用字柬衣衫鞋袜质证。谁知小子不禁打,十个嘴巴,他就通说了,却倒省事。  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1回 杨芳怀忠彼此见礼 继祖尽孝母子相逢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01   且说金公审明进宝,将他立时收监,与彩凤抵命,把秦昌当堂释放,惟有杀奸之人,再行访查缉获另结,暂且悬案。论碧蟾早就该死,进禄因有淫邪之行,致有杀身之祸。他二人既死,也就不必深究了。   且说秦昌回家,感谢杜雍不尽,二人遂成莫逆。又想起静修之言,杜雍也要探望,因此二人同来到盘古寺。静修与北侠见了,彼此惊骇。还是秦昌直爽,毫无隐讳,将此事述明。静修北侠方才释疑,始悟进宝之言尽是虚假。四人这一番亲爱快乐,自不必言。   盘桓了几日,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,北侠也就别了静修,上杭州去了。沿路上闻人传说道:“好了!杭州太守可换了。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。”仔细打听,北侠却晓得此人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听我慢慢叙来。只因春闱考试,钦命包大人主考,到了三场已毕,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。天子便问:“包卿,世荣为何不中?”包公奏道:“臣因钦命点为主考,臣侄理应回避,因此并未入场。”天子道:“朕原为拣选人材,明经取士,为国求贤。若要如此,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?”即行传旨,着世荣一体殿试。此旨一下,包世荣好生快乐。到了殿试之期,钦点包世荣的传胪,用为翰林院庶吉士,包公叔侄碰头谢恩。赴琼林宴之后,包公递了一本给包世荣告假,还乡毕姻,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。圣上准奏,赏赉了多少东西。包世荣别了叔父,带了邓九如,荣耀还乡。至于与玉芝毕姻一节,也不必细述。  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,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。倪继祖奉了圣旨,不敢迟延。先拜老师,包公勉励了多少言语,倪继祖一一谨记。然后告假还乡祭祖。奉旨:“着祭祖毕,即赴新任。”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?就是仆人可是倪忠么?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,真仿佛白罗衫的故事,此处不能不叙出。  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,名唤倪仁,自幼定了同乡李太公之女为妻。什么礼聘呢?有祖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,晶莹光润无比,拆开却是两枝,合起来便成一朵。倪仁视为珍宝,与妻子各佩一枝。只因要上泰州探亲,便雇了船只。这船户一名陶宗,一名贺豹,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芳。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面上作生涯的,但凡客人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,再没有放过去的。如今见倪仁雇了他的船,虽无沉重行李,却见李氏生的美貌,淫心陡起。贺豹暗暗的与陶宗商量,意欲劫掠了这宗买卖。他别的一概不要,全给陶宗,他单要李氏作个妻房。二人计议停当,又悄悄的知会了杨芳。杨芳原是雇工人,不敢多   一日,来在扬子江,到幽僻之处,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。贺豹便通勒李氏。李氏哭诉道:“因怀孕临迩,待分娩后再行成亲。”多亏杨芳在旁解劝道:“他丈夫已死,难道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?”贺豹只得罢了。杨芳暗暗想道:“他等作恶,将来事犯,难免扳拉于我。再者看这妇人哭的可怜,我何不如此如此呢。”想罢,他便沽酒买肉,庆贺他二人一个得妻,一个发财。二人见他殷勤,一齐说道:“何苦要叫你费心呢。你以后真要好时,我等按三七与你股分。你道好么?”杨芳暗暗道:“似你等这样行为,慢说三七股分,就是全给老杨,我也是不稀罕的。”他却故意道:“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,敢则是好。”便殷勤劝酒。不多时,把二人灌的酩酊大醉,横卧在船头之上。杨芳便悄悄的告诉了李氏,叫他上岸,一直往东,过了树林,有个白衣庵,他姑母在这庙出家,那里可以安身。   此时天已五鼓,李氏上岸不顾高低,拼命往前奔驰。忽然一阵肚痛,暗说:“不好!我是临月身体,若要分娩,可怎么好?”正思索时,一阵疼如一阵,只得勉强奔到树林,存身树下。不多时,就分娩了。喜得是个男儿。连忙脱下内衫,将孩儿包好,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,不敢留恋,难免悲戚,急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。自己恐贼人追来,忙忙往东奔逃,上庙中去了。  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,心下畅快,一歪身也就睡了。刚然睡下,觉得耳畔有人唤道:“你还不走,等待何时?”杨芳从梦中醒来,看了看四下无人,但见残月西斜,疏星几点,自己想道:“方才明明有人呼唤,为何竟自无人呢?”再看陶贺二人酣睡如雷,又转念道:“不好!他二人若是醒来,不见了妇人,难道就罢了不成?不是埋怨于我,就是四下搜寻。那时将妇人访查出来,反为不美。——有了,莫若我与他个溜之乎也。及至他二人醒来,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,也免得他等搜查。”主意已定,东西一概不动,只身上岸,一直竟往白衣庵而来。   到了庵前,天已做明,向前扣门,出来了个老尼,隔门问道:“是那个?”杨芳道:“姑母请开门,是侄儿杨芳。”老尼开了山门。杨芳来到客堂,尚未就座,便悄悄问道:“姑母,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?”老尼道:“你如何知道?”杨芳便将灌醉二贼、私放李氏的话,说了一遍。老尼合掌念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道: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。何错你也没什么舛错,只是他一点血脉失于路上,恐将来断绝了他祖上的香烟。”杨芳追问情由。老尼便道:“那妇人已投在庙中,言于树林内分娩一子。若被人捡去,尚有生路;倘若遭害,便绝了香烟,深为痛惜。是我劝慰再三,应许与他找寻,他方止了悲啼,在后面小院内将息。”杨芳道:“既如此,我就找寻去。”老尼道:“你要找寻,有个表记。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,那就是此子。”杨芳谨记在心,离了白衣庵,到了树林,看了一番,并无踪迹,暗暗访查了三日,方才得了实信。   离白衣庵有数里之遥,有一倪家庄。庄中有个倪太公。因五更赶集,骑着个小驴儿来到树林,那驴便不走了。倪太公诧异,忽听小儿啼哭,连忙下驴一看,见是个小儿放在树木之下,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。这老半生无儿,见了此子,好生欢喜,连忙打开衣襟将小儿揣好,也顾不得赶集,连忙乘驴转回家中。安人梁氏见了此子,问了情由。夫妻二人欢喜非常,就起名叫倪继祖。他那里知道小儿的本姓却也姓倪呢。这也是天缘凑巧,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。   俗言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’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,早已就有人知道,道喜的不离门。又有荐乳母的。今日你来,明日我往,俱要给太公作贺。大公难以推辞,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。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薄礼,前来作贺。   正在应酬之际,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,约有三旬年纪。倪太公却不认得,问道:“此位是谁?”二乡老道:“此人是我们素来熟识的。因他无处安身,闻得太公得了小相公,他情愿与太公作仆人。就是小相公大了,他也好照看。他为人最是朴实忠厚的。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,将他留下吧。”倪太公道:“他一人所费无几,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,留下就是了。”二乡老道:“还是老乡亲爽快。过来见了太公。太公就给他起个名儿。”倪太公道:“仆从总要忠诚,就叫他倪忠吧。”原来此人就是杨芳。因同他姑母商量,要照应此子,故要投到倪宅。因认识此庄上的二人,就托他们趁着贺喜,顺便举荐。   杨芳听见倪太公不但留下,而且起名倪忠,便上前叩头,道:“小人倪忠与太公爷叩头道喜。”倪太公甚是欢喜。倪忠便殷勤张罗诸事,不用吩咐。这日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。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,更加小心留神。倪太公见他忠正朴实,诸事俱各托付于他,无有不尽心竭力的。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。   一日,倪忠对太公道:“小人见小官人年纪七岁,资性聪明,何不叫他读书呢?”太公道:“我正有此意。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,学问颇好。你就拣个日期,我好带去入学。”于是定了日期,倪继祖入学读书。每日俱是倪忠护持接送。倪忠却时常到庵中看望,就只瞒过倪继祖。  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,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,却是济南人,姓程名建才。老学究对太公道:“令郎乃国家大器,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。若是从我敝友训导训导,将来必有可成。”倪太公尚有些犹疑,倒是倪忠撺掇,道:“小官人颇能读书。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,荐了这位先生,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?”太公听了,只得应允,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。继祖聪明绝顶,过目不忘,把个先生乐的了不得。   光阴茬苒,日月如梭,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。程先生对太公说,叫倪继祖科考。太公总是乡下人形景,不敢妄想成人。倒是先生着急,不知会太公,就叫倪继祖递名去赴考,高高的中了生员。太公甚喜,酬谢了先生。自然又是贺喜,应接不暇。   一日,先生出门。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,禀明了太公,就叫倪忠跟随。信步行来,路过白衣庵,倪忠道:“小官人,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,请进去歇歇吃茶。小人顺便探望探望。”倪继祖道:“从不出门,今日走了许多的路,也觉乏了,正要歇息歇息。”倪忠向前叩门。老尼出来迎接,道:“不知小官人到来,未能迎接,多多有罪。”连忙让到客堂待茶。   原来倪忠当初访着时,已然与他姑母送信。老厄便告诉了李氏,李氏暗暗念佛。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,每日在大土前虔心忏悔,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。这一日正从大士前礼拜回来,忘记了关小院之门。恰好倪继祖歇息了片时,便到各处闲游,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,信步来到院中。李氏听到院内有脚步声响,连忙出来一看。不看时则已,看了时不由的一阵痛彻心髓,顿时落下泪来。他因见了倪继祖的面貌举止,俨然与倪仁一般。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,可煞作怪,他只觉的眼眶儿发酸,扑籁籁也就泪流满面,不能自解。正在拭泪,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。倪忠道:“官人你为何啼哭?”倪继祖道:“我何尝哭来。”嘴内虽如此说,声音尚带悲哽。倪忠又见李氏在那里呆呆落泪,看了这番光景,他也不言不语,拂袖拭起泪来。   只听老尼道:“善哉!善哉!此乃天性,岂是偶然。”倪继祖听了此言,诧异道:“此话怎讲?”只见倪忠跪倒道:“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隐瞒之罪,小人方敢诉说。”好倪继祖,见他如此,惊的目瞪痴呆。又听李氏悲切切道:“恩公快些请起,休要折受了他。不然,我也就跪了。”倪继祖好生纳闷,连忙将倪忠拉起,问道:“此事端的如何?快些讲来。”倪忠便把怎么长、怎么短,述说了一遍。他这里说,那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。倪继祖听了半晌,还过一口气来,道:“我倪继祖生了十六岁,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处!”连忙向前抱住李氏,放声大哭。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,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。李氏道:“自蒙恩公搭救之后,在此庵中一十五载。不想孩儿今日长成。只是今日相见,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,自己反倒不能深信。问吾儿,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?”倪继祖听了此言,惟恐母亲生疑,连忙向那贴身里衣之中,掏出白玉莲花,双手奉上。李氏一见莲花,“暧哟”了一声,身体往后一仰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2回 认明师学艺招贤馆 查恶棍私访霸王庄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88   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,睹物伤情,复又大哭起来。倪继祖与倪忠商议,就要接李氏一同上庄。李氏连忙止悲,说道:“吾儿体生妄想!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。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,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。不料倪氏门中有你这根芽。只要吾儿好好攻书,得了一官半职,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,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。”倪继祖见李氏不肯上庄,便哭倒跪下,道:“孩儿不知亲娘,便罢。如今既已知道,也容孩儿略尽孝心。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时,自有孩儿恳求哀告。何况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,如何不能容留亲娘呢?”李氏道:“言虽如此。但我自知罪孽深重,一生忏悔不来。倘若再堕俗缘,惟恐不能消受,反要生出灾殃。那时吾儿岂不后悔?”倪继祖听李氏之言,心坚如石,毫无回转,便放声大哭道:“母亲既然如此,孩儿也不回去了,就在此处侍奉母亲。”李氏道:“你既然知道,读书要明理,俗言‘顺者为孝’,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,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,竟敢违背么?再者,你那父母哺乳三年,好容易养的你长大成人,你未能报答于万一,又肯作此负心之人么?”一席话说的倪继祖一言不发,惟有低头哭泣。   李氏心下为难,猛然想起一计来,须如此如此,这冤家方能回去。想罢,说道:“孩儿不要啼哭。我有三件事,你要依从,诸事办妥,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?”倪继祖连忙问道:“那三件?请母亲说明。”李氏道:“第一件,你从今后须要好好攻书,务须要得了一官半职;第二件,你须将仇家拿获,与你爹爹雪恨;第三件,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,原是两个合成一枝,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,须把那一枝找寻回来。三事齐备,为娘必随儿去;三事之中,倘缺一件,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去的。”说罢,又嘱咐倪忠道:“恩公一生全仗忠义,我也不用饶舌。全赖恩公始终如一,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之大幸了。你们速速回去吧!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。”李氏将话说完,一摔手回后去了。  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去,还是倪忠连搀带劝,真是一步几回头,好容易搀出院子门来。老尼后面相送。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,方离了白衣庵,竟奔倪家庄而来。主仆在路途之中,一个是短叹长吁,一个是婉言相劝。倪继祖道:“方才听母亲吩咐三件事,仔细想来,作官不难,报仇容易,只是那白玉莲花却往何处找寻?”倪忠道:“据老奴看来,物之隐现,自有定数,却倒不难。还是作官难。总要官人以后好好攻书要紧。”倪继祖道:“我有海洋深的仇,焉有自己不上进呢。老人家体要忧虑。倪忠道:“官人如何这等呼唤?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。”倪继祖道:“你甘屈人下,全是为我而起。你的恩重如山,我如何以仆从相待。”倪忠道:“言虽如此。官人若当着外人,还要照常,不可露了形迹。”倪继祖道:“逢场作戏,我是晓得的。还有一宗,今日之事,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。待功成名就之后,大家再为言明,庶乎彼此有益。”倪忠道:“这不用官人嘱咐。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,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?”二人说话之间,来到庄前。倪继祖见了太公梁氏,俱各照常。   于是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,奋志攻书。迟了二年,又举于乡,益发高兴,每日里讨论研求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。明春是大比之年,倪继祖与先生商议,打点行装,一同上京考试。太公跟前俱已禀明。谁知到了临期,程先生病倒,竟自“呜呼哀哉”了。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,悄悄到白衣庵,别了亲娘,又与老尼留下银两,主仆一同进京。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节。  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,在路行程非止一日,来到东京,租了寓所,静等明春赴考。及至考试已毕,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,到了殿试,又钦点了榜眼,用为编修。可巧杭州太守出缺,奉旨又放了他。主仆二人,好生欢喜。又拜别包公。包公又嘱咐了好些话。主仆衣锦还乡,拜了父母,禀明认母之事。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,听了甚喜,一同来到白衣庵,欲接李氏在庄中同住。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,一来庄中住着不便,二来自己心愿不遂,决意不肯。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。倪继祖无法,只得安置妥当,且去上任。等接任后,倘能二事如愿,那时再来迎接,大的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。即叫倪忠束装就道,来到杭州,刚一接任,就收了无数的词状。细细看来,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。   你道这马强是谁?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的宗弟,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,他便无所不为。他霸田占产,抢掠妇女。家中盖了个招贤馆,接纳各处英雄豪杰,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。其中也有一二豪杰,因无处可去,暂且栖身,看他的动静。现时有名的便是:黑妖狐智化、小诸葛沈仲元、神手大圣邓车、病六岁张华、赛方朔方貂,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。每日里舞剑抡枪,比刀对棒,鱼龙混杂,闹个不了。一来二去,声气大了,连襄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。   独独有一个小英雄,心志高傲,气度不俗,年十四岁,姓艾名虎,就在招贤馆内作个馆童。他见众人之中,惟独智化是个豪杰,而且本领高出人上,便时刻小心,诸事留神,敬奉智化为师,真感得黑妖狐欢喜非常,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,悄悄传他武艺。谁知他心机活变,一教便会,一点就醒。不上一年光景,学了一身武艺。他却时常悄悄的对智化道:“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员外,不但白费唇舌,他不肯听;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,说你老人家忒胆小了。‘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。要是这末害起怕来,将来还能干大事么?’你老人家自己想想,这一群人都不成了亡命之徒了么?”智化道:“你莫多言,我自有道理。”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,谁知招贤馆早又生出事来。   原来马强打发恶奴马勇前去讨帐回来,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,分文皆无。马强将眼一瞪,道:“没有就罢了不成。急速将他送县官追。”马勇道:“员外不必生气,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。方才小人去到他家,将小人让进去,苦苦的哀求。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。小人问他是何人。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,名叫锦娘。只因他女儿女婿亡故,留下女儿毫无倚靠,因此他自小儿抚养,今年已交十七岁。这翟九成全仗着他作些针线,将就度日。员外曾吩咐过小人,叫小人细细留神打听,如有美貌妇女,立刻回禀。据小人今日看见这女子,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。”一句话说的马强心痒难搔,顿时乐的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,立刻派恶奴八名,跟随马勇,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,抵销欠帐。   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,便向众人夸耀道:“今日我又大喜了。你等只说前次那女子生的美貌,那里知道比他还有强的呢。少时来时,叫你们众人开开眼咧。”众人听了,便有几个奉承道:“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,我们如何敢比。这喜酒是吃定了。”其中就有听不上的,用话打趣他:“好虽好,只怕叫后面知道了,那又不好了。”马强哈哈笑道:“你们吃酒时,作个雅趣,不要吵嚷了。”   说话间,马勇回来禀道:“锦娘已到。”马强吩咐:“快快带上来。”果见个袅袅婷婷女子,身穿朴素衣服,头上也无珠翠,哭哭啼啼来到厅前。马强见他虽然啼哭,那一番娇柔妩媚,真令人见了生怜,不由的笑逐颜开,道:“那女子不要啼哭,你要好好依从于我,享不尽荣华,受不尽富贵。你只管向前些,不要害羞。”忽听见锦娘娇呖呖道:“你这强贼,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,是何道理?奴今到此,谁有一死而已,还讲什么荣华富贵!我就向前些。”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于一把,将手一扬,竟奔恶贼而来。马强见势不好,把身子往旁一闪,刷的一声,把剪子扎在椅背上。马强“暧哟”一声。“好不识抬举的贱人!”吩咐恶奴将他下在地牢。恶贼的一团高兴,顿时扫尽,无可释问,且与众人饮酒作乐。  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,被恶奴们拳打脚踢,乱打一顿,仍将锦娘抢去,只急得跺脚捶胸,嚎陶不止。哭够多时,检点了一下,独独不见了剪子,暗道:“不消说了。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,一死相拚了。”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,并无消息。又恐被人看见,自己倒要吃苦,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。见路旁有柳树,他便席地而坐,一壁歇息,一壁想道:“自我女儿女婿亡故,留下这条孽根。我原打算将他抚养大了,聘嫁出去,了却一生之愿。谁知平地生波,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。再者,锦娘一去,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,他也必自戕其生。他若死了,不消说了,我这抚养勤劳付于东流。他若将恶贼扎死,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。”越思越想,又是着急,又是害怕。忽然把心一横,道:“暧!眼不见,心不烦。莫若死了干净。”站起身来,找了一株柳树,解下丝综,就要自缢而死。   忽听有人说道:“老丈休要如此。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?”翟九成回头一看,见一条大汉,碧睛紫髯,连忙上前哭诉情由,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,难以对去世的女儿女婿。北侠欧阳春听了道:“他如此恶霸,你为何不告他去?”翟九成道:“我的爷!谈何容易。他有钱有势,而且声名在外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。纵有呈子,县里也是不准的。”北侠道:“不是这里告他。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。”翟九成道:“哎呀呀!更不容易了。我这里到开封府,路途遥远,如何有许多的盘费呢?”北侠道:“这倒不难。我这里有白银十两,相送如何?”翟九成道:“萍水相逢,如何敢受许多银两。”北侠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呢。只要你拿定主意。若到开封,包管此恨必消。”说罢,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棵,递与翟九成。翟九成便扑翻身拜倒,北侠搀起。  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,手提马鞭,道:“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?新任太守极其清廉,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?”北侠细看此人,有些面善,一时想不起来。又听这人道:“你如若要告时,我家东人与衙中相熟,颇颇的可托。你不信。请看那边树林下坐的就是他。”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,见一儒士坐在那里,旁边有马一匹。不看则可,看了时倒抽了口气,暗暗说:“这不好!他如何这般形景?霸王庄能人极多,倘然识破,那时连性命不保。我又不好劝阻,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。”想罢,即对翟九成道:“既是新任太守清廉,你就托他东人便了。”说罢,回身往东去了。  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?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。北侠因看见倪继祖,方想起老仆倪忠来。认明后,他却躲开。倪忠带了翟九成,见了倪继祖。太守细细的问了一番,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。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,五更天预备起身赴府告状。   谁知冤家路儿窄,马强团锦娘不从,下在地牢,饮酒之后,又带了恶奴出来,骑着高头大马,迎头便碰见了翟九成。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,回身就跑。马强一叠连声叫“拿”。恶贼抖起威风,追将下去。翟九成上了年纪之人,能跑多远,早被恶奴揪住,连拉带扯,来到马强的马前。马强问道:“我骂你这老狗!你叫你外孙女用剪子刺我,我已将他下在地牢,正要差人寻你。见了我,不知请罪,反倒要跑。你也就可恶的很呢!”恶贼原打算拿话威吓威吓翟九成,要他陪罪,好叫他劝他外孙女依从之意。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:“你这恶贼,硬抢良家之女,还要与你请罪。我恨不能立时青天报仇雪恨,方遂我心头之愿。”马强听了,圆瞪怪眼,一声呵叱:“暧呀!好老狗!你既要青天,必有上告之心。想来必有冤状。”只听说了一声“搜”,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,便露出一张纸来,连忙呈与马强。恶贼看了一遍,一言不发,暗道:“好利害状子!这是何人与他写的?他倒留神访查访查。”吩咐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到县内,立刻严追欠债。正然吩咐,只见那边过来了一个也是乘马之人,后面跟定老仆。恶贼一见心内一动,眉一皱,计上心来。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3回 恶姚成识破旧伙计 美绛贞私放新黄堂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36  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,正要搜寻写状之人,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,后面跟定老仆。看他等形景,有些疑惑,便想出个计较来,将丝缰一抖,迎了上来,双手一拱道:“尊兄请了!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?”原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,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:“正是。请问足下何人?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?”恶贼道:“小弟姓马,在前面庄中居住。小弟有个心愿,但凡有进香的,必要请到庄中待茶,也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。”说着话,目视恶奴。众家人会意,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,便上前牵住嚼环,拉着就走。倪忠见此光景,知道有些不妥,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。不多时,来至庄前,过了护庄桥,便是庄门。马强下了马,也不谦让,回头吩咐道:“把他们带进来。”恶奴答应一声,把主仆蜂拥而入。倪继祖暗道:“我正要探访,不想就遇见他。看他这般权势,惟恐不怀好意。且进去看个端的怎样。”  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,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。马强便说:“遇见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,写的甚是利害。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。正要搜查写状之人,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公,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,因此把他诓来。”说罢,将状子拿出,递与沈仲元。沈仲元看了道:“果然写的好。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?”马强道:“管他是不是,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。”沈仲元道:“员外不可如此。他既是读书之人,须要以礼相待,用言语套问他。如若不应,再行拷打不迟,所谓先礼而后兵也。”马强道:“贤弟所论甚是。”吩咐请那秀士。   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,听见说请秀士,连忙对倪继祖道:“我们员外请你呢。你见了要小心些。”倪继祖来到厅房,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,写着“招贤馆”三字,暗暗道:“他是何等样人,竟敢设立招贤馆。可见是不法之徒。”及至进了厅房,见马强坐在上位,傲不为礼。两旁坐着许多人物,看上去俱非善类。却有两个人站起,执手让道:“请坐。”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道:“恕坐。”便在下手坐了。  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,见他面庞丰满,气度安详,身上虽不华美,却也整齐。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。只听东边一人问道: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继祖答道:“姓李名世清。”西边一人问道:“到此何事?”继祖答道:“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。”马强听了,哈哈笑道:“俺要不提进香,你如何肯说进香呢?我且问你:既要进香,所有香袋钱粮,为何不带呢?”继祖道:“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。故此单带个老仆,赏玩途中风景。”马强听了,似乎有理。   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:“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;至于调词告状,岂是读书人干得的呢。”倪继祖道:“此话从何说起?学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?”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:“翟九成,足下可认得么?”倪继祖道:“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。”智化道:“既不认得,且请到书房少坐。”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,要上书房。刚刚的下了大厅,只见迎头走来一人,头戴沿毡大帽,身穿青布箭袖,腰束皮带,足登薄底靴子,手提着马鞭,满脸灰尘。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,却将倪忠狠狠的瞅了又瞅。谁知倪忠见了他,顿时面目变色,暗说:“不好!这是对头来了。”   你道此人是谁?他姓姚名成,原来又不是姚成,却是陶宗。只因与贺豹醉后醒来,不见了杨芳与李氏,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。过些时,方知杨芳在倪家庄作仆人,改名倪忠,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。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,被人告到甘泉县内,追捕甚急。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,连夜逃到杭州,花费那无义之财,犹如粪土,不多几时精精光光。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,劫了些资财。贺豹便娶了个再婚老婆度日。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,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,改名姚成。他便趋炎附势的,不多几日,把个马强哄的心花俱开,便把他当作心腹之人,作了主管。因阅朝中邸报,见有奉旨钦派杭州太守,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,又是当朝首相的门生。马强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,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,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白了回来,好作准备。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,偏偏的刚进门,迎头就撞见倪忠。  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,参拜了马强,又与众人见了。马强便问:“打听的事体如何?”姚成道:‘小人到了省城,细细打听,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。自到任后,接了许多状子,皆与员外有些关碍。”马强听了,暗暗着慌,道:“既有许多状子,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?”姚成道:“只因官府一路风霜,感冒风寒,现今病了,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。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,谁知再也没有信息,因此小人就回来了。”马强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说呢,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,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?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。那如何等得呢?你且歇歇儿去吧。”姚成道:“方才那个斯文主仆是谁?”马强道:“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。”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遍。“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。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,并不是他。”姚成道:“虽不是他,却别放他。”马强道:“你有什么主意?”姚成道:“员外不知,那个仆人我认得,他本名叫做杨芳,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,改名叫作倪忠。”   沈仲元在旁听了,忙问道:“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年了?”姚成道:“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。”沈仲元道:“不好了!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。”马强听罢此言,只吓得双睛直瞪,阔口一张,呵呵了半晌,方问道:“贤……贤……贤弟,你如何知……知……知道?”小诸葛道:“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,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?再者问他姓名,说姓李名世清,这明明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。这还有什么难解的?”马强听了,如梦方觉,毛骨悚然。“这可怎么好?贤弟你想个主意方好。”沈仲元道:“此事须要员外拿定主意。既已诓来,便难放出,暂将他等锁在空房之内。等到夜静更深,把他请至厅上,大家以礼相求。就说,明知是府尊太守,故意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,为分析案中情节。他若应了人情,说不得员外破些家私,将他买嘱,要张印信甘结,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。外人闻知,只道府尊接交员外。不但无人再敢告状,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。他若不应时,说不得只好将他处死,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。”智化在旁听了,连忙夸道:“好计!好计!”马强听了,只好如此,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。   虽然锁了,他却踞促不安,坐立不守。出了大厅,来到卧室,见了郭氏安人,唉声叹气。原来他的娘子,就是郭槐的侄女。见丈夫愁眉不展,便问:“又有什么事了?这等烦恼。”马强见问,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。郭氏听了,道:“益发闹的好了,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。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狗朋狗友,你再不信。我还听见说,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,名叫锦娘,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一剪子。你把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。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,可怎么样呢?”口里虽如此说,心里却也着急。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,郭氏方不言语。此时天已初鼓,郭氏知丈夫忧心,未进饮食,便吩咐丫环摆饭。夫妻二人,对面坐了饮酒。  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头听了去了。此女名唤绛贞,年方一十九岁,乃举人朱焕章之女。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征县人氏。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,家业凋零,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。偏偏的投亲不遇,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,一半与女儿居住,一半立塾课读。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,爱如至宝,每逢惠风和畅之际,窗明几净之时,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,习以为常。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,因先生养赡不起,将他辞出,他却投在马强家中,无心中将端砚说出。顿时的萧墙祸起,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,硬要。遇见先生迂阔性情,不但不卖,反倒大骂一场。恶奴等回来,枝上添叶,激得马强气冲牛斗,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,说他欠银五百两,并有借券为证。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,而且又是举人,不能因帐目加刑。因受了恶贼重贿,只得交付县内管押。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,不但搜出端砚,并将朱绛贞抢来,意欲收纳为妾。谁知作事不密,被郭氏安人知觉,将陈醋发出,大闹了一阵,把朱绛贞要去,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。马强无可如何,不知暗暗陪了多少不是,方才讨得安人欢喜。自那日起,马强见了朱绛贞,慢说交口接谈,就是拿正眼瞅他一瞅,却也是不敢的。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,他原是聪明不过的女子,便把郭氏哄的犹如母女一般,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锁钥,全是交他掌管。   今日因为马强到了,他便隐在一边,将此事俱各窃听去了,暗自思道:“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,何日是个出头之日。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,叫他救我爹爹。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!”想罢,打了灯笼,一直来到空房门前。可巧竟自无人看守。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,有甚本领,全不放在心上,因此无人看守。   朱绛贞见门儿倒锁,连忙将灯一照,认了锁门,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,拣了个恰恰投簧,锁已开落。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,看见开门,以为恶奴前来陷害,不由的惊慌失色。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,恰恰与倪太守对面,彼此觑视,各自惊讶。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,悄悄道:“快随我来。”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,倪忠后面紧紧跟随。不多时,过了角门,却是花园。往东走了多时,见个随墙门儿,上面有锁,井有横闩。朱绛贞放下灯笼,用钥匙开锁。谁知钥匙投进去,锁尚未开,钥匙再也拔不出来。倪太守在旁看着,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,猛然一砸,方才开了。忙忙去闩开门。朱绛贞方说道:“你们就此逃了去吧。奴有一言奉问:你们到底是进香的?还是真正太守呢?如若果是太守,奴有冤枉。”   好一个聪明女子!他不早问,到了此时方向,全是一片灵机。何以见得?若在空房之中问时,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,焉肯说出实话呢?再者,朱绛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。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。及至将门放开,这已救人彻了,他方才问此句。你道是聪明不聪明?是灵机不是?   倪太守到了此时,不得不说了,忙忙答道:“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。姐姐有何冤枉?快些说来。”朱绛贞连忙跪倒,口称:“大老爷在上,贱妾朱绛贞叩头。”倪继祖连忙还礼,道:“姐姐不要多礼,快说冤枉。”朱绛贞道:“我爹爹名唤朱焕章,被恶贼误赖,欠他纹银五百两,现在本县看押,已然半载。将奴家抢来。幸而马强惧内,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,所以未遭他手。求大老爷到街后,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。别不多言,你等快些去吧!”倪忠道:“姑娘放心,我主仆俱各记下了”朱绛贞道:“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,便是大路。”主仆二人才待举步,朱绛贞又唤道:“转来,转来。”   不知有何言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4回 淫方貂误救朱烈女 贪贺豹狭逢紫髯伯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500   且说倪继祖又听朱烈女唤转来,连忙说道:“姐姐还有什么吩咐?’朱绛贞道:“一时忙乱,忘了一事。奴有一个信物,是自幼佩戴不离身的。倘若救出我爹爹之时,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,如同见女儿一般。就说奴誓以贞洁自守,虽死不辱,千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。”说罢,递与倪继祖。又道:“大老爷务要珍重。”倪继祖接来,就着灯笼一看,不由的失声道:“暧哟!这莲花……”刚说至此,只见倪忠忙跑回来道:“快些走吧!”将手往胳肢窝里一夹,拉着就走。倪继祖回头看来,后门已关,灯火已远。  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,芳心乱跳,猛然想起,暗暗道:“一不作,二不休。趁此时,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,岂不妙哉?”连忙到了地牢。恶贼因这是个女子,不用人看守。朱小姐也是佩了钥匙,开了牢门,便问锦娘有投靠之处没有。锦娘道:“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。”朱统贞道:“我如今将你放了,你可认得么?”锦娘道:“我外祖时常带我往来,奴是认得的。”朱绛贞道:“既如此,你随我来。”两个人仍然来至花园后门。锦娘感恩不尽,也就逃命去了。   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,暗说:“不好!我这事闹的不小。”又转想:“自己服侍郭氏,他虽然嫉妒,也是水性扬花。倘若他被恶贼哄转,要讨丈夫欢喜,那时我难保不受污辱。哎!人生百岁,终须一死。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,心愿已完。英若自尽了,省得耽惊受怕。但死于何地才好呢?——有了!我索性缢死在地牢。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,及至细瞧,却晓得是我。也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,由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。我这一死,也就有了名了。”主意已定,来到地牢之中,将绢巾解下,拴好套儿,一伸脖颈,觉的香魂缥缈,悠悠荡荡,落在一人身上。渐渐苏醒,耳内只听说道:“似你这毛贼,也敢打门棍,岂不令人可笑。”   这话说的是谁?朱绛贞如何又在他身上?到底是上了吊了?不知是死了没死?说的好不明白,其中必有缘故,待我慢慢叙明。  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。只因马强白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,众目所观,早就引动了一人,暗自想道:“看此女美貌非常,惜乎便宜了老马。不然时,我若得此女,一生快乐,岂不胜似神仙?”后来见锦娘要刺马强,马强一怒,将他下在地牢,却又暗暗欢喜道:“活该这是我的姻缘。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   你道此人是谁?乃是赛方朔方貂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,只他这个绰号儿,便知是个不通的了。他不知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,是个神赋。他便起了绰号叫赛方朔。他又何尝知道复姓东方名朔呢。如果知道,他必将“东”字添了,叫“赛东方朔”。不但念着不受听,而且拗口,莫若是赛方朔吧,管他通不通,不过是赋罢了。   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,不见马强出来,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,暗暗到了地牢。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,暗说:“不好。”也不管是锦娘不是,他却右手揽定,听了听喉间尚然作响,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到项下,把巾帕解开,轻轻放在床上。他却在对面将左手拉住右手,右手拉住左手,往上一扬,把头一低,自己一翻身,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上;然后一长身,回手把两腿一拢往上一颠,把女子背负起来,迈开大步,往后就走。谁知他也是奔花园后门,皆因素来瞧在眼里的。及至来到门前,却是双扇虚掩,暗暗道:“此门如何会开了呢?不要管他,且自走路要紧。”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,刚然背到夹沟,不想遇见个打问棍的,只道他背着包袱行李,冷不防就是一棍。方貂早已留神,见棍临近,一侧身把手一扬,夺住闷棍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耸,只见那打门棍的将手一撒,哈哈一声栽倒在地,爬起来就跑,因此方貂说道:“似你这毛贼,也敢打门棍,岂不令人可笑。”可巧朱绛贞就在此时苏醒,听见此话。   谁知那毛贼正然跑时,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,问道:“你是作什么的?快讲!”真是贼起飞智,他就连忙跪倒,道:“爷爷救命呵!后面有个打闷棍的,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。”原来此人却是北侠,一闻此言,便问道:“贼在那里?”贼说:“贼在后面。”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,迎将上来。  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,正然走着,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,口中吆喝着:“快将包袱留下!”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,便在树下将身体一蹲,往后一仰,将朱绛贞放下,就举起那贼的问棍打来。北侠将刀只一磕,根已削去半截。方貂道:“好家伙!”撒了那半截木棍,回手即抽出朴刀,斜刺里砍来。北侠一顺手,只听噌的一声,朴刀分为两段。方貂“哎呀”一声,不敢恋战,回身逃命去了。北侠也不追赶。   谁知这贼在旁边看热闹儿,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。他早已看见树下黑黢黢一堆,他以为是包袱,便道:“多亏爷爷搭救。幸喜他包袱撂在树下。”北侠道:“既如此,随我来,你就拿去。”那贼满心欢喜,刚刚走到跟前,不防包袱活了,连北侠也吓了一跳,连忙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只听道:“奴家是遇难之人,被歹人背至此处。不想遇见此人,他也是个打门棍的。”北侠听了,一伸手将贼人抓住,道:“好贼!你竟敢哄我不成?”赋人央告道:“小人实实出于无奈。家中现有八旬老母,求爷爷饶命。”北侠道:“这女子从何而来?快说!”贼人道:“小人不知,你老问他。”  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:“你因何遇难?”朱绛贞将已往情由述了一遍:“原是自己上吊,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。如今无路可投,求老爷搭救搭救。”北侠听了,心中为难,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?猛然省悟道:“有了,何不如此如此。”回头对贼人道:“你果有老母么?”贼人道:“小人再不敢撒谎。”北侠道:“你家住在那里?”贼人道:“离此不远,不过二里之遥,有一小村,北上坡就是。”北侠道:“我对你说:我放了你,你要依我一件事。”贼人道:“任凭爷爷吩咐。”北侠道:“你将此女背到你家中,我自有道理。”贼人听了,便不言语。北侠道:“你怎么不愿意?”将手一拢劲。赋人“哎呀”道:“我愿意,我愿意。我背,我背。”北侠道:“将他好好背起,不许回首。背的好了,我还要赏你。如若不好生背时,难道你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么?”贼人道:“爷爷放心,我管保背的好好的。”便背起来,北侠紧紧跟随,竟奔喊人家中而来。一时来在高坡之上,向前叩门。暂且不表。   再说太守被倪忠夹了胳膊,拉了就走。太守回头看时,门已关闭,灯光已远,只得没命的奔驰。一个懦弱书生,一个年老苍头,又是黑夜之间,瞧的是忙,脚底下迈步却不能大。刚走一二里地,倪太守道:“容我歇息歇息。”倪忠道:“老奴也发了喘了。与其歇息,莫若款款而行。”倪太守道:“老人家说的真是。只是这莲花从何而来,为何到了这女子手内?”倪忠道:“老爷说什么莲花?”倪太守道:“方才那救命姐姐说,他父亲有冤枉,恐不凭信。他给了我这一枚白玉莲花,作为信物,彼时就着灯光一看,合我那枝一样颜色一样光润。我才待要问,就被你夹着胳膊跑了。我心中好生纳闷。”倪忠道:“这也没有什么可闷的。物件相同的颇多,且自收好了,再作理会。只是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,此乃莫大之恩。而且老奴在灯下看这小姐,生得十分端庄美貌。老爷呀!为人总要知恩报恩。莫要因门媚,辜负了他这番好意。”倪太守听了此话,叹道:“嗐!你我性命尚且顾不来,还说什么门楣不门楣,报恩不报恩呢。”   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,奔奔波波,慌不择路,原是往西北,却忙忙误走了正西。忽听后面人马声嘶,猛回头见一片火光燎亮。倪忠着急道:“不好了!有人追了来了。老爷且自逃生,待老奴迎上前去,以死相拚便了。”说罢,他也不顾太守,一直往东,竟奔火光而来。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,见火光往西北去了。原来这火光走的是正路,可见他主仆方才走的岔了。   倪忠喘息了喘息,道:“敢则不是追我们的。”(何尝不是追你们的。若是走大路,也追上了。)他定了定神,仍然往西,来寻太守。又不好明明呼唤,他也会想法子,口呼:“同人!同人!同人在那里?同人在那里?”只见迎面来了一人,答道:“那个唤同人?”却也是个老者声音。倪忠来至切近,道:“我因有个同行之人失散,故此呼唤。”那老者道:“既是同人失散,待我帮你呼唤。”于是也就“同人”“同人”呼唤多时,并无人影。倪忠道:“请问老丈,是往何方去的?”那老者叹道:“嗐!只因我老伴儿有个侄女被人陷害,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,因此回来晚了。又听人说前面有夹沟子,有打问棍的,这怎么处呢?”倪忠道:“我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,偏偏的到此失散。如今我这两腿酸疼,再也不能走了,如何是好?我还没问老丈贵姓。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王名凤山。动问老兄贵姓?”倪忠道:“我姓李。咱们找个地方,歇息歇息方好。”凤山道:“你看那边有个灯光,咱们且到那里。”   二人来到高坡之上,向前叩门,只听里面有妇人问道:“什么人叩门?”外面答道:“我们是遇见打问棍的了,望乞方便方便。”里头答道:“等一等。”不多时门已开放,却是一个妇人,将二人让进,仍然把门闭好。来至屋中,却是三间草屋,两明一暗。将二人让到床上坐了。倪忠道:“有热水讨杯吃。”妇人道:“水却没有,倒有村醪酒。”王凤山道:“有酒更妙了。求大嫂温的热热的,我们全是受了惊恐的了。”不一时,妇人暖了酒来,拿两个茶碗斟上。二人端起就喝。每人三口两气,就是一碗。还要喝时,只见王凤山说:“不好了!我为何天旋地转?”倪忠说:“我也有些头迷眼昏。”说话时,二人栽倒床上,口内流涎。妇人笑道:“老娘也是服侍你们的!这等受用,还叫老娘温的热热的。你们下床去吧,让老娘歇息歇息。”说罢,拉拉拽拽,拉下床来。他便坐在床上,暗想道:“好天杀王八!看他回来如何见我?”他这样害人的妇人,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渊之别。   妇人正自暗想,忽听外面叫道:“快开门来!快开门来!”妇人在屋内答道:“你将就着,等等儿吧。来了就是这时候。要忙,早些儿来呀。不要脸的王八!”北侠在外听了,问道:“这是你母亲么?”贼人道:“不是。不是。这是小人的女人。”忽又听妇人来到院内,埋怨道:“这是你出去打杠子呢!好么,把行路的赶到家里来。若不亏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,孩儿呀,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。”北侠外面听了有气,道:“明是你母亲,怎么说是你女人呢?”贼人听了着急,恨道:“快开开门吧!爷爷来了。”   北侠已听见药倒二人,就知这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。开开门时,妇人将灯一照,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。妇人大怒道:“好呀!你敢则闹这个儿呢。还说爷爷来了。”刚说到此,忽然瞧见北侠身量高大,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刀,便不敢言语了。   北侠进了门,顺手将门关好,叫妇人前面引路。妇人战战兢兢引到屋内,早见地下躺着二人。北侠叫贼人将朱绛贞放在床上。只见贼夫贼妇俱备跪下,说道:“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,饶我二人性命。”北侠道:“我且问你,此二人何药迷倒?”妇人道:“有解法。只用凉水灌下,立刻苏醒。”北侠道:“既如此,凉水在那里?”贼人道:“那边坛子里就是。”北侠伸手拿过碗来,舀了一碗,递与贼人道:“快将他二人救醒。”贼人接过去灌了。   北侠见他夫妇俱不是善类,已定了主意,道:“这蒙汗洒只可迷倒他二人,若是我喝了决不能迷倒。不信,你等就对一碗来试试看,如何?”妇人听了,先自欢喜,连忙取出酒与药来,加料的合了一碗,温了个热。北侠对贼妇说道:“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。你等既可药人,自己也当尝尝。”贼人听了,慌张道:“别人吃了,用凉水解。我们吃了,谁给凉水呢?”北侠道:“不妨事,有我呢。纵然不用凉水,难道药性走了,便不能苏醒么?”贼人道:“虽则苏醒,是迟的。须等药性发散尽了,总不如凉水醒的快。”   正说间,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。一个道:“李兄,喝得一碗酒就醉了。”一个道:“王兄,这酒别有些不妥当吧?”说罢,俱各坐起来揉眼。北侠一眼望去,忙问道:“你不是倪忠么?”倪忠道:“我正是倪忠。”一回头看见了贼人,忙问道:“你不是贺豹么?”贼人道:“我正是贺豹。杨伙计,你因何至此?”王凤山便问倪忠道:“李兄,你到底姓什么?如何又姓杨呢?”北侠听了,且不追问,立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,二人顿时迷倒在地。方问倪忠:“太守那里去了?”倪忠就把诓到霸王庄、被陶宗识破、多亏一个被抢的女人名唤朱绛贞这位小姐搭救他主仆逃生、不想见了火光、只道是有人追来、却又失散的话,说了一遍。北侠尚未答言,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:“如此说来,奴是枉用了心机了。”倪忠听此话,往床上一看,道:“暧哟!小姐如何也到这里?”朱绛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、自己自缢的话,也说了一遍。王凤山道:“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么?”倪忠道:“正是。”王凤山道:“这锦娘就是小老儿的侄女儿。小老儿方才说打听遇难之女,正是锦娘。不料已被这位小姐搭救。此恩此德,何以报答!”北侠在旁听明此事,便道:“为今之计,太守要紧。事不宜迟,我还要上霸王庄去呢。等候天明,务必雇一乘小轿,将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。倪主管,你须要安置妥协了,即刻赶到本府。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。”倪忠与王凤山一一答应。   北侠又将贺豹夫妇提到里间屋内。惟恐他们苏醒过来,他二人又要难为倪忠等。那边有现成的绳子,将他二人捆绑了结实,倪忠等更觉放心。北侠临别,又谆谆嘱咐了一番,竟奔了霸王庄而来。   要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5回 倪太守途中重遇难 黑妖狐牢内暗杀奸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87   且说北侠与倪忠等分别之后,竟奔霸王庄而来。   更表前文。倪太守因见火光,倪忠情愿以死相拚,已然迎将上去,自己只得找路逃生。谁知黑暗之中,见有白亮亮一条蚰蜒小路儿,他便顺路行去。出了小路,却正是大路。见道旁地中有一窝棚,内有灯光。他却慌忙奔到跟前,意欲借行。谁知看窝棚之人不敢存留,道:“我们是有家主,天天要来稽查的。似你夤夜至此,知道是什么人呢?你且歇息歇息,另投别处去吧。省得叫我们跟着担不是。”倪太守无可如何,只得出了窝棚,另寻去处。刚刚才走了几步,只见那边一片火光,有许多人直奔前来。倪太守心中一急,不分高低,却被道埂绊倒,再也挣扎不起来了。此时火光业已临近,原来正是马强。   只因恶贼等到三鼓之时,从内出来到了招贤馆,意欲请太守过来,只见恶奴慌慌张张走来报道:“空房之中门已开了,那主仆二人竟自不知何处去了。”马强闻听,这一惊不小。独有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,却又纳闷,不知何人所为,竟将他二人就放走了。马强呆了半晌,问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为,说道:“大的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远,英若大家骑马分头去赶,赶上拿回,再作道理。”马强听了,立刻吩咐备马,一面打着灯笼火把,从家内搜查一番。却见花园后门已开,方知道由内逃走。连忙带了恶奴光棍等,打着灯笼火把,乘马追赶,竟奔西北大路去了。追了多时,不见踪影,只得勒马回来。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,有人躺卧,连忙用灯笼一照,恶奴道:“有了,有了!在这里呢。”伸手轻轻慢慢提在马强的马前。马强问道:“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,私自逃脱了?”倪太守听了,心中暗想:“若说出朱绛贞来,岂不又害了难女,恩将仇报么?”只得厉声答道:“你问我如何脱逃么?皆因是你家娘子怜我,放了我的。”恶贼听了,不由的暗暗切齿,骂道:“好个无知贱人!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吩咐带到庄上去,众恶奴拥护而行。   不多时,到了庄中,即将太守下在地牢,吩咐众恶奴:“你们好好看着,不可再有失误。不是当耍的。”且不到招贤馆去,气忿忿的一直来到后面,见了郭氏,暴躁如雷的道:“好呀!你这贱人,不管事情轻重,竟敢擅放太守!是何道理?”只见郭氏坐在床上,肘打磕膝,手内拿着耳挖剔着牙儿,连理也不理。半晌,方问道:“什么太守?你合我嚷。”马强道:“就是那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。”郭氏啤道:“瞎扯臊!满嘴里喷屁!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饭么,谁又动了一动儿?你见我离了这个窝儿了么?”马强听了,猛然省悟道:“是呀。自初鼓吃饭直到三更,他何尝出去了呢。”只得回嗔作喜,道:“是我错怪你了。”回身就走。郭氏道:“你回来。你就这样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,还说点子什么?”马强笑道:“是我暴躁了。等我们商量妥当,回来再给你赔不是。”郭氏道:“你不用合我闹米汤。我且问你,你方才说放了太守,难道他们跑了么?”马强拍拍手道:“何尝不是呢。是我们骑马四下追寻,好容易,单单的把太守拿回来了。”郭氏听了冷笑,道:“好吗!哥哥儿,你提防着官司吧。”马强问道:“什么官司?”郭氏道:“你要拿,就该把主仆同拿回来呀。你为什么把苍头放跑了?他这一去不是上告,就是调兵。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,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来,他们不合咱们要人呀?这个乱子才不小呢。”马强听了,急的搓搓手道:“不好,不好!我须合他们商量去。”说罢,竟奔招贤馆去了。   郭氏这里叫朱绛贞拿东西,竟不见了朱绛贞,连所有箱柜上钥匙都不见了,方知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。他还不知连锦娘都放了。   且说马强到了招贤馆,便把郭氏的话对众人说了。沈仲元听了并不答言。智化佯为不理,仿佛惊呆了的样子。只听众光棍道:“兵来将挡。事到头来,说不得了。莫若将太守杀掉,以灭其口。明日纵有兵来,只说并无此事,只要牙关咬的紧紧的,毫不应承,也是没有法儿的。太守怎的员外?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滚出来,那才是一条英雄好汉!即不然,还有我等众人,齐心努力,将你老救出来。咱们一同上襄阳举事,岂不妙哉?”马强听了,顿时豪气冲空,威风叠起,立刻唤马勇付与钢刀一把,前到地牢将太守杀死,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。黑妖狐听了,道:“我帮着马勇前去。”马强道:“贤弟若去更好。”   二人离了招贤馆,来到地牢。智化见有人看守,对着众恶奴道:“你们只管歇息去吧。我们奉员外之命来此看守。再有失闪,有我二人一面承管。”众人听了,乐得歇息,一哄而散。马勇道:“智爷为何叫他们散了?”智化道:“杀太守这是机密事,如何叫众人知得的呢?”马勇道:“倒是你老想的到。”   进了地牢,智化在前,马勇在后。智化回身道:“刀来。”马勇将刀递过。智化接刀,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。回头对倪太守道:“略等一等,我来救你。”说罢,提了马勇尸首,来到后园,撂入井内,急忙忙转到地牢一看,罢咧!太守不见了。   智化这一急非小,猛然省悟道:“是了。这是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,暗暗猜破,他必救出太守去了。”后又一转想道:“不好。人心难测,焉知他不又献功去了?且去看个端的。”即跃身上房,犹如猿猴一般,轻巧非常,来到招贤馆房上,偷偷儿看了,并无动静,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。黑妖狐道:“这太守往那里去了?且去庄外看看。”抽身离了招贤馆。窜身越墙来到庄外,留神细看。却见有一个影儿,奔人树林中去了。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,只听有人叫道:“智贤弟,劣兄在此。’嘿妖狐仔细一看,欢喜道:“原来是欧阳兄么?”北侠道:“正是。”黑妖狐道:“好了,有了帮手了。太守在那里?”北侠道:“那树木之下就是。”智化见了。三人计议,于明日二更拿马强,叫智化作为内应。倪太守道:“多承二位义士搭救。只是学生昨日起直到五更,昼夜辛勤,实实的骨软筋酥,而且不知道路,这可怎么好?”   正说时,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,来到林前,窜下一个人来,悄悄说道:“师父,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。”智化听了,是艾虎的声音,说道:“你来的正好,快将马拉过来。”北侠问道:“这小孩子是何人?如何有此本领?”智化道:“是小弟的徒弟,胆量颇好。过来见过欧阳伯父。”艾虎唱了一个喏。北侠道:“你师徒急速回去,省得别人犯疑。我将太守送到衙署便了。”说罢,执手分别。   智化与小爷艾虎回庄,便问艾虎道:“你如何盗了马来?”艾虎道:“我因暗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,见你老把马勇杀了,就知要救太守。弟子惟恐太守胆怯力软,逃脱不了,故此偷偷的备了马来。原打算在树林等候,不想太守与师父来的这般快。”智化道:“你还不知道呢。太守还是你欧阳伯父救的呢。”艾虎道:“这欧阳伯父,不是师父常提的紫髯伯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”艾虎跌足道:“可惜黑暗之中,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。”智化悄悄道:“你别忙。明晚二更,他还来呢。”艾虎听了,心下明白,也不往下追问。说话间,已到庄前。智化道:“自寻门路,不要同行。”艾虎道:“我还打那边进去。”说罢,飓的一声,上了高墙,一转眼就不见了。智化暗暗欢喜,也就越墙来到地牢,从新往招贤馆而来。说马勇送尸骸往后花园井内去了。   且说北侠护送倪太守,在路上已将朱绛贞遇见了的话说了一遍。一个马上,一个步下,走个均平。看看天亮,已离府衙不远,北侠道:“大老爷前面就是贵衙了,我不便前去。”倪继祖连忙下马,道:“多承恩公搭救。为何不到敝衙,略申酬谢?”北侠道:“我若随到衙门,恐生别议。大老爷只想着派人,切莫误了大事。”倪太守道:“定于何地相会?”北侠道:“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,我在那里专等。至迟,掌灯总要会齐。”倪太守紧记在心,北侠转身,就不见了。   太守复又扳鞍上马,迤逦行来,已到荷前。门上等连忙接了马匹,引到书房,有书房小童余庆参见。倪太守问:“倪忠来了不曾?”余庆禀道:“尚未回来。”伺候太守净面更衣吃茶时,余庆请示老爷,在那里摆饭。太守道:“饭略等等。候倪忠回来再吃。”余庆道:“老爷先用些点心,喝点汤儿吧。”倪太守点了点头。余庆去不多时,捧了大红漆盒,摆上小菜,极热的点心,美味的羹汤,太守吃毕,在书房歇息,盼望倪忠,见他不回来,心内有些焦躁。   好容易到了午刻,倪忠方才回来,已知主人先自到署,心中欢喜。及至见面时,虽则别离不久,然而皆从难中脱逃出来,未免彼此伤心,各诉失散之后的情由。倪忠便说:“送朱绎贞到王凤山家中,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里。娘儿两个见了朱绛贞,千恩万谢,就叫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。王老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,那老儿恐他在家不便,却打发他上县,一来与翟九成送信,二来就叫他在那里照应。老奴见诸事安置停当,方才回来。偏偏雇的驴儿又慢,要早到是再不能的,所以来迟,叫老爷悬心。”大守又将与北侠定于今晚捉拿马强的话也说了。倪忠快乐非常。   此时余庆也不等吩咐,便传了饭来,安放停当。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儿吃饭毕。然后倪忠出来问:“今日该值头目是谁?”上来二人答道:“差役王恺张雄。”倪忠道:“随我来。老爷有话分派。”倪忠带领二人来到书房。差役跪倒报名。太守吩咐道:“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,暗藏利刃,不准同行,陆续散走,全在霸王庄南二里之遥,有个瘟神庙那里聚齐。只等掌灯时,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来时,你等须要听他调遣。如有敢违背者,回来我必重责。此系机密之事,不可声张,倘有泄露,惟你二人是问。”王恺张雄领命出来,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,悄悄的预备了。  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,把太守杀害,却不见马勇回来,暗想道:“他必是杀了太守,心中害怕逃走了,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。”胡思乱想,总觉不安。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,这个乱子实在闹的不小,未免短叹长吁,提心吊胆,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,在招贤馆大家聚饮。   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采的,知道为着此事,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起:什么“生而何欢,死而何惧”咧;又是什么“敢作敢当,才是英雄好汉”咧;又是什么“砍了脑袋去,不过碗大疤疒拉”咧;又是什么“受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”咧——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,方算好的,称的起人上人。说的马强漏了气的于尿泡似的,那么一鼓一鼓的,却长不起腔儿来。   正说着,只见恶奴前来道:“回员外。……”马强打了个冷战。“怎么,官兵来了?”恶奴道:“不是。南庄头儿交粮来了。”马强听了,将眼一瞪,道:“收了就是了。这也值的大惊小怪!”复又喝酒。“偏偏的今儿事情多。”正在讲交情,论过节,猛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,嘴儿一拱一拱的,意思要说话。马强道:“你不用说,可是官兵到了不是?”那家人道:“不是。小人才到东庄取银于回来了。”马强道:“瞎!好烦呀!交到帐房里去就结了。这也犯的上挤眉弄眼的。”这一天似此光景,不一而足。   不知到底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6回 割帐绦北侠擒恶霸,对莲瓣太守定良缘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44   且说马强担了一天惊怕,到了晚间,见毫无动静,心里稍觉宽慰,对众人说道:“今日白等了一天,并没见有个人来。别是那老苍头也死了吧?”众光棍道:“员外说的是。一个老头子有多大气脉,连吓带累,准死无疑。你老可放心吧。”众人只顾奉承恶贼欢喜,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丢了一个太守,也就不闻不问,焉有是理。其中独有两个人明白:一个是黑妖狐智化,心内早知就里,却不言语,一个是小诸葛沈仲元,瞧着事情不妥,说肚腹不调,在一边躲了。剩下些浑虫糊涂浆子浑吃浑喝,不说理,顺着马强的竿儿往上爬,一味的抱粗腿,说的恶贼一天愁闷都抛于九霄云外,端起大杯来,哈哈大笑。左一巡,右一盏,不觉醺醺,便起身往后边去了。见了郭氏,未免讪讪的没说强说,没笑强笑,哄的郭氏脸上下不来,只得也说些安慰的话儿,又提拨着叫他寄信与叔父马朝贤暗里照应。马强更觉欢喜,喝茶谈话。不多时已交二鼓,马强将大衫脱去,郭氏也把簪环卸了,脱去裙衫。二人刚要进帐安歇,忽见较帘唿的一声,进来一人,光闪闪碧睛暴露,冷森森宝刀生辉。恶贼一见骨软筋酥,双膝跪倒,口中哀求:“爷爷饶命!”北侠道:“不许高声。”恶贼便不敢言语。北侠将帐子上丝综割下来,将他夫妇捆了,用衣襟塞口。回身出了卧室,来到花园,将双手“拍”“拍”“拍”一阵乱拍。见王恺张雄带了捕快俱各出来。   他等众人都是在瘟神庙会齐,见了北侠。北侠引着王悄张雄,认了花园后门,叫他们一更之后俱在花园藏躲,听拍掌为号。一个个雄赳赳,气昂昂,跟了北侠来到卧室。北侠吩咐道:“你等好生看守凶犯。待我退了众贼,咱们方好走路。”   说话间,只听前面一片人声鼎沸。原来有个丫环从窗下经过,见屋内毫无声响,撕破窗纸一看,见马强郭氏俱各捆绑在地,只吓的胆裂魂飞,忙忙的告诉了众丫环,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贤馆请众寇。神手大圣邓车、病大岁张华听了,带领众光棍,各持兵刃,打着亮子,跟随姚成往后面而来。   此时北侠在仪门那里持定宝刀,专等退贼。众人见了,谁也不敢向前。这个说:“好大身量!”那个说:“瞧那刀有多亮,必是锋快。”这个叫:“贤弟,我一个儿不是他的对手。你帮帮哥哥一把儿。”那个唤:“仁兄,你在前面虚招架,我绕到后面给他个冷不防。”邓车道:“你等不要如此,待我来。”伸手向弹囊中掏出弹子,扣上弦,拽开铁靶弓。北侠早已看见,把刀扁着。只见发一弹来,北侠用刀往回里一磕,只听‘当啷”一声,那边众贼之中有个就哎哟了一声道:“打了我了!”邓车连发,北侠连磕。此次非邓家堡可比,那是黑暗之中,这是灯光之下,北侠看的尤其真切。左一刀,右一刀,接连磕下弹子,也有打在众贼身上的,也有磕丢了的。   病太岁张华以为北侠一人可以欺负,他从旁边过去,嗖的就是一刀。北侠早已提防,见刀临近,用刀往对面一削,噌的一声,张华的刀飞起去半截。可巧落在一个贼人头上,外号儿叫做铁头浑子徐勇。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个窟窿。众贼见了,乱嚷道:“了不得了!祭起飞刀来了。这可不是玩的呀!我可了不了!不是他的对手,趁早儿躲开吧,别叫他做了活。”七言八语,只顾乱嚷,谁肯上前。哄的一声,俱备跑回招贤馆,就把门窗户壁关了个结实,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。要咳嗽,俱用袖子握着嘴,嗓子里撇着。不敢点灯,全在黑影儿里坐着。   此时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将行李收拾妥当了,师徒两个暗地里瞭高,瞧到热闹之处,不由暗暗叫好。艾虎见北侠用宝刀磕那弹子,迅速之极,只乐得他抓耳挠腮,暗暗夸道:“好本身!好目力!后来见宝刀削了张华的利刃,又乐的他手舞脚蹈,险些儿没从房上掉下来,多亏智化将他揪往了。见众人一哄而散,他师徒方从房上跃下,与北侠见了,问马强如何。北侠道:“已将他夫妻拿获。”智爷道:“郭氏无甚大罪,可以免其到府,单拿恶贼去就是了。”北侠道:“吾弟所论甚是。”即吩咐王恺张雄等单将马强押解到府。智化又找着姚成叫他备快马一匹,与员外乘坐。姚成不敢违拗,急忙备来。艾虎背上行李,跟定智化欧阳春一同出庄,仿佛护送员外一般。   此时天已五鼓,离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遥。北侠见艾虎甚是伶俐,且少年一团英气,一路上与他说话,他又乖滑的很,把个北侠爱的个了不得。而且艾虎说他无父无母,孤苦之极,幸亏拜了师父,蒙他老人家疼爱,方学习了些武术,这也是小孩的造化。北侠听了此话,更觉可怜他,回头便对智爷道:“令徒很好,劣兄甚是爱惜。我意欲将他认为义子螟岭,贤弟以为何如?”智化尚未答言,只见艾虎扑翻身拜倒道:“艾虎原有此意。如今伯父既有此心,这更是孩儿的造化了。爹爹就请上,受孩儿一拜。”说罢,连连叩首在地。北侠道:“就是认为父子,也不是这等草率的。”艾虎道:“什么草率不草率,只要心真意真,比那虚文套礼强多了。”说的北侠智爷二人都乐了。艾虎爬起来,快乐非常。智化道:“只顾你磕头认父,如今被他们落远了,快些赶上要紧。”艾虎道:“这值什么呢。”只见他一伏身,“突”“突”“突”“突”,顿时不见了。北侠智化又是欢喜,又是赞美,二人也就往前&步。   看看天色将晓,马强背剪在马上,塞着口,又不能言语,心中暗暗打算:“所做之事,俱是犯款的情由,说不得只好舍去性命,咬定牙根,全给他不应,那时也不能把我怎样。”急的眼似銮铃,左观右看。就见智化跟随在后,还有艾虎随来,肩头背定包裹。马强心内叹道:“招贤馆许多宾朋,如今事到临头,一个个畏首畏尾,全不想念交情,只有智贤弟一人相送,可见知己朋友是难得的。可怜艾虎小孩子天真烂漫,他也跟了来,还背着包袱,想是我应换的衣服。若能够回去,倒要多疼他一番。”他那里知道他师徒另存一番心呢。   北侠见离府行不远,便与智爷艾虎煞住脚步。北侠道:“贤弟,你师徒意欲何往?”智爷道:“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。”北侠道:“见了丁氏昆仲,务必代劣兄致意。”智爷道:“欧阳兄何不一同前往呢?”北侠道:“刚从那里来的不久,原为到杭州游玩一番。谁知遇见此事。今已将恶人拿获,尚有招贤馆的余党,恐其滋事。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几时,等结案无事,我还要在此处游览一回,也不负我跋涉之劳。后会有期,请了。”智化也执手告别。艾虎从新又与北侠行礼叩别,恋恋不舍,几乎落下泪来。北侠从此就在杭州。   再言招贤馆的众寇听了些时,毫无动静,方敢掌灯,彼此查看,独不见了智化,又呼馆童艾虎,也不见了。大家暗暗商量,就有出主意:“莫若上襄阳王赵爵那里去。”又有说:“上襄阳去缺少盘川,如何是好?”又有说:“向郭氏嫂嫂借贷去。”又有说:“他丈夫被人拿去,还肯借给咱们盘川,叫奔别处去的么?”又有说:“依我,咱们如此如此,抢上前去。”众人听了俱各欢喜,一个个顿时抖起威风,出了招贤馆,到了仪门,呐一声喊道:“我等乃北侠带领在官人役,因马强陷害平民,刻薄成家,理无久享,先抢了他的家私,以泄众恨。”说到“抢”字,一拥齐人。   此时郭氏多亏了丫环们松了绑缚,哭够多时,刚入帐内安歇。忽听此言,那里还敢出声,只用被蒙头,乱抖在一处。过一会儿不听见声响,方敢探出头来一看。好苦!箱柜抛翻在地。自己慢慢起来,因床下有两个丫环藏躲,将他二人唤出,战战兢兢,方将仆妇婆子寻来。到了天明,仔细查看,所丢的全是金银簪环首饰衣服等物,别样一概没动。立刻唤进姚成。那知姚成从半夜里逃在外边巡风,见没什么动静,等到天亮方敢出头,仍然溜进来。恰巧唤他,他便见了郭氏,商议写了失单,并声明贼寇自称北侠,带领官役,明火执杖。姚成急急报呈县内。郭氏暗想丈夫事体吉少凶多,须早早禀知叔父马朝贤,商议个主意,便细细写了书信一封,连被抢一节并失单,俱各封妥,就派姚成连夜赴京去了。   且说王悄张雄将马强解到,倪太守立刻升堂,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两案。恶贼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,自己情愿以女为质,并无抢掠之事。又问他:“为何将本府诓到家中,下在地牢?讲!”马强道:“大老爷乃四品黄堂,如何能到小人庄内?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,又说下在地牢,如何今日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?似此以大压小的问法,小人实实吃罪不起。”倪太守大怒,吩咐打这恶贼。一边掌了二十嘴巴,鲜血直流。问他不招,又吩咐拉下去,打了四十大板。他是横了心,再也不招。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,与马强当面对质。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质,并无抢掠的情节。   正在审问之间,忽见县里详文呈报马强家中被劫,乃北侠带领差役明火执杖,抢去各物,现有原递失单呈阅。太守看了,心中纳闷:“我看义士欧阳春,决不至于如此。其中或有别项情弊。”吩咐暂将马强收监,翟九成回家听传,原案朱焕章留在荷中,叫倪忠传唤王恺张雄问话。不多时,二人来到书房。太守问道:“你等如何拿的马强?”他二人便从头至尾,述说一遍。太守又问道:“他那屋内物件,你等可曾混动?”王凯张雄道:“小人们当差多年,是知规矩的。他那里一草一木,小人们是断不敢动的。”太守道:“你等固然不能,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。”王张二人道:“大老爷听管放心。就是跟随小人们当差之人,俱是小人们训练出来的。但凡有点毛手毛脚的,小人决不用他。”太守点头道:“只因马强家内失盗,如今县内呈报前来。你二人暗暗访查,回来禀我知道。”王张领命去了。   太守又叫倪忠请朱先生。不多时,朱焕章来到书房,太守以宾客相待,先谢了朱绛贞救命之恩,然后把那枚玉莲花拿出。朱焕章见了,不由的泪流满面。太守将朱绛贞誓以贞洁自守的话说了,朱焕章更觉伤心。太守又将朱绛贞脱离了仇家,现在王凤山家中居住的话说了一回,朱焕章反悲为喜。   太守便慢慢问那玉莲花的来由。朱焕章道:“此事已有二十多年。当初在仪征居住之时,舍间后门便临着扬子江的江岔。一日见漂来一男子死尸,约有三旬年纪,是我心中不忍,惟恐暴露,因此备了棺木,打捞上来。临殡葬时,学生给他整理衣服,见他胸前有玉莲花一枝。心中一想,何不将此物留下,以为将来认尸之证。因此解下交付贱荆收藏。后来小女见了爱惜不已,随身佩带,如同至宝。太尊何故问此?”倪太守听了,已然落下泪来。朱焕章不解其意。只见倪忠上前道:“老爷何不将那枝对对,看是如何?”太守一边哭,一边将里衣解开,把那枝玉莲花拿出。两枝合来,恰恰成为一朵,而且精润光华,一丝也是不差。太守再也忍耐不住,手捧莲花,放声大哭。朱焕章到底不解是何缘故。倪忠将玉莲花的原委,略说梗概。朱先生方才明白,连忙劝慰太守道:“此乃珠还壁返,大喜之兆。且无心中又得了先大人的归结下落,虽则可悲,其实可喜。”太守闻言,才止悲痛,复又深深谢了,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内居住。   倪忠暗暗一力撺掇,说:“朱小姐有救命之恩,而且又有玉莲花为媒,真是干里婚姻一线牵走。”太守亦甚愿意。因此倪忠就托王凤山为冰人,向朱先生说了。朱公乐从,慨然允许。王凤山又托了倪忠,向翟九成说合锦娘与儿子联姻,亲上作亲。翟九成亦欣然应允,霎时间都成了亲眷,更觉亲热。   太守又打点行装,派倪忠接取家眷,把玉莲花一对交老仆好好收藏,到白衣庵见了娘亲,就言二事已齐备,专等母亲到任所,即便迁葬父亲灵枢,拿获仇家报仇雪恨。候诸事已毕,再与绛贞完姻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7回 倪太守解任赴京师 白护卫乔妆逢侠客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26   且说倪忠接取家眷去后,又生出无限风波,险些儿叫太守含冤。   你道如何?只因由京发下一套文书,言有马强家人姚成进京上告太守倪继祖私行出游,诈害良民,结连大盗,明火执仗。今奉旨:“马强提解来京,交大理寺严讯。太守倪继祖暂行解任,一同来京,归案备质。”倪太守遵奉来文,将印信事件交代委署官员,即派差役押解马强赴京。倪太守将众人递的状子案卷俱备带好,止于派长班二人跟随来京。   一日来到京中,也不到开封府,因包公有师生之谊,理应回避,就在大理寺报到。文老大人见此案人证到齐,便带马强过了一堂。马强已得马朝贤之信,上堂时一味口刁,说太守不理民情,残害百姓,又结连大盗夤夜打抢,现有失单报县尚未七获。文大人将马强带在一边,又问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。倪太守一一将前事说明:如何接状;如何私访被拿两次,多亏难女朱绛贞、义士欧阳春搭救;又如何捉拿马强恶贼,他家有招贤馆窝藏众寇,至五更将马强拿获立刻解到;如何升堂审讯,恶贼狡赖不应。“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,望乞大人明鉴详查,卑府不胜感幸。”文彦博听了,说:“请太守且自歇息。”倪太守退下堂来。老大人又将众人冤呈看了一番,立刻又叫带马强。逐件问去,皆有强辞较赖。文大人暗暗道:“这厮明仗着总管马朝贤与他作主,才横了心不肯招承。惟有北侠打劫一事,真假难辨。须叫此人到案作个硬证,这厮方能服输。”吩咐将马强带去收禁,又叫人请太守,细细问道:“这北侠又是何人?”太守道:“北侠欧阳春,因他行侠尚义,人皆称他为北侠,就犹如展护卫有南侠之称一样。”文彦博道:“如此说来,这北侠决非打劫大盗可比。此案若结,须此人到案方妥。他现在那里?”倪继祖道:“大约还在杭州。”文彦博道:“既如此,我明日先将大概情形复奏,看圣意如何。”就叫人将太守带到狱神庙好好看待。   次日,文大人递折之后,圣旨即下,钦派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访拿欧阳春,解京归案审讯。锦毛鼠参见包公,包公吩咐了许多言语,白玉堂一一领命。辞别出来,到了公所,大家与玉堂饯行。饮酒之间,四爷蒋平道:“五弟此一去见了北侠,意欲如何?”白玉堂道:“小弟奉旨拿人,见了北侠,自然是秉公办理,焉敢徇情。”蒋平道:“遵奉钦命,理之当然。但北侠乃尚义之人,五弟若见了他,公然以钦命自居,惟恐欧阳春不受欺侮,反倒费了周折。”白玉堂听了,有些不耐烦,没奈何问道:“依四哥怎么样呢?”蒋爷道:“依劣兄的主意,五弟到了杭州,见署事的太守,将奉旨拿人的情节与他说了,即叫他出张告示,将此事前后叙明;后面就提五弟,虽则是奉旨,然因道义相通,不肯拿解,特来访请。北侠若果在杭州,见了告示,他必自己投到。五弟见了他,以情理相感,他必安安稳稳随你来京,决不费事。若非如此,惟恐北侠不肯来京,倒费事了。”五爷听了,暗笑蒋爷软弱,嘴里却说道:“承四哥指教,小弟遵命。”饮酒已毕,叫伴当白福备了马匹,拴好行李,告别众人。卢方又谆谆嘱咐:“路上小心。到了杭州,就按你四哥主意办理。”五爷只得答应。展爷与王马张赵等俱各送出府门,白五爷执手道:“请。”慢慢步履而行。出了城门,主仆二人扳鞍上马,竟奔杭州而来。在路行程,无非“晓行夜宿,渴饮饥餐”八个大字。沿途无事可记。   这一日来到杭州,租了寓所,也不投文,也不见官,止于报到:一来奉旨;二来相谕要访拿钦犯,不准声张。每日叫伴当出去暗暗访查,一连三四日不见消息。只得自己乔妆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样,头戴方巾,身穿花氅,足下登一双厚底大红朱履,手中轻摇泥金折扇,摇摇摆摆,出了店门。   时值残春,刚交初夏,但见农人耕于绿野,游客步于红桥,又见往来之人不断。仔细打听,原来离此二三里之遥,新开一座茶社,各曰玉兰坊,此坊乃是官宦的花园,亭榭桥梁,花草树木,颇可玩赏。白五爷听了,暗随众人前往。到了那里,果然景致可观。有个亭子,上面设着座位,四面点缀些巉岩怪石,又有新篁围绕。白玉堂到此,心旷神恰,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壶茶,慢慢消饮。意欲喝点茶再沽酒,忽听竹丛中浙沥有声。出了亭子一看,霎时天阴,淋淋下起雨来。因有绿树撑空,阴晴难辨。白五爷以为在上面亭子内对此景致,颇可赏雨。谁知越下越大,游人俱已散尽,天色已晚。自己一想离店尚有二三里,又无雨具,倘然再大起来,地下泥泞,未免难行,莫若冒雨回去为是。急急会钞下亭,过了板桥,用大袖将头巾一遮,顺着柳树行子冒雨急行。猛见红墙一段,却是整齐的庙宇。忙到山门下避雨,见匾额上题着慧海妙莲庵。低头一看,朱履已然踏的泥污,只得脱下。才要收拾,只见有个小童手内托着笔砚,只呼“相公相公”,往东去了。忽然见庙的角门开放,有一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:“你家相公在这里。”白五爷一见心中纳闷。谁知小童往东,只顾呼唤相公,并没听见。这幼尼见他去了,就关上角门进去。   五爷见此光景,暗暗忖道:“他家相公在他庙内,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呢?其中必有暗昧。待我来。”站起身来,将朱展后跟一倒,他拉脚儿穿上,来到东角门,敲户道:“里面有人么?我乃行路之人,因遇雨天晚,道路难行,欲借宝庵避雨,务乞方便。”只听里面答道:“我们这庙乃尼庵,天晚不便容留男客,请往别处去吧。”说完,也不言语,连门也不开放。白玉堂听了,暗道:“好呀!他庙内现有相公,难道不是男客么?既可容得他,如何不容我呢?这其中必有缘故了。我倒要进去看看。”转身来到山门,索性把一双未履脱下,光着袜底,用手一搂衣襟,飞身上墙,轻轻跳将下去。在黑影中细细留神,见有个道姑,一手托定方盘,里面热腾腾的菜蔬,一手提定酒壶,进了角门。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,轻轻进去。白玉堂也就暗暗随来,挨身而入。见屋内灯光闪闪,影射幽窗。五爷却暗暗立于窗外。   只听屋内女音道:“天已不早,相公多少用些酒饭,少时也好安歇。”又听男子道:“甚的酒饭!甚的安歇!你们到底是何居心?将我拉进庙来,又不放我出去,成个什么规矩,象个什么体统9还不与我站远些。”又听女音说道:“相公不要固执。难得今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。上天尚有云行雨施,难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么?”男子道:“你既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,为何忘了‘男女授受不亲’呢?我对你说,‘读书人持躬如圭壁’,又道‘心正而后身修’。似这无行之事,我是‘大旱之云霓’,想降时雨是不能的。”白五爷窗外听了,暗笑:“此公也是书痴,遇见这等人还合他讲什么书,论什么文呢个’又听一个女尼道:“云霓也罢,时雨也罢,且请吃这杯酒。”男子道:“唔呀!你要怎么样?”只听当啷一声,酒杯落地,砸了。尼姑嗔道:“我好意敬你酒,你为何不识抬举?你休要咬文嚼字的。实告诉你说,想走不能!不信,给你个对证看。现在我们后面,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,那不是榜样么?”男子听了,着急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这里是要害人的。吾要嚷了呢!”尼姑道:“你要嚷,只要有人听的见。”男子便喊道:“了不得了!他们这里要害人呢。救人呀,救人!”   白玉堂趁着喊叫,连忙闯入,一掀软帘,道:“兄台为何如此喉急?想是他们奇货自居,物抬高价了。”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。那人道:“兄台请坐。他们这里不正经,了……了不得的。”白五爷道:“这有何妨。人生及时行乐,也是快事。他二人如此多情,兄台何如此之拘泥?请问尊姓。”那人道:“小弟姓汤名梦兰,乃扬州青叶村人氏,只因探亲来到这里,就在前村居住。可巧今日无事,要到玉兰坊闲步阐步。恐有题咏,一时忘记了笔砚,因此叫小童回庄去取。不想落下雨来,正在踌躇,承他一番好意,让我庙中避雨。我还不肯。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,不放我动身,甚的云咧雨咧,说了许多的混话。”白玉堂道:“这就是吾兄之过了。”汤生道:“如何是我之过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读书人,待人接物,理宜从权达变,不过随遇而安,行云流水。过犹不及,其病一也。兄台岂不失于中道乎?”汤生摇头道:“否,否。吾宁失于中道。似这样随遇而安,我是断断乎不能为也!请问足下安乎?”白玉堂道:“安。”汤生嗔怒道:“汝安,则为之。我虽死不能相从。”白玉堂暗暗赞道:“我再三以言试探,看他颇颇正气,须当搭救此人。”   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,又见责备汤生,以为玉堂是个惯家,顿时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。他也不想想玉堂从何处进来的,可见邪念迷心,竟忘其所以。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,一个有三旬,一个不过二旬上下,皆有几分姿色。只见那三旬的连忙执壶,满斟了一杯,笑容可掬,捧至白五爷跟前,道:“多情的相公,请吃这杯合欢酒。”玉堂并不推辞,接过来一饮而尽,却哈哈大笑。那二旬的见了,也斟一杯近前,道:“相公喝了我师兄的,也得喝我的。”白玉堂也便在他手中喝了。汤生一旁看了,道:“岂有此理呀,岂有此理!”   二尼一边一个伺候玉堂。玉堂问他二人,却叫何名。三旬的说:“我叫明心。”二旬的说:“我叫慧性。”玉堂道:“明心明心,心不明则迷;慧性慧性,性不慧则昏。你二人迷迷昏昏,何时是了?”说着话,将二尼每人握住一手,却问汤生道:“汤兄,我批的是与不是?”汤生见白五爷合二尼拉手,已气的低了头,正在烦恼。如今听玉堂一问,便道:“谁呀?呀!你还来问我。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。这还了得。放肆!岂有呀,岂有此……”话未说完,只见两个尼姑口吐悲声,道:“嗳哟!哟!疼死我也。放手,放手!禁不起了。”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:“我把你这两个淫尼!无端引诱人家子弟,残害好人,该当何罪?你等害了几条性命?还有几个淫尼?快快进来。”二尼跪倒,央告道:“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,还有两个道婆,一个小徒。小尼等实实不敢害人性命。就是后面的周生,也是他自己不好,以致得了弱症。若都似汤相公这等正直,又焉敢相犯,望乞老爷饶恕。”   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,毫不介意;如今见他如此,方知他也是个正人君子,连忙敛容起敬。又见二尼哀声不止,疼的两泪交流,汤生一见,心中不忍,却又替他讨饶。白玉堂道:“似这等的贼尼,理应治死。”汤生道:“‘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’。请放手吧。”玉堂暗道:“此公孟子真熟,开口不离书。”便道:“明日务要问明周生家住那里,现有何人,急急给他家中送信,叫他速速回去,我便饶你。”二尼道:“情愿,情愿。再也不敢阻留了。老爷快些放手,小尼的骨节都碎了。”五爷道:“便宜了你等。后日俺再来打听,如不送回,俺必将你等送官究办。”说罢,一松手,两个尼姑扎煞两只手,犹如卸了拶子的一般,踉踉跄跄,跑到后面藏躲去了。汤生又从新给玉堂作揖,二人复又坐下攀话。   “忽见较帘一动,进来一条大汉,后面跟着一个小童,小童手内托着一双朱履。大汉对小童道:“那个是你家相公?’小童对着汤生道:“相公为何来至此处?叫我好找。若非遇见这位老爷,我如何进得来呢。”大汉道:“既认着了,你主仆快些回去吧。”小童道:“相公穿上鞋走吧。”汤生一抬腿道:“我这里穿着鞋呢。”小童道:“这双鞋是那里来的呢?怎么合相公脚上穿着的那双一样呢?”白玉堂道:“不用犹疑,那双鞋是我的。不信,你看。”说毕,将脚一抬,果然光着袜底儿呢。小童只得将鞋放下,汤生告别,主仆去了。   未知大汉是谁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8回 紫髯伯艺高服五鼠 白玉堂气短拜双侠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38   且说白玉堂见汤生主仆已然出庙去了,对那大汉执手道:“尊兄请了。”大汉道:“请了。请问尊兄贵姓?”白玉堂道:“不敢。小弟姓白,名玉堂。”大汉道:“暧哟!莫非是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五弟么?”玉堂道:“小弟绰号锦毛鼠。不知兄台尊姓。”大汉道:“劣兄复姓欧阳名春。”白玉堂顿时双睛一瞪,看了多时,方问道:“如此说来,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。请问到此何事?”北侠道:“只因路过此庙,见那小童啼哭,问明,方知他相公不见了,因此我悄悄进来一看,原来五弟在这里窃听,我也听了多时。后来五弟进了屋子,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里,又听五弟发落两个贼尼。劣兄方回身,开了庙门,将小童领进,使他主仆相认。”玉堂听了,暗道:“他也听了多时,我如何不知道呢?再者我原为访他而来,如今既见了他,焉肯放过。须要离了此庙,再行拿他不迟。”想罢,答言:“原来如此。此处也不便说话,何不到我下处一叙?”北侠道:“很好。正要领教。”   二人出了板墙院,来到角门。白玉堂暗使促狭,假作逊让,托着北侠的肘后,口内道:“请了。”用力往上一托,以为能将北侠搡出。谁知犹如蜻蜒撼石柱一般,再也不动分毫。北侠却未介意,转一回手,也托着玉堂肘后,道:“五弟请。”白玉堂不觉不由,就随着手儿出来了,暗暗道:“果然力量不小。”   二人离了慧海妙莲庵。此时雨过天晴,月明如洗,星光朗朗,时有初鼓之半。北侠问道:“五弟到杭州何事?”玉堂道:“特为足下而来。”北侠便住步问道:“为劣兄何事?”白玉堂就将倪太守与马强在大理寺审讯、供出北侠之事说了一遍,说:“是我奉旨前来,访拿足下。”北侠听玉堂这样口气,心中好生不乐,道:“如此说来,白五老爷是钦命了。欧阳春妄自高攀,多多有罪。请问钦命老爷,欧阳春当如何进京?望乞明白指示。”北侠这一问,原是试探白爷懂交情不懂交情。白玉堂若从此拉回来,说些交情话,两下里合而为一,商量商量,也就完事了。不想白玉堂心高气傲,又是奉旨,又是相谕,多大的威风,多大的胆量;本来又仗着自己的武艺。他便目中无人,答道:“此乃奉旨之事,既然今日邂逅相逢,只好屈尊足下,随着白某赴京便了。何用多言。”欧阳春微微冷笑道:“紫髯伯乃堂堂男子,就是这等随你去,未免贻笑于人。尊驾还要三思。”北侠这个话虽是有气,还是耐着性儿,提拨白玉堂的意思。谁知五爷不辨轻重,反倒气往上冲,说道:“大约合你好说,你决不肯随俺前去,必须较量个上下,那时被擒获,休怪俺不留情分了。”北侠听毕,也就按捺不住,连连说道:“好,好,好!正要领教,领教。”   白玉堂急将花氅脱却,摘了儒巾,脱下朱履,仍然光着袜底儿,抢到上首,拉开架式。北侠从容不迫,也不赶步,也不退步,却将四肢略为腾挪,只是招架而已。白五爷抖擞精神,左一拳,右一脚,一步紧如一步。北侠暗道:“我尽力让他,他尽力的逼勒,说不得叫他知道知道。”只见玉堂拉了个回马势,北侠故意的跟了一步。白爷见北侠来的切近,回身劈面就是一掌。北侠将身一侧,只用二指看准胁下轻轻的一点。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气,顿时经络闭塞,呼吸不通,手儿扬着落不下来,腿儿迈着抽不回去,腰儿哈着挺不起身躯,嘴儿张着说不出话语,犹如木雕泥塑一般,眼前金星乱滚,耳内蝉鸣,不由的心中一阵恶心迷乱,实实难受得很。那二尼禁不住白玉堂两手,白玉堂禁不住欧阳春两指。这比的虽是贬玉堂,然而玉堂与北侠的本领究有上下之分。   北侠惟恐工夫大了,必要受伤,就在后心陡然击了一掌。白玉堂经此一震,方转过这口气来。北侠道:“恕劣兄莽撞,五弟休要见怪。”白玉堂一语不发,光着袜底,呱咭呱咭,竟自扬长而去。   白玉堂来到寓所,他却不走前门,悄悄越墙而入,来到屋中。白福见此光景,不知为着何事,连忙递过一杯茶来。五爷道:“你去给我烹一碗新茶来。”他将白福支开,把软帘放下,进了里间,暗暗道:“罢了,罢了!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转东京?悔不听我四哥之言!”说罢,从腰间解下丝综,登着椅子,就在横楣之上,拴了个套儿。刚要脖项一伸,见结的扣儿已开,丝绦落下;复又结好,依然又开,如是者三次。暗道:“哼!这是何故?莫非我白玉堂不当死于此地?”话尚未完,只觉后面一人手拍肩头,道:“五弟,你太想不开了。”只这一句,倒把白爷吓了一跳,忙回身一看,见是北侠,手中托定花氅,却是平平正正,上面放着一双朱履,惟恐泥污沾了衣服,又是底儿朝上。玉堂见了,羞的面红过耳,又自忖道:“他何时进来,我竟不知不觉。可见此人艺业比我高了。”也不言语,便存身坐在椅凳之上。   原来北侠算计玉堂少年气傲,回来必行短见,他就在后跟下来了。及至玉堂进了屋子,他却在窗外消立。后听玉堂将白福支出去烹茶,北侠就进了屋内。见玉堂要行短见,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时,北侠就从椅旁挨人,却在玉堂身后隐住。就是丝绦连开三次,也是北侠解的。连白玉堂久惯飞檐走壁的人,竟未知觉,于此可见北侠的本领。   当下北侠放下衣服,道:“五弟,你要怎么样?难道为此事就要寻死,岂不是要劣兄的命么?如果你要上吊,咱们俩就搭连搭吧。”白玉堂道:“我死我的,与你何干?此话我不明白。”北侠道:“老弟,你可真糊涂了。你想想,你若死了,欧阳春如何对的起你四位兄长?又如何去见南侠与开封府的众朋友?也只好随着你死了吧。岂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?”玉堂听了,低头不语。北侠急将丝绦拉下,就在玉堂旁边坐下,低低说道:“五弟,你我今日之事,不过游戏而已,有谁见来?何至于轻生?就是叫劣兄随你去,也该商量商量。你只顾你脸上有了光彩,也不想想把劣兄置于何地。五弟,岂不闻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;又道:‘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者,吾也欲无加诸人’。五弟不愿意的,别人他就愿意么?”玉堂道:“依兄台怎么样呢?”北侠道:“劣兄倒有两全其美的主意。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,叫丁氏昆仲山头,算是给咱二人说合的。五弟也不落无能之名,劣兄也免了被获之丑,彼此有益。五弟以为如何?”白玉堂本是聪明特达之人,听了此言,顿时豁然,连忙深深一揖,道:“多承吾兄指教。实是小弟年幼无知,望乞吾兄海涵。”北侠道:“话已言明,劣兄不便久留,也要回去了。”说罢,出了里间,来到堂屋。白五爷道:“仁兄请了,茉花村再见。”北侠点了点头,又悄悄道:“那顶头巾合泥金折扇,俱在衣服内夹着呢。”玉堂也点了点头。刚一转眼,已不见北侠的踪影。五爷暗暗夸奖:“此人本领胜我十倍,我真不如也。”   谁知二人说话之间,白福烹了一杯茶来,听见屋内悄悄有人说话,打帘缝一看,见一人与白五爷悄语低言,白福以为是家主途中遇见的夜行朋友,恐一杯茶难递,只得回身又添一盏。用茶盘托着两杯茶,来到里间,抬头看时,却仍是玉堂一人。白福端着茶,纳闷道:“这是什么朋友呢?给他端了茶来,他又走了。我这是什么差使呢?”白玉堂已会其意,便道:“将茶放下,取个灯笼来。”白福放下茶托,回身取了灯笼。白玉堂接过,又把衣服朱履夹起,出了屋门,纵身上房,仍从后面出去。   不多时,只听前边打的店门山响。白福迎了出去,叫道:“店家快开门。我们家主回来了。”小二连忙取了钥匙,开了店门。只见玉堂仍是斯文打扮,摇摇摆摆进来。小二道:“相公怎么这会才回来?”玉堂道:“因在相好处避雨,又承他待酒,所以来迟。”白福早已上前接过灯笼,引到屋内。茶尚未寒,玉堂喝了一杯。又吃了点饮食。吩咐白福于五鼓备马起身,上松江茉花村去。自己歇息,暗想:“北侠的本领,那一番和蔼气度,实然别人不能的。而且方才说的这个主意,更觉周到,比四哥说的出告示访请又高一筹。那出告示众目所睹,既有‘访请’二字,已然自馁,那如何对人呢?如今欧阳兄出的这个主意,方是万全之策。怨的展大哥与我大哥背地里常说他好,我还不信,谁知果然真好。仔细想来,全是我自作聪明的不是了。”他翻来覆去,如何睡的着。到了五鼓,白福起来,收拾行李马匹,到了柜上,算清了店帐,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来。   话休烦絮。到了茉花村,先叫白福去回禀,自己乘马随后。高庄门不远,见多少庄丁伴当分为左右,丁氏弟兄在台阶上面立等。玉堂连忙下马,伴当接过。丁大爷已迎接上来。玉堂抢步,口称:“大哥,久违了,久违了。”兆兰道:“贤弟一向可好?”彼此执手。兆蕙却在那边垂手,恭敬侍立,也不执手,口称:“白五老爷到了,恕我等未能远迎虎驾,多多有罪。请老爷到寒舍待茶。”玉堂笑道:“二哥真是好玩,小弟如何担的起。”连忙也执了手。三人携手来到待客厅上,玉堂先与丁母请了安,然后归座。献茶已毕。丁大爷问了开封府众朋友好,又谢在京师叨扰盛情。丁二爷却道:“今日那阵香风儿,将护卫老爷吹来,真是蓬筚生辉,柴门有庆。然而老爷此来,还是专专的探望我们来了,还是有别的事呢?”一席话说的玉堂脸红。   丁大爷恐玉堂脸上下不来,连忙瞅了二爷一眼,道:“老二,弟兄们许久不见,先不说说正经的,只是说这些作什么?”玉堂道:“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饰。本是小弟理短,无怪二哥恼我。自从去岁被擒,连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。后来到京受职,就要告假前来。谁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职衔,再也不准动身。”丁二爷道:“到底是作了官的人,真长了见识了。惟恐我们说,老爷先自说了。我问五弟,你纵然不能来,也该写封信差个人来,我们听见也喜欢喜欢。为什么连一纸书也没有呢?”玉堂笑道:“这又有一说。小弟原要写信来着。后来因接了大哥之信,说大哥与伯母送妹子上京与展大哥完烟。我想迟不多日,就可见面,又写什么信呢。彼时若真写了信来,管保二哥又说白老五尽闹虚文假套了。左右都是不是。无论二哥怎么怪小弟,小弟惟有伏首认罪而已。”丁二爷听了,暗道:“白老五,他竟长了学问,比先前乖滑多了。且看他目下这宗事怎么说法。”回头吩咐摆酒,玉堂也不推辞,也不谦让,就在上面坐了。丁氏昆仲左右相陪。   饮酒中间,问玉堂道:“五弟此次是官差还是私事呢?”玉堂道:“不瞒二位仁兄,实是官差。然而其中有许多原委,此事非仁兄贤昆玉相助不可。”丁大爷便道:“如何用我二人之处?请道其详。”玉堂便将倪太守马强一案供出北侠、小弟奉旨特为此事而来说了一遍。丁二爷问道:“可见过北侠没有?”玉堂道:“见过了。”兆蕙道:“既见过,便好说了。谅北侠有多大本领,如何是五弟对手。”玉堂道:“二哥差矣!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;谁知事到头来不自由,方知人家之末技俱是自己之绝技。惭愧的很,小弟输与他了。”丁二爷故意诧异道:“岂有此理!五弟焉能输与他呢!这话愚兄不信。”玉堂便将与北侠比试,直言无隐,俱备说了。“如今求二位兄台将欧阳兄请来,那怕小弟央求他呢,只要随小弟赴京,便叨爱多多矣。”丁兆蕙道:“如此说来,五弟竟不是北侠对手了。”玉堂道:“诚然。”丁二爷道:“你可佩服呢?”玉堂道:“不但佩服,而且感激。就是小弟此来,也是欧阳兄教导的。”丁二爷听了,连声赞扬叫好,道:“好兄弟!丁兆蕙今日也佩服你了。”便高声叫道:“欧阳兄,你也不必藏着了,请过来相见。”   只见从屏后转出三人来。玉堂一看,前面走的就是北侠,后面一个三旬之人,一个年幼小儿。连忙出座,道:“欧阳兄几时来到?”北侠道:“昨晚方到。”玉堂暗道:“幸亏我实说了,不然这才丢人呢。”又问:“此二位是谁?”丁二爷说:“此位智化,绰号黑妖狐,与劣兄世交通家相好。”(原来智爷之父,与丁总镇是同僚,最相契的。)智爷道:“此是小徒艾虎。过来,见过白五叔。”艾虎上前见礼。玉堂拉了他的手,细看一番,连声夸奖。彼此叙座。北侠坐了首座,其次是智爷白爷,又其次是丁氏弟兄,下首是艾虎。大家欢饮。   玉堂又提请北侠到京,北侠慨然应允。丁大爷丁二爷又嘱咐白玉堂照应北侠。大家畅谈,彼此以义气相关,真是披肝沥胆,各明心志。惟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子之情,更觉关切。酒饭已毕,谈至更深,各自安寝。到了天明,北侠与白爷一同赴京去了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79回 智公子定计盗珠冠 裴老仆改妆扮难叟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82   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,在厅下闲坐,彼此闷闷不乐。艾虎一旁短叹长吁。只听智化道:“我想此事关系非浅。倪太守乃是为国为民,如今反遭诬害;欧阳兄又是济困扶危,遇了贼扳。似这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,仔细想来,全是马强叔侄过恶。除非设法先将马朝贤害倒,剩了马强,也就不难除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与其费两番事,何不一网打尽呢?”智化道:“若要一网打尽,说不得却要作一件欺心的事,生生的讹在他叔侄身上,使他赃证俱明,有口难分。所谓‘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’。我虽想定计策,只是题目太大,有些难作。”丁大爷道:“大哥何不说出,大家计较计较呢?”智化道:“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,原为看马强的举动;因他结交襄阳王,常怀不轨之心。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,何不借题发挥,一来与国家除害,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。——话虽如此,然而其中有四件难事。”   丁二爷道:“那四件?”智化道:“第一要皇家紧要之物。——这也不必推倭,全在我的身上。第二,要一个有年纪之人,一个或童男或童女随我前去,诓取紧要之物回来。要有胆量,又要有机变,又要受得苦。第三件,我等盗来紧要之物,还得将此物送到马强家,藏在佛楼之内,以为将来的真赃实犯。……”丁二爷听了,不由的插言道:“此事小弟却能够。只要有了东西,小弟便能送去。这第三件算是小弟的了。第四件又是什么呢?”智化道:“惟有第四件最难,必须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首,不但出首,还要单上开封府出首去。别的事情俱好说,惟独这第四件是最要紧的,成败全在此一举。此一著若是错了,满盘俱空。这个人竟难得的很呢。”口里说着,眼睛却瞟着艾虎。艾虎道:“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。”智化将眼一瞪,道:“你小孩家,懂得什么,如何干得这样大事!”艾虎道:“据徒弟想来,此事非徒弟不可。徒弟去了有三益。”  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,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。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,颇有意思,连忙说道:“智大哥不要拦他。”便问艾虎道:“你把三益说给我听听。”艾虎道:“第一,小侄自幼在霸王庄,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。而且三年前马朝贤告假回家一次,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。如今盗了紧要东西来,就说三年前马朝贤带来的,于事更觉有益。这是第一益。第二,别人出首,不如小侄出首。什么缘故呢?俗语说的好,‘小孩嘴里讨实话’。小怪要到开封府举发出来,叫别人再想不到这样一宗大事,却是个小孩子作个硬证。此事方是千真万真,的确无疑。这是第二益。第三益却没有什么,一来为小侄的义父,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。小侄儿要借着这件事,也出场出场,大小留个名儿,岂不是三益么?”丁大爷丁二爷听了,拍手大笑道:“好!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。”   智化道:“二位贤弟且慢夸他。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利害。他此时只管说。到了身临其境,见了那样的威风,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,(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胆量,有多大智略,——何况又有御赐铜铡,)倘若说不投机,白白的送了性命,那时岂不耽误了大事?”艾虎听了,不由的双眉倒竖,二日圆翻,道:“师父忒把弟子看轻了!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?他纵然是森罗殿,徒弟就是上剑树,登刀山,再也不能改口,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。又焉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。”兆兰兆蕙听了,点头咂嘴,啧啧称羡。智化道:“且别说你到开封府。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,你如果答应的出来,此事便听你去,如若答应不来,你只好隐姓埋名,从此再别想出头了。”艾虎嘻嘻笑道:“待徒弟跪下,你老就审,看是如何。”说罢,他就直挺挺的跪在当地。  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,又是好笑,又是爱惜。只听智爷道:“你员外家中犯禁之物,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?”艾虎道:“回老爷: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爷告假还乡,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,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着,收在佛楼之上。是小人亲眼见的。”智爷道:“如此说来,此物在你员外家中三年了。”艾虎道:“是三年多了。”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,道:“既是三年,你如何今日才来出首?讲!”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,顿时发怔,暗想道:“这当如何对答呢?”只听艾虎从从容容道:“回老爷:小人今年才十五岁。三年前小人十二岁,毫无知觉,并不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。皆因我们员外犯罪在案,别人向小人说:‘你提防着吧,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来。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,要加等的。若出首了,罪还轻些。’因此小人害怕,急急赶来出首在老爷台下。”兆蕙听了,只乐得跳起来,道:“好对答!好对答!贤侄你起来吧。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。”丁大爷也夸道:“果然对答的好。智大哥,你也可以放心。”智爷道:“言虽如此,且到临期再写两封信,给他也安置安置,方保无虞。如今算起来,就只第二件事不齐备。贤弟且开出个单儿来。”   丁二爷拿过笔砚,铺纸提笔。智爷念道:“木车子一辆,席篓子两个,旧布被褥大小两分,铁锅勺黄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,老头儿一名,或幼男幼女俱可——一名,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分。”丁大爷在旁看了,问道:“智大哥,要这些东西何用?”智爷道:“实对二位贤弟说。劣兄要到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。只因马朝贤他乃四值库的总管,此冠正是他管理;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,轻易动不着的。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孩儿合这些东西呢?我们要扮作逃荒的模样,到东京安准了所在。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库。盗此冠,须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。似此黄澄澄的东西,如何满路上背着走呢?这就用着席篓子了:一边装上此物,上用被褥遮盖,一边叫幼女坐着。人不知不觉,就回来了。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头儿,合那幼女。二位贤弟想想,这二人可能有么?”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。   丁二爷道:“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。他随着先父在镇时,多亏了他有胆量,又能受苦。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,而且当初出过力,到如今给弟等管理家务。如有不周不备,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。此人颇可去得。”智化道:“伺候过老人家的,理应容让他几分。如此说来,这老管家却使得。”丁二爷道:“但有一件,若见了他切不可提出盗冠。须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,然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,他必愤恨。那时再说出此计来,他方没有什么说的,也就乐从了。”智化听了,满心欢喜,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。   不多时,见裴福来到,虽则六旬年纪,却是精神百倍。先见了智爷,后又见了大官人,又见二官人。智爷叫伴当在下首预备个座儿,务必叫他坐了。裴福谢坐,便问:“呼唤老奴,有何见谕?”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,欺压良善,如何霸占田地,如何抢掠妇女。裴福听了,气的他摩拳擦掌。智爷又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,欧阳春因搭救太守,如今被马强京控,打了挂误官司,不定性命如何。   裴福听到此,便按捺不住,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:“二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,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?似这样的恶贼,何不早早除却?”丁二爷道:“老人家不要着急。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,要烦老人家上东京走一遭,不知可肯去否?”裴福道:“老奴也是闲在这里。何况为救忠臣义士,老奴更当效劳了。”智爷道:“必须扮作逃荒的样子,咱二人权作父子,还得要个小女孩儿,咱们父子祖孙三辈儿逃荒。你道如何?”裴福道:“此计虽好,只是大爷受屈,老奴不敢当。”智爷道:“这有什么,逢场作戏罢咧。”裴福道:“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,就是老奴的孙女儿,名叫英姐,今年九岁,极其伶俐,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了。莫苦就带了他去。”智爷道:“很好,就是如此吧。”   商议已定,定日起身。丁大爷已按着单子,预备停当,俱备放在船上。待客厅备了饯行酒席,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,同桌而食。吃毕,智爷起身,丁氏弟兄送出庄外,瞧着上了船,方同艾虎回来。   智爷不辞劳苦,由松江奔到镇江,再往江宁,到了安徽,过了长江,到河南境界弃舟登岸,找了个幽僻去处,换了行头。英姐伶俐非常,一教便会,坐在席篓之中,那边篓装着站行李卧具,挨着靶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,额外又将铁锅扣在席篓旁边,用绳子拴好。裴福跨绊推车,智爷背绳拉纤。一路行来,到了热闹丛中镇店集场,便将小车儿放下。智爷赶着人要钱,口内还说:“老的老,小的小,年景儿不济,实在的没有营生。你老帮帮吧!”裴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,也就道:“众位爷们可怜吧!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。那不是行好呢。”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,故意揉着眼儿,道:“怪饿的,俺两天没吃么儿呢。”口里虽然说着,他却偷着眼儿瞧热闹儿。真正三个人装了个活脱儿。   在路也不敢耽搁。一日,到了东京,白昼间仍然乞讨。到了日落西山,便有地面上官人对裴福道:“老头子,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,趁早儿推开。”裴福道:“请问太爷,俺往那里推呀?”官人道:“我管你呀,你爱往那里推,就往那里推。”旁边一人道:“何苦呀,那不是行好呢。叫他推到黄亭上去吧。那里也僻静,也不碍事。”便对裴福道:“老头子你瞧,那不是鼓楼么?过了鼓楼,有个琉璃瓦的黄亭子,那里去好。”裴福谢了。智爷此时还赶着要钱。裴福叫道:“俺的儿呀,你不用跑,咱走吧。”智爷止步问道:“爹爹呀,咱往那去?”裴福道:“没有听见那位太爷说呀,咱上黄亭子那行行儿去。”智爷听了,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,往北而来。走不多时,到了鼓楼,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,便将车子放下。将英姐抱下来,也叫他跑跑,活动活动。   此时天已昏黑,又将被褥拿下来,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。英姐困了,叫他先睡。智爷与裴福那里睡得着,一个是心中有事,一个是有了年纪。到了夜静更深,裴福悄悄问道:“大爷,今已来到此地,可有什么主意?”智爷道:“今日且过一夜。明日看个机会,晚间俺就探听一番。”正说着,只听那边当当锣声响亮,原来是巡更的二人。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。只听巡更的道:“那边是什么?那里来的小车子?”又听有人说道:“你忘了,这就是昨日那个逃荒的,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在这里。”说着话,打着锣,往那边去了。智爷见他们去了,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屉,拿出些细软饮食,与裴福二人吃了,方和衣而卧。   到了次日,红日尚未东升,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镢头,又有抬着大筐绳杠,说说笑笑,顺着黄亭子而来。他便迎了上去,道:“行个好吧,太爷们舍个钱吧。”其中就有人发话道:“大清早起,也不睁开眼瞧瞧。我们是有钱的么?我们还不知合谁要钱呢?”又有人说:“这样一个小伙子,什么干不得,却手背朝下合人要钱,也是个没出息的。”又听有人说道:“倒不是没出息儿,只因他叫老的老,小的小累赘了。你瞧他这个身量儿,管保有一膀子好话。等我合他商量商量。”   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0回 假作工御河挖泥土 认方向高树捉猴猕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16   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,有人向他说话,乃是个工头,此人姓王行大。因前日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,恰好作活的人不够用,抓一个是一个,便对智爷道:“伙计,你姓什么?”智爷道:“俺姓王行二,你老贵姓?”王大道:“好。我也姓王。有一句话对你说: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,我瞧你这个样儿怪可怜的,何不跟了我去作活呢?一天三顿饭,额外还有六十钱,有一天算一天。你愿意不愿意?”智爷心中暗喜,尚未答言。只见裴福过来道:“敢则好。什么钱不钱的,只要叫俺的儿吃饱了就完了。”王大把裴福瞧了瞧,问智爷道:“这是谁?”智爷道:“俺爹。”王大道:“算了吧,算了吧!你不用说了。”对着裴福道:“告诉你,皇上家不使白头工,这六十钱必是有的,你若愿意,叫你儿子去。”智爷道:“爹呀,你老怎么样呢?”裴福道:“你只管干你的去。身去口去,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,也就够吃的了。”王大道:“你只管放心。大约你吃饱了,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饽饼子,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。”智爷道:“就是这末着。咱就走。”王大便带了他,奔紫禁城而来。   一路上这些作工的人欺负他。这个叫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怎样?”这个说:“你替我扛着这六把锨。”智爷道:“使得。”接过来扛在肩头。那个叫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怎么?”那个说:“你替我扛着这五把镢头。”智爷道:“使得。”接过来也扛在肩头。大家提呆子,你也叫扛,我也叫扛。不多时,智爷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。王大猛然回头一看,发话道:“你们这是怎么说呢?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,你们就欺负。赶到明儿,你们挤跑了他,这图什么呢?也没见王第二的你这么傻!这堆的把脑袋都夹起来了。这是什么样儿呢?”智爷道:“扛扛罢咧!怕怎的!”说的众人都笑了,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。   一时来到紫禁门,王头儿递了腰牌,注了人数,按名点进。到了御河,大家按档儿做活。智爷拿了一把铁锹,撮的比人多,掷的比人远,而且又快。旁边作活的道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什么?”旁边人道:“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?挖的浅咧?做的慢咧?”旁边人道:“这还浅!你一锹,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。你瞧,你挖了多大一片,我才挖了这一点儿。俗语说的,‘皇上家的工,慢慢儿的蹭。’你要这末做,还能吃的长么?”智爷道:“做的慢了,他们给饭吃吗?”旁边人道:“都是一样慢了,他能不给谁吃呢?”智爷道:“既是这样,俺就慢慢的。”旁边人道:“是了。——来吧,你先帮着我撮撮啵。”智爷道:“俺就替你撮撮。”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时,只见王头儿叫道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怎么?”王大道:“上来吧,吃饭了。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么?”智爷道:“没大理会。怎么刚作活就吃饭咧?”王大道:“我告诉你,每逢梆子响是吃饭,若吃完了一筛箩,就该做活了。天天如此,顿顿如此。”智爷道:“是了,俺知道了。”王大带他到吃饭的所在,叫他拿碗盛饭。智爷果然盛了碗饭,大口小口的吃了个喷鼻儿香。  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,便告诉他道:“王第二的,你怎么不吃咸菜呢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还吃那行行儿,不创工钱呀?”王头道:“你只管吃,那不是买的。”智爷道:“俺不知道呢。敢则也是白吃的。哼!有咸菜,吃的更香。”一日三顿,皆是如此。   到晚散工时,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,一人给钱一分。智化随着众人,回到黄亭子,拿着六十钱,见了裴福,道:“爹呀,俺回来了。给你这个。”裴福道:“吃了三顿饭还得钱,真是造化咧。”工头道:“明早我还从此过,你仍跟了我去。”智爷道:“是咧。”裴福道:“叫你老分心,你老行好得好吧。”工头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回身去了。智爷又问道:“今日如何乞讨?”裴福告诉他:“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。见你不在跟前,都可怜我们,施舍的多。”彼此欢喜。到了无人之时,又悄悄计议,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,只要探明了四值库便可动手了。   一宿晚景已过。到了次日,又随着进内做活。到了吃晌饭时,吃完了,略略歇息。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。智化不知为着何事,左右留神。只见那边有一群人都仰面往上观看,智爷也凑了过去。仰面一看,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,项带锁链,在树上跳跃。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,急的只是搓手,道:“可怎么好?算了吧,不用只是笑了。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,嚷的里头听见了,叫咱家担不是,叫主子瞧见了,那才是个大乱儿呢。这可怎么好呢?”智爷瞧着,不由的顺口儿说道:“那值吗呢,上去就拿下来了。”内相听了,刚要说话。只见王头儿道:“王第二的,你别呀。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,多管什么闲事呢。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,再者倘或摔了那里呢,全不是玩的。”刚说至此,只听内相道:“王头儿,你也别呀。咱家待你洒好儿的。这个伙计,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,这有什么呢,难道咱家还难为他不成?你要是这么着,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吧。”王头儿道:“老爷别怪我。我惟恐他不能拿下来,那时拿跑了,倒耽误事。”内相道:“跑了就跑了,也不与你相干。”王头儿道:“是了,老爷。你老只管支使他吧,我不管了。”内相对智化道:“伙计,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吧。”智爷道:“俺不会上树呀。”内相回头对王头儿道:“如何?全是你闹的!他立刻不会上树咧。今晚上散工时,你这些家伙别想拿出去咧。”王头儿听了着急,连忙对智爷道:“王第二的,你能上树,你上去给他老拿拿吧;不然,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去多少,我怎么交的下去呢?”智爷道:“俺先说下,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,你老不要见怪。”内相说:“你只管上去,跑了也不怪你。”   智爷原因挖河,光着脚儿。双手一拨树木,把两腿一拳,“赤”“赤”“赤”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。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,他连窜带跳已到树梢之上。智爷且不管他,找了个大杈桠坐下,明是歇息,却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。众人不知用意,却说道:“这可难拿了。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,如何禁得住人呢?”王头儿捏着两把汗,又怕拿不住猴儿,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闪,连忙拦说:“众位瞧就是了,莫乱说,越说,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。”拦之再三,众人方压静了。智爷在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。他却端详,见有个斜杈桠,他便奔到斜枝上面。那树枝儿连身子乱晃。众人下面瞧着,个个耽惊。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,等树枝儿稳住,他将脚丫儿慢慢的一抬,够着搭拉的锁链儿,将指头一扎煞,拢住锁链。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作个兜儿,脚指一拳,往下一沉。猴子在上面蹲不住,咭溜咭溜一阵乱叫,掉将下来。他把毡帽一接,猴儿正排在毡帽里面。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,就用铁链捆好,衔在口内,两手倒爬顺流而下,毫不费力。众人无不喝彩。  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。内相眉开眼笑道:“叫你受乏了。你贵姓呀?”智爷道:“俺姓王行二。”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,递与智爷道:“给你这个,你别嫌轻,喝碗茶吧。”智爷接过来一看,道:“这是吗行行儿?”王头道:“这是银锞儿。”智爷道:“要他干吗呀?”王头儿道:“这个换得出钱来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?”内相听了,笑道:“那不是铅,是银子,那值好几吊钱呢。”又对王头儿道:“咱家看他真诚实。明日头儿给他找个轻松档儿,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。”王头儿道:“老爷吩咐,小人焉敢不遵,何用赏酒呢。”内相道:“说给你喝酒,咱家再不撒谎。你可不许分他的。”王头道:“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。他登高爬梯,耽惊受怕的得的赏,小人也忍得分他的。”内相点了点头,抱着猴子去了。这里众人仍然作活。   到了散工,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,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。裴福欢天喜地,千恩万谢。智化又装傻道:“爹呀,咱有了银子咧,治他二亩地,盖地几间房,再买他两只牛咧。”王头儿忙拦住道:“够了,够了。算了吧!你这二两来的银子,干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?没见过世面。治二亩地,几间房子,还要买牛咧买驴的,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。尽搅么!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。”智爷道:“是了。俺在这里恭候。”三头道:“是不是,刚吃了两天饱饭,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,立刻就掀起京腔来了。你又恭候咧!”说笑着,就去了。   到了次日,一同进城。智爷仍然拿了铁锹,要作活去,王头道:“王第二的,你且搁下那个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你不叫俺奏咧?”工头道:“这是什么话!谁不叫你奏了!连前几个,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。你这里来看堆儿吧。”智爷道:“俺看着这个不做活,也给饭吃呀?”王头道:“照旧吃饭,仍然给钱。”智爷道:“这倒好了。任么儿不干。吃饱了,竟墩膘,还给钱儿。这倒是钟鼓上雀儿成了鸽子咧。”王头道:“是不是,又说傻话了。我告诉你说,这是轻松档儿,省得内相老爷来了……”   刚说至此,只见他又悄悄的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早见那边来的,恰是昨日的小内相,捧着一个金丝累就、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,笑嘻嘻的道:“王老二,你来了吗?”智爷道:“早就来咧。”内相道:“今日什么档儿?”智爷道:“叫俺看着堆儿。”内相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们老爷怕你还作活,一来叫我来瞧瞧,二来给你送点心,你自尝尝。”智爷接过盒子道:“这挺硬的怎么吃呀?”内相哈哈笑道:“你真呕人!你到底打开呀。谁叫你吃盒子呢?”智爷方打开盒子,见里面皆是细巧炸食,拿起来掂了掂,又闻了闻,仍然放在盒内,动也不动,将盒盖儿盖上。内相道:“你为什么不吃呢?”智爷道:“咱有爹。这样好东西,俺拿回去给咱爹吃去。”内相此时听了,笑着点头儿,道:“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。你是好的,倒有孝心。既是这样,连盒子先搁着,少时咱家再来取。”   到了午间,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,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,二人一同前来。王头看见,连忙迎上来。内相道:“王头儿,难为你。咱家听说叫王第二的看堆儿,很好。来,给你这个。”王头儿接来一看,也是两个小元宝儿。王头儿道:“这有什么呢,又叫老爷费心。”连忙谢了。内相道:“什么话呢。说给你喝,焉有空口说白话的呢。王第二的呢?”王头儿道:“他在那里看堆儿呢。”连忙叫道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做吗呀?俺这里看堆儿呢。”王头儿道:“你这里来吧。那些东西不用看着,丢不了。”智爷过来。内相道:“听说你很有孝心。早起那个盒子呢?”智爷道:“在那里放着没动呢。”内相道:“你拿来,跟了我去。”  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,随着内相,到了金水桥上,只听内相道:“咱家姓张,见你酒好的。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,你拿回去给你爹吃。你把盒子里的先吃了吧。”小内相打开盘子,叫他拿衣襟兜着吃。智爷一壁吃,一壁说道:“好个大庙!盖的虽好,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。”内相听了,笑的前仰后合,道:“你呀,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么?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!要是大庙,岂止短戏台,难道门口就不立旗杆么?”智爷道:“那边不是旗杆吗?”内相笑道:“那是忠烈祠合双义祠的旗杆。”智爷道:“这个大殿呢?”内相道:“那是修文殿。”智爷道:“那后稿阁呢?”内相道:“什么后槁阁呢,那是耀武楼。”智爷道:“那边又是吗去处呢?”内相道:“我告诉你,那边是宝藏库,这是四值库。”智爷道:“这是四值库。”内相道:“哦。”智爷道:“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呀,并无有歪的呀。怎么单说他四值呢?”内相笑道:“那是库的名儿,不是盖的四直,你瞧那边是缎匹库,这边是筹备库。”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,又故意的说道:“这些房子盖的虽好,就只短了一样儿。”内相道:“短什么?”智爷道:“各房上全没有烟筒,是不是?”内相听了,笑个不了,道:“你真呕死人,笑的我肚肠子都断了。你快拿了匣子去吧,咱家也要进宫去了。”   智爷见内相去后,他细细的端详了一番,方携了匣子回来。到了晚间散工,来到黄亭子,见了裴福,又是欢喜,又是担惊。及至天交二鼓,智爷扎缚停当,带了百宝囊,别了裴福,一直竞奔内苑而来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1回 盗御冠交托丁兆蕙 拦相轿出首马朝贤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55   且说黑妖狐来到皇城,用如意绦越过皇墙,已到内围,他便施展生平武艺,走壁飞檐。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:墙呢是高的,房子是大的,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,脚下是滑的,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,要略有响动,那是玩的吗?   好智化!轻移健步,跃脊窜房,所过处皆留暗记,以便归路熟识。“嗖”“嗖”“嗖”一直来到四值库的后坡,数了数瓦垅,便将瓦揭开,按次序排好,把灰土扒在一边。到了锡被四周,用利刃划开望板,也是照旧排好,早已露出了椽子来。又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,斜岔儿锯了两根,将锯收起。用如意综上的如意钩搭住,手握丝绦,刚倒了两三把,到了天花板,揭起一块,顺流而下,脚踏实地,用脚尖滑步而行,惟恐看出脚印儿来。   刚要动手,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,跳下人来道:“在这里。有了。”智爷暗说:“不好!”急奔前面坎墙,贴伏身体,留神细听。外边却又说道:“有了三个了。”智化暗道:“这是找什么呢?”忽又听说道:“六个都有了。”复又上了墙头,越墙去了。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,大家掷骰子,耍急了,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。后来说合了,大家圆场儿,故此打了灯笼,跳过墙来找。“有了三个”又“六个都有了”,说的是骰子。  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,方引着火扇一照,见一溜朱红格子上面有门儿,俱各粘贴封皮,锁着镀金锁头。每门上俱有号头,写着“天字一号”,就是九龙冠。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,里面盛着烧酒,将封皮印湿了,慢慢揭下。又摸锁头儿,锁门是个工字儿的,即从囊中掏出皮钥匙,将锁轻轻开开,轻启朱门,见有黄包袱包定冠盒,上面还有象牙牌子,写着“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”,并有“臣某跪进”,也不细看。智爷兢兢业业请出,将包袱挽手打开,把盒子顶在头上,两边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,系了个结实。然后将朱门闭好,上了锁。恐有手印,又用袖子擦擦。回手百宝囊中掏出个油纸包儿,里面是浆糊,仍把封皮粘妥。用手按按,复用火扇照了一照,再无形迹。脚下却又滑了几步,弥缝脚踪,方拢了如意绦,倒爬而上。到了天花板上,单手拢绦,脚下绊住,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。翻身上了后坡,立住脚步,将如意绦收起。安放斜岔儿椽子,抹了油腻子,丝毫不错。搭了望板,盖上锡被,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,挨次儿稳了瓦。又从怀中掏出小笤帚扫了一扫灰土,纹丝儿也是不露。收拾已毕,离了四值库,按旧路归来,到处取了暗记儿。此时已五鼓天了。  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,把个裴福急的坐立不安,心内胡思乱想。由三更盼到四更,四更盼到五更,盼的老眼欲穿。好容易,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。忽听锣声震耳,偏偏的巡更的来了。裴福吓的胆裂魂飞。只见那边黑影一蹲,却不动了。巡更的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?”裴福忙插口道:“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。你老歇歇去吧。”更夫道:“巡逻要紧,不得工夫。”“当”“当”“当”打着五更,往北去了。裴福赶上一步,智爷过来道:“巧极了。巡更的又来了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说罢,急急解下冠盒。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,智化安放妥当,盖好了屉子。自己脱了夜行衣,包裹好了,收藏起来,上面用棉被褥盖严。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。裴福悄悄问道:“如何盗冠?”智化一一说了。把个裴福吓的半天做声不得。智爷道:“功已成了,你老人家该装病了。”   到了天明,王头儿来时,智化假意悲啼,说:“俺爹昨晚偶然得病,闹了一夜,不省人事。俺只得急急回去。”王头儿无奈,只得由他。英姐不知就里,只当他祖父是真病呢,他却当真哭起来了。智爷推着车子,英姐跟步而行,哭哭啼啼。一路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,无不嗟叹。出了城门,到了无人之处,智化将裴福唤起,把英姐抱上车去,背起绳绊,急急赶路。离了河南,到了长江,乘上船,一帆风顺。   一日来到镇江口,正要换船之时,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,却是兆兰兆蕙艾虎,彼此见了。俱备欢喜。连忙将小车搭跳上船,智爷等也上了大船。到了舱中,换了衣服,大家就座。双侠便问:“事体如何?”智爷说明原委,甚是畅快。   趁着顺风,一日到了本府,在停泊之处下船,自有庄丁伴当接待,推小车。一同进庄,来至待客厅,将席篓搭下来,安放妥当。自然是饮酒接风。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。兆蕙道:“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,一头是冠,一头是香烛钱粮,又洁净,又灵便。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,兄长以为何如?”智爷道:“好!但不知在何处居住?”二爷道:“现有周老几名叫周增,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,小弟素来与他熟识,且待他有好处。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,颇可安身。”智爷听了,甚为放心。   饮酒吃饭之后,到了夜静更深,左右无人,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。大家打开,瞻仰了瞻仰。此冠乃赤金累龙,明珠镶嵌。上面有九条金龙,前后卧龙,左右行龙,顶上有四条搅尾龙,捧着一个团龙。周围珍珠不记其数,单有九颗大珠,晶莹焕发,光芒四射。再衬着赤金明亮,闪闪灼灼,令人不能注目。大家无不赞扬,真乃稀奇之宝。好好包裹,放在钱粮筐内,遮盖严密。到了五鼓,丁二爷带了伴当,离了茉花村,竟奔中天竺而去。   迟不几时回来,大家迎到厅上,细问其详。丁二爷道:“到了中天竺,就在周老茶楼居住。白日进了香,到了晚间,托言身体困乏,早早上楼安歇。周老惟恐惊醒于我,再也不敢上楼。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,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坐。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格扇的后面,仍然放下黄缎佛帘,人人不能理会。安放妥当,回到周家楼上,已交五鼓,我便假装起病来,叫伴当收拾起身。周老那里肯放,务必赶作羹汤暖酒。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,我也没要,急急的赶回来了。”大家听了,欢喜非常。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。  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道:“丁二叔既将宝冠放妥,侄儿就该起身了。”兆兰兆蕙听了此言,倒替艾虎为难,也就一语不发。只听智化道:“艾虎呀,我的儿,此事全为忠臣义士起见,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,好容易将此事作成。你若到了东京,口齿中稍有含糊,不但前功尽弃,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。”丁氏弟兄极口答道:“智大哥此话是极,贤侄你要斟酌。”艾虎道:“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心。小侄此去,此头可断,此志不能回!此事再无不成之理。”智爷道:“但愿你如此。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,找着你白五叔,自有安置照应。”小侠接了书信,揣在里衣之内,提了包囊,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。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重大之事,又是耽心,又是爱惜,不由的送出庄处。艾虎道:“师父与二位叔父不必远送,艾虎就此拜别了。”智化又嘱咐道:“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格扇的后面,要记明了!”艾虎答应,背上包裹,头也不回,扬长去了。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,岂是十五岁的小儿,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。他人儿虽小,胆子极大,而且机变谋略俱有。这正是“有志不在年高,无志空活百岁”。   这艾虎在路行程,不过是饥餐渴饮。一日来到开封府,进了城门,且不去找白玉堂,他却先奔开封府署,要瞧瞧是什么样儿。不想刚到街儿前,只见那边喝道之声,撵逐闲人,说:“太师来了。”艾虎暗道:“巧咧!我何不迎将上去呢?”趁着忙乱之际,见头踏已过,大轿看看切近。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,迎轿跪倒,日呼:“冤枉呀!相爷,冤枉!”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,拦轿鸣冤,吩咐带进衙门。左右答应一声,上来了四名差役,将艾虎拢住,道:“你这小孩子淘气的很,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么?”艾虎道:“众位别说这个话。我不是玩来了,我真要告状。”张龙上前道:“不要惊吓于他。”问艾虎道:“你姓什么?今年多大了?”艾虎—一说了。张龙道:“你状告何人?为着何事?”艾虎道:“大叔,你老不必深问。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,我自有话回禀。”张龙听了此言,暗道:“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。”   忽听里面传出话来:“带那小孩子。”张龙道:“快些走吧。相爷升了堂了。”艾虎随着张龙,到了角门,报了门,将他带至丹墀上,当堂跪倒。艾虎偷偷在上观瞧,见包公端然正坐,不怒自威,两旁罗列行役甚是严肃,真如森罗殿一般。只听包公问道:“那小孩子姓甚名谁?状告何人?诉上来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名叫艾虎,今年十五岁,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。”包公听说马强的家奴,便问道:“你到此何事?”艾虎道:“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。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。只因这宗事,小人知情。听见人说:‘知情不举,罪加一等’。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声儿,就完了小人的事了。”包公道:“慢慢讲来。”艾虎道:“只因三年前,我们太老爷告假还乡……”包公道:“你家太老爷是谁?”艾虎伸出四指道:“就是四指库的马朝贤。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。”包公听了,暗想道:“必是四值库总管马朝贤了。小孩子不懂得四值,拿着当了四指了。”又问道:“告假还乡,怎么样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,抬到大厅之上,下了轿,就叫左右回避了。那时小人跟着员外,以为是个小孩子,却不忌讳。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内捧出一个黄龙包袱来,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:‘这是圣上的九龙冠,咱家顺便带来。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。将来襄阳王爷举事,就把此冠呈献,千万不可泄露。’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,叫小人托着。小人端着沉甸甸的,跟着员外,上了佛楼。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了。”包公听了暗暗吃惊,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。   只听包公问道:“后来便怎么样?”艾虎道:“后来也不怎么样。到一来二去,我也大些了,常听见人说:‘知情不举,罪加一等。’小人也不理会。后来又有人知道了,却向小人打听,小人也就告诉他们。他们都说:‘没事便罢,若有了事,你就是知情不举。’到了新近,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,就有人合小人说:‘你提防着吧!员外这一到京,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,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。’小人听了害怕。比不得三年前,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,如今也觉明白些了,越想越不是玩的。因此小人赶到京中,小人却不是出首,只是把此事说明了,就与小人不相干了。”   包公听毕,忖度了一番,猛然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我骂你这狗才!你受了何人主使,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?是何道理?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!”左右齐声吆喝道:“快说,快说!”   未知艾虎如何答对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2回 试御刑小侠经初审 遵钦命内宦会五堂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75   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,心中暗道:“好利害!怪道人人说包相爷断事如神,果然不差。”他却故意惊慌道:“没有什么说的。这倒为了难了。不报吧,又怕罪加一等;报了吧,又说被人主使。要不,就算没有这宗事,等着我们员外说了,我再呈报如何?”说罢,站起身来,就要下堂。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,连忙喝道:“转来,转来。跪下,跪下。”艾虎复又跪倒。包公冷笑道:“我看你虽是年幼顽童,眼光却甚诡诈。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么?”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,道:“小人不知什么规矩。”包公道:“本阁有条例,每逢以小犯上者,俱要将四肢铡去。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,犯了本阁的规矩,理宜铡去四肢。来呵!请御刑。”只听两旁发一声喊,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,撂在当堂,抖去龙袱,只见黄澄澄冷森森一口铜铡,放在艾虎面前。   小侠看了虽则心惊,暗暗自己叫着自己:“艾虎呀,艾虎!你为救忠臣义士而来,慢说铡去四肢,纵然腰断两截,只要成了名,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。”忽听包公问道:“你还不说实话么?”艾虎故意颤巍巍的道:“小人实实害怕,惟恐罪加一等,不得已呈诉呀。相爷呀!”包公命去鞋袜。张龙赵虎上前,左右一声呐喊,将艾虎丢翻在地,脱去鞋袜。张赵将艾虎托起双足,入了铡口。王马掌住铡刀,手拢鬼头把,面对包公。只等相爷一摆手,刀往下落,不过“(口克)嚓”一声,艾虎的脚丫儿就结了。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,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,面向包公。包公问道:“艾虎,你受何人主使?还不快招么?”艾虎故意哀哀的道:“小人就知害怕,实实没有什么主使的。相爷不信,差人去取珠冠;如若没有,小人情甘认罪。”包公点头道:“且将他放下来。”马汉松了头发,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搭,双足离了铡口。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。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,就是四义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。   包公又问道:“艾虎,现今这顶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?”艾虎道:“现在佛楼之上。回相爷,不是玉冠,小人的太老爷说是珍珠九龙冠。”包公问实了,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。该值的听了,即将艾虎带下堂来。早有禁子郝头儿接下差使,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,道:“少爷,你就这里坐吧。待我取茶去。”少时取了新泡的盖碗茶来。艾虎暗道:“他们这等光景,别是要想钱吧?怎么打着官司的称呼少爷,还喝这样的好茶,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,顿时摆上菜蔬,又是酒,又是点心,并且亲自殷勤斟酒,闹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。   忽听外面有人“嗤嗤”的声音,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,请安道:“小人已安置了少爷,又孝敬了一桌酒饭。”又听那位官长说道:“好,难为你了。赏你十两银子,明日到我下处去取。”郝头儿叩头谢了赏。只听那位官长吩咐道:“你在外面照看,我合你少爷有句话说。呼唤时方许进来。”郝禁子连连答应,转身在监口拦人。凡有来的,他将五指一伸,努努嘴,摆摆手,那人见了急急退去。   你道此位官长是谁?就是玉堂白五爷。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,他便连忙跑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,认得是艾虎,暗道:“他到此何事?”后来听他说出原因,惊骇非常。又暗暗揣度了一番,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,不由的心中踌躇道:“这样一宗大事,如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?”忽听公座上包公发怒,说请御刑。白五爷只急的搓手,暗道:“完了,完了!这可怎么好?’咱己又不敢上前,惟有两眼直勾勾瞅着艾虎。及至艾虎一口咬定,毫无更改,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:“好孩子!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。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,方是男儿。”后来见包公放下艾虎,准了词状,只乐得心花俱开,便从堂上溜了下来,见了郝禁子,嘱咐道:“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。少时下来,你要好好照应。”郝禁子那敢怠慢,故此以少爷称呼,伺候茶水酒饭,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。为的是当好差使,又可于中取利。果然,白五爷来了,就赏了十两银子,叫他在外瞭望。   五爷便进了单屋。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,连忙上前参见。五爷悄悄道:“贤侄,你好大胆量!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。这还了得!我且问你,这是何人主意?因何贤侄不先来见我呢?”艾虎见问,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,道:“侄儿临来时,我师父原给了一封信,叫侄儿找白五叔。侄儿一想,一来恐事不密,露了形迹;二来可巧遇见相爷下朝,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。”说着话,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,递与玉堂。   玉堂接来拆看,无非托他暗中调停,不叫艾虎吃亏之意。将书看毕,暗自忖道:“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,不肯先投书信。可见高傲,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。”便对艾虎道:“如今紧要关隘已过,也就可以放心了。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,打了折底,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。且看旨意如何,再做道理。你吃了饭不曾?”艾虎道:“饭倒不消,就只酒……”说至此,便不言语。白五爷问道:“怎么没有酒?”艾虎道:“有酒。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。”白玉堂听了,暗道:“这孩子敢则爱喝。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。”便唤道:“郝头儿呢?”只听外面答应,连忙进来。五爷道:“再取一瓶酒来。”郝禁子答应去了。白五爷又嘱咐道:“少时酒来,搏节而饮,不可过于贪杯。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,你也要留神提防着。”艾虎道:“五叔说的是。侄儿再喝这一瓶,就不喝了。”白玉堂也笑了。郝头儿取了酒来,白五爷又嘱咐了一番,方才去了。   果然,次日包公将此事递了奏折。仁宗看了,将折留中,细细揣度,偶然想起:“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,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,是朕一时之怒,将他滴贬。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?事有可疑。”即宣都堂陈林密旨派往稽查四值库。老伴伴领旨,带领手下人等,传了马朝贤,宣了圣旨。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,见是都堂奉钦命而来,敢不懔遵,只得随往一同上库,验了封,开了库门。就从朱格天字一号查起,揭开封皮,开了锁,拉开朱门一看。罢咧!却是空的。陈公公问道:“这九龙珍珠冠那里去了?”谁知马朝贤见没了此冠,已然吓的面目焦黄。如今见都堂一问,那里还答应的上来。张着嘴,瞪着眼,半晌说了一句:“不……不……不知道。”陈公公见他神色惊慌,便道:“本堂奉旨查库者,就是为查此冠。如今此冠既不见,本堂只好回奏,且听旨意便了。”回头吩咐道:“孩儿们把马总管好好看起来。”陈公公即时复奏。圣上大怒,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,就派都堂审讯。陈公公奏道:“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。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,他侄儿马强必然知情,理应归大理寺质对。”天子准奏,将原折并马朝贤俱交大理寺。天子传旨之后,恐其中另有情弊,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、都察院总宪范仲禹、枢密院掌院颜查散,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。   此旨一下,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。谁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,只见虞候手内拿一字柬,回道:“白五老爷派人送来,请大人即升。”颜查散接过拆阅,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。颜大人道:“是了。我知道了,叫来人回去吧。”虞候传出话去。颜大人暗暗想道:“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,难以询情,只好临期看机会便了。”上轿来到大理寺。   众位堂官会了齐,大家俱看了原折,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,其中有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,个个骇目惊心,彼此计议。范仲禹道:“少时都堂到来,固然先问这小孩子,真伪莫辨。莫若如此如此,先试探他一番如何?”大家深以为然。又都向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,审的如何。文大人道:“这马强强梁霸道,俱已招承。惟独一只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,抢掠他的家私一节,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。原来是个侠客义士,倪太守多亏他救出。至于抢掠之事,概不知情,坚不承认。下官问过几堂,见他为人正直,言语豪爽,决非劫掠大盗。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了。如今既有艾虎,他是马强家奴,他家被劫,他自然知道的。此事也可以问他。”大家称“是”。   忽见禀道:“都堂到了。”众大人迎至丹墀。只见陈公公下轿,抢行几步,与众位大人见了,说道:“众位大人早到了,恕咱家来迟。只因圣上为此震怒,懒进饮食,还是我宛转进谏,圣上方才进膳。咱家伺候膳毕,急急赶到,所以来迟。”彼此到了公堂之上,见设着五堂公位,大家挨次而坐。陈公公道:“众位大人还没有问问么?”众人道:“等都堂大人。我等已计议了一番。”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了。陈公公道:“众位大人高见不差。很好。就是如此吧。”吩咐先带艾虎。左右一声喊,接连不断:“带艾虎!带艾虎!”   小爷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,如今到了大理寺,虽则是五堂会审,他却毫不介意,上得堂来,双膝跪倒,两只眼睛,滴溜嘟噜东瞧西看。陈公公先就说道:“哎哟!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,原来是个小孩子。看他浑浑实实,却倒伶伶俐俐的。——你今年多大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十五岁了。”陈公公道:“你小小年纪有甚冤屈,竟敢告状呢?大着点声儿,说给众位大人听。”艾虎将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说了一遍。又说道:“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,小人实在是畏罪之故,并不敢陷害主人,因此蒙相爷施恩,方准了小人的状于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   陈公公听了,对着众人说道:“众位大人俱备听明了。有什么问的只管问。咱家虽是奉旨钦派,然而咱家只知进御当差,这案子上头甚不明白。”只听杜大人问道:“艾虎,你在马强家几年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自幼就在那里。”杜大人道:“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主人的九龙冠,是你亲眼见的么?”艾虎道:“亲眼见的。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,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,一同到了佛楼,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。”杜大人道:“既是三年前之事,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?讲!”陈公公道:“是呀,三年前马总管告假,咱家还依稀记得,大约是为修理墓莹,告了三个月的假。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。既是那时候的事情,为何这时候才说出来呢?你说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岁,天日不懂,人事不知。小人今年十五岁,到底明白点了。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道了官事,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,小人如何担的起知情不举、隐匿不报的罪名呢。”范大人道:“这也罢了。我且问你,当初你太老爷交付你主人九龙冠时,说些什么?”艾虎道:“小人就听见我太老爷说:‘此冠好好收藏,等着襄阳王举事时,就把此冠献上,必得大大的爵位。’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。”范大人道:“如此说来,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。”一句话,问的艾虎张口结舌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3回 矢口不移心灵性巧 真赃实犯理短情屈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86   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他家太老爷这一句话,艾虎暗暗道:“这可罢了我咧!当初虽见过马朝贤,我并未曾留心。何况又别了三年呢。然而又说不得我不认得。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,必有什么缘故吧?”想罢,答道:“小人的太老爷,小人是认得的。”范大人听了,便吩咐:“带马朝贤。”左右答应一声,朝外就走。  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,见艾虎沉吟后方才答应“认得”,就知艾虎有些恍惚,暗暗着急担惊,惟恐年幼一时认错了,那还了得。急中生智,便将手一指,大袍袖一遮,道:“艾虎,少时马朝贤来时,你要当面对明,体得袒护。”嘴里说着话,眼睛却递眼色,虽不肯摇头,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动。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得不认得,心中有些疑心,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,心内更觉明白。只听外面锁镣之声,他却跪着偷偷往外观看,见有个年老的太监,虽然项带刑具,到了丹墀之上,面上尚微有笑容,及至到了公堂,他才敛容息气。而且见了大人们,也不下跪报名,直挺挺站在那里,一语不发,小爷更觉省悟。   只听范大人问道:“艾虎,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。”艾虎故意的抬头望了一望那人道:“他不是我家太老爷。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。”陈公公在堂上笑道:“好个孩子,真好眼力!”又望着范大人道:“似这等光景,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。来呀!你们把他带下去,就把马朝贤带上来吧。”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。不多时,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、蓄意谋奸、三角眼含痛泪、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。左右当堂打去刑具,朝上跪倒。陈公公见这番光景,未免心生侧隐,无奈说道:“马朝贤,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乡时,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。你要从实招上来。”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,道:“此冠实是库内遗失,犯人概不知情呀!”只听文大人道:“艾虎,你与他当面对来。”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回,道:“太老爷,事已如此,也就不用推倭了。”马朝贤道:“你这小厮,着实可恶!咱家何尝认得你来。”艾虎:“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?小人那时才十二岁,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,太老爷还时常夸我很伶俐,将来必有出息。难道太老爷就忘了么?可见是‘贵人多忘事’。”马朝贤道:“我纵然认得你,我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了呢?”文大人道:“马总管,你不必抵赖。事已如此,你好好招了,免得皮肉受苦。倘若不招,此乃奉旨案件,我们就要动大刑了。”马朝贤道:“犯人实无此事。大人如若赏刑,或夹或打,任凭吩咐。”颜大人道:“大约束手问他,决不肯招。左右,请大刑来。”   两旁发一声喊,刚要请刑,只见艾虎哭着道:“小人不告了!小人不告了!”陈公公便问道:“你为何不告了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只为害怕,怕担罪名,方来出首,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,受如此苦楚,还要用大刑审问。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爷害了么?小人实实不忍,小人情愿不告了。”陈公公听了,点了点头,道:“傻孩子!此事已经奉旨,如何由的你呢。”只见杜大人道:“暂且不必用刑,左右将马总管带下去,艾虎也下去。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。”左右分别带下。   颜大人道:“下官方才说请刑者,不过威吓而已。他有了年纪之人,如何禁得起大刑呢?”杜大人道:“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,下官有些疑心,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?”颜大人听了暗道:“此言利害。但是白五弟托我照应艾虎,我岂可坐视呢?”连忙说道:“大人虑的虽是。但艾虎是个小孩子,如何担的起这样大事呢?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,因此要用御刑铡他的四肢。他若果真被人主使,焉有舍去性命,不肯实说的道理呢?”杜大人道:“言虽如此,下官又有一个计较,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,如此如此追问一番,如何?”众人齐声说“是”。吩咐:“带马强,不许与马朝贤对面。”左右答应。   不多时,将马强带到。杜大人道:“马强,如今有人替你鸣冤,你认得他么?”马强道:“但不知是何人。”杜大人道:“带那鸣冤的当面认来。”只见艾虎上前跪倒。马强一看,暗道:“原来是艾虎这孩子,倒有为主之心,真是好!”连忙禀道:“他是小人的家奴,名叫艾虎。”杜大人道:“他有多大岁数了?”马强道:“他十五岁了。”杜大人道:“他是你家世仆么?”马强道:“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。”恶贼只顾说出此话,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,疑心尽释。杜大人道:“既是你家世仆,你且听他替你呜的冤。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。”艾虎便将口供诉完,道:“员外休怪,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。”马强喝道:“我骂你这狗才!满嘴里胡说!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!”陈公公喝道:“此乃公堂之上,岂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,好不懂好歹。就该掌嘴。”马强跪爬了半步,道:“回大人,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,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。这都是艾虎的谎言。”颜大人道:“你说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,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。倘若搜出来时,你还抵赖么?”马强道:“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,小人情甘认罪,再也不敢抵赖。”颜大人道:“既如此,具结上来。马强以为断无此事,欣然具结。众位大人传递看了,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。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,将结念与他听,问道:“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,你还不实说么?”马朝贤道:“犯人实无此事。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,犯人情甘认罪,再无抵赖。”也具了一张结。将他带下去,分别寄监。  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:“你家主人被劫一事,你可知道么?”艾虎道:“小人在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。”文大人道:“什么招贤馆?”艾虎道:“小人的员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,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,每日里耍枪弄棒,对刀比武,都是好本事。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,后来说是新太守,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之内。不知什么工夫,他们主仆跑了。小人的员外知道了,立刻骑马赶去,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来,就下在地牢里了。”文大人道:“什么地牢?”艾虎道:“是个地窖子,凡有紧要事情,都在地牢。回大人,这个地牢之中,不知害了多少人命。”陈公公冷笑道:“他家竟敢有地牢,这还了得么!这秀士必被你家员外害了。”艾虎道:“原要害来着。不知什么工夫,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。小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。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,如有事时,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。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,忽然来了个大汉,带领官兵,把我们员外合安人在卧室内就捆了。招贤馆众人听见,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。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汉的对手,俱各跑回招贤馆藏了。小人害怕,也就躲避了。不知如何被劫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可知道什么时候,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?”艾虎道:“小人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。”文大人听了,对众人道:“如此看来,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不相干了。”众大人问道:“何以见得?”文大人道:“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。五更天大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,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?”众位大人道:“大人高见不差。”陈公公道:“大人且别问此事,先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。”文大人道:“此案与御冠相连,必须问明一并复旨,明日方好搜查提人。”说罢,吩咐带原告姚成。谁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,知道此案大了,他却逃之夭夭了。差役去了多时,回来禀道:“姚成惧罪,业已脱逃,不知去向。”文大人道:“原告脱逃,显有情弊。这九龙冠之事益发真了。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便了。”大家共同拟了折底,交付陈公公,先行陈奏。   到了次日,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贤馆的众寇,并搜查九龙冠,即刻赴京归案备质。过了数日,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走龙冠,派役护送进京,连郭氏一并解到。你道郭氏如何解来?只因文书到了杭州,立刻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牟,以为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,谁知到了那里,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,只得追问郭氏。郭氏道:“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。”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,搜出许多书信,俱是与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。又叫郭氏随同来到佛楼之上,果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,搜出御冠帽盒来。署事官连忙打开验明,依然封好妥当,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,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,故此将他一同解京。   众位大人来到大理寺,先将御冠请出,大家验明,供在上面。把郭氏带上堂来,问他:“御冠因何在你家中?”郭氏道:“小妇人实在不知。”范大人道:“此冠从何处搜出来的?”郭氏道:“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。”杜大人道:“是你亲眼见的么?”郭氏道:“是小妇人亲眼见的。”杜大人叫他画招画供。吩咐带马强。   马强刚至堂上,一眼瞧见郭氏,吃了一惊,暗说:“不好!他如何来到这里?”只得向上跪倒。范大人道:“马强,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龙冠来,你还敢抵赖么?快与郭氏当面对来。”马强听了,战战兢兢问郭氏道:“此冠从何处搜出?”郭氏道:“佛楼之上中间龛内。”马强道:“果是那里搜出来的?”郭氏道:“你如何反来问我?你不放在那里,他们就能从那里搜出来么?”文大人不容他再辩,大喝一声道:“好过贼!连你妻子都如此说,你还不快招么?”马强只吓的目瞪痴呆,叩头碰地,道:“冤孽罢了!小人情愿画招。”左右叫他画了招。颜大人吩咐将马强夫妻带在一旁,立刻带马朝贤上堂,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口供,连马强画的招俱备与他看了,只吓得他魂飞魄散,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,说道:“罢了,罢了!事已如此,叫我有口难分。犯人画招就是了。”左右叫他画了招。众位大人相传看了,把他叔侄分别带下去。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。   忽听外面嘈杂,有人喊冤,只见街役跪倒禀道:“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,前来申诉。众人将他拦住,他那里喊声不止,小人不敢不回。”颜大人道:“我们是奉旨审问要犯,何人胆大,擅敢在此喊冤?”差役禀道:“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是替倪太守呜冤的。”陈公公道:“巧极了。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,何妨将老头儿带上来,众位大人问问呢。”吩咐:“带老头儿。”不多时,见一老者上堂跪倒,手举呈同,泪流满面,日呼“冤枉”。颇大人吩咐将呈子接上来,从头至尾,看了一遍,道:“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。”将此呈传递众位大人看了,齐道:“此状正是奉旨应讯案件。如今虽将马朝贤监守自盗讯明,尚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讯。今既有倪忠补呈申诉,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审问明白。明日一并复旨。”陈公公道:“正当如此。”便往下问道:“你就叫倪忠么?”倪忠道:“是。小人叫倪忠,特为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。”陈公公道:“你不必啼哭,慢慢的诉上来。”   未知说些什么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4回 复原职倪继祖成亲 观水灾白玉堂捉怪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52   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,便说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,如何暗暗私访,如何被马强拿去两次。“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,名叫朱绛贞,乃朱举人之女,被恶霸抢了去的,是他将我主仆放走。慌忙之际,一时失散,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,将此事说明。义士即到马强家中,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。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下在地牢,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。就定于次日,义士帮助捉拿马强,护送到府。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,无奈恶霸总不招承。不想恶霸家中被劫,他就一口咬定,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杖,差遣恶奴进京呈控。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,因此解任,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。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,细细详查是幸。”范大人道:“你主人既有此冤枉,你如何此时方来申诉呢?”倪忠道:“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,前往扬州接取家眷。及至到了任所,方知此事,因此急急赶赴京师,替主呜冤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陈公公点头道:“难为这老头儿,众位大人当怎么办呢?”文大人道:“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、义士欧阳春、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。惟有被劫一案,尚不知何人,须问倪继祖欧阳春,便见明白。”吩咐带倪太守与欧阳春。   不多时,二人上堂。文大人问太守道:“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?又于何时解到本府?”倪继祖道:“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,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。”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:“既是二更捉拿马强,为何于次日黎明到府呢?”欧阳春道:“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,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,小人好容易将他等杀退,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。因霸王庄离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遥,小人护送到府时,天已黎明。”   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,问道:“你丈夫被何人拿住?你可知道么?”郭氏道:“被个紫髯大汉拿住,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丈夫几时离家的?”郭氏道:“天已五鼓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?”郭氏道:“天尚未亮。”文大人道:“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,非止一人,你可曾看见么?”郭氏道:“来的人不少,小妇人吓的以被蒙头,那里还敢瞧呢。后来就听贼人说:‘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’,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,如何不见?”郭氏道:“就是那一夜的早起,小妇人因查点东西,不但招贤馆内无人,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。回大人,我丈夫交的这些朋友,全不是好朋友。”文大人听了,笑对众人道:“列位听见了。这明是众寇打劫,声言北侠与官役、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。众人道:“大人高见不差。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,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?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。”又把马强带上来,与倪忠当面质对。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,就一一招了。   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,其余案内之人分别收监。共同将复奏折子拟定,连招供并往来书信,预备明早谨呈御览。天于看了大怒,却将折子留中。你道为何?皆因仁宗为君,以孝治天下。其中关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,止于发上谕,说:“马朝贤监守自盗,理应处斩。马强抢掠妇女,私害太守,也定了斩立决。郭氏着勿庸议。”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。“倪继祖官复原职。欧阳春义举无事。艾虎虽以小犯上,薄有罪名,因为御冠出首,着宽免。”   倪继祖具折谢恩,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,倪继祖一一陈奏;又随了一个夹片,是叙说倪仁被害,李氏含冤,贼首陶宗贺豹,义仆杨芳即倪忠,并有祖传并梗玉莲花,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,细细陈奏。天子看了,圣心大悦,道:“卿家有许多的原委,可称一段佳话。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,李氏封诰随之。倪太公倪老儿也赏了六品职衔,随任养老。义仆倪忠赏了六品承议郎,仍随任服役。朱绛贞有玉莲花联姻之谊,奉旨毕姻。朱焕章恩赐进士。陶宗贺豹严缉拿获,即行正法。倪继祖磕头谢恩,复又请训,定日回任。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。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,众英雄俱备欢聚一处。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,一来拜望,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同到任。北侠难以推辞,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。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,即拜见了李氏夫人,与太公夫妇。李氏夫人依然持斋,另在静室居住。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朱焕章同去,迁了倪仁之柩,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,安葬立茔。白事已完,又办红事。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,方与朱绛贞完姻。自然是热闹繁华,也不必细述。北侠父子在任,太守敬如上宾,待诸事已毕,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。  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,每每想起襄阳王来,圣心忧虑。偏偏的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,屡接奏折,不是这里淹了百姓,就是那里伤了禾苗,尽为河工消耗国课无数,枉自劳而无功。这日单单召见包相,商酌此事,包相便保举颜查散,才识诸练,有守有为,堪胜此任。圣上即升颜查散为巡按,稽查水灾,兼理河工民情。颜大人谢恩后,即到开封府,一来叩辞,二来讨教治水之法。包公说了些治水之法,虽有成章,务必随地势之高低,总要堵泄合宜,方能成功。颜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,同往帮办一切,包公应允。次日早朝,包公奏明了,主簿公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前去治水,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,即封六品职衔;白玉堂的本领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,准其二人随往。颜巡按谢恩请训,即刻起程。   一日来到泗水城,早有知府邹喜迎接大人。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,忽听行外百姓喧哗,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。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来问话。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,但见他等形容憔悴,衣衫褴褛,若不可言,向上叩头,道:“救命呀!大人。”颜大人问道:“你们到此何事?”乡老道:“小民连年遭了水灾,已是不幸,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,时常出来现形伤人。如遇腿快的跑了,他便将窝棚拆毁,东西掠尽,害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。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紧。”颜大人道:“你等且去,本院自有道理。”众多老叩头出街去了。知会了众人,大家散去。颜大人与知府谈了多时,定于明月登西虚山观水。知府退后,颜大人又与公孙先生白五爷计议了一番。   到了次日,乘轿到西虚山下,知府早已伺候,换了马匹,上到半山,连马也不能骑了,只得下马步行,好容易到了山头,但见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,由赤堤湾浩浩荡荡漫到赤墩,顺流而下,过了横塘,归于杨家庙。一路冲浸之处,不可胜数。慢说房屋四分五落,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。又见赤堤墩的百姓,全在水浸之处,搭了窝棚栖身,自命名曰“舍命村”。他等本应移在横塘,因路途遥远,难以就食,故此舍命在此居住。那一番惨淡形景,令人不堪注目。   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,暗想道:“黎民遭此苦楚,连个准窝棚没有,还有水怪侵扰,可见是祸不单行。但只一件,他既不伤人,如何拆毁窝棚,抢掠东西呢?事有可疑。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。”他却悄悄的知会了颜巡按,带领四名差役,暗暗来到赤堤墩,假作奉命查验的光景。众百姓俱备上前叩头诉苦。白玉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,进去坐下。又叫几个老农,大家席地而坐。又细细问了水怪的来踪去迹。“可有什么声息没有?”众百姓道:“也没有什么声息,不过呕呕乱叫。”白玉堂道:“你们仍在各窝棚内隐藏。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,夜间好与你们捉拿水怪。你们切不可声张,惟恐水怪通灵,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,他就不肯出来了。”众百姓听了,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,立刻悄语低言,努嘴,打手势。白玉堂看了,又要笑又可怜,想来被水怪吓的胆都破了。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镍子,道:“你们将此银拿去,备些酒来。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。大家吃饱了,夜间务必警醒。倘若水怪来时,你们千万不可乱跑。只要高声一嚷,就在窝棚内稳坐,不要动身。我自有道理。”众百姓听了,欢天喜地,选腿快的寻找酒食去,腿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。七手八脚,登时的你拿这个,我拿那个,白五爷看了也觉有趣。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,并问他水势凶猛的情形。问他如何埽坝,再也打叠不起。众乡老道:“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,到了那里是个旋涡,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。虽有行舟来往,到了那里,没有不小心留神的。”白五爷道:“旋涡那边是什么地方?”众乡老道:“过了旋涡,那边二三里之遥,便是三皇庙了。”白五爷暗记在心。   吃毕酒饭,早见一轮明月涌出,清光皎洁,衬着这满湖荡漾,碧浪茫茫,清波浩浩,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。大家闭气息声。锦毛鼠五爷踱来踱去,细细在水内留神。约有二鼓之半,只听水面唿喇喇一声响。白玉堂将身躯一伏,回手将石子掏出。见一物跳上岸来,是披头散发,面目不分,见他竟奔窝棚而去。白五爷好大胆,也不管妖怪不妖怪,有何本领,会什么法术,他便悄悄尾在后面。忽听窝棚内嚷了一声道:“妖怪来了!”白玉堂在那物的后面吼了一声,道:“妖怪往那里走!”嗖的一声,就是一石子,正打在那物后心之上。只听噗麻一声,那物往前一栽。猛见那物一回头,白五爷又是一石子飞来,不偏不歪,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。只听拍的一声响,那怪哎哟了一声,咕咚栽倒在地。白五爷急赶上前,将那妖怪按住。早有差役从窝棚出来,一齐涌上,将妖怪拿住,抬在窝棚一看,见他哼哼不止,原来是个人,外穿皮套。急将皮套扯去,见他血流满面,口吐悲声,道:“求爷爷饶命呀!”刚说至此,只听那边窝棚嚷道:“水怪来了!”白玉堂连忙出来,嚷道:“在那里?一并拿来审问。”又听那边喊道:“跑了,跑了!”白五爷这里叱咤道:“速速追上拿来,莫要叫他跑了。”早已听见水面上“扑通”‘寸十通”,跳下水去了。   众乡老聚在一处,来看水怪,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抢掠。一个个摩拳擦掌,全要打水怪以消忿恨。白五爷拦道:“你等不要如此,俺还要将他带到衙门,按院大人要亲审呢。你等既知是假水怪,以后见了务必齐心努力捉拿,押解到按院衙门,自有赏赉。”众乡民道:“什么赏不赏的。只要大人与民除害,难民等就感恩不浅了。今日若非老爷前来识破,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。如今既知他是假的,还怕他什么。倒要盼他上来,拿他几个。”说到高兴,一个个精神百倍。就有沿岸搜寻水怪的,那里有个影儿呢,安安静静过了一夜。   到了天明,众乡民又与白五爷叩头:“多亏老爷前来除害,众百姓难忘大恩。”白五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,方带领差役,押解水贼,竟奔巡按衙门而来。   未知后文审办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5回 公孙策探水遇毛生 蒋泽长沿湖逢邬寇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5342   且说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,请见大人。颜大人自西虚山回来,甚是耽心,一夜未能好生安寝,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,心中大喜,连忙请进相见。白玉堂将水怪说明。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,原来是十三名水寇,聚集在三皇庙内,白日以劫掠客船为生,夜间假装水怪要将赤堤墩的众民赶散,他等方好施为作事。偏偏这些难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,故此虽无房屋,情愿在窝棚居住,死守此堤,再也不肯远离。   白玉堂又将乡老说的旋涡说了。公孙策听了,暗想道:“这必是别处有壅塞之处,发泄不通,将水攻激于此,洋溢泛滥,埽坝不能叠成。必须详查根源,疏3睿开了,水势流通,自无灾害。”想罢,回明按院,他要明日亲去探水。颜大人应允。玉堂道:“既有水寇,我想水内本领,非我四哥前来不可。必须急速具折写信,一面启奏,一面禀知包相,方保无虞。”颜大人连忙称是,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,具了禀帖,立刻拜发起身。   到了次日,颜大人派了两名干总,一名黄开,一名清平,带了八名水手,两只快船,随了公孙先生前去探水。知府又来禀见,颜大人请到书房相见,商议河工之事。忽见清平惊慌失色,回来禀道:“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水,刚至旋涡,卑职拦阻,不可前进。不想船头一低,顺水一转,将公孙先生与千总黄开具各落水不见了。卑职难以救援,特来在大人跟前请罪。”颜大人听了,心里着忙,便问道:“这旋涡可有往来船只么?”清平道:“先前本有船只往来,如今此处成了汇水之所,船只再也不从此处走了。”颜大人道:“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处么?为何不极力的拦阻先生呢?”清平道:“黄开也曾拦阻至再,无奈先生执意不听,卑职等也是无法的。”颜大人无奈,叱退了清平,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捞尸首。知府回去派人去了半天,再也不见踪影,回来禀知按院。颜大人只急得唉声叹气。白玉堂道:“此必是水寇所为,只可等蒋四哥来了,再做道理。”颜大人无法,只好静听消息罢了。   过了几天,果然蒋平到了,见了按院。颜大人便将公孙策先生与千总黄开溺水之事,说了一遍。白玉堂将捉拿水怪一名,供出还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涡那边三皇庙内聚集,作了窝巢的话,也一一说了。蒋平道:“据我看来,公孙先生断不至死。此事须要访查个水落石出,得了实迹,方好具折启奏。”即吩咐预备快船一只,仍叫清平带到旋涡。   蒋爷上了船,清平见他身躯瘦小,形如病夫,心中暗道:“这样人从京中特特调了来,有何用处?他也敢去探水?若遇见水寇,白白送了性命。”正在胡思,只见蒋爷穿了水靠,手提鹅眉钢刺,对清平道:“千总,将我送到旋涡。我若落水,你等只管在平坦之处,远远等候。纵然工夫大了,不要慌张。”清平不敢多言,惟有喏喏而已。   水手摇橹摆桨,不多时,看看到了旋涡,清平道:“前面就是旋涡了。”蒋爷立起身来,站在船头上,道:“千总站稳了。”他将身体往前一扑,双脚把船往后一蹬。看他身虽弱小,力气却大。又见蒋爷侧身入水,仿佛将水穿刺了一个窟窿一般,连个大声气儿也没有,更觉罕然。   且说蒋平到了水中,运动精神,睁开二日。忽见那边来了一人,穿着皮套,一手提着铁锥,一手乱摸而来。蒋爷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睁目,急将钢刺对准那人的胸前哧的一下,可怜那人在水中,连个“哎哟”也不能嚷、便就哑叭呜呼了。蒋爷把钢刺往回里一抽,一缕鲜血,顺着钢刺流出,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,尸首也就随波浪去了。   话不重叙,蒋爷一连杀了三个,顺着他等来路,搜寻下去,约有二三里之遥,便是堤岸。蒋平上得堤岸来,脱了水靠,拣了一棵大树,放在权桠之上。迈步向前,果见一座庙宇,匾上题着“三皇庙”。蒋爷悄悄进来一看,连个人影儿也是没有。左寻右寻,又找到了厨下,只听里面呻吟之声。蒋爷向前一看,是个年老有病僧人。那僧人一见蒋爷,连忙说道:“不干我事。这都是我徒弟将那先生与千总放走,他却也逃走了,移害于我。望乞老爷可怜。”蒋爷听了,话内有因,连忙问道:“俺正为搭救先生而来。他等端的如何?你要细细说来。”老和尚道:“既是为搭救先生与千总的,想来是位官长了。恕老憎不能为礼了。——只因数日前有二人在旋涡落水,众水寇捞来,将他二人控水救活。其中有个千总黄大老爷,不但僧人认得,连水寇俱各认得。追问那人,方知是公孙策老爷,是帮助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河工的。水寇听了着忙,大家商量,私拿官长不是当要的,便将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看守,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,其余的俱各上襄阳王那里报信,或将二位官长杀害,或将二位官长解到军山,交给飞叉太保钟雄。自他等去后,老僧与徒弟商议,莫若将二位老爷放了。叫徒弟也逃走了,拚着僧家这条老命,又是疾病的身体不能脱逃,该杀该剐,任凭他等,虽死无怨。”蒋平连连点头,难得这僧人一片好心,连忙问道:“这头目叫什么名字?”老僧道:“他自称镇海蛟邬泽。”蒋爷又问道:“你可知那先生合千总往那里去了?”老僧道:“我们这里极荒凉幽僻,一边临水,一边靠山,单有一条路崎岖难行,约有数里之遥,地名螺蛳湾。到了那里,便有人家。”蒋爷道:“若从水路到螺蛳湾,可能去得么?”老僧道:“不但去得,而且极近,不过二三里之遥。”蒋爷道:“你可晓得,水寇几时回来?”老僧道:“大约一二日间就回来了。”蒋平问明来历,道:“和尚你只管放心,包管你无事。明日即有官兵到来捉拿水寇,你却不要害怕。俺就去也。”说罢,回身出庙,来到大树之下,穿了水靠,窜入水中。   不多时,过了旋涡,挺身出水,见清平在那边船上等候,连忙上了船,悄悄对清平道:“千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。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,乘舟到三皇庙,暗暗埋伏。如有水寇进庙,你等将庙团团围住,声声呐喊,不要进庙。等他们从庙内出来,你们从后杀进。倘若他等入水,你等只管换班巡查。俺在水中自有道理。”清平道:“只恐旋涡难过,如何能到得三皇庙呢?”蒋爷道:“不妨事。先前难以过去,只因水内有贼,用铁锥凿船。目下我将赋人杀了三名,平安无事了。”清平听了,暗暗称奇,又问道:“蒋老爷此时往何方去呢?”蒋平道:“我已打听明白,公孙先生与黄千总俱有下落,趁此时我去探访一番。”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子总有了下落,心中大喜。只见蒋爷复又窜入水内,将头一扎,水面上瞧,只一溜风,波水纹分左右,直奔西北去了。清平这才心服口服,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。吩咐水手拨转船头,连忙回转按院衙门,不表。   再说蒋爷在水内,欲奔螺蛳庄,连换了几口气,正行之间,觉得水面上刷的一声,连忙挺身一望。见一人站在筏子上,撒网捕鱼。那人只顾留神在网上面,反把那人吓了一跳。回头见蒋爷穿着水靠,身体瘦小,就如猴子一般,不由的笑道:“你这个样儿,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,岂不见笑于人?我对你说,似你这些毛贼,俺是不怕的。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,俺不肯加害于你,还不与我快滚么?倘再延捱,恼了我性儿,只怕你性命难保。”蒋爷道:“俺看你不象在水面上作生涯的,俺也不是那在水内为贼作寇的。请问贵姓。俺是特来问路的。”那人又道:“你既不是贼定,为何穿着这样东西?”蒋爷道:“俺素来深识水性,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人,故此穿了水靠,走这捷径路儿,为的是近而且快。”那人道:“你姓其名谁?要访何人?细细讲来。”蒋爷道:“俺姓蒋名平。”那人道:“你莫非是翻江鼠蒋泽长么?”蒋爷道:“正是。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?”那人哈哈大笑,道:“怪道,怪道。失敬,失敬。”连忙将网拢起,从新见礼,道:“恕小人无知,休要见怪。小人姓毛名秀,就在螺蛳庄居住。只因有二位官长现在舍下居住,曾提尊号,说不日就到,命我铺鱼时留心访问。不想今日巧遇,易胜幸甚。请到寒舍领教。”蒋爷道:“正要拜访,惟命是从。”毛秀撑篙,将筏子拢岸拴好,肩担鱼网,手提鱼篮。蒋爷将水靠脱下,用钢刺也挑在肩头,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。举目看时,村子不大,人家不多,一概是草舍篱墙,柴扉竹牖,家家晾着鱼网,很觉幽雅。   毛秀到门前,高声喊道:“爹爹开门,孩儿回来了。有贵客在此。”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,须发半白,不足六旬光景,开了柴扉,问道:“贵客那里?”蒋爷连忙放下挑的水靠,双手躬身道:“蒋平特来拜望老丈,恕我造次不恭。”老者道:‘小老儿不知大驾降临,有失远迎,多多有罪。请到寒舍待茶。”   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,里面早已听见。公孙策与黄开就迎出来,大家彼此相见,甚是观喜,一同来到茅屋,毛秀后面已将蒋爷的钢刺水靠带来,大家彼此叙坐,各诉前后情由。蒋平又谢老丈收留之德。公孙先生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,是位高明隐士,而且颇晓治水之法。蒋平听了,心中甚觉畅快。不多时,摆上酒席,虽非珍馐,却也整理的精美,团团围坐,聚饮谈心。毛家父于高雅非常,令人欣羡。蒋平也在此住了一宿。   次日,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,提了钢刺,仍然挑着水靠,别了众人,言明剿除水寇之后,再来迎接先生与干总,并请毛家父子。说毕,出了庄门,仍是毛秀引到湖边,要用筏子渡过蒋爷去。蒋爷拦阻道:“那边水势汹涌,就是大船尚且难行,何况筏子。”说罢,跳上筏子,穿好水靠,提着钢刺,一执手道:“请了。”身体一侧,将水面刺开,登时不见了。毛秀暗暗称奇道:“怪不得人称翻江鼠,果然水势精通,名不虚传!”赞羡了一番,也就回庄中去了。   再说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,直奔旋涡而来。约着离旋涡将近,要往三皇庙中去打听打听清平,水寇来否,再作道理。心中正然思想主意,只见迎面来了二人,看他身上并未穿着皮套,手中也未拿那铁锥,却各人手中俱拿着钢刀。再看他两个穿的衣服,知是水寇,心中暗道:“我要寻找他们,他们赶着前来送命。”手把钢刺,照着前一人心窝刺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这一个已经是倾生丧命。抽出钢刺,又将后来的那人一下,那一个也就“呜呼哀哉”了。这两个水寇,连个手儿也没动,糊里糊涂的都被蒋爷刺死,尸首顺流去了。蒋爷一连杀了二贼之后,刚要往前行走,猛然一枪顺水刺来。蒋爷看见也不磕迎拨挑,却把身体往斜刺里一闪,便躲过了这一枪。   原来水内交战,不比船上交战,就是兵刃来往,也无声息,而且水内俱是短兵刃来往,再没有长枪的。这也有个缘故。   原来迎面之人就是镇海蛟邬泽,只因带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庙,奉命把公孙先生与黄千总送到军山。进得庙来,坐来暖席,忽听外面声声呐喊:“拿水寇呀,拿水寇呀!好歹别放走一个呀!务要大家齐心努力。”众贼听了,那里还有魂咧,也没个商量计较,各持利刃,一拥的往外奔逃。清平原命兵弁不许把住山门,容他们跑出来,大家追杀。清平却在树林等候,见众人出来,迎头接住。倒是邬泽还有些本领,就与清平交起手来。众兵一拥上前,先擒了四个,杀却两个。那两个瞧着不好,便持了利刃,奔到湖边,跳下水去。蒋爷才杀的就是这两个。后来邬泽见帮手全无,单单的自己一人,恐有失闪,虚点一枪,抽身就跑到湖边,也就跳下水去,故此提着长枪,竟奔旋涡。   他虽能够水中开目视物,却是偶然。见蒋爷从那边而来,顺手就是一枪。蒋爷侧身躲过,仔细看时,他的服色不比别个,而且身体雄壮,暗道:“看他这样光景,别是邬泽吧,倒要留神,休叫他逃走了。”邬泽一枪刺空,心内着忙,手中不能磨转长枪,立起从新端平方能再刺。只这点工夫,蒋爷已贴立身后,扬起左手,拢住网巾,右手将钢刺往邬泽腕上一点。邬泽水中不能哎哟,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,端不住长枪,将手一撒,枪沉水底,蒋爷水势精通,深知诀窍,原在他身后拢住网巾,却用磕膝盖猛在他腰眼上一拱,他的气往上一凑,不由的口儿一张。水流线道,何况他张着一个大乖乖呢,焉有不进去点水儿的呢?只听咕嘟儿的一声,蒋爷知道他呛了水了。连连的“咕嘟儿”“咕嘟儿”几声,登时把个邬泽呛的迷了,两手扎撒,乱抓乱挠,不知所以。蒋爷索性一翻手,身于一闪,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。这邬泽每日里淹人当事,今日遇见硬对头儿,也合他玩笑玩笑。谁知他不禁玩儿,不大的工夫,小子也就灌成水车一般。蒋爷知他没了能为,要留活口,不肯再让他喝了,将网巾一提,两足踏水,出了水面。邬泽嘴里还吸溜滑拉往外流水,忽听岸上嚷道:“在这里呢。”蒋爷见清平带领兵弁,果是沿岸排开。蒋爷道:“船在那里?”清平道:“那边两只大船就是。”蒋爷道:“且到船上接人。”清平带领兵弁数人,将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,即刻控水。   蒋爷便问擒拿的贼人如何。清平道:“已然擒了四名,杀了二名,往水内跑了二名。”蒋爷道:“水内二名俺已了却,但不知拿获这人,是邬泽不是?”便叫被擒之人前来识认,果是头目邬泽。蒋爷满心欢喜,道:“不肯叫千总在庙内动手者,一来恐污佛地,二来惟恐玉石俱焚。若都杀死,那是对证呢?再者他既是头目,必然他与众不同,故留一条活路,叫他等脱逃。除了水路,就近无路可去,俺在水内等个正着。俺们水旱皆兵,令他等难测。”清平深为佩服,夸赞不已,吩咐兵弁,押解贼寇一同上船,俱回按院衙门而来。   要知详细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6回 按图治水父子 加封好酒贪杯叔侄会面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819   且说蒋四爷与千总清平押解水定上船,直奔按院衙门而来。此刻颜大人与白五爷俱各知道蒋四爷如此调度,必然成功,早已派了差人在湖边等候瞭望。见他等船只过了旋涡,荡荡漾漾回来,连忙跑回衙门禀报。白五爷迎了出来,与蒋爷清千总见了,方知水寇已平,不胜大喜。同到书房,早见颜大人阶前立候。蒋爷上前见了,同到屋中坐下,将拿获水寇之事叙明;并提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,颇晓治水之道,公孙先生叫回禀大人,务必备礼聘请出来,帮同治水。颜大人听见了,甚喜,即备上等礼物,就派千总清平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,前到螺蜘庄,一来接取公孙先生,即请毛家父子同来。清平领命,带领兵弁二十名,押解礼物,只用一只大船,竟奔螺蛳湾而去。  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,将镇海蛟邬泽带上堂来审问。邬泽不敢隐瞒,据实说了。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,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,所有拆埽毁坝,俱是有意为之,一来残害百姓,二来消耗国帑,复又假装水怪,用铁锥凿漏船只,为的是乡民不敢在此居住,行旅不敢从此经过,那时再派人来占住了洪泽湖,也算是一个咽喉要地。可笑襄阳王无人,既有此意,岂是邬泽一人带领几个水寇就能成功,可见将来不能成其大事。   且说颜大人立时取了邬泽的口供,又问了水寇众人。水寇四名虽然不知详细,大约所言相同,也取了口供,将邬泽等交县寄监严押,候河工竣时一同解送京中,归部审讯。   刚将邬泽等带下,只见清平回来禀说:“公孙先生已然聘请得毛家父子,少刻就到。”颜大人吩咐备马,同定蒋四爷白五爷迎到湖边。不多时,船已拢岸,公孙先生上前参见,未免有才不胜任的话头。颜大人一概不提,反倒慰劳了数语。公孙策又说毛九锡因大人备送厚礼,心甚不安。早有备用马数匹,大家乘骑,一同来到衙署。进了书房,颜大人又要以宾客礼相待。毛九锡逊让至再至三,仍是钦命大人上面坐了,其次是九锡,以下是公孙先生蒋爷白爷,末座方是毛秀。千总黄开又进来请安请罪。颜大人不但不罪,并勉励了许多言语。“待河工报竣,连你等俱要叙功的。”黄开闻听,叩谢了,仍在外面听差。颜大人便问毛九锡治水之道,毛九锡不慌不忙,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,双手呈献。颜大人接来一看,见上面山势参差,水光荡漾,一处处崎岖周折,一行行字迹分明,地址阔隘远近不同,水面宽窄深浅各异,何方可用埽坝,那里应当发泄,界面极清,宛然在目。颜大人看了,心中大喜,不胜夸赞。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,更觉心清目朗,如获珍宝一般。就将毛家父子留在衙署,帮同治水,等候纶音。公孙先生与黄千总又到了三皇庙与老和尚道谢,布施了百金,令人将他徒弟找回,酬报他释放之恩。   不多几日,圣旨已下,即刻动工,按着图样,当泄当坝,果无差谬。不但国帑不致妄消,就是工程也觉省事。算来不过四个月光景,水平土平,告厥成功。颜大人工完回京,将镇海蛟邬泽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审问,颜大人递折请安,额外随了夹片,声明毛九锡毛秀并黄开清平功绩,圣上召见,颜大人面奏叙功。仁宗甚喜,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,毛秀六品职衔,黄开清平俟有守备缺出,尽先补用。刑部尚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,启奏当今。原来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,枢密院的掌院就补放刑部尚书杜文辉;所遗刑部尚书之缺,就着欧阳修补授。   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,立刻召见包相计议,襄阳王已露形迹,须要早为剿除。包相又密奏道:“若要发兵,彰明较著,惟恐将他激起,反为不美。莫若派人暗暗访查,须剪了他的羽翼,然后一鼓擒之,方保无虞。”天于准奏,即加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,特旨巡按襄阳。仍着公孙策白玉堂随往。加封公孙策为主事,白玉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,所遗四品护卫之衔,即着蒋平补授,立即驰驿前往。   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然暗里防备,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,右有飞叉太保钟雄督率水寨,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,以为羽翼,严密守汛。   且说圣上因见欧阳修的本章,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,便召见包相,问及北侠。包相将北侠为人,正直豪爽,行侠尚义,一一奏明。天子甚为称羡。包公见此光景,下朝回衙,来到书房,叫包兴请展护卫来,告诉此事。南侠回到公所,对众英雄述了一番。只见四爷蒋平说道:“要访北侠,还是小弟走一趟,庶不负此差。什么缘故呢?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赵四位是再不能离了左右的,公孙兄与白五弟上了襄阳了。这开封府必须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。如有不到之处,还有俺大哥可以帮同协办。至于小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,与其闲着,何不讨了此差,一来访查欧阳兄,二来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,岂不是两便么?”大家计议停当,一同回了相爷。包公心中甚喜,即时吩咐起了开封府的龙边信票,交付蒋爷,用油纸包妥,贴身带好。别了众人,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。行了几日,不过是饥餐渴饮。   一日,天色将晚,到了来峰镇悦来店,住了西耳房单间。歇息片时,饮酒吃饭毕,又泡了一壶茶,觉得味香水甜,未免多喝了几碗。到了半夜,不由的要小解起来。刚刚的来到院内,只见那边有人以指弹门,却不声唤。蒋爷将身一隐,暗里偷瞧。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入,仍将门儿掩闭,蒋爷暗道:“事有可疑,倒要看看。”也不顾小解,飞身上墙,轻轻跃下,原来是店东居住之所。   只听有人说道:“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。方才在东耳房我已认明,正是我们员外的对头,如何放得他过!”又听一人答道:“言虽如此,怎么替你报仇呢?”那人道:“小弟已见他喝了个大醉,英若趁醉将他勒死,撇在荒郊,岂不省事?”又听答道:“索性等他睡熟了,再动不迟。”蒋爷听到此,抽身越墙出来,悄悄奔到东耳房,见挂着软布帘儿,屋内尚有灯光。从帘缝儿往里一看,见灯花结蕊,有一人头向里面而卧,身量却不甚大。蒋爷侧身来到屋内,剪了灯花,仔细看时,吓了一跳,原来是小侠艾虎。见他烂醉如泥,呼声震耳,暗道:“这样小小年纪,贪杯误事。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,险些儿把小命儿丧了。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?不要管他,俺且在这里等他便了。”“扑”,将灯吹灭,屏息而坐。偏偏急着要小解,再也忍不住,无可如何,将单扇门儿一掩,就在门后小解起来。因工夫等的大了,他就小解了个不少,流了一地,刚然解完,只听外面有些个声息。他却站在门后,只见进来一人,脚下一跳,往前一扑。后面那人紧步跟到,正撞在前面身上。蒋爷将门一掩,从后转出,也就压在二人身上,却高声先嚷道:“别打我!我是蒋平。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。”   艾虎此时已醒,听是蒋爷,连忙起身。蒋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。此时店小二听见有人嚷贼,连忙打着灯笼前来。蒋爷就叫他将灯点上一照,一个是店东,一个是店东朋友。蒋爷就把他拿的绳了捆了他二人。底下的那人衣服湿了好些,却是蒋爷撒的溺。   蒋爷坐下,便问店东道:“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,要害我侄儿?是何道理?讲!”店东道:“老爷不要生气,小人名叫曹标,我这个朋友名叫陶宗,因他家员外被人害却,事不随心,投奔我来。皆因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内,左一壶,有一壶,喝了许多的酒。是陶宗心内犯疑,一个小客官为何喝了许多的酒呢?况且又在年幼之间呢。他就悄悄的前来偷看,不想被他认出,说是他家员外的仇人,因此央烦小人陪了他来,作个帮手。”蒋爷道:“作帮手是叫你帮着来勒人,你就应他?”曹标道:“并无此事,不过叫小人帮着拿住他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的事,如何瞒的过我呢?你二人商议明白,将他勒死,撇在荒郊。你还说:‘等他睡了,再动不迟。’你岂是尽为做帮手呢?”一席话说的曹标,再也不敢言语,惟有心中纳闷而已。蒋爷道:“我看你决非良善之辈,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。”说着话,叫:‘艾虎把那个拉过来,我也问问。”艾虎上前,将那人提起一看。“哎呀!原来是你么?”便对蒋爷道:“四叔,他不叫陶宗,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。”蒋爷听了,连忙问道:“你既是姚成,如何又叫陶宗呢?”陶宗道:“我起初名叫陶宗,只因投在马员外家,就改名叫姚成。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,惟恐连累于我,因此脱逃,又复了本名,仍叫陶宗。”蒋爷道:“可见你反复不定,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准主意。既是如此,我也不必问了。”回头对店小二道:“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来。我告诉你,此乃是脱了案的要犯。你家店东却没有什么要紧。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人,叫他们快些来见,我这里急等。”店小二听了,那敢怠慢。   不多时,进来了二人,朝上打了个千儿道:“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,实在眼瞎,望乞老爷怒罪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俩谁是地方?”只听一人道:‘小人王大是地方。他是保甲,叫李二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这里属那里管?”王大道:“此处地面皆属唐县管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官姓什么?”王大道:“我们太爷姓何,官名至贤。请问老爷贵姓。”蒋爷道:“我姓蒋,奉开封府包太师的钧谕,访查要犯,可巧就在这店内擒获,我已捆缚好了在这里。说不得你们辛苦看守,明早我与你们一同送县。见了你们官儿,是要即刻起解的。”二人同声说道:“蒋老爷只管放心,请歇息去吧。就交给小人们,是再不敢错的。别说是脱案要犯,无论什么事情,小人们断不敢徇私。”蒋爷道:“很好。”说罢,立起身,携着艾虎的手,就上西耳房去了。   要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7回 为知己三雄访沙龙 因救人四义撇艾虎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51   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,二人连声答应,说了许多的小心话。蒋爷立起身来,携着艾虎的手,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。爷儿俩个坐下。蒋爷方问道:“贤侄,你如何来到这里?你师傅往那里去了?”艾虎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只因我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,后来义父屡次要走,倪太守断不肯放。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,方才离了杭州,到茉花村给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,就在那里住下了。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。不多几日回来,说道: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觉,惟恐派兵征剿,他那里预为防备。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旱路,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。这水旱两路皆是咽喉紧要之地。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,即刻传檄飞报。因此我师傅与我义父听见此信,甚是惊骇。什么缘故呢?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,绰号铁面金刚,在卧虎沟居住。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,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,二来又怕沙伯父被贼人诓去入伙。大家商量。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丁二叔,他们三位俱各上卧虎沟去了。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。侄儿一想,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,反倒关在家里,我如何受得来呢!一连闯了好几日。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,急的侄儿没有法儿。无奈何,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,做了盘费,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。不想今日住在此店,又遇见了对头。”   蒋爷听了,暗暗点头,道:“好小于!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。真好胆量,好心胸!但只一件,欧阳见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,想来是他去不得。若去得时,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?其中必有个缘故。如今我既遇见他,岂可使他单人独往呢!”正在思索,只听艾虎问道:“蒋叔父今日此来,是为拿要犯,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?”蒋爷道:“我岂为要犯而来,原是为奉相谕,派我找寻你义父。只因圣上想起,相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,如何回奏呢,因此派我前来。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。”艾虎道:“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?”蒋爷道:‘哦原要上茉花村来着。如今既知你义父上了卧虎沟,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,我也上卧虎沟走走。”艾虎听了欢喜道:“好叔叔!千万把侄儿带了去!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,就说叔父把侄儿带了去的,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。”蒋爷听了,笑道:“你倒会推干净儿。难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?”艾虎道:“赶到日子多了,谁还记得这些事呢?即使丁大叔告诉了,事已如此,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怪的了。”   蒋爷暗想道:“我看艾虎年幼贪酒,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,莫若我带了他去,一来尽了人情,二来又可找欧阳兄。只是他这酒,必须如此如此。”想罢,对艾虎道:“我带虽把你带去,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。”艾虎听说带了他去,好生欢喜,便问道:“四叔,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,侄儿无有不应的。”蒋爷道:“就是你的酒。每顿只准你吃三角,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。你可愿意么?”艾虎听了,半晌方说道:“三角就是三角,吃荤强如吃素。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,也就是了。”叔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。   不一时到东耳房照看,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,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,不过垂头叹气而已。   到了天色将晓,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,打了包裹。艾虎不用蒋爷吩咐,他就背起行李,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,竟奔唐县而来。到了县衙,蒋爷投了龙边信票。不多时,请到书房相见。蒋爷面见何县令,将始末说明。因还要访查北侠,就着县内派差役押解赴京。县官即刻办了文书,并将护卫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。蒋爷辞了县官,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,带在贴身,与艾虎竟自起身。  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京,来至开封,投了文书。包公升堂,用刑具威吓的姚成一一供招:原是水贼,曾害过倪仁夫妇。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。姚成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。取了招供,即将姚成毙于铡下。曹标定罪充军。此案完结不表。  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,往湖广进发。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。一日来至濡口雇船,船家富三,水手二名。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,心旷神恰,颇觉有趣。只见艾虎两眼蒙俄,不似坐船,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,睡魔就来了。先前还前仰后合,挣扎着坐着打吨,到后来放倒头便睡。惟独到喝酒之时,精神百倍,又是说,又是笑。只要三角酒一完,咯噎的就打起哈气来了,饭也不能好生吃。蒋爷看了这番光景,又怕他生出病来。想了想在船上无妨,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,由他去便了。  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,正行之间,忽见富三说道:“快些撑船,找个避风的所在。风暴来了。”水手不敢怠慢,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矾下。此处却是珍五口,极其幽僻,将船湾住,下了铁锚。整顿饭食吃毕,已有掌灯之时,却是风平浪静,毫无动静。蒋爷暗道:“并无风暴,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?哦,是了,想是他心怀不善,别是有什么意思吧?倒要留神。”只听呼噜噜呼声振耳,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,他又睡着了。蒋爷暗道:“他这样贪杯好睡,焉有不误事的呢。”正在犯想,又听忽喇喇一阵乱响,连船都摆起来,万籁皆呜。果然大风骤起,波涛汹涌,浪打船头。蒋爷方信富三之言,不为虚谬。幸喜乱刮了一阵,不大工夫,天开月霁,衬着清平波浪荡漾,夜色益发皎洁。不肯就睡,独坐船头,赏玩多时。约有二鼓,刚要歇息,觉得耳畔有人声唤:“救人呀,救人!”顺着声音,细着眼往西北一观,隐隐有个灯光闪闪灼灼。蒋爷暗道:“此必有人暗算。我何不救他一救呢。”忙迫之中也不顾自己衣眼,将鞋脱在船头,跳在水内,踏水面而行。忽见一人忽上忽下,从西北顺流漂来。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,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。那人两手乱抓乱挠,蒋爷却不叫他揪住。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于。   但凡人落了水,慢说道是无心落水,就是自己情愿淹死,到了临危之际,再无有不望人救之理。他两手扎煞,见物就抓,若被抓住,却是死劲,再也不得开的。往往从水中救人,反被溺水的带累倾生,皆是救的不得门道之故。再者几溺水的两手必抓两把淤泥,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。   如今蒋爷提住那人,容他乱抓之后,方一手提住头发,一手把住腰带,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。幸喜工夫不大,略略控水,即便苏醒,哼哼出来。蒋爷方问他名姓。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,姓雷名震。蒋爷听了,便问道:“现今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?”雷震道:‘哪就是小老儿的儿子。恩公如何知道?”蒋爷道:“我是闻名。有人常提,却未见过。请问老文家住那里?意欲何往?”雷震道:“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行后面,有二里半之遥,在八宝村居住。因女儿家内贫寒,是我备了衣服簪珥,前往陵县探望,因此雇了船只。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,一个米三,一个米七。他二人不怀好意,见我有这衣服箱笼,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,便藏在此处。他先把我跟的人杀了,小老儿喊叫‘救人’,他却又来杀我。是我一急将船窗撞开,跳在水中,自己也就不觉了。多亏恩公搭救。”蒋爷道:“大约船尚未开。老丈在此略等,我给你瞧瞧箱笼去。”雷震听了,焉有不愿意的呢,连忙说道:“敢则是好,只是又要劳动恩公。”蒋爷道:“不打紧。你在此略等,俺去去就来。”说罢,跳在水内,一个猛子,来到有灯光的船边。只听二贼说道:“把开箱笼看看,包管兴头的。”蒋爷把住船边,身体一跃,道:“好贼!只顾你们兴头,却不管别人晦气了。”说着话,到船上。米七猛听见一人答言,提了刀钻出舱来,尚未立稳,蒋爷抬腿就是一脚。虽然未穿鞋,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,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颊之上,如何禁得起,身体一歪,栽在船上,手松刀落。蒋爷跟步,抢刀在手,照着米七一搠,登时了帐。米三在船上看的明白,说产‘不好!”就从雷老者破窗之处,窜入水内去了。蒋爷如何肯放,纵身下水,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,出了水面,犹如捣碓一般,立刻将米三提到船上,进舱找着绳子,捆缚好了,将他脸面向下控起水来。蒋爷复又跳在水内,来到崖岸,背了雷震送上船去,告诉他道:“此贼如若醒来,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,不要害怕,已然捆缚好好的了。等天亮时,另雇船只便了。”说罢,翻身入水,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。罢了!踪影全无,敢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,早已开船去了。   蒋爷无奈,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。正听雷老者颤巍巍的声音道:“你动~动,我就是一刀。”蒋爷知道他是害怕,远远就答言道:“雷老丈,俺又回来了。”雷震听了,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,心中好生欢喜,道:“恩公为何去而复返?”蒋爷道:“只因我的船只不见,想是开船走了。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?”雷震道:“有劳恩公,何以答报?”蒋爷道:“老支有衣服,借一件换换。”雷震应道:“有,有,有。却是四垂八卦的。”蒋爷用丝绦束腰,将衣襟拽起。等到天明,用篙撑开,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。倒把老者吓了一跳,道:“人命关天,这还了得!”蒋爷笑道:“这厮在水中做生涯,不知劫了多少客商,害了多少性命。如今遇见蒋某,理应除却。还心疼他怎的?”雷震嗟叹不已。   且不言蒋爷送雷震上陵县。再说小爷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,猛然惊醒,不见了蒋平,连忙出舱问道:“我叔叔往那里去了?”富三道:“你二人同舱居住,如何问我?”艾虎听了,慌忙出舱看视,见船头有鞋一双,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!四叔掉在水内了。别是你等有意将他害了吧?”富三道:“你这小客官,说话好不晓事。昨晚风暴将船湾住,我们俱是在后艄安歇的。前舱就是你二人。想是那位客官夜间出来小解,失足落水,或者有的。如何是我们害了他呢?”水手也说道:“我们既有心谋害,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?为何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呢?”又一水手道:“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沉重,把他害了,反倒诬赖我们吧?”小爷听了将眼一瞪,道:“岂有此理!满口胡说!那是我叔父,俺如何肯害他?”水手道:“那可难说。现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内,你还赖谁呢?”小爷听了,揎拳掠袖,就要打他们水手。富三忙拦道:“不要如此。据我看来,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谋害的,也不是失脚落水的,竟是自投在水内的。大家想想,若是被人谋害,或者失足落水,焉有两只鞋好好放在一边之理呢?”一句话说的众人省悟,水手也不言语了。艾虎也不生气,连忙回转舱内,见包裹未动,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,连龙票也在其内;又把兜肚内看了一看,尚有不足百金,只得仍然包好,心中纳闷道:“蒋四叔往何处去了呢?——难道夤夜之间摸鱼去了?”正在思索,只听富三道:“小客官,已到停泊之处了。”艾虎无奈,束兜肚,背了包裹,搭跳上岸,迈步向前去了。船价是开船付给了,所谓“船家不打过河钱”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8回 抢鱼夺酒少弟拜兄 谈文论诗老翁择婿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09   且说艾虎下船之后,一路上想起:“蒋爷在悦来店救了自己,蒙他一番好意,带我上卧虎沟,不想竟自落水,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凉凉。”不由的凄惨落泪。正在哭啼,猛然想起蒋爷颇识水性,绰号翻江鼠,焉有淹死的呢。想到此,又不禁大乐起来。走着,走着,又转想道:“不好,不好!俗语说的好,‘惯骑马的惯跌跤,河里淹死是会水的’。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,阴沟里会翻船,也是有的。可怜一世英名,却在此处倾生。”想到此,不由的又痛哭起来。哭了多时,忽又想起那双鞋来,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呢?若果如此,还有相逢之日。想到此,不禁又狂笑起来。他哭一阵,笑一阵。旁人看着皆以为他有疯魔之症,远远的躲开,谁敢招惹于他。   艾虎此时千端万绪,萦绕于心,竟自忘饥,因此过了宿头。看看天色已晚,方觉饥饿,欲觅饭食,无处可求。忽见灯光一闪,急忙奔到临近一看,原来是个窝铺,见有二人对面而坐,并听有豁拳之声。他却赶到跟前。一人刚叫了个“八马”,艾虎也把手一伸道:“三元。”谁知豁拳的却是两个渔人,猛见艾虎进来,不分青红皂白硬要豁拳,便发话道:“你这后生,好生无理!我们在此饮酒作乐,你如何前来混搅?”艾虎道:“实不相瞒:俺是行路的,只因过了宿头,一时肚中饥饿,没奈何将就将就,留下相与吧。”说着话,他就要端酒碗。那渔人忙拦道:“你要吃食,也等我们吃剩下了,方好周济于你。”艾虎道:“俺又不是乞儿化子,如何要你周济。俺有银两,买你几碗酒。你可肯卖么?”渔人道:“俺这里又不是酒市。你要买,前途买去,我这里是不卖的。”说罢,二人又脑袋摘巾儿豁起拳来。一人刚叫了个“对手”,艾虎又伸一拳道:“元宝。”二渔人大怒道:“你这小厮好生惫懒!说过不卖,你却歪厮缠则甚?”艾虎道:“不卖,俺就要抢了。”渔人冷笑道:“你说别的罢了。你说要抢,只怕我们此处不容你放抢。”说罢,站起身来,出了窝棚,揎拳掠袖道:“小厮,你抢个样儿我看!”艾虎将包袱放下,笑哈哈的道:“你不要忙,俺先与你说明。俺要输了,任凭你等;俺若赢了,不消说了,不但酒要够,还要管俺一饱。”那渔人也不答应,扬手就是一拳。艾虎也不躲闪,将手接住,往旁边一领,那渔人不知不觉爬伏在地。这渔人一见,气忿忿的道:“好小厮竟敢动手!”抽后就是一脚。艾虎回身将脚后跟往上一托,那渔人仰巴叉栽倒在地。二人爬起来,一拥齐上。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,二人复又跌倒。一连三次,渔人知道不是对手,抱头鼠窜而去。   艾虎见他等去了,进了窝棚,先端起一碗酒饮干。又要端那碗酒时,方看见中间大盘内是一尾鲜串鲤鱼,刚吃了不多,满心欢喜。又饮了这碗酒,也不用筷著,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。又拿起酒瓶来斟酒。一碗酒,一块鱼,霎时间杯盘狼藉。正吃的高兴,酒却没了。他便端起大盘来,囫囵吞的连汤都喝了。虽未尽兴,也可搪饥。回首见有现成的鱼网将手擦抹了擦抹。站起身来刚要走时,觉有一物将头碰了一下。回头看时,原来是个大酒葫芦,不由的满心欢喜,摘将下来。复又回身就灯一看,却是个锡盖。艾虎不知是转螺蛳的,左打不开,右打不开,一时性起,用力一掰,将葫芦嘴撅下来。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饮干,一松手拍叉的一声,葫芦正落在大盘子上,砸了个粉碎。艾虎也不管他,提了包裹,出了窝铺,也不管东西南北,信步行去。谁知冷酒后犯,一来是吃的空心酒,二来吃的太急,又着风儿一吹,不觉的酒涌上来。晃里晃荡,才走了二三里的路,再也挣扎不来。见路旁有个破亭子,也不顾尘垢,将包袱放下,做了枕头,放倒身躯,呼噜噜酣睡如雷,真是“一觉放开心地稳,不知日出已多时”。   正在睡浓之际,觉得身上一阵乱响,似乎有些疼痛。慢闪二目,天已大亮,见五六个人各持木棒,将自己围绕,猛然省悟,暗道:“这是那两个渔人调了兵来了。”再一回想:“原是自己的不是,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完了事了。”谁知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,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,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棍奔了窝棚而来。大家看时,不独鱼酒皆无,而且葫芦掰了,盘子碎了,一个个气冲两胁,分头去赶。只顾奔了大路,那知小侠醉后混走,倒岔在小路去了。众人追了多时不见踪影,俱说:“便宜他!”只得大家分散了。   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,走到破亭子,忽听呼声振耳。此时天已黎明,看不真切,似乎是个年幼之人,急忙令人看守,复又知会就近的,凑了五六个人。其中便有窝棚中的渔人,看了道:“就是他。”众人就要动手。有个年老的道:“众位不要混打,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,不大稳便。须要将他肉厚处打,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。”因此一阵乱响,又是打艾虎,又是棒磕棒。打了几下,见艾虎不动。大家犹疑,恐怕伤了性命。   那知艾虎故意的不语,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。迟了半天,见他们不打了,方睁开眼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打了?”一翻身爬起,提了包裹,掸了掸尘垢,拱了拱手,道:“请了,请了。”众人围绕着,那里肯放。艾虎道:“你们为何拦我?”众人道:“你抢了我们的鱼酒,难道就罢了不成?”艾虎道:“你们不打我吗?打几下子出了气,也就是了。还要怎么?”渔人道:“你掰了我的葫芦,砸了我的大盘,好好的还我。不然,想走不能。”艾虎道:“原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。不要紧,俺给你银另买一分吧。”渔人道:“只要我的原旧东西,要银子作什么?”艾虎道:“这就难了。人有生死,物有毁坏。业已破了,还能整的上么?你不要银子,莫若再打几下,与你那东西报报仇,也就完了事了。”说罢,放下包裹,复又躺在地下,闹顽皮子,闹的众人生气不是,要笑不是,再打也不是。年老的道:“真这后生实在呕人。他倒闹起顽皮来了。”渔人道:“他竟敢闹顽皮。我把他打死,给他抵命。”年老的道:“休出此言。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?”   正说间,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的书生,向着众人道:“列位请了。不知此人犯了何罪,你等俱要打他?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吧。”说罢,就是一揖。众人见是个斯文相公,连忙还礼,道:“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,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,实实可恶。既是相公给他讨情,我们认个晦气罢了。”说罢,大家散去。  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,再看时,见他用袖子遮了面,仍然躺着不肯起来,向前将袖子一拉。艾虎此时臊的满面通红,无可搭讪,噗哧的一声,大笑不止。书生道:“不要发笑。端的为何?有话起来讲。”艾虎无奈站起,掸去尘垢,向前一揖,道:“惭愧,惭愧。实在是俺的不是。”便将抢酒吃鱼,以及毁坏家伙的话,毫无粉饰,和盘托出,说罢,又大笑不止。书生听了,暗暗道:“听他之言,倒是个率直豪爽之人。”又看了看他的相貌,满面英风,气度不凡,不由的倾心羡慕,问道:“请问尊兄贵姓?”艾虎道:“小弟姓艾名虎。尊兄贵姓?”那书生道:“小弟施俊。”艾虎道:“原来是施相公。俺这不堪的形景,休要见笑。”施俊道:“岂敢,岂敢。‘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’焉有见笑之理。”艾虎听了“皆兄弟也”,以“皆”字当作“结”字,答道:“俺乃粗鄙之人,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。既蒙不弃,俺就拜你为兄。”施俊听了甚喜,知他是错会意了,以为他梗直可交,便问:“尊兄青春几何?”艾虎道:“小弟今年十六岁了。哥哥,你今年多大了?”施俊道:“比你长一岁,今年十七岁了。”艾虎道:“俺说是兄长,果然不差。如此,哥哥请上,受小弟一拜。”说罢,爬在地下就磕头。施俊连忙还礼。二人彼此搀扶。   小侠提了包裹,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,离了破亭,竟奔树林而来。早见一小童拉定两匹马在那里了望。施俊来到小童跟前,唤道:“锦笺过来,见过你二爷。”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,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,心中早就纳闷。如今听见相公如此说,不敢怠慢,上前跪倒,道:“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。”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头,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,今见锦笺如此,喜出望外,不知如何是好,连忙说道:“起来,起来!”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,递与锦笺道:“拿去买果子吃。”锦笺却不敢受,两眼瞅着施俊。施俊道:“二爷既赏你,你收了就是。”锦笺接过,复又叩头谢赏。艾虎心中暗道:“为何他又叩头?哦,是了。想是不够用的,还合我再讨些回手。”又向兜肚内要掏。(艾虎当初也是馆童,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过这些排场礼节,所以不懂,并非前后文不对。)施俊道:“二弟赏他一锭足矣,何必赏他许多呢。请问二弟,意欲何往?”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,答道:“小道要上卧虎沟,寻我师父与义父。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?”施俊道:“愚兄要上襄阴县金伯父那里,一来看文章,二来就在那里用功。你我二人不能盘桓畅叙,如何是好?”艾虎道:“既然彼此有事,莫若各奔前程。后会有期。兄长请乘骑,待小弟送你一程。”施俊道:“贤弟不要远进。我是骑马,你是步下,如何赶的上?不如就此拜别了吧。”说罢,二人彼此又对拜了。锦笺拉过马来,施俊谦让多时,扳鞍上马。锦笺因艾虎在步下,他不肯骑马,拉着步行。艾虎不依,务必叫他骑上马,跟了前去。目送他主仆已远,自己方扛起包裹,迈开大步,竟奔大路去了。  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,字必昌,曾作过一任知县,因害目疾失明,告假还乡。生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: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,因参襄阳王遭贬在家。第二个便是新调长沙大守邵邦杰。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,却是情同骨肉。施老爷知道金老爷有一位千金小姐,自幼儿见过好几次,虽有联姻之说,却未纳聘。如今施俊年已长成,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,明是托金公看文章,暗暗却是为结婚姻。   这日施俊来到襄阴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,问着金老爷的家,投递书信。金老爷即刻请至书房,见施俊品貌轩昂,学问渊博,那一派谦让和蔼,令人羡慕。金公好生欢喜,而且看了来书,已知施乔之意,便问施俊道:“令尊目力可觉好些?不然,如何能写书信呢?”施俊鞠躬答道:“家严止于通彻三光,别样皆不能视。此言乃家严谆嘱小侄代笔,望伯父海涵勿晒。”金辉道:“如此看来,贤侄的书法是极妙的了。这上面还要叫老拙改正文章,如何当得。学业久已荒疏,拈笔犹如马囗,还讲什么改正。只好贤侄在此用功,闲时谈谈讲讲,彼此教正,大家有益罢了。”   说到此处,早见家人禀告:“饭已齐备,请示在那里摆?”金公道:“在此摆。我同施相公一处用,也好说话。”饮酒之间,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,施俊一一对答如流,把个金辉乐的了不得。吃毕饭,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,自己洋洋得意往后面而来。   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89回 憨锦笺暗藏白玉钗 痴佳蕙遗失紫金坠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16   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,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。夫人听了,也觉欢喜。原来何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,膝下生得两个儿女:女名牡丹,今年十六岁;儿名金章,年方七岁。老爷还有一妾,名唤巧娘。   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,知有许婚之意,便问:“施贤侄到此何事?”金老爷道:“施公双目失明,如今写信前来,叫施俊在此读书,从我看文章。虽是如此,书中却有求婚之意。”何氏道:“老爷意下如何呢?”金公道:“当初施贤弟也曾提过,因女儿尚幼,并未聘定。不想如今施贤侄年纪长成,不但品貌端好,而且学问渊博,堪与我女儿匹配。”何氏道:“既如此,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呢?”金公道:“且不要忙。他既在此居住,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,如果真好,慢慢再提亲不迟。”  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,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,是自幼儿服侍小姐的,(因他聪明伶俐,而且模样儿生的俏丽,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,文理颇通,故此起名用个“蕙”字,上面又加上个“佳”字,言他是香而且美。佳蕙既然如此,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。)这日他正到夫人卧室,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双全,有许婚之意。他便回转绣户,嘻嘻笑笑道:“小姐大喜了!”牡丹小姐道:“你道的什么喜?”佳蕙道:“方才我从太太那里来,老爷正在讲究。原来施老爷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,从着老爷看文章。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,而且品貌极美。老爷太太乐得了不得,有意将小姐许配与他。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?”牡丹正看书,听说至此,把书一放,嗔道:“你这丫头,益发愚顽了!这些事也是大惊小怪,对我说的么?越大越没出息了。还不与我退下!”   佳蕙一团高兴,被小姐申饬了一顿,脸上觉的讪讪的,羞答答回转自己屋内,细细思索道:“我与小姐虽是主仆,却是情同骨肉。为何今日听了此话,不但不喜,反倒嗔怪呢?哦,是了。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,有貌的必不能有才,如何能够才貌兼全呢?小姐想来不能深信。仔细想来,倒是我莽撞了。理应替他探个水落石出,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。”想到此,局促不安,他便悄悄偷到书房,把施俊看了个十分仔细,回来暗道:“怨得老爷夸他,果然生的不错。据我看来,他既有如此的容貌,必有出奇的才情。小姐不知,若要固执起来,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?暧!我何不如此如此,替他们成全成全,岂不是好?”想罢,连忙回到自己屋内,拿出一方芙蓉手帕,暗道:“这也是小姐给我的,我就拿他作了引线。”立刻提笔,在手帕上写了“关关睢鸠,在河之洲”二句,折叠了折叠,藏在一边。   到了次日,午间无事,抽空儿袖了手帕,来到书房。可巧施俊手倦抛书,午梦正长,锦笺也不在跟前。桂蕙悄悄的临近桌边,把手帕一丢,转身时又将桌子一靠。施俊惊醒,蒙眬二日,翻身又复睡了。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,见相公在外面瞌睡,腕下却露着手帕,慢慢抽出,抖开一看,异香扑鼻,上面还有字迹,却是两句诗经,心中纳闷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此帕从何来呢?不要管他,我且藏起来。相公如问我时,我再问相公,便知分晓。”及至施俊睡醒,也不找手帕,也不问锦笺。锦笺心中暗道:“看此光景,这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。若是我们相公的,焉有不找不问之理呢?但只一件,既不是我们相公的,这手帕从何而来呢?倒要留神查看。”   到了次日,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,暗里窥探。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,到了书房,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,不便惊动,抽身回来。刚要入后,只见一人迎面拦住道:“好呀!你跑到书房作什么来了?快说!不然,我就嚷了。”佳蕙见是个小童,问道:“你是谁?”小童道:“我乃自幼服侍相公、时刻不离左右、说一是一、说二是二、言听计从的锦笺。你是谁?”佳蕙笑道:“原来是锦兄弟么。你问我,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、时刻不离左右、说一是一、说二是二、言听计从的佳蕙。”锦笺道:“原来是佳姐姐么。”佳蕙道:“什么佳咧锦咧,叫着怪不好听的。莫若我叫你兄弟,你叫我姐姐,咱们把佳锦二字去了,好不好?我问兄弟,昨日有块手帕,你家相公可曾瞧见了没有?”锦笺想道:“原来手帕是他的,可见他人大心大。我何不嘲笑他几句。”想罢,说道:“姐姐不要性急,事宽则圆。姐姐终久总要有女婿的,何必这末忙呢。”佳蕙红了脸道:“兄弟体要胡说。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思深义重,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,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家相公,叫他早早求婚,莫要耽误了大事。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的,你还不明白么?那明是韫玉待价之意。”锦笺道:“姐姐,原来为此,我倒错会了意了。姐姐还不知道呢,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。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,故此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信,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,是叫这里老爷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。如今姐姐既要知恩报恩,那手帕是不中用的。何不弄了真实的表记来!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面承管。”佳蕙听了道:“兄弟放心。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,咱二人务必将此事作成,庶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。”说罢,佳蕙往后面去了,锦笺也就回转书房。  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,处处留神,时刻在念。不料事有凑巧,牡丹小姐叫他收拾镜妆,他见有精巧玉钗一对,暗暗袖了一枝,悄悄递与锦笺。锦笺回转书房,得便开了书箱,瞧瞧无物可拿,见有一把扇子拴的个紫金鱼的扇坠,连忙解下来,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。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,刚要包上紫金鱼,见帕上字迹分明。他又卖弄起才学来,急忙提笔写上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二句,然后将扇坠包裹。得意洋洋,来见佳蕙道:“我说事成在我,姐姐不信。你看如何?”说罢,打开给佳蕙看了。佳蕙等的工夫大了,已然着急,见有个回礼,急急忙忙接了过来。“兄弟,改日听信吧。”回手向衣襟一掖,转身就去了。   刚走了不多时,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,极其聪明,见了佳蕙,问道:“姐姐那里去了?”佳蕙道:“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。”杏花几道:“掐的花在那里?给我几朵儿。”佳蕙道:“花尚未开,因此空手而回。”杏花儿道:“我不信。可巧一朵儿没有吗?我要搜搜。”说罢,拉住佳蕙不放。佳蕙藏藏躲躲道:“你这丫头,岂有此理!慢说没花儿,就是有花儿,也犯不上给你。难道你怕走大了脚,不会自己掐去么?拉拉扯扯什么意思!”说罢,将衣服一顿,扬长去了。杏花儿觉得不好意思,红涨了脸,发话道:“这有什么呢!明儿我们也掐去,单希罕你的咧。”说着话,往地下一看,见有一个包儿,连忙捡起,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,急忙忙笼在抽内,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。巧娘问道:“你往那里去来?又合谁呕了气了?因为什么撅着嘴?”杏花儿道:“可恶佳蕙,他掐了花来,我向他要一两朵,饶不给,还摔打我。姨娘自想想,可气不可气?偏偏的他掉了一个包儿,我是再也不给他的了。”巧娘听了,忙问道:“你捡了什么了?拿来我看。”杏花儿将包儿递将过来。不想巧娘一看,便生出许多是非来了。   你道为何?只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,将宦途看淡了,每日间以诗酒自娱。但凡有可以消遣处,不是十天,就是半月,乐而忘返。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有条。惟有巧娘水性扬花,终朝尽盼老爷回来。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,又不在妇人身上用工夫的。他便急的犹如热地蚂蚁一般,如何忍耐得住,未免有些饥不择食,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。俗语说:“色胆大来,难保机关不泄。”一日,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,刚然入港,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香,将好事冲散。偏这幕宾是个胆小的,惟恐事要发觉,第二日收拾收拾,竟自逃走了。巧娘失了心上之人,他既不思己过,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,每每要将他二人陷害,又是无隙可乘。   如今见了手帕,又有紫金鱼,正中心怀,便哄杏花儿:“这个包儿既是捡的,你给我吧。我不白要你的,我给你作件衫子如何?”杏花儿道:“罢哟!姨娘前次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,来回跑了多少次,应许给我作衫子,到如今何尝作了呢。还提衫子呢,没的尽叫我担个名儿罢了。”巧娘道:“往事休提。此次一定要与你作衫子的,并且两次合起来,我给你作件夹衫子如何?”杏花道:“果真那样,敢则是好。我这里先谢谢姨娘。”巧娘道:“不要谢。我还告诉你,此事也不可对别人说,只等老爷回来,你干万不要在跟前。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于你。”杏花儿听了欢喜,满口应承。   一日,金公因与人会酒,回来过晚,何氏夫人业已安歇,老爷怜念夫人为家计操劳,不忍惊动,便来到巧娘屋内。巧娘迎接就座,殷勤献茶毕,他便双膝跪倒,道:“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。”金公道:“你有何事?只管说来。”巧娘道:“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,事关重大。虽然老爷知道,必须访查明白,切不可声张。”说着话,便把手帕拿出,双手呈上。金公接过来一看,见里面包着紫金鱼扇坠儿;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,写着诗经四句,笔迹却不相同,前二句写的轻巧妩媚,后二句写的雄健草率。金辉看毕,心中一动,便问:“此物从何处拾来?”巧娘道:“贱妾不敢说。”金辉道:“你只管说来,我自有道理。”巧娘道:“老爷千万不要生气。只因妾给太太请安回来,路过小姐那里,拾得此物。”金辉听了,登时苍颜改变,无名火起,暗道:“好贱人!竟敢作出这样事来。这还了得!”即将手帕金鱼包好,拢在抽内。巧娘又加言道:“老爷,此事与门楣有关,千万不要声张,必须访查明白。据妾看来,小姐决无此事,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。”老爷听了,点了点头,一语不发,便向书安安歇去了。   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0回 避严亲牡丹投何令 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65   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,明是开脱小姐,暗里却是葬送佳蕙。佳蕙既有污行,小姐焉能清白呢?真是“君子可欺以其方”。那知后来金公见了玉钗,便把佳蕙抛开,竟自追问小姐,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险些儿丧了性命。可见他的计谋狠毒。言虽如此,巧娘说“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”这句话,说的何尝不是呢?他却有个心思,以为要害小姐,必先剪除了佳蕙。佳蕙既除,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。偏偏的遇见个心急性拗的金辉,不容分说,又搭着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,因此这件事倒闭的蒙混了。  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,一夜不曾合眼。到了次日,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,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。金公便在书房搜查,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玉钗,仔细留神,正是给女儿的东西。这一气非同小可,转身来到正室,见了何氏,问道:“我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钦,现在那里?”何氏道:“既然给了女儿,必是女儿收着。”金辉道:“要来,我看。”何氏便叫丫环到小姐那里去取。去不多时,只见丫环拿了一枝玉钦回来,禀道:“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钗,小姐找了半天,在镜箱内找了一枝。问佳蕙时,佳蕙病的昏昏沉沉,也不知那一枝那里去了。小姐说:‘待找着那一枝,即刻送来。’”金辉听了,哼了一声,将丫环叱退,对夫人道:“你养的好女儿!岂有此理!”何氏道:“女儿丢了玉钦,容他慢慢找去。老爷何必生气?”金公冷笑道:“再要找时,除非到书房找这一枝去。”何氏听了诧异道:“老爷何出此言?”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,道:“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作的!”便在抽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,道:“现有对证,还有何言支吾?”何氏见了此物,问道:“此钗老爷从何得来?”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来的事说了。又道:“我看父女之情,给他三日限期,叫他寻个自尽,体来见我!”说罢,气愤愤的上外面书房去了。   何氏见此光景,又是着急,又是伤心,忙忙来到小姐卧室。见了牡丹放声大哭。牡丹不知其详,问道:“母亲,这是为何?”夫人哭哭啼啼,将始末原由述了一遍。牡丹听毕,只吓的粉面焦黄,娇音软颤,也就哭将起来。哭了多时,道:“此事从何说起!女儿一概不知。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去。”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,心中一急,登时病了。就在那日告假,躺在自己屋内将养。此时正在昏愦之际,如何答应得上来。梁氏无奈,回转绣房,道:“问了佳蕙,他也不知。”何氏夫人道:“这便如何是好!”复又痛哭起来。牡丹强止泪痕,说道:“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尽,孩儿也不敢违拗。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,未能答报,孩儿虽死也不瞑目。”夫人听到此,上前抱住牡丹,道:“我的儿呀!你既要死,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吧。”牡丹哭道:“母亲休要顾惜女儿。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,母亲若死了,叫兄弟倚靠何人?岂不绝了金门之后么?”说罢,也抱住夫人,痛哭不止。   旁边乳母梁氏,猛然想起一计,将母女劝住,道:“老奴倒有一事回禀。我家小姐自幼稳重,闺门不出,老奴敢保断无此事,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,也未可知。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。若是等他好了再问,惟恐老爷性急,是再不能等的。若依着老爷逼勒小姐,又恐日后事明,后悔也就迟了。”夫人道:“依你怎么样呢?”梁氏道:“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,两口于同着小姐带佳蕙,投到唐县舅老爷那里,暂住几时。待佳蕙好了,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,以明事之真假,一来暂避老爷的盛怒,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。只是太太担些干系,遇便再求老爷便了。”夫人道:“老爷跟前,我再慢慢说明。只是你等一路上,叫我好不放心。”梁氏道:“事已如此,无可如何了。”牡丹道:“乳娘此计虽妙,但只一件,我自幼儿从未离了母亲,一来抛头露面,我甚不惯;二来违背父命,我心不安,还是死了干净。”何氏夫人道:“儿呀,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。你果真死了,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?”牡丹哭道:“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?”乳娘道:“此不过解燃眉之急。日久事明,依然团聚,有何不可?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,我更有一计在此。就将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,一路上说小姐卧病,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。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,谁又晓得呢?”何氏夫人听了,道:“如此很好。你们就急急的办理去吧。我且安置安置老爷去。”牡丹此时心绪如麻,纵有千言万语,一字却也道不出来,只是说道:“孩儿去了。母亲保重要紧!”说罢,大哭不止。夫人痛彻心怀,无奈何,狠着心去了。   这里梁氏将他男子汉找来,名叫吴能。既称男子汉,可又叫吴能,这明说是无能的男子汉。他但凡有点能为,如何会叫老婆作了奶子呢。可惜此事交给他,这才把事办坏了。(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,打的很好的刀。)到了河边,不论好歹,雇了船只。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,来到花园后门。奶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到河边上船,一篙撑开,飘然而去。   且说金辉气愤愤离了上房,来到了书房内。此时施生已回,见了金公,上前施礼。金辉洋洋不睬。施俊暗道:“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?哦,是了。想是嗔我在这里搅他了。可见人情险恶,世道浇薄,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生活,如何受他的厌气!”想罢,便道:“告禀大人得知,小生离家日久,惟恐父母悬望,我要回去了。”金辉道:“很好。你早就该回去。”施俊听了这样口气,登时羞的满面红涨,立刻唤锦笺备马。锦笺问道:“相公往那里去?”施俊道:“自有去处,你备马就是了。谁许你问!狗才,你仔细,休要讨打。”锦笺见相公动怒,一声儿也不敢言语,急忙备了马来。施生立起身来,将手一拱,也不拜揖,说声“请了”。金辉暗道:“这言生如此无礼,真正可恶!”又听施生发话道:“可恶呀,可恶!真正岂有此理!”金辉明明听见,索性不理他了,以为他少年无状。又想起施老爷来,他如何会生出这样子弟,未免叹息了一番,然后将书籍看了看,依然照旧。又将书籍打开看了看,除了诗文之外,只有一把扇儿,是施生落下的,别无他物。   可惜施生忙中有错,来时原是孤然一身,所有书籍曲章全是借用这里的。他只顾生气,却忘了扇儿,放在书籍之内。彼时若是想起,由扇子追问扇坠,锦笺如何隐瞒?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一质证,大约此冤立刻即明。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,竟遗落在书籍之内。扇儿虽小,事关重大。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,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来呢?  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,便回到内室,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,甚是凄惨。金辉一语不发,坐在椅上叹气。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,口口声声:“妾身在老爷跟前请罪。”老爷连忙问道:“端的为何?”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,又道:“老爷只当女儿已死,看妾身薄面,不必深究了。”说罢,哭瘫在地。金辉先前听了,急的跺脚,惟恐丑声播扬。后来见夫人匍匐不起,究竟是老夫老妻,情分上过意不去,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:“你也不必哭了。事已如此,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。”   金辉这里不究,那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。只因吴能忙迫雇船,也不留神,却雇了一只贼船。船家弟兄二人,乃是翁大翁二,还有一个帮手王三。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,而且又有细软包袱,便起了不良之意,暗暗打号儿。走不多时,翁大忽然说道:“不好了,风暴来了。”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。先对奶公道:“咱们须要祭赛祭赛,方好。”吴能道:“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?”翁二道:“无妨,我们船上皆有,保管预备的齐整,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。”吴能道:“但不知用多少钱?”翁二道:“不多,不多,只要一千二百钱足够了。”吴能道:“用什么,要许多钱?”翁二道:“鸡鱼羊头三牲,再加香蜡纸锞,这还多吗?敬神佛的事儿,不要打算盘。”吴能无奈,给了一千二百钱。   不多时,翁大请上香。奶公出船一看,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,中间是个少皮无脑的羊脑袋,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妆,右边是一尾飞鳞四目的鲤鱼干;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,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。更可笑的,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;最可怜的,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。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,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。吴能一见,不由的气往上冲,道:“这就是一干二百钱办的么?”翁二道:“诸事齐备,额外还得酒钱三百。”吴能听了发急道:“你们不是要讹呀!”翁大道:“你这人祭赛不虔,神灵见怪,理应赴水,以保平安。”说罢,将吴能一推,噗咚一声,落下水去。   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,刚要出来,正见他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,心中一急,连嚷道:“救人呀,救人!”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,乳母站立不稳,摔倒船内,又嚷道:“救人呀,救人呀!”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,极力将竹窗撞下,随身跳入水中去了。翁大赶进舱来,见那女子跳入水内,一手将佳蕙拉住道:“美人不要害怕,俺合你有话商量。”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,要脱不能脱,只急的通身是汗,觉的心内一阵清凉,病倒好了多一半。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。佳蕙在船内被翁大拉着,急的他高声叫喊:“救人呀,救人!”   忽见那边飞也似的来了一只快船,上面站着许多人,道:“这船上害人呢,快上船进舱搜来。”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,将篙往水内一拄,嗖的一声跳下水去。翁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,说进舱搜来。他惟恐被人捉住,便从窗户窜出,赴水逃生去了。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,枉用心机,白白的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,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。   且言众人上船,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:“你等莫忙。大约贼人赴水脱逃。且看船内是什么人。”说罢,进舱看时,谁知梁氏藏在床下,此时听见有人,方才从床下爬出。见有人进来,他便急中生智,道:“众位救我主仆一命。可怜我的男人被贼人陷害,推在水内淹死。丫环着急,窜出船窗投水也死了。小姐又是疾病在身,难以动转。望乞众位见怜。”说罢,泪流满面。这人听了,连说道:“不要啼哭,待我回老爷去。”转身去了。梁氏悄悄告诉佳蕙,就此假充小姐,不可露了马脚。佳蕙点头会意。   那人去不多时,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小姐,叫梁氏提了包裹,纷纷乱乱一阵,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。来到官船之上,只见有一位老爷坐在大圈椅上面,问道:‘哪女子家住那里?姓什么?慢慢讲来。”假小姐向前万福,道:“奴家金牡丹,乃金辉之女。”那老爷问道:“那个金辉?”假小姐道:“就是作过兵部尚书的。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,圣上震怒,将我父亲休致在家。”只见那老爷立起身来,笑吟吟的道:“原来是侄女到了。幸哉,幸哉,何如此之巧呀!”假小姐连忙问道:“不知老大人为谁?”因何以侄女呼之?请道其详。”那老爷笑道:“老夫乃邵邦杰,与令尊有金兰之谊。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,故此急急带了家眷前去赴任。今日恰好在此停泊,不想救了侄女,真是天缘凑巧。”假小姐听了,复又拜倒,口称叔父。邵老爷命丫环搀起,设座坐了。方问道:“侄女为何乘舟,意欲何往?”   不知假小姐说些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1回 死里生千金认张立 苦中乐小侠服史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947   且说假小姐闻听邵公此问,便将身体多病、奉父母之命、前往唐县就医养病的话,说了一遍。邵老爷道:“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。你一个闺中弱质,如何就叫奶公奶母带领去赴唐县呢?”假小姐连忙答道:“平素时常往来。不想此次船家不良,也是侄女命运不济。”邵老爷道:“理宜将侄女送回,奈因钦限紧急,难以迟缓。与其上唐县,何不随老夫到长沙,现有老荆同你几个姊妹,颇不寂寞。待你病体好时,我再写信与令尊,不知侄女意下如何?”假小姐道:“既承叔父怜爱,侄女敢不从命。但不知婶母在于何处?待侄女拜见。”邵老爷满心欢喜,连忙叫仆妇丫环搀着小姐,送到夫人船上。原来邵老爷有三个小姐,见了假小姐,无不欢喜。从此佳蕙就在邵老爷处将养身体。他原没有什么大病,不多几日,也就好了。夫人也曾背地里问过他,有了婆家没有。他便答道:“自幼与施生结亲。”夫人也悄悄告诉了老爷。自那日开船行到梅花湾的双岔口,此处却是两条路:一股往东南,却是上长沙;一股往东北,却是绿鸭滩。   且说绿鸭滩内有渔户十三家,内中有一人年纪四旬开外,姓张名立,是个极其本分的,有个老伴儿李氏,老两口儿无儿无女,每日捕鱼为生。这日张老儿夜间撒下网去,往上一拉,觉得沉重,以为得了大鱼,连唤:“妈妈,快来,快来!”李氏听了,出来问道:“大哥,唤我做什么?”(这老两口子素来就是这等称呼:男人管着女人叫妈妈,女人管着男人叫大哥。当初不知是怎么论的,如今惯了,习以为常。)张立道:“妈妈帮我一帮,这个行货子可不小。”李氏上前帮着拉上船来,将网打开,看时却是一个女尸,还有竹窗一扇托定。张立连连啤道:“晦气!晦气!快些掷下水去。”李氏忙拦道:“大哥不要性急,待我摸摸,还有气息没有。岂不闻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’吗?”果然摸了摸,胸前兀的乱跳,说道:“还有气息,快些控水。”李氏又舒掌揉胸。不多时清水流出不少,方才渐渐苏醒,哼哼出来。婆子又扶他坐起,略定定神,方慢慢呼唤,细细问明来历。   原来此女就是牡丹小姐。自落水之后,亏了竹窗托定,顺水而下,不计里数,漂流至此。自己心内明白,不肯说出真情,答言:“是唐县宰的丫环,因要接金小姐去,手扶竹窗,贪看水面。不想竹窗掉落,自己随窗落水,不知不觉漂流至此。请问妈妈贵姓?”李氏一一告诉明白,又悄悄合张立商量道:“你我半生无儿无女。我今看见此女生的十分俏丽,言语聪明,咱们何不将他认为女儿,将来岂不有靠么?”张立道:“但凭妈妈区处。”李氏便对牡丹说了,牡丹连声应允。李氏见牡丹应了,欢喜非常。登时疼女儿的心盛,也不愿捕鱼,急急催大哥快快回庄,好与女儿换衣服。张立撑开船,来到庄内。李氏搀着牡丹进了茅屋,找了一身干净衣服,叫小姐换了。本是珠围翠绕,如今改了荆钗布裙。   李氏又寻找茶叶烧了开水,将茶叶放在锅内,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,方拿过碗来,擦抹净了,吹开沫子,舀了半碗,擦了碗边,递与牡丹道:“我儿喝点热水,暖暖寒气。’啦丹见他殷勤,不忍违却,连忙接过来,喝了几口。又见他将叶掏出,从新刷了锅,舀上一瓢水,找出小米面,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汤,端到小姐面前,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著,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。牡丹过意不去,端起碗来,喝了点儿,尝着有些甜津津的,倒没有别的味儿,于是就喝了半碗。咬了一点萝卜条儿,觉着扎口的咸,连忙放下了。他因喝了半碗热汤,登时将寒气散出,满面香汗如洗。婆子在旁看见,连忙掀起衣襟,轻轻给牡丹拂拭,更露出本来面目,鲜妍非常。婆子越瞧越爱,越爱越瞧,如获至宝一般。又见张立进来问道:“闺女这时好些了?”牡丹道:“请爹爹放心。”张立听小姐的声音改换,不象先前微弱,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,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“爹爹”二字,如今听了这一声,仿佛成仙了道,醍醐灌顶,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,哈哈大笑道:“妈妈,好一个闺女呀!”李氏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说罢,二人大笑不止。   此时天已发晓。李氏便合张立商议,说:“女儿在县宰处,必是珍馐美味惯了,千万不要委屈了他。你卖鱼回来时,千万买些好吃食回来。”张立道:“既如此,我多秤些肥肉,再带些豆腐白菜。你道好不好?”李氏道:“很好。就是如此。”   乡下人不懂的珍馐,就知肥肉是好东西,若动了豆腐白菜便是开斋,这都是轻易不动的东西。其实所费几何?他却另有个算盘。他道有了好菜,必要多吃;既多吃,不但费菜,连饭也是费的。仔细算来,还是不吃好菜的好。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儿,一来怕女儿受屈,二来又怕女儿笑话瞧不起,因此发着狠儿,才买肉买菜,调着样儿收拾出来。牡丹不过星星点点的吃些就完了。   一来二去,人人纳罕儿,说张老者老两口儿想开了,无儿无女,天天弄嘴吃,就有搭讪过来闻闻香味的意思,遇巧就要尝尝。谁知到了屋内一看,见床上坐着一位花枝招展、犹如月殿嫦娥、瑶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,这一惊不小。各各追问起来,方知老夫妻得了义女,谁不欢喜,谁敢怠慢,登时传扬开了。十二家渔户俱各要前来贺喜。  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云,会些武艺,且胆量过人,是个见义敢为的男子,因此这些渔人们皆器重他。凡遇大小事儿或是他出头,或是与他相商。他若定了主意,这些渔户们没有不依的。如今要与张老儿贺喜,这三一群,五一伙,陆陆续续俱备找了他去,告诉他张老儿得女儿的情由。   史云听了,拍手大乐道:“张大哥为人诚实,忠厚有余,如今得了女儿,将来必有好报。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诚所感。列位到此何事?”众人道:“因要与他贺喜,故此我等特来计较。”史云道:“很好。咱们庄中有了喜事,理应作贺。但只一件,你我俱是贫苦之人,家无隔宿之粮,谁是充足的呢。大家这一去,人也不少,岂不叫张大哥为难么?既要与他贺喜,总要大家真乐方好。依我倒有个主意。咱们原是鱼行生理,乃是本地风光。大家以三日为期,全要辛苦辛苦,奋勇捕了鱼来,俱备交在我这里出脱。该留下咱们吃的留下吃,该卖的卖了钱买调和沽酒,全有我呢。”又对一人道:“弟老的,这两天你要常来。你到底认得几个字,也拿的起笔来,有可以写的需要帮着我记记方好。”原来这人姓李,满口应承道:“我天天早来就是了。”史云道:“更有一宗要紧的。是日大家去时,务必连桌凳俱要携了去方好,不然,张大哥那里,如何有这些凳子家伙桌子呢?咱们到了那里,大家动手,索性不用张大哥张罗,叫他夫妻安安稳稳乐一天。只算大家凑在一处,热热闹闹的吃喝一天就完了。别的送礼送物,皆是虚文,一概不用。众位以为何如?”众人听罢,俱备欢喜道。“好极,好极!就是这样吧。但只一件,其中有人口多的,有少的,这怎么样呢?”史云道:“全有我呢,包管平允。谁也不能吃亏,谁也不能占便宜。其实乡里乡亲何在乎这上头呢,然而办事必得要公。大家就辛苦辛苦吧,我到张大哥那里给他送信去。”众人散了。   史云便到了张立的家中,将此事说明,又见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,快乐非常。张立便要张罗起事来。史云道:“大哥不用操心,我已俱各办妥。老兄就张罗下烧柴就是了,别的一概不用。”张立道:“我的贤弟,这个是不容易,如何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呢?”史云道:“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,样样俱全,就短柴火,别的全有了。我是再不撒谎的。”张立仍是半疑半信的,只得深深谢了。史云执手回家去了。   众渔人果然齐心努力,办事容易的很。真是争强赌胜,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鱼去的,也有带了老婆孩儿去的,也有带了弟男子侄去的。刚到了第二天,交到史云处的鱼虾真就不少。史云裁夺着,各家平匀了,估量着够用的,便告诉他等道:“某人某人交的多,明日不必交了。某人某人交的少,明日再找补些来。”他立刻找着行头,公平交易,换了钱钞,沽酒买菜,全送到张立家中,张立见了这些东西,又是欢喜,又是着急。欢喜的是得了女儿,如此风光体面,着急的是这些东西,可怎么措置呢?”史云笑道:“这有何难。我只问你,烧柴预备下了没有?”张立道:“预备下了。你看,靠着篱笆那两垛,可够了么?”史云瞧了瞧道:“够了,够了。还用不了呢。烧柴既有,老兄你就不必管了。今夜五鼓咱们乡亲都来这里,全是自己动手。你不用张罗,尽等着喝喜酒吧。”张立听了,哈哈大笑道:“全仗贤弟分心,劣兄如何当得!”史云笑道:“有甚要紧,一来给老兄贺喜,二来大家凑个热闹,畅快畅快,也算是咱们渔家乐了。”   正说间,只见有许多人扛着桌凳的,挑着家伙的,背着大锅的,又有倒换挑着调和的,还有合伙挑着菜蔬的,纷纷攘攘送来,老儿接迎不暇,登时放满一院子。也就是绿鸭滩,若到别处,似这样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儿的。全是史云张罗帮忙。却好李弟老的也来了,将东西点明记帐,一一收下。张老儿惟恐错了,还要自己记了暗记儿。来一个史云嘱付一个,道:“乡亲,明日早到,不要迟了。千万,千万!”到黄昏时,俱已收齐,史云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。   次日四鼓时,史云与李弟老的就来了。果是五鼓时,众乡亲俱备来到。张老儿迎着道谢。史云便分开脚色,谁挖灶烧火,谁做菜蔬,谁调座位,谁抱柴挑水,俱不用张立操一点心,乐的个老头儿出来进去,这里瞧瞧,那里看看,犹如跳圈猴儿一般。一会儿又进屋内问妈妈道:“闺女吃了什么没有?”李氏道:“大哥不用你张罗,我与女儿自会调停。”张立猛见李氏,笑道:“哎呀!妈妈今日也高兴了,竟自洗了脸,梳了头。”李氏笑道:“什么话呢。众乡亲贺喜,我若黑脸乌嘴的,如何见人呢?你看我这头还是女儿给我梳的呢。”张立道:“显见得你有了女儿,就支使我那孩子梳头。再过几时,你吃饭还得女儿喂你呢。”李氏听了,哼道:“呸!没的瞎说白道的了。”张立笑吟吟的出去了。   不多时,天已大亮,陆陆续续四妇村姑俱各来了。李氏连忙迎出,彼此拂袖道喜道谢,又见了牡丹,一个个咂嘴吐舌,无不惊讶。牡丹到了此时,也只好接待应酬,略为施展,便哄的这些人欢喜,不知如何是好。   到了饭得之时,座儿业已调好。屋内是女眷,所有桌凳俱是齐全的,就是家伙也是挑秀气的。外面院子内是男客,也有高桌,也有矮座,大盘小碗,一概不拘。这全是史云的调度,真真也难为他。大家不论亲疏,以齿为序。我拿凳子,你拿家伙,彼此嘻嘻哈哈,团团围住,真是爽快。霎时杯盘狼藉。虽非佳肴美味,却是鲜鱼活虾,荤素俱有,左添右换,以多为盛。大家先前慢饮,后来有些酒意,便呼台喝六豁起拳来。   恰好史云与张立豁拳。张立叫了个“七巧”,史云叫了个“全来”。忽听外面接声道:“可巧俺也来了,可不是全来吗?”史云便仰面往外侧听。张立道:“听他则甚?咱们且豁拳。”史云道:“老兄且慢。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,外面谁敢答言?待我出去看来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,启柴扉一看,见是个年幼之人,背着包裹,正在那里张望。史云咄的一声,道:“你这后生,窥探怎的?方才答言的,敢则是你么?”年幼的道:“不敢,就是在下。因见你们饮酒热闹,不觉口内流涎,俺也要沽饮几杯。”史云道:“此处又非酒肆饭铺,如何说‘沽饮’二字?你妄自答言,俺也不计较于你,快些去吧。”说罢,刚要转身,只见少年人一伸手将史云拉住,道:“你说不是酒肆,如何有这些人聚饮?敢是你欺负我外乡人么!”史云听了,登时喝道:“你这小厮好生无礼!俺饶放你去,你反拉我不放。说欺负你,俺就欺负你,待怎么!”说着,扬手就是一掌打来。年少之人微微一笑,将掌接住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揉。只听“咕咚”一声,史云仰面栽倒在地,心中暗道:“好大力量!倒要留神。”急忙起来,复又动手。只见张立出来劝道:“不要如此,有话慢说。”问了原由,便对年幼的道:“老弟休要错会了意。这真不是酒肆饭铺。这些乡亲俱是给老汉贺喜来的。老弟如要吃酒,何妨请进,待老汉奉敬三杯。”年幼的听见了酒,便喜笑颜开的道:“请问老丈贵姓。”张立答了姓名,他又问史云。史云答道:“俺史云。你待怎么?”年幼的道:“史云大哥恕小弟莽撞,休要见怪。”说罢,一揖到地。   未知如何,下回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2回 小侠挥金贪杯大醉 老葛抢雉惹祸着伤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655   且说史云见年幼之人如此,闹的倒不好意思了,连忙问道:“足下贵姓?”年幼的道:“小弟艾虎。只因要上卧虎沟,从此经过,见众位在此饮酒作乐,不觉口渴。既蒙赐酒,感领厚情。请了。”说罢,迈步就进了柴门。   你道艾虎如何来到此处?只因他与施俊结拜之后,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,十里也算一站。若遇见好酒,不定住三天五天,喝醉了就睡,睡醒了又喝。左右是蒋平不心疼的银子,由着他的性儿花罢了。当下众渔户见张立史云同了个年幼之人进来,大家都不认得,只有一拱手而已。史云便将艾虎让在自己一处。张立拿起壶来,满满斟了一杯,递与艾虎。艾虎也不谦让,连忙接过来一饮而尽。史云接过来也斟上一杯,艾虎也就喝了。他又复与二人各斟一杯,自己也陪了一杯,然后慢慢问道:‘方才老文说府上贺喜,不知为着何事?”史云代为说明。艾虎哈哈大笑道:“原来如此,理当贺的。”说罢,回手向兜肚内掏出两锭银子来,递与张立道:“些须薄礼,望乞笑纳。”张立如何肯接。艾虎强扭强捏的,揣在他怀内。   张立无奈,谢了又谢。转身来到屋内,叫声:“妈妈,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给女儿的贺礼,好好收了。”李氏接来一看,见是两锭五两的锞子,不由吃惊道:“哎哟!如何有这样的重礼呢?”正说间,牡丹过来,问道:“母亲,什么事?”张立便将客官送贺礼的事说了。牡丹道:“此人可是爹爹素来认得的么?”张立道:“并不认得。”牡丹道:“既不认得,萍水相逢,就受他如此厚礼,此人就令人难测。焉知他不是恶人暴客呢?据孩儿想来,还是不受他的为是。”李氏道:“女儿说的是,大哥趁早儿还他去。”张立道:“真是闺女想的周到,我就还他去。”仍将银子接过,出外面去了。   张立当下拿回银子,见了艾虎,说道:“方才老汉与我老伴并女儿一同言明。他母女说客官远道而来,我等理宜尽地主之情,酒食是现成的,如何敢受如此厚礼。仍将原银奉还,客官休要见怪。”艾虎道:“这有甚要紧。难道今日此举,老丈就不耗费资财么?权当做薪水之资就是了。”张立道:“好叫客官得知。今日此举全是破费众乡亲的。不信,只管问我们史乡亲。”史云在旁答道:“此话千真万确,决不欺哄。”艾虎道:“俺的银子已经拿出,如何又收回呢?——也罢,俺就烦史大哥拿此银两,明日照旧预备。今日是俺扰了众乡亲,明日是俺作东回请众位乡亲。如若少了一位,俺是不依史大哥的。”史云见此光景,连忙说道:“我看文客官是个豪爽痛快人,莫若张大哥从实收了吧,省得叫客官为难。”张立只得又谢了。   史云便陪着艾虎,左一碗,有一碗,把个史云也喝的愣了,暗道:“这样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量。”就是别人也往这边瞅着。喝来喝去,小侠渐渐醉了,前仰后合,身体乱晃,就靠着桌子垂眉闭眼。史云知他酒深,也不惊动他。不多时,只听呼声振耳,已入梦乡。艾虎既是如此,众渔人也就醺醺,独有张立史云喝的不多。张立是素来不能多饮的,史云酒量却豪,只因与张老儿张罗办事,也就不肯多喝了。张立仍是按座张罗。   忽听外面有人唤道:“张老儿在家么?”张立忙出来一看,不由的吃了一惊,道:“二位请了。到此何事?”二人道:“怎么你倒问我们?今D是谁的班儿了?”。’   你道此二人是谁?原来是黑狼山的喽罗。自从蓝骁占据了此山,知道绿鸭滩有十三家渔户,定了规矩,每日着一人值日。所有山上用的鱼虾,皆出在值日的身上。这日正是张立值日。他只顾贺喜,就把此事忘了。今日竣罗来了,方才想起,连忙告罪道:“是老汉一时忽略,望乞二位在头领跟前方便方便。明日我多备鱼虾补还上就是了。”二喽罗道:“你这话竟是胡说!明日补还,今日大王先空一顿吗?我们全不管你,今日只好跟了我们去见头领。有什么说的你自己去说吧。”   此时史云已然出来,连忙插言道:“二位不要如此。委是张伙计今日有事,务求包容包容。”就把他得女儿贺喜的话说了一遍。二喽罗听了道:“既是如此,我们瞧瞧你这闺女,回去见了头领,也好回话。”说罢,不容张立依不依,硬往里走。到了屋内见了牡丹,暗暗喝彩。转身出来,一眼瞧见了艾虎,在那里端坐不动。原来众人见喽罗进来,知有事故,胆大的站起来在一旁听着,胆小的怕有连累也就溜了。独有艾虎坐在那里。这喽罗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,大声嗔喝道:“他是什么人?竟敢见了我做不为礼,这等可恶!快快与我绑了,解上山去。”张立忙上前分解道:“他不是本庄之人,而且吃醉了,求爷们宽恕。”史云在旁,也帮着说话。二喽罗方气愤愤的去了。   众人见喽罗去了,嘈嘈杂杂,议论不休。史云便合张立商议,莫若将这客官唤醒,叫他早些去吧,省得连累了他。张立听了,急急将艾虎唤醒,说明原由。艾虎不听则可,听了时一声怪叫道:“哎哟哟!好山贼野寇。俺艾虎正要寻他,他反来捋虎须。待他来时,俺自对付他。”张立着急,只好苦功。   忽听得人喊马嘶,早有渔户跑的张口结舌道:“不……不好了!葛头领带领人马入庄了。”张立听了,只吓得浑身乱抖,艾虎道:“老丈不要害怕,有俺在此。”说罢,将包袱递与张立,回头叫道:“史大哥,随俺来。”刚然出了柴扉,只见有二三十名喽罗簇拥着一个老头骑在马上,声声叫道:“张老儿,闻得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,正好与俺匹配。俺如今特来求亲。”艾虎听了一声叱咤道:“你这厮叫什么?快些说来!”马上的道:“谁不晓得俺葛瑶明,绰号蛤蜊蚌子吗?你是何人,竟敢前来多事?”艾虎道:“我只当是蓝骁那厮,原来是个无名的小辈。俺艾虎爷爷在此,你敢怎么?”葛瑶明听了,喝道:“好小厮,满口胡说!”吩咐喽罗将他绑了。唿的上来了四五个。艾虎不慌不忙,两只臂膀往左右一分,先打倒了两个,一转身抬腿又踢倒了一个。众唆罗见小爷勇猛,又上来了十数个,心想以多为胜。那知小侠指东打西,窜南跃北,犹如虎荡羊群,不大的工夫,打了个落花流水。   史云在旁,见小爷英勇非常,不由喝彩,自己早托定五股鱼叉,猛然喊了一声,一个健步,竟奔葛瑶明而来。原来这些喽罗以为渔户好欺负,并未防备,皆是赤手而来,独葛瑶明腰间系着一把顺刀,见众喽罗不是艾虎对手,刚然拔刀,要上前相助,史云鱼叉已到,连忙用刀一迎。史云把叉往回里一抽。谁知叉上有倒须钩儿,早把顺刀拢住。史云力猛,葛瑶明在马上一晃,手不吃动,当啷啷顺刀落地,说声“不好!”将马一带,哧留的往庄外就跑。众喽罗见头领已跑,大家也抱头鼠窜而去。   艾虎打的高兴,那里肯放,上前将葛瑶明的刀捡起就追,史云也便大喊“赶呀!”手内托定五股鱼叉,也追下去了。艾虎追出庄外,见贼人前面乱跑,他便撒脚紧紧追赶。俗云:“归师勿掩,穷寇莫追。”如今小侠真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,又仗着自己的本领,那把这一众山贼放在眼里,又搭着史云也是一勇之夫,随后紧赶。看看来到山环之内,只见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,两边跑出多少喽罗,将艾虎按住,捆绑起来。史云见了,说声“不好!”急转身往回里就跑,给庄中送信去了。  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?只因葛贼骑马跑的快,先进了山环,便有把守的喽兵,他就吩咐暗暗埋伏绊脚绳。小侠那里理会。他是跑开了,冷不防,焉有不栽倒之理呢。众喽罗拿了艾虎。葛瑶明业已看见,忙将喽兵分为两路,着十五人押着艾虎同自己上山,着十五人回转庄中到张老儿家抢亲。葛贼洋洋得意,将马驮了艾虎,忙忙的入山。   正走之间,只见一只野鸡打空中落下。葛瑶明上前捡起一看,见鸡胸流血,知是有人打的。复往前面一看,早见有人嚷道:“快些将山鸡放下!那是我们打的。”葛贼仔细一看,原来是一个极丑的女子,约有十五六岁。葛瑶明道:“这鸡是你的么?”丑女子道:“是我的。”葛贼道:“你休要哄我。既是你的,你手无寸铁,如何会打下野鸡来?”丑女子道:“原是我姐姐打的。不信,你看那树下站的不是?”葛贼转脸一看,见一女子生的美貌非常,果然手握弹弓,在那里站着。葛贼暗暗欢喜道:“我老葛真是红鸾星照命。张老儿那里有了一个,如今又遇见一个,这才是双喜临门呢。”想罢,对丑女子道:“你说你姐姐打的,我不信。叫你姐姐跟了我去,我们山后头有鸡,叫他打一个我看看。”说罢,两只贼眼直勾勾的瞅着那边女子。丑女子大怒:“你若不还,只怕你姑娘不容你过去。”说毕,拉开架式,就要动手。只听葛瑶明哎哟一声,仰面栽倒在地,挣扎着爬起来,早见两眉攒中流下血来。丑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铁丸打的,不容他站稳,嗖的一声,照后心嘡的就是一脚。葛瑶明他倒听教训,噗哧的一声,嘴吃屎又躺下了。众喽罗一拥齐上。丑女子微微冷笑,抬了抬手,一个个东倒西歪;动了动脚,一个个毗牙咧嘴。此时葛贼知道女子利害,不敢抵敌,爬起来就跑。众人见头领跑了,谁还敢怠慢,也就唧溜咕噜的一齐跑了。丑女子正在赶打喽卒,忽听有人高声喝彩叫好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3回 辞绿鸭渔猎同合伙 归卧虎姊妹共谈心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12   且说丑女子将众卒打散,单单剩下了捆绑的艾虎在马上驮着,又高阔,又得瞧。见那丑女子打这些人,犹如捕蝶捉蜂,轻巧至甚。看到痛快处,不由的高声叫好喝彩,扯开嗓子,哈哈大笑道:“打的好!打的妙!”正在快乐,忽听五女子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艾虎方住笑,说道:“俺叫艾虎,是被他们暗算拿住的。”丑女子道:“有个黑妖狐与北侠,你可认得么?”艾虎道:“智化是我师傅,欧阳春是我义父。”丑女子道:“如此说来,是艾虎哥哥到了。”连忙上前解了绳缚。艾虎下马,深深一揖,道:“请问姐姐贵姓?”丑女子道:“我名秋葵。沙龙是我义父。”艾虎道:“方才用弹弓打贼人的,那是何人?”秋葵道:“那就是我姐姐凤仙,乃我义父的亲女儿。”说话间,便招手道:“姐姐这里来。”凤仙在树下见秋葵给艾虎解缚,心甚不乐,暗暗怪说:“妹子好不晓事,一个女儿家不当近于男子。这是什么意思!”后来见秋葵招手,方慢慢过来道:“什么事?”秋葵道:“艾虎哥哥到了。”凤仙听了艾虎二字,不由的将艾虎看了一看,满心欢喜,连忙向前万福,艾虎还了一揖。   忽听半山中一声叱咤道:“好两个无耻的丫头,如何擅敢与男子见礼!”凤仙秋葵抬头一看,见山腰里有三人,正是铁面金刚沙龙,与两个义弟,一名孟杰,一名焦赤。秋葵便高声唤道:“爹爹与二位叔父这里来,艾虎哥哥在此。”右边的焦赤听了道:“嗳呀!艾虎侄儿到了。大哥快快下山呀。”说着话,他就“突、突、突、突”跑下山来,嚷道:“那个是艾虎侄儿?想煞俺也!”   你道焦赤为何说此言语?只因北侠与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沟、叙话说到盗冠拿马朝贤一节,其中多亏了艾虎,如何年少英勇,如何胆量过人,如何开封首告,亲身试铡,五堂会审,救了忠臣义士,从此得了个小侠之名。说得个孟杰焦赤一壁听着,一壁乐了个手舞足蹈。惟有焦赤性急,恨不得立刻要见艾虎。自那日起,心里时刻在念。如今听说到了,他如何等得,立时要会,先跑下出来,乱喊乱叫,说:“想煞俺也。”艾虎听了也觉纳闷,道:“此人是谁呢?我从来未见过,他想我作什么?”   及至来到切近,焦赤扔了钢叉,双关子抱住艾虎,右瞧左看,左观右瞧。艾虎不知为何,挺着身躯,纹丝儿不动。只听焦赤哈哈大笑道:“好呀!果然不错。这亲事做定了。”说着话,沙龙孟杰俱备到了。焦赤便嚷道:“大哥,你看看相貌,好个人品,不要错了主意。这门亲事作定了。”沙龙忙拦道:“贤弟太莽撞了。此事也是乱嚷的么?”   原来北侠与智公子听见沙员外有个女儿名叫凤仙,一身的武艺,更有绝技是金背弹弓,打出铁丸百发百中;因此一个为义儿,一个为徒弟,转托丁二爷,在沙员外跟前求亲。沙龙想了一想,既是黑妖狐的徒弟,又是北侠的义儿,大约此子不错,也就有些愿意了。彼时对丁二爷说道:“既承欧阳兄与智贤弟愿结秦晋,劣兄无不允从。但我有个心愿: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,认为义女。我疼他比凤仙尤甚,一来怜念他无父无母,孤苦伶仃,二来爱惜他两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——不过生的丑陋些。须将秋葵之事完结后,方能聘嫁凤仙。求贤弟与他二人说明方好。”丁二爷就将此事,暗暗告诉了北侠智爷。二人听了,深为器重沙龙,说:“你我做事,理应如此。”又道:“艾虎年纪尚小,再过几年,也不为晚。”便满口应承了。谁知后来孟焦二人听见有求亲之说,他俩便极力撺摄沙龙道:“有这样好事,为何不早早的应允?”沙龙因他二人粗卤,不便细说,随意答道:“愚兄从来没有见过艾虎,知他品貌如何,儿女大事,也有这样就应得的么?”孟焦二人无的可说,也就罢了。故此今日,焦赤见了艾虎,先端详了品貌,他就嚷“这亲事做定了”。他只顾如此说,旁边把个凤仙羞的满面通红,背转身去了。   秋葵方对艾虎道:“这是我爹爹。这是孟叔父与焦叔父。”艾虎一一见了。沙龙见艾虎年少英雄,满心欢喜,便问道:“贤侄为何来到此处?”艾虎一一说了,又道:“他等又派人仍去抢亲,小侄还得回去搭救张老者的女儿。”焦赤听了,舒出大指,道:“好的!正当如此。待俺同你走走。”从那边收起钢叉。沙龙见艾虎赤着双手,便把自己的齐眉棍递与小爷。他二人迈开大步,转身迎来。   方到山环,只见抢牡丹的喽罗抬定一个四方的东西,周围裹着布单,上面盖着一块似红非红的袱子,(敢则是个没有顶儿的轿于!)里面隐隐有哭泣之声。艾虎见了,轮开大棍,吼了一声,一路好打。焦赤托定钢叉,左右一晃,叉环乱响。喽罗等那里还有魂咧,赶着放下轿子,四散的逃命去了。   艾虎过来扯去红袱一看,原来是张桌子,腿儿朝上。再细看时,见里面绑着个女子,已然吓的人事不省,呼之不应。正在为难,只见山口外哭进一个婆于来,口中嚷道:“天杀的呀!好好的还我女儿。如若不然,我也不活着了。我这老命合你们拚了吧。”正是李氏。艾虎唤道:“妈妈不要啼哭。我已将你女儿截下了。”又见张立从那边踉里踉跄来了。彼此见了,好生欢喜。此时李氏将牡丹的绳绑松了,苏醒过来。恰好沙龙父女与孟杰不放心,大家迎了上来,见将女子截下,喽罗逃脱。艾虎又带了张立,见过沙龙,李氏带了牡丹,见过凤仙秋葵,彼此倾心爱慕。凤仙道:“姐姐何不随我们上卧虎沟呢?大料山贼决不死心。倘若再来,怎生是好?”牡丹听了,甚是害怕。秋葵心直口快,转身去见沙龙,将此事说了。沙龙道:“我也正为此事踌躇。”便问张立道:“闻得绿鸭滩有渔户十三家,约有多少人口?”张立道:“算来男妇老幼不足五六十口。”沙龙道:“既是如此,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诉众人,陈说利害,叫他等急急收拾,俱各上卧虎沟便了。”艾虎道:“小侄同张老丈回去。我还有个包袱要紧。”孟杰道:“俺也随了去。”焦赤也要去,被沙龙拦住道:“贤弟随我回庄,且商议安置众人之处。”便向秋葵道:“这母女二人就交给你姐儿两个。我们先回庄去了。”   谁知牡丹受了惊恐,又绑了一绳,如何转动得来。秋葵道:“无妨。我背着姐姐。”凤仙道:“妹子如何背的了这么远呢?”秋葵道:“姐姐忘了,前面树上还拴着驮姐夫的马呢。”说罢,噗哧的一声笑了。凤仙脸一红,一声儿也不言语了。秋葵背起牡丹去了。走不多时,见那马仍拴在那里。秋葵放下牡丹。牡丹却不会骑马。凤仙过去将马拉过来,认镜乘上,走了几步,却无毛病,说道:“姐姐只管骑上,我在旁边照拂着,包管无事。”还是秋葵将牡丹抱上马去。凤仙拢住嚼环,慢慢步行,牡丹心甚不安。只听秋葵道:“妈妈走不动,我背你几步儿。”李氏笑道:“婆子何敢当?告诉姑娘说: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,全是方才这些天杀的乱抢混夺,我又是急又是气,所以跑的两条腿软了。走了几步儿,溜开了就好了。姑娘放心,我是走的动的。”一路上说着话儿,竟奔卧虎沟而来。   你道卧虎沟的沙龙,为何不怕黑狼山的蓝骁呢?其中有个缘故。卧虎沟内原是十一家猎户,算来就是沙龙的年长,武艺超群,为人正直,因此这十家皆听他的调度。自蓝骁占据了黑狼山,他便将众猎户叫来,传受武艺,以防不测。后来又交结了孟杰焦赤,更有了帮手。暗暗打听,知道绿鸭滩众渔户已然轮流上山,供给鱼虾。“焉知那贼不来合我们要野兽呢?俺卧虎沟既有沙龙,断断不准此例,众位入山,大家留神。倘有信息,自有俺应候他,你等不要惊慌。”众人遵命,谁也不肯献兽于山贼。   不料蓝骁那里,已知卧虎沟有个铁面金刚沙龙。他却亲身来到卧虎沟,明是索取常例,暗里要会会沙龙。及至见面,蓝骁责备为何不上山纳兽。沙龙破口大骂,所有十一家猎户俱是他一人承当。蓝骁听了大怒,彼此翻脸,动起手来。一个步下,一个马上,走了几合,只听“(口克)哧”一声,沙龙一刀砍在蓝骁的马镫之上。沙龙道:“俺手下留情,山贼你要明白。”蓝骁回马,一执手道:“沙员外,你的本领蓝骁晓得了。”说毕,竟自回山去了。暗暗写信与襄阳王,说沙龙本领高强,将来可做先锋。他有意要结交沙龙,所有猎户入山,一提卧虎沟三字,唆罗再也不敢惹,因此沙龙英名远振。如今又把绿鸭滩十三家渔户也归卧虎沟来,从此黑狼山交鱼虾的例也就免了。   再说沙龙同焦赤先到庄中,将西院数间房屋腾出安顿男子,又将里间跨所安顿妇女,俱是暂且存身。即日鸠工,随庄修盖房屋。等告成时,再按各家分住。不多时,牡丹母女与凤仙姐妹一同来到,听说在里间跨所安顿妇女,姐儿两个大喜。秋葵道:“这等住法很好,咱们可热闹了。”凤仙道:“就是将来房屋盖成,别人俱各挪出,使得;惟独张家的姐姐不许搬出去,就同张老伯仍住跨所,一来他是个年老之人,二来咱们姊妹也不寂寞。你说好不好?”牡丹道:“只是搅扰府上,心甚不安。”凤仙道:“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些客套话,只求姐姐诸事包涵就完了。”秋葵听了,一扭头道:“瞧你们这个俗气法,叫我听着怪牙碜的。——走吧,咱们先见见爹爹去。”说着话,俱各来到厅上,见了沙龙。沙龙正然吩咐杀猪宰羊,预备饭食。只见他姐妹前来,后边跟定李氏牡丹,上前从新见礼。沙龙还揖不迭。仔细瞧了牡丹,举止安详,礼数周到,而且与凤仙比起来,尤觉秀美,心中暗忖道:“看此女气度体态,决非渔家女子,必是大家的小姐。”笑盈盈说道:“侄女到此,千万莫要见外。如若有应用的,只管合小女说声,千万不必拘束。”秋葵将房屋盖好,不许张家姐姐搬出去的话也说了。沙龙一一应允。李氏也上前致谢。凤仙方将他母女领到后边去了。原来沙员外并无妻室,就只凤仙姐妹同居。如今同定牡丹,且不到跨所,就在正室闲谈叙话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4回 赤子居心寻师觅父 小人得志断义绝情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881   且说艾虎同了孟杰张立,回到庄中。史云正在那里与众商议,忽见艾虎等回来了,便问事体如何,张立一一说了。艾虎又将大家上卧虎沟避兵的话,说了一遍。众渔户听了,谁不愿躲了是非,一个个忙忙碌碌,俱备收拾衣服细软,所有粗重家伙都抛弃了。携男抱女,搀老扶少,全都在张立家会齐。此时张立已然收拾妥当。艾虎背上包裹,提了齐眉棍,在前开路。孟杰与史云做了合后,保护众渔户家口,竟奔卧虎沟而来。可怜热热闹闹的渔家乐,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绿鸭滩!可是话又说回来,若不如此,后来如何有渔家兵呢?   一路上嘈嘈杂杂,纷纷乱乱,好容易才到了卧虎沟。沙员外迎至庄门,焦赤相陪。艾虎赶步上前相见,先交代了齐眉棍。沙员外叫庄丁收起,然后对着众渔户道:“只因房屋窄狭,不能按户居住,暂且屈尊众位乡亲。男客俱在西院居住,所有堂客俱在后面与小女同居。待房屋造完时,再为分住。”众人同声道谢。   沙龙让艾虎同张立史云孟焦等,俱各来到厅上。艾虎先就开言问道:“小侄师傅、义父、丁二叔在于何处?”沙员外道:“贤侄来晚了些,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阳去了。”艾虎听了,不由的顿足道:“这是怎么说!”提了包裹,就要趱路。沙龙拦道:“贤侄不要如此。他三人已走了三日,你此时即便去了,追不上了。何必忙在一时呢?”艾虎无可如何,只得将包裹仍然放下。原是兴兴头头而来,如今垂头丧气。自己又一想,全是贪酒的不好,路上若不耽延工夫,岂不早到了这里,暗暗好生后悔。   大家就座献茶。不多时,调开座位,放了杯著,上首便是艾虎,其次是张立、史云、孟焦二人左右相陪,沙员外在主位打横儿。饮酒之间,叙起话来。焦赤便先问盗冠情由,艾虎述了一回,乐的个焦赤狂呼叫好。然后沙员外又问:“贤侄如何来到这里?”艾虎止于答言,特为寻找师傅义父。又将路上遇了蒋平,不意半路失散的话,说了一遍。只听史云道:“艾爷为何只顾说话,却不饮酒?”沙龙道:“可是呀,贤侄为何不饮酒呢?”艾虎道:“小侄酒量不佳,望伯父包容。”史云道:“昨日在庄上喝的何等痛快,今日为何吃不下呢?”艾虎道:“酒有一日之长。皆因昨日喝的多了,今日有些害酒,所以吃不下。”史云方不言语了。这便是艾虎的灵机巧辩,三五语就遮掩过去。你道艾虎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?他皆因方才转想之时,全是贪酒误事,自己后悔不置,此其一也;其次他又有存心。皆因焦赤声言这亲事做定了,他惟恐新来乍到,若再贪杯喝醉了,岂不被人耻笑么?因此他忍心耐性,忍而又忍,暂且断他两天儿再做道理。   酒饭已毕,沙龙便叫庄丁将众猎户找来,吩咐道:“你等明日入山,要细细打听蓝骁有什么动静,急急回来禀我知道。”又叫庄丁将器械预备手下,惟恐山贼知道绿鸭滩渔户俱归在卧虎沟,必要前来厮闹。等了一日,不见动静。到了第二日,猎户回来,说道:“蓝骁那里并无动静。我等细细探听,原来抢亲一节皆是葛瑶明所为,蓝骁一概不知。现今葛瑶明禀报山中,说绿鸭滩渔户不知为何俱备逃匿了,蓝骁也不介意。”沙龙听了也就不防备了。   独有艾虎一连两日不曾吃酒,委实难受,决意要上襄阳。沙龙阻留不住,只得定于明日饯行起身。至次日,艾虎打开包裹,将龙票拿出交给沙龙,道:“小侄上襄阳不便带此,恐有遗失。此票乃蒋叔父的,奉的相谕,专为寻找义父而来。倘小怪去后,我那蒋叔父若来时,求伯父将此票交给蒋叔父便了。”沙龙接了,命人拿到后面,交凤仙好好收起。这里众人与艾虎饯行。艾虎今日却放大了胆,可要喝酒了。从沙龙起,每人各敬一杯,全是杯到酒干。把个焦赤乐的拍手大笑道:“怨得史乡亲说贤侄酒量颇豪,果然,果然。来,来,来。咱爷儿两个单喝三杯。”孟杰道:“我陪着。”执起壶来,俱备溜溜斟上酒。这酒到唇边,吱的一声,将杯一照,“干!”沙龙在旁,不好拦阻。三杯饮毕,艾虎却提了包裹,与众人执手拜别。大家一齐送出庄来。史云张立还要远送,艾虎不肯,阻之再三。彼此执手,目送艾虎去远了,大家方才回庄。   艾虎上襄阳,算是书中节目交代明白。然而仔细想来,其中落了一笔。是那一笔呢?焦赤刚见艾虎,就嚷这亲事做定了;为何到了庄中,艾虎一连住了三日,焦赤却又一字不提?列位不知书中有明点,有暗过,请看前文便知。艾虎同张立回庄取包裹,孟杰随去,沙龙独把焦赤拦住道:“贤弟随我回庄。”此便是沙龙的用意。知道焦赤性急,惟恐他再提此事,故此叫他一同回庄。在路上就合他说明,亲事是定了,只等北侠等回来,觐面一说就结了,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,非是编书的落笔忘事。   这也罢了。既说不忘事,为何蒋平总不提了?这又有一说。书中有缓急,有先后。叙事难,斗笋尤难。必须将通身理清,那里接着这里,是丝毫错不得的。稍一疏神,便说的驴唇不对马口,那还有什么趣味呢?编书的用心最苦,手里写着这边,眼光却注着下文。不但蒋平之事未提,就是颜大人巡按襄阳,何尝又提了一字呢。只好是按部就班,慢慢叙下去,自然有个归结。   如今既提蒋平,咱们就把蒋平叙说一番。蒋平自救了雷震,同他到了陵县。雷老丈心内感激不尽,给蒋平做了合体衣服,又赠了二十两银子盘费。蒋平致谢了,方告别起身。临别时又谆谆嘱问雷英好。彼此将手一拱,道:“后会有期,请了。”蒋平便奔了大路趱行。   这日天色已晚,忽然下起雨来,既无镇店,又无村庄,无奈何冒雨而行。好容易道旁有个破庙,便奔到跟前。天已昏黑,也看不出是何神圣,也顾不得至诚行礼,只要有个避雨之所。谁知殿宇颓圮,仰面可以见天,处处皆是渗漏。转到神圣背后,看了看尚可容身,他便席地而坐,屏气歇息。到了初鼓之后,雨也住了,天也晴了,一轮明月照如白昼。刚要动身,看看是何神圣。忽听脚步响,有二人说话。一个道:“此处可以避雨,咱们就在这里说话吧。”一个道:“我们亲弟兄有什么讲究呢,不过他那话说的太绝情了。”一个道:“老二,这就是你错了。俗语说的好,‘久赌无胜家’。大哥劝你的好话,你还不听说,拿话堵他;所以他才着急,说出那绝情的话来。你如何怨的他呢?”一人道:“丢了急的说快的,如今三哥是什么主意?该怎么样就怎么样,兄弟无不从命。”一人道:“皆因大哥应了个买卖颇有油水,叫我来找你来,请兄弟过去,前头勾了,后头抹了,任什么不用说,哈哈儿一笑就结了。张罗买卖要紧。”一人道:“什么买卖,这么要紧?”一人道:“只因东头儿玄月观的老道找了大哥来,说他庙内住着个先生,姓李,名唤平山,要上湘阴县九仙桥去,托付老道雇船;额外还要找个跟役,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。大哥听了,不但应了船,连跟役也应了。”一人道:“大哥这就胡闹!咱们张罗咱们的船就完了,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雇人呢?”一人道:“老二,你到底不中用,没有大哥有算计。大哥早已想到了,明儿就将我算做跟役人,叫老道带了去。他若中了意,不消说了,咱们三人合了把儿更好;倘若不中意,难道老哥俩连个先生也服侍不住么?故此大哥叫我来找你去。打虎还得亲兄弟。老二,你别傻咧!”说罢,哈哈大笑的去了。   你道此二人是谁,就是害牡丹的翁二与王三。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。只因那日害了奶公,未能得手,俱各赴水逃脱,但逃在此处,恶心未改,仍要害人。那知被蒋四爷听了个不亦乐乎呢。   到了黎明,出了破庙,访到玄月观中,口呼:“平山兄在那里?平山兄在那里?”李先生听了道:“那个唤吾呀?”说着话,迎了出来,道:“那位?那位?”见是个身量矮小、骨瘦如柴、年纪不过四旬之人,连忙彼此一揖,道:“请问尊兄贵姓?有何见教?”蒋爷听了,是浙江口音。他也打着乡谈道:“小弟姓蒋,无事不敢造次,请借一步如何?”说话间,李先生便让到屋内对面坐了。蒋爷道:“同得尊兄要到九仙桥公干,兄弟是要到湘阴县找个相知,正好一路同行,特来附骥。望乞尊兄携带如何?”李先生道:“满好个。吾这里正愁一人寂寞,难得尊兄来到,你我同船是极妙的了。”   二人正议论之间,只见老道带了船户来见,说明船价,极其便宜。老道又说:“有一人颇能干老成,堪以服侍先生。”李平山道:“带来吾看。”蒋爷答道:“李兄,你我乘船,何必用人。到了湘阴县,那里还短了人么?”李平山道:“也罢,如今有了尊兄,咱二人路上相帮,可以行得。到了那里,再雇人也不为晚。”便告诉老道,股役之人不用了。蒋爷暗暗欢喜道:“少去了一个,我蒋某少费些气力。”言明于明日急速开船。蒋爷就在李先生处住了。李先生收拾行李,蒋爷帮着捆缚,甚是妥当。李先生大乐,以为这个伙计搭着了。   到了次日黎明,搬运行李下船,全亏蒋爷。李先生心内甚是不安,连连道乏称谢。诸事已毕,翁大兄弟撑起船来,往前进发。沿路上蒋爷说说笑笑,把个李先生乐的前仰后合,赞扬不绝,不住的摇头儿,咂嘴儿,拿脚画圈儿,酸不可耐。   忽听哗喇喇连声响亮。翁大道:“风来了!风来了!快找避风所在呀。”蒋爷立起身来,就往舱门一看,只当翁大等说谎,谁知果起大风。便急急的拢船,藏在山环的去处,甚是幽僻。李平山看了,惊疑不止,悄悄对蒋爷说道:“蒋兄,你看这个所在好不怕人呀!”蒋爷道:“遇此大风,也是无法,只好听天由命罢了。”   忽听外面“嘡”“嘡”“嘡”,锣声大响。李平山吓了一跳,同蒋爷出舱看时,见几只官船从此经过,因风大难行,也就停泊在此。蒋爷看了道:“好了,有官船在这里,咱们是无妨碍的了。”果然,二贼见有官船,不敢动手,自在船后安歇了。李平山同蒋爷在这边瞭望,猛见从那边官船内出来了一人,按船吩咐道:“老爷说了,叫你等将铁锚下的稳稳的,不可摇动。”众水手齐声答应。   李平山见了此人,不由的满心欢喜,高声呼道:“那边可是金大爷么?”那人抬头,往这里一看,道:“那边可是李先生么?”李平山急答道:“正是,正是。请大爷往这边些。请问这位老爷是那个?”那人道:“怎么先生不知道么?老爷奉旨升了襄阳太守了。”李平山听了,道:“哎呀!有这等事,好极,好极。奉求大爷在老爷跟前回禀一声,说吾求见。”那人道:“既如此……”回头吩咐水手搭跳板,把李平山接过大船去了。蒋爷看了心中纳闷,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。   原来此官非别个,却正是遭过贬的、正直无私的兵部尚书金辉。因包公奏明圣上,先剪去襄阳王的羽翼。这襄阳太守是极要紧的,必须用个赤胆忠心之人方好。包公因金辉连上过两次奏章,参劾襄阳王,在驾前极力的保奏。仁宗天子也念金辉正直,故此放了襄阳太守。那主管便是金福禄。   蒋爷正在纳闷,只见李平山从跳板过来,扬着脸儿,鼓着腮儿,摇着膀儿,扭着腰儿,见了蒋平也不理,竟进舱内去了。蒋爷暗道:“这小子是什么东西!怎么这等的酸!”只得随后也进舱,问道:“那边官船,李兄可认得么?”李平山半晌,将眼一翻,道:“怎么不认得!那是吾的好朋友。”蒋爷暗道:“这酸是当酸的。”又问道:“是那位呢?”李平山道:“当初做过兵部尚书,如今放了襄阳太守,金辉金大人,那个不晓得呢。吾如今要随他上任,也不上九仙桥了。明早就要搬行李到那边船上,你只好独自上湘阴去吧。”小人得志,立刻改样,就你我相称,把兄弟二字免了。   蒋爷道:“既如此,这船价怎么样呢?”李平山道:“你坐船,自然你给钱了,如何问吾呢?”蒋爷道:“原说是帮伙,彼此公摊。我一人如何拿得出来呢?”李平山道:“那白合吾说,吾是不管的。”蒋爷道:“也罢,无奈何,借给我几两银子就是了。”李平山将眼一翻,道:“萍水相逢,吾合你啥个交情,一借就是几两头。你不要瞎闹好不好?现有太守在这里,吾把你送官究治,那时休生后悔!”蒋爷听了,暗道:“好小子,翻脸无情,这等可恶!”   忽听走的跳板响,李平山迎了出来。蒋爷却隐在舱门格扇后面,侧耳细听。   不知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5回 暗昧人偏遭暗昧害 豪侠客每动豪侠心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72   却说蒋爷在舱门侧耳细听,原来是小童(就是当初服侍李平山的),手中拿的个字简道:“奉姨奶奶之命,叫先生即刻拆看。”李平山接过,映着月光看了,悄悄道:“吾知道了。你回去上复姨奶奶,说夜阑人静,吾就过去。”原来巧娘与幕宾相好就是他。蒋爷听在耳内,暗道:“敢则这小子,还有这等行为呢。”又听见跳板响,知道是小童过去。他却回身歪在床上,假装睡着。李平山唤了两声不应。他却贼眉贼眼在灯下将字简又看了一番,乐的他抓耳挠腮,坐立不安,无奈何也歪在床上装睡。那里睡得着,呼吸之气不知怎样才好。蒋爷听了,不由的暗笑,自己却呼吸出入,极其平匀,令人听着,直是真睡一般。   李平山耐了多时,悄悄的起来奔到舱门,又回头瞧了瞧蒋爷,犹疑了半晌,方才出了舱门。只听跳板咯噔咯噔乱响。蒋爷这里翻身起来,脱了长衣,出了舱门,只听跳板咯噎一响跳上去。到了大船之上,将跳板轻轻扶起,往水内一顺。他方到三船上窗板外细听,果然听见有男女淫欲之声,又听得女音悄悄说:“先生,你可想煞我也!”蒋爷却不性急,高高的嚷了两声:“三船上有了贼了!有了喊了!”他便刺开水面下水去了。   金福禄立刻带领多人,各船搜查。到了第三船,正见李平山在那边着急:因没了跳板,不能够过在小船之上。金福禄见他慌张形景,不容分说,将他带到头船,回禀老爷。金公即叫带进来。李平山战战哆嗦,哈着腰儿,进了舱门,见了金公,张口结舌,立刻形景难画难描。金公见他哈着腰儿,不住的将衣襟儿遮掩,仔细看时,原来他赤着双脚。   金公已然会意,忖度了半晌,主意已定,叫福禄等看着平山。自己出舱,提了灯笼,先到二船,见灯光已息。即往三船一看,却有灯光,忽然灭了。金公更觉明白,连忙来到三船,唤道:“巧娘睡了么?”唤了两声,里面答道:“敢则是老爷么?”仿佛是睡梦初醒之声。金公将舱门一推,进来用灯一照,见巧娘云鬓蓬松,桃腮带赤,问道:“老爷为何不睡?”金公道:“原要睡来,忽听有贼,只得查看。”随手把灯笼一放,却好床前有双来履。巧娘见了,只吓得心内乱跳,暗道:“不好!怎么会把他忘了呢!”原来巧娘一知将平山拿到船上,就怕有人搜查,他急急忙忙将平山的裤袜护膝等俱各收藏。真是忙中有错,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着脚跑的,独独的把双鞋儿忘了。如今见金公照着鞋,好生害怕。谁知金公视而不见,置而不问,转说道:“你如何独自孤眠?杏花儿那里去了。”巧娘略定了定神,随机献媚,搭讪过来说道:“贱妾惟恐老爷回来不便,因此叫他后舱去了。”上面说着话,下面却用脚把鞋儿向床下一踢。金公明明知道,却也不问,反言一句道:“难为你细心,想的到。我同你到夫人那边。方才嚷有贼,你理应问问安。回来我也就在这里睡了。”说罢,携了巧娘的手,一同出舱,来到船头。金公猛然将巧娘往下一挤,噗咚的一声落在水内,然后咕嘟嘟冒了几个泡儿。金公容他沉底,方才嚷道:“不好了,姨娘落在水内了!”众人俱各前来叫水手,救已无及。   金公来到头船,见了平山道:“我这里人多,用你不着,你回去吧。”叫福禄:“带他去吧。”带到三船,谁知水手正为跳板遗失,在那里找寻。后来见水中漂浮,方从水中捞起,仍然搭好,叫平山过去,即将跳板撤了。   金公如何不处治平山,就这等放了平山呢?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、主意拿定的八个字。他想平山夤夜过船,非奸即盗。若真是盗,却倒好办;看他光景,明露着是奸。因此独自提了灯笼,亲身查看。见三船灯明复灭,已然明白。不想又看见那一双朱履,又瞧见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。此事已真,巧娘如何留得?故诓出舱来溺于水中。转想平山倒难处治。惟恐他据实说出,丑声播扬,脸面何在?莫若含糊其词,说:“我这里人多,用你不着,你回去吧。”虽然便宜他,其中省却多少口舌,免得众人知觉。   且说李平山就如放放一般,回到本船之上。进舱一看,见蒋平床上只见衣服,却不见人,暗道:“姓蒋的那里去了?难道他也有什么外遇么?”忽听后面嚷道:“谁?谁?谁?怎么掉在水里头了?到底留点神呀!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,这是玩的么?——来吧,我搀你一把儿。这是怎么说呢!”然后方听战战哆嗦的声音,进了舱来。平山一看,见蒋平水淋淋的一个整战儿,问道:“蒋兄怎么样了?”蒋爷道:“我上后面去小解,不想失足落水。多亏把住了后舵,不然险些儿丧了性命。”平山见他哆嗦乱战,自己也觉发起噤来了。连忙站起拿过包袱来,找出裤袜等件,又拣出了一分旧的给蒋平,叫他:“换下湿的来晾干了,然后换了还吾。”他却拿出一双新鞋来。二人彼此穿的穿,换的换。蒋爷却将湿衣拧了,抖了抖,晾起来,只顾自己收拾衣服。猛回头见平山愣愣何何坐在那里,一会儿搓手,一会儿摇头,一会儿拿起巾帕来拭泪。蒋平知他为那葫芦子药,也不理他。   蒋爷晾完了衣服,在床上坐下,见他这番光景,明知故问道:“先生为着何事伤心呢?”平山道:“吾有吾的心事,难以告诉别人。吾问蒋兄到湘阴县,是什么公干?”蒋爷道:“原先说过,吾到湘阴县找个相知的。先生为何忘了?”平山道:“吾此时精神恍惚,都记不得了。蒋兄既到湘阴县找相知,吾也到湘阴找个相知。”蒋爷道:“先生昨晚不是说跟了金太守上任么?为何又上湘阴呢?”平山道:“蒋兄为何先生先生称起来呢’你吾还是弟兄,不要见外。吾对你说,他那里人吾看着有些不相宜,所以昨晚上吾又见了金主管,叫他告诉太守,回复了他,吾不去了。”蒋爷暗笑道:“好小子,他还合我撇大腔儿呢。似他这样反复小人,真正可杀不可留的。”复又笑道:“如此说来,这船价怎么样呢?”平山道:“自然是公摊的了。”蒋爷道:“很好。吾这才放了心了。天已不早了,咱们歇息歇息吧。”平山道:“蒋兄只管睡,吾略略坐坐,也就睡了。”蒋爷说了一声:“有罪了。”放倒头,不多时竟自睡去。   平山坐了多时,躺在床上,那里睡得着,翻来覆去,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。后来又听见官船上鸣锣开船,心里更觉难受。蒋爷也就惊醒,即唤船家收拾收拾,这里也就开船了。   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声叹气,无精打采,也不吃,不喝,只是呆了的一般。到了日暮之际,翁大等将船藏在芦苇深处。蒋爷夸道:“好所在!这才避风呢。”翁大等不觉暗笑。平山道:“吾昨夜不曾合眼,今日有些困倦,吾要先睡了。”蒋爷道:“尊兄就请安置吧,包管今夜睡的安稳了。”平山也不答言,竟自放倒头睡了。   蒋平暗道:“按理应当救他。奈因他这样行为,无故的置巧娘于死地;我要救了他,叫巧娘也含冤于地下。莫若让翁家弟兄把他杀了与巧娘报仇,我再杀了翁家弟兄与他报仇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正在思索,只听翁大道:“弟兄,你了?我了?”翁二道:“有甚要紧。两个脓包,不管谁了都使得。”蒋平暗道:“好了,来咧!”他便悄地出来,爬伏在舱房之上。见有一物风吹摆动,原来是根竹竿,上面晾着件棉袄。蒋爷慢慢的抽下来,拢在怀内,往下偷瞧。见翁二持刀进舱,翁大也持刀把守舱门。忽听舱内竹床一阵乱响,蒋平已知平山了结了。他却一长身将棉袄一抖,照着翁大头上放下来。翁大出其不意,不知何物,连忙一路混撕。也是活该,偏偏的将头裹住。蒋爷挺身上来,夺刀在手。翁大刚然露出头来,已着了利刃。蒋爷复又一刀,翁大栽下水去。翁二尚在舱内找寻瘦人,听得舱门外有响动,连忙回身出来,说:“大哥,那瘦蛮干不见了。”话未说完,蒋爷道:“吾在这里!”“哧”就将刀一颤,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。翁二哎哟了一声,他就两手一扎煞,一半截在舱内,一半截在舱外。蒋爷哈腰将发绺一揪,拉到船头一看。谁知翁二不禁戳,一下儿就死了。蒋爷将手一松,放在船头,便进舱内将灯剔亮,见平山扎手舞脚于竹床之上。蒋平暗暗的叹息了一番,便将平山的箱笼拧开,仔细搜寻,却有白银一百六十两。蒋平道声“惭愧”,将银放在兜肚之内。算来蒋爷颇不折本,艾虎拿了他的一百两,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两,再加上雷震购了二十两,里外里倒多了八十两。这才算是好利息呢。   且说蒋爷从新将灯照了,通身并无血迹。他又将雷老儿给做的大衫招叠了,又把自己的湿衣(也早干了)招好,将平山的包袱拿过来,拣可用的打了包裹。收拾停当,出舱,用篙撑起船来。出了芦苇深处,奔到岸边,连忙提了包裹,套上大衫,一脚踏定泊岸,这一脚往后尽力一蹬。只见那船味的滴溜一声,离岸有数步多远,飘飘荡荡,顺着水面去了。   蒋爷迈开大步,竟奔大路而行。此时天光一亮,忽然刮起风来,扬土飞沙,难睁二目。又搭着蒋爷一夜不曾合眼,也觉得乏了,便要找个去处歇息。又无村庄,见前面有片树林。及至赶到跟前一看,原来是座坟头,院墙有倒塌之处。蒋爷心内想着,进了围墙可以避风。刚刚转过来往里一望,只见有个小童面黄肌瘦,满脸泪痕,正在那小树上拴套儿呢。蒋平看了,嚷道:“你是谁家小厮,跑到我坟地里上吊来?这还了得吗?”那小童道:“我是小童,可怕什么呢?”蒋爷听了,不觉好笑,道:“你是小童原不怕,要是小童上吊,也就可怕了。”小童道:“若是这末说,我可上那树上死去才好呢?”说罢,将丝绦解下,转身要走。蒋平道:“那小童,你不要走。”小童道:“你这莹地不叫上吊,你又叫我做什么?”蒋爷道:“你转身来,我有话问你。你小小年纪,为何寻自尽?来,来,来,在这边墙根之下,说与我听。”小童道:“我皆因活不得了,我才寻死呀。你要问,我告诉你。若是当死,你把这棵树让给我,我好上吊。”蒋爷道:“就是这等,你且说来我听。”小童未语,先就落下泪来,把已往情由,滔滔不断述了一遍。说罢,大哭。   蒋爷听了,暗道:“看他小小年纪倒是个有志气的。”便道:“你原来如此,我如今赠你盘费,你还死不死呢?”小童道:“若有了盘费,我还死?——我就不死了。真个的我这小命儿是盐换来的吗?”蒋爷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锞子,道:“这些可以够了么?”小童道:“足已够了,只有使不了的。”连忙接过来,爬在地下磕头道:“多谢恩公搭救,望乞留下姓名。”蒋平道:“你不要多问,急早快赴长沙要紧。”小童去后,蒋爷竟奔卧虎沟去了。   不知小童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6回 连升店差役拿书生 翠芳塘县官验醉鬼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37   且说蒋爷救了小童,竟奔卧虎沟而来,这是什么原故?小童到底说的什么?蒋爷如何就给银子呢?列位不知,此回书是为交代蒋平。这回把蒋平交代完了,再说小童的正文,又省得后来再为叙写。   蒋爷到了卧虎沟,见了沙员外,彼此言明。蒋爷已知北侠等上了襄阳,自己一想:“颜巡按同了五弟前赴襄阳,我正愁五弟没有帮手。如今北侠等既上襄阳,焉有不帮五弟之理呢?莫若我且回转开封,将北侠现在襄阳的话回禀相爷,叫相爷再为打算。”沙龙又将艾虎留下的龙票当面交付明白。蒋爷便回转东京,见了包相,将一切说明。包公即行奏明圣上,说欧阳春已上襄阳,必有帮助巡按颜查散之意。圣上听了大喜,道:“他行侠尚义,实为可嘉。”又钦派南侠展昭同卢方等四人陆续前赴襄阳,俱在巡按衙门供职,等襄阳平定后,务必邀北侠等一同赴京,再为升赏。此是后话,慢慢再表。   蒋平既已交代明白,翻回头来再说小童之事。你道这小童是谁?原来就是锦笺。自施公子赌气离了金员外之门,乘在马上,越想越有气,一连三日,饮食不进,便病倒旅店之中。小童锦笺见相公病势沉重,即托店家请医生调治,诊了脉息,乃郁闷不舒,受了外感,意是夹气伤寒之症。开方用药。锦笺衣不解带,昼夜服侍,见相公昏昏沉沉,好生难受。又知相公没多余盘费,他又把艾虎赏的两锭银于换了,请医生,抓药。好容易把施俊调治的好些了,又要病后的将养。偏偏的马又倒了一匹,正是锦笺骑的。他小孩子家心疼那马,不肯售卖,就托店家雇人掩埋。谁知店家悄悄的将马出脱了,还要合锦笺要工饭钱。这明是欺负小孩子。再加这些店用房钱草料鼓子七折八扣,除了两锭银子之外,倒该下了五六两的帐。锦笺连急带气,他也病了。先前还挣扎着服侍相公。后来施俊见他那个形景,竟是中了大病,慢慢的问他,他不肯实说。问的急了,他就哭了。施俊心中好生不忍,自己便挣扎起来,诸事不用他服侍,得便倒要服侍服侍锦笺。一来二去,锦笺竟自伏头不起。施俊又托店家请医生。医生道:“他这虽是传染,却比相公沉重,而且症候耽误了,必须赶紧调治方好。”开了方子却不走,等着马钱。施俊向柜上借。店东道:“相公帐上欠了五六两,如何还借呢?很多了,我们垫不起。”施俊没奈何,将衣服典当了,开发了马钱并抓药。到了无事,自己到柜上从新算帐,方知锦笺已然给了两锭银子,就知是他的那两锭赏银,又是感激,又是着急。因瞧见马工饭银,便想起他自己骑的那匹马来了。就合店东商量要卖马还帐。店东乐得的赚几两银子呢,立刻会了主儿,将马卖了。除了还帐,刚刚的剩了一两头。施俊也不计较,且调治锦笺要紧。   这日自己拿了药方出来抓药,正要回店,却是集场之日,可巧遇见了卖粮之人,姓李名存,同着一人姓郑名申,正在那里吃酒。李存却认识施俊,连声唤道:“施公子那里去?为何形容消减了?”施使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李存道:“请坐,请坐。这是我的伙计郑申,不是外人。请道其详。”施俊无奈,也就入了坐,将前后情由述了一番。李存听了,道:“原来公子主仆都病了。却在那个店里?”施俊道:“在西边连升店。”李存道:“公于初愈,不必着急。我这里现有十两银子,且先拿去,一来调治尊管,二来公子也须好生将养。如不够了,赶到下集,我再到店中送些银两去。”施生见李存一片志诚,赶忙站起,将银接过来,深深谢了一礼,也就提起药包要走。   谁知郑申贪酒有些醉了。李存道:“郑兄少喝些也好,这又醉了。别的罢了,你这银褡连怎么好呢?”郑申醉言醉语道:“怕什么!醉了人,醉不了心。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,算了事了!我还拿的动。何况离家不远呢。”施生问道:“在那里住?”李存道:“远却不远,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遥,地名翠芳塘就是。”施生道:“既然不远,我却也无事,我就选送他何妨。”李存道:“怎敢劳动公子。偏偏的我要到粮行算帐——莫若还是我送了他回去,再来算帐。”郑申道:“李贤弟你胡闹么!真个的我就醉了么?瞧瞧我能走不能走?”说着话,一溜歪斜往西去了。李存见他如此,便托咐施生道:“我就烦公子送送他吧。务必,务必!等下了集,我到店中再道乏去。”施生道:“有甚要紧,只管放心,俱在我的身上。”说罢,赶上郑申,搭扶着郑申一同去了。真是“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”。干不合,万不合,施生不应当送郑申,只顾觐面应了李存,后来便脱不了干系。   且说郑申见施生赶来,说道:“相公你干你的去,我是不相于的。”施生道:“那如何使得,我既受李伙计之托,焉有不送去之理呢?”郑申道:“我告诉相公说,我虽醉了,心里却明白,还带着都记得。相公,你不是与人家抓药吗?请问病人等着吃药,要紧不要紧?你只顾送我,你想想那个病人受得受不得?这是一。再者我家又不远,常来常去是走惯了的。还有一说,我那一天不醉。天天要醉,天天得人送,那得用多少人呢。到咧!这不是连升店吗?相公请。你要不进店,我也不走了。”正说间,忽见小二说道:“相公,你家小主管找你呢?”郑申道:“巧咧,相公就请吧。”施生应允。郑申道:“结咧!我也走咧。”   施生进了店,问问锦笺,心内略觉好些,施生急忙煎了药,服侍锦笺吃了,果然夜间见了点汗。到了次日,清爽好些。施生忙又托咐店家请医生去。锦笺道:“业已好了,还请医生做什么?那有这些钱呢?”施生悄悄的告诉他道:“你放心,不用发愁,又有了银两了。”便将李存之赠说了一遍。锦笺方不言语。不多时,医生来看脉开方,道:“不妨事了。再眼两帖,也就好了。”施生方才放心,仍然按方抓药,给锦笺吃了,果然见好。   过了两日,忽见店家带了两个公人进来,道:“这位就是施相公。”两个公人道:“施相公,我们奉太爷之命,特来请相公说话。”施生道:“你们太爷请我做什么呢?”公人道:“我们知道吗?相公到了那里,就知道了。”施生还要说话。只见公人哗啷一声,掏出索来,捆上了施生,拉着就走了。把个锦笺只吓的抖衣而战,细想相公为着何事,竟被官人拿去?说不得只好挣扎起来,到县打听打听。   原来郑申之妻王氏因丈夫两日并未回家,遣人去到李存家内探问。李存说:“自那日集上散了,郑申拿了二百两银子已然回去了。”王氏听了,不胜骇异,连忙亲自到了李存家,面问明白。现今人银皆无,事有可疑。他便写了一张状子,此处攸县所管,就在县内击鼓鸣冤,说:“李存图财害命,不知把我丈夫置于何地。”县官即把李存拿在街内,细细追问。李存方说出原是郑申喝醉了,他烦施相公送了去了。因此派役前来将施生拿去。   到了行内,县官方九成立刻升堂,把旋生带上来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不象害人的形景,便问道:“李存曾烦你送郑申么?”施生道:“是。因郑申醉了,李存不放心,烦我送他,我却没送。”方今道:“他既烦你送去,你为何又不送呢?”施生道:“皆因郑申拦阻再三。他说他醉也是常醉,路也是常走,断断不叫送,因此我就回了店了。”方令道:“郑申拿的是什么?”施生道:“有个大褡连肩头搭着,里面不知是什么。李存见他醉了,曾说道:‘你这银褡连要紧。’郑申还说:‘怕什么,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算了事了。’其实并没有见褡连内是什么。”方今见施生说话诚实,问什么说什么,毫无狡赖推诿,不肯加刑,吩咐寄监,再行听审。   众衙役散去。锦笺上前问道:“拿我们相公为什么事?”衙役见他是个带病的小孩子,谁有工夫与他细讲,只是回答道:“为他图财害命。”锦笺吓了一跳,又问道:“如今怎么样呢?”衙役道:“好唠叨呀,怎么样呢,如今寄了监了。”锦笺听了寄监,以为断无生理,急急跑回店内,大哭了一场。仔细想来,“必是县官断事不明。前次我听见店东说,长沙新升来一位太守,甚是清廉,断事如神,我何不去到那里给他鸣冤呢。”想罢,看了看又无可典当的,只得空身出了店,一直竟奔长沙。不料自己病体初愈,无力行走,又兼缺少盘费,偏偏的又遇了大风,因此进退两难。一时越想越窄,要在坟茔上吊。可巧遇见了蒋平,赠他的银两锭。真是“钱为人之胆”,他有了银子,立刻精神百倍,好容易赶赴长沙,写了一张状子,便告到邵老爷台下。   邵老爷见呈子上面有施俊的姓名,而且叙事明白清顺,立刻升堂,将锦笺带上来细问,果是盟弟施乔之子。又问:“此状是何人所写?”锦笺回道:“是自己写的。”邵老爷命他背了一遍,一字不差,暗暗欢喜,便准了此状,即刻行文到攸县,将全案调来。就过了一堂,与原供相符,县宰方公随后乘马来到禀见。邵老爷面问:“贵县审的如何?”方九成道:“卑职因见施俊不是行凶之人,不肯加刑,暂且寄监。”邵太守道:“贵县此案当如何办理呢?”方公道:“卑职意欲到翠芳塘查看,回来再为禀复。”邵老爷点头,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即派差役仵作跟随方公到攸县。来到翠芳塘,传唤地方。方今先看了一切地势,见南面是山,东面是道,西面有人家,便问:“有几家人家?”地方道:“八家。”方公道:“郑申住在那里?”地方道:“就是西头那一家。”方公指着芦苇,道:“这北面就是翠芳塘了?”地方道:“正是。”方公忽见芦苇深处乌鸦飞起,复落下去。方公沉吟良久,吩咐地方下芦苇去看来。地方拉了鞋袜,进了芦苇。不多时,出来,禀道:“芦苇塘之内有一尸首,小人一人弄他不动。”方公又派差役下去二名,一同拉上来,叫仵作相验。仵作回道:“尸首系死后入水,脖项有手扣的伤痕。”县宰即传郑王氏厮认,果是他丈夫郑申。方公暗道:“此事须当如此。”吩咐地方将那七家主人不准推诿,即刻同赴长沙候审。方公先就乘马到府,将郑申尸首禀相,并将七家邻居带来,俱备回了。邵太守道:“贵县五请歇息,候七家到齐,我自有道理。”邵老爷将此事揣度一番,忽然计上心来。   这一日七家到齐。邵老爷升堂入座。方公将七家人名单呈上。邵老爷叫:“带上来。不准乱跪。”一溜排开,按着名单跪下。邵老爷从头一个看起,挨次看完,点了点头,道:“这就是了。怨得他说,果然不差。”便对众人道:“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么?”众人道:“是。”邵老爷道:“昨夜有冤魂告到本府案下,名姓已然说明。今既有单在此,本府只用朱笔一点,便是此人。”说罢,提起朱笔,将手高扬,往下一落,虚点一笔,道:“就是他,再无疑了。无罪的只管起去,有罪的仍然跪着。”众人俱备起去。独有西边一人,起来复又跪下,自己犯疑,神色仓皇。邵老爷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吴玉,你既害了郑申,还想逃脱么?本府纵然宽你,那冤魂断然不放你的。快些据实招上来!”左右齐声喝道:“快招,快招!”   不知吴玉招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7回 长沙府施俊遇丫环 黑狼山金辉逢盗寇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530   说话邵老爷当堂叫吴玉据实招上来。吴玉道:“小……小……小人没有招……招的。”邵老爷吩咐:“拉下去打。”左右呐了一声喊,将吴玉拖翻在地,竹板高扬,打了十数极。吴玉嚷道:“我招呀,我招!”左右放他起来,道:“快说,快说!”   吴玉道:“小人原无生理,以赌为事。偏偏的时运不好,屡赌屡输。东干东不着,西干西不着,要帐堆了门,小人白日不敢出门来。那日天色将晚,小人刚然出来,就瞧见郑申晃里晃荡山东而来。我就追上前去,见他肩头扛着个褡连,里面鼓鼓囊囊的。小人就合他借贷,谁知郑申他不借,还骂小人。小人一时气忿,将他尽力一推,‘噗哧’‘咕咚’就栽倒了。一个人栽倒了怎么两声儿呢?敢则郑申喝成酒泡儿了,栽在地下,噗哧的一声。倒是那大褡连摔在地下,咕咚的一声。小人听的声音甚是沉重,知道里面必是财资。我就一屁股坐在郑申胸脯之上。郑申才待要嚷,我将两手向他咽喉一扣,使劲在地下一按。不大的工夫,郑申就不动了。小人把他拉入苇塘深处,以为此财是发定了,再也无人知晓。不想冤魂告到老爷台前。回老爷:“郑申说的全是醉话,听不的呢。小人冤枉呀!”邵老爷问道:“你将银褡连放在何处?”吴玉道:“那是二百两银子。小人将褡连理好,埋在缸后头了,分文没动。”   邵老爷命吴玉画了招,带下去,即请县宰方公将招供给他看了。叫方公派人将赃银起来,果然未动,即叫尸亲郑王氏收领。李存与翠芳塘住的众街坊释放回家。独有施生留在本府。吴玉定了秋后处决,派役押赴县内监收。方公一一领命,即刻禀辞,回本县去了。   邵老爷退堂,来到书房,将锦笺唤进来,问道:“锦笺,你在施宅是世仆呀?还是新去的呢?”锦笺道:“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爷家。我们相公念书,就是小人伴读。”邵老爷道:“既如此,你家老爷相知朋友有几位,你可知道么?”锦笺道:“小人老爷,有两位盟兄,是知己莫逆的朋友。”邵老爷道:“是那两位?”锦笺道:“一位是做过兵部尚书的金辉金老爷,一位是现任太守邵邦杰邵老爷。”旁边书童将锦笺衣襟一拉,悄悄道:“太老爷的官讳,你如何浑说?”锦笺连忙跪倒:“小人实实不知,求太老爷饶恕。”邵老爷哈哈笑道:“老夫便是新调长沙太守的邵邦杰。金老爷如今已升了襄阳太守。”锦笺复又磕头。邵老爷吩咐:“起来,本府原是问你,岂又怪你。”即叫书童拿了衣巾,同锦笺到外面与施俊更换。锦笺悄悄告诉施俊,说:“这位太守就是邵老爷。方才小人已听邵老爷说,金老爷也升任襄阳府太守了。相公如若见了邵老爷,不必提与金老爷呕气一事,省的彼此疑忌。”施生道:“我提那些做什么,你只管放心。”就随了书童,来至书房。锦笺跟随在后。   施生见了邵公,上前行礼参见。邵公站起相搀。施生又谢为案件多蒙庇情。邵公吩咐看座,施生告坐。邵公便问已往情由,施生从头述了一遍。说到与金公呕气一节,改说:“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里,因此小侄就要回家。不想走到攸县,我主仆便病了,生出这节事来。”邵公点了点头。   说话间,饭已摆妥。邵公让施生用饭,施生不便推辞。饮酒之间,邵公盘诘施生学问,甚是渊博,满心欢喜,就将施生留在衙门居住,无事就在书房谈讲。因提起亲事一节,施生言:“家父与金老伯提过,因彼此年幼,尚未纳聘。”此句暗暗与佳蕙之言相符。邵公听了大乐,便将路上救了牡丹的话一一说了。“如今有老夫作主,一个盟兄之女,一个盟弟之子,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这里,正好成其美事。”施俊到了此时,也就难以推辞。   邵公大高其兴,来到后面与夫人商量,叫夫人向牡丹说起。一面派丁雄送信给金公,说明要将牡丹与施使成婚。谁知夫人将假小姐唤来,这时佳蕙再难隐瞒,便将前后事情大概说明。他说到小姐溺水之苦,不由的泪流满面。夫人等倒可怜他,劝慰了多少言语,只得将婚事作罢。一面派人将了雄追回,但已经赶不上了。   且说了雄与金公送信,从水面迎来,已见有官船预备。问时,果是迎接襄阳太守的。了雄打听了一下,说金太守由枯梅岭起旱而来,他便弃舟乘马,急急赶到枯梅岭。先见有驮轿行李过去。知是金太守的家眷,后面方是太守乘马而来。丁雄下马,抢步上前请安,禀道:“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爷之命,前来投书。”说罢,将书信高高举起。金太守将马拉住,问了邵老爷起居。丁雄站起,一一答毕,将书信递过。金太守伸手接书,却问道:“你家太太好?小姐们可好?”丁雄一一回答。金公道:“管家乘上马吧。等我到驿,再答回信。”丁雄退后,一抖丝缰上了马,就在金公后面跟随。见了金福禄等,彼此各道辛苦,套叙言语,俱不必细表。   且说金公因是邵老爷的书信,非比寻常,就在马上拆看。见前面无非请安想念话头。看到后面,有施俊与牡丹完婚一节,心中一时好生不乐,暗道:“邵贤弟做事荒唐!儿女大事,如何硬作主张?倒遂了施俊那言生的私欲。此事太欠斟酌。”却又无可如何。将书信折叠折叠,揣在怀内。丁雄虽在后面跟随,却留神瞧,以为金公见了书信,必有话面问。谁知金公不但不问,反觉得有些不乐的光景。丁雄暗暗纳闷。   正走之间,离赤石崖不远,见无数的喽罗排开,当中有一个人,黄面金睛,浓眉凹脸,颔下满部绕丝的黄须(无怪绰号金面神),坐下骑着一匹黄骤马,手中拿着两根银牙棒,雄赳赳,气昂昂,在那里等候。金公见已看见,不知山贼是何主意。猛见了雄伏身撒马过去。话语不多,山贼将棒一举,连晃两晃,上来了一群喽罗,鹰拿燕省,将丁雄拖翻,下马搁了。金公一见,暗说:“不好!”才待拨转马头,只见山贼忽喇喇纵马跑过来,一声叱咤道:“俺蓝骁特来请太守上山叙话。”说罢,将棒往后一摆,喽罗蜂拥上前,拉住金公坐下嚼环,不容分说,竟奔山中去了。金福禄等见了,谁敢上前,忽的一声,大家没命的好跑。   且说蓝骁邀截了金公,正然回山,只见葛瑶明飞马近前来禀道:“启大王:小人奉命劫掠驮轿,已然到手。不想山凹窜出一只白狼,后面有三人追赶,却是卧虎沟的沙员外,带领孟杰焦赤。三人见小人劫掠驮轿,心中大忿,急急上前,将喽罗赶散,仍将驮轿夺去,押赴庄中去了。”蓝骁听了大怒,道:“沙龙欺吾大甚!”吩咐葛瑶明押解金公上山,安置妥协,急急带喽罗前来接应。葛瑶明领命,只带数名喽罗,押解金公丁雄上山,其余俱随蓝骁来到赤石崖下。早见沙龙与孟杰二人迎将上来。蓝骁道:“沙员外,俺待你不薄,你如何管俺的闲事?”沙龙道:“非是俺管你的闲事。只因听见驮轿内哭的惨切,母子登时全要自尽,俺岂有不救死之理?”蓝骁道:“员外不知,俺与金太守素有仇隙,知他从此经过,特特前来邀截。方才已然擒获上山。忽听葛瑶明说,员外将他家眷抢夺回庄,不知是何主意?”沙龙道: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金太守乃国家四品黄堂,你如何擅敢邀截?再者,你与太守有仇,却与他家眷何干?依俺说,莫若你将太守放下山来,交付与俺。俺与你在太守跟前说个分上,置而不理,免得你吃罪不起。”蓝骁听了一声怪叫:“哎哟,好沙龙!你真欺俺太甚,俺如今合你誓不两立。”说罢,催马抡棒打来。沙龙扯开架式抵敌,孟杰帮助相攻。蓝骁见沙孟二人步下窜跃,英勇非常。他便使个暗令将棒往后一摆,众唆罗围裹上来。沙龙毫不介意,孟杰漠不关心,一个东指西杀,一个南击北搠。二人杀够多时,谁知喽罗益发多了,笸箩圈将沙龙孟杰困在当中,二人渐渐的觉得乏了。   原来葛瑶明将金公解入山中,招呼众多喽罗下山。他却指拔喽罗层层叠叠的围裹,所以人益发多了。正在分派,只见那边来了个女子,仔细打量,却是前次打野鸡的。他一见了,邪念陡起,一催马迎将上来,道:“娇娘,往那里走?”这句话刚然说完,只听弓弦响处,这边葛瑶明眼睛内咕唧的一声,一个铁丸打入眼眶之内,生生把个眼珠儿挤出。葛瑶明哎哟的一声,栽下马来。   原来焦赤押解驮轿到庄,叫凤仙秋葵迎接进去,告诉明白,说蓝骁现领唆罗在山中截战。凤仙姐妹听了,甚不放心,就托张妈妈在里头照料,他等随焦赤前来救应沙龙。在路上言明,焦赤从东杀进,凤仙姐妹从西杀进。不料刚然上山,就被葛瑶明看见,伸马迎来。秋葵眼快嘴急,叫声:“姐姐,前日抢野鸡的那厮又来了。”凤仙道:“妹妹不要忙,待我打发他。前次手下留情,打在他眉攒中间,是个‘二龙戏珠’。如今这厮又来,可要给他个‘唤虎出洞’了。”列位白想想:葛瑶明眉目之间有多大的地方,搁的住闹个龙虎斗么?他从马上栽了下来,秋葵赶上将铁棒一扬,只听拍的一声,葛瑶明登时了帐,琉璃珠儿砸碎了。   未知他姐妹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8回 沙龙遭困母女重逢 智化运筹弟兄奋勇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839   且说凤仙秋葵从西杀来。只见秋葵抡开铁棒,乒乒乓乓一阵乱响,打的喽罗四分五落。凤仙拽开弹弓,连珠打出,打的喽罗东躲西藏。忽又听东边呐喊,却是焦赤杀来,手托钢叉,连嚷带骂。里面沙龙孟杰见喽罗一时乱散,他二人奋勇往外冲突,里外夹攻,喽罗如何抵挡得住,往左右一分,让开一条大路。却好凤仙秋葵接住沙龙,焦赤却也赶到,彼此相见。沙龙道:“凤仙,你姐妹到此做甚?”秋葵道:“闻得爹爹被山贼截战,我二人特来帮助。”沙龙才要说话,只听山岗上咕噜噜鼓声如雷,所有山口外“瞠瞠瞠”锣声振耳,又听人声呐喊:“拿呀!别放走了沙龙呀!大王说咧:‘不准放冷箭呀!务要生擒呀!’姓沙的,你可跑不了呀!各处俱有埋伏呀!快些早些投降!”沙龙等听了,不由的骇目惊心。   你道如何?原来蓝骁暗令喽罗围困沙龙。只要诱敌,不准交锋,心想把他奈何乏了,一鼓而擒之,将他制伏,作为自己的膀臂,故此他在高山岗上瞭望。见沙龙二人有些乏了,满心欢喜。惟恐有失,又叫唆罗上山,调四哨头领按山口埋伏。如听鼓响,四面锣声齐鸣,一齐呐喊,惊吓于他。那时再为劝说,断无不归降之理。猛又见东西一阵披靡,喽罗往左右一分,已知是沙龙的接应。他便擂起鼓来,果然各山口响应,呐喊扬威,声声要拿沙龙。他在高岗之上挥动令旗,沙龙投东,他便指东;沙龙投西,他便指西。沙龙父女孟焦二人跑够多时,不是石如骤雨,就是箭似飞蝗,毫无一个对手厮杀之人。跑来跑去,并无出路。只得五人团聚一处,歇息商酌。   且不言沙龙等被困。再说卧虎庄上自从焦赤押驮轿进庄,所有渔猎众家的妻女皆知救了官儿娘子来,谁不要瞧瞧官儿娘子是什么样,全当做希希罕儿一般。你来我去,只管频频往来,却不敢上前,只有偷偷摸摸,扒扒窗户,或又掀掀帘子。及到人家瞧见他,他又将身一撤。倒是张立之妻李氏受了凤仙之托,极力的张罗,却又一人张罗不过来,应酬了何夫人,又应酬小相公金章,额外还要应酬丫环仆妇,觉得累的很,出来便向众妇人道:“众位大妈婶子,你们与其在这里张的望的,怎的不进去看看,陪着说说话儿呢?我也有个替换。”众人也不答言,也有摆手的,也有摇头的,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,又有叽叽咕咕笑了的。李氏见了这番光景,赌气转身进了角门。   原来角门以内,就是跨所。当初凤仙秋葵曾说过,如若房屋盖成,也不准张家姐姐搬出,故此张立夫妇带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。李氏见了牡丹道:“女儿,今有员外救了官儿娘子前来,妈妈一人张罗不过来,别人都不敢上前。女儿敢去也不敢呀?你若敢去,妈妈将你带过去,咱娘儿两个也有个替换。你不愿意,就罢。”牡丹道:“母亲,这有什么呢,孩儿就过去。”李氏欢喜道:“还是女儿大方。你把那头儿抿抿,把大褂子罩上。我这里烹茶,你就端过去。”牡丹果然将头儿整理整理,换了系裙。   不多时,李氏将茶烹好,用茶盘托来,递与牡丹。见牡丹抿的头儿光光油油的,衬着脸儿红红白白的,穿着件翠森森的衫儿,系着条青簇簇的裙儿,真是娇娇娜娜,袅袅婷婷,虽是布裙荆钗,胜过珠围翠绕。李氏看了,乐的他眉花眼笑,随着出了角门。众妇女见了,一个个低言悄语,接耳交头。这个道:“大妗子,你看哟,张奶奶又显摆他闺女呢。”那个道:“二娘儿,你听吧,看他见了官儿娘子说些吗耶,咱们也学些见识。”   说话间,李氏上前将帘掀起。牡丹端定茶盘,到屋内慢闪秋波一看,觉得肝连胆一阵心酸。忽听小金章说道:“哎哟!你不是我牡丹姐姐么?想煞兄弟了!”跑过来,抱膝跪倒。牡丹到了此时,手颤腕软,当啷啷茶杯落地,将金章抱住,瘫软在地。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搂住牡丹,儿一声,肉一声,叫了半日,哇的一声,方哭出来了,真是悲从中心出。慢说他三人泪流满面,连仆妇丫环无不拭泪,在旁劝慰。窗外的困妇村姑不知为着何事,俱各纳闷。独有李氏张妈愣忄可忄可的功又不是,不劝又不是,好容易将他母女三人搀起。  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,一手拉住了金章,哀哀切切的,一同坐了,方问与奶公奶母赴唐县如何到此。牡丹哭诉遇难情由。刚说到张公夫妇捞救,猛听的李氏放声哭道:“哎哟,可坑了我了!”他这一哭,比方才他母女姐弟相识,犹觉惨切。他想:“没有儿女的怎生这样的苦法,索性没有也倒罢了。好容易认着一个,如今又被本家认去,这以后可怎么好?”越想越哭,越哭越痛。何氏夫人感念他救女儿之情,将他搀过来,一同坐了,劝慰多时。牡丹又说:“妈妈只管放心,决不辜负厚恩。”李氏方住了声。   金章见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,立刻磨着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。一句话提醒了李氏,即到跨所取衣服。见张立拿茶叶要上外边去,李氏道:“大哥那是给人家的女儿预备茶叶,你如何拿出去?”张立道:“外面来了多少二爷们,连杯茶也没有。说不得只好将这茶叶拿出,你如何又说人家女儿的话呢?”李氏便将方才母女相认的话说了,张立听了也无可如何,且先到外面张罗。张立来到厅房,众仆役等见了道谢,张立急忙烹茶。   忽见庄客进来,说道:“你等众位在此厅上坐不得了,且到西厢房吃茶吧。我们员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。”众仆役听了,俱备出来躲避。只见外面进来了三人,却是欧阳春智化丁兆蕙。   原来他三人到了襄阳,探听明白。赵爵立了盟书,恐有人盗取,关系非浅,因此盖了一座冲霄楼,将此书悬于梁间,下面设了八封铜网阵,处处设了消息,时时有人看守。原打算进去探访一番,后来听说圣上钦派颜大人巡按襄阳,又是白玉堂随任供职。大家计议,莫若仍回卧虎沟与沙龙说明,同去辅佐巡按,帮助玉堂,又为国家,又尽朋情,岂不两全其美,因此急急赶回来了。   来到庄中,不见沙龙。智化连忙问道:“员外那里去了?”张立说:“救了太守的家眷,蓝骁劫战赤石崖。不但员外与孟焦二位去了,连两位小姐也去了,打算救应,至今未回。”智化听了,说道:“不好!此事必有舛错,不可迟疑。欧阳兄与丁贤弟务要辛苦辛苦。”丁二爷道:“叫我们上何方去呢?”智化道:“就解赤石崖之围。”丁二爷道:“我与欧阳兄都不认得,如何是好?”张立道:“无妨,现有史云,他却认得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,快唤他来。”张立去不多时,只见来了七人,听说要上赤石崖,同史云全要去的。智化道:“很好。你等随了二位去吧。不许逞强好勇,只听吩咐就是了。欧阳兄专要擒获蓝骁。丁贤弟保护沙兄父女。我在庄中防备贼人分兵抢夺家属。”北侠与丁二官人急急带领史云七人,直奔赤石崖去了。这里智化叫张立进内,安慰众女眷人等,不必惊怕,惟恐有着急欲寻自尽等情,又吩咐:“众庄客前后左右,探听防守。倘有贼寇来时,不要声张,暗暗报我知道,我自有道理。”登时把个卧虎庄安排的井井有条。可见他料事如神,机谋严密。   且说北侠等来到赤石崖的西山口,见有许多喽罗把守。这北侠招呼众人道:“守汛唆罗听真:俺欧阳春前来解围,快快报与你家山主知道。”西山口的头领不敢怠慢,连忙报与蓝骁。蓝骁问道:“来有多少人?”头领道:“来了二人,带领庄丁七人。”蓝骁暗道:“共有九人,不打紧。好便好;如不好时,连他等也困在山内,索性一网打尽。”想罢,传于头领,叫把他等放进山口。早见沙龙等正在那里歇息,彼此相见,不及叙话。北侠道:“俺见蓝骁去。丁贤弟小心呀!”说罢,带了七人,奔到山同。   蓝骁迎了下来,问道:“来者何人?”北侠道:“俺欧阳春特来请问山主:今日此举是为金太守呀?还是为沙员外呢?”蓝骁道:“俺原是为擒拿太守金辉,却不与沙员外相干。谁知沙员外从我们头领手内将金辉的家眷抢去不算,额外还要合我要金辉。这不是沙员外欺我太甚么?所以将他困住,务要他归附方罢。”北侠笑道:“沙员外何等之人,如何肯归附于你?再者你无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黄堂,这不成了反叛了么?”蓝骁听了大怒,道:“欧阳春,你今此来,端的为何?”北侠道:“俺今特来拿你。”说罢,抡开七宝刀照腿砍来,蓝骁急将铁棒一迎。北侠将手往外一削,噌的一声,将铁棒狼牙削去。蓝骁暗道:“不好!”又将左手铁棒打来。北侠尽力往外一磕,又往外一削,迎的力猛,蓝骁觉的从手内夺的一般,“嗖”的一声,连磕带削,棒已飞出数步以外。蓝骁身形晃了两晃。北侠赶步,纵身上了蓝骁的马后,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鞋带,将他往上一提,蓝骁已离鞍心。北侠将身一转,连背带扛,往地下一跳,右肘把马跨一捣。那马咴的一声,往前一窜。北侠提着蓝骁,一松手,咕咚一声栽倒尘埃。史云等连忙上前擒住,登时捆缚起来。   此一段北侠擒蓝骁,迥与别书不同,交手别致,迎逢各异。至于擒法更觉新奇。虽则是失了征战的规矩,却正是侠客的行藏,一味的巧妙灵活,决不是鲁莽灭裂、好勇斗狠那一番的行为。   且说丁兆蕙等早望见高岗之上动手,趁他不能挥动令旗,失却眼目,大家奋勇杀奔西山口来。头领率领喽罗,如何抵挡的住一群猛虎,发了一声喊,各自逃出去了。丁兆蕙独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。先着凤仙秋葵回庄,然后沙龙与兆蕙复又来到高岗。   此时北侠已追问蓝骁,金太守在于何处。蓝骁只得说出已解山中,即着喽罗将金辉了雄放下山来。北侠就着史云带同金太守先行回庄,到西山口,叫孟焦二人也来押解蓝骁,上山剿灭巢穴去了。   要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099回 见牡丹金辉深后悔 提艾虎焦赤践前言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91   且说史云引着金辉了雄来到庄中,庄丁报与智化。智化同张立迎到大厅之上。金太守并不问妻子下落如何,惟有致谢搭救自己之恩。智化却先言夫人公子无恙,使太守放心。略略吃茶,歇息歇息,即着张立引太守来到后面,见了夫人公子。此时凤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认,正在庆贺。忽听太守进来,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。   这些田妇村姑谁不要瞧瞧大老爷的威严。不多时,见张立带进一位戴纱帽的,翅儿缺少一个;穿着红袍,襟子搭拉半边;玉带系腰,因揪折闹的里出外进;皂靴裹足,不合脚弄的底绽帮垂;一部苍髯,揉得上头扎煞下头卷;满面尘垢,抹的左边漆黑右边黄。初见时只当做走会的杠箱官,细瞧来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。众妇女见了这狼狈的形状,一个个握着嘴儿嘻笑。   夫人公子迎出屋来,见了这般光景,好不伤惨。金章上前请安,金公拉起,携手来到屋内。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。何氏又说恩公搭救的备细。夫妻二人又是嗟叹,又是感激。忽听金章道:“爹爹,如今却有喜中之喜了。”太守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何氏安人便将母女相认的事说出。太守诧异道:“岂有此理?难道有两个牡丹不成?”说罢,从怀中将邵老爷书信拿出,递给夫人看了。何氏道:“其中另有别情。当初女儿不肯离却闺阁,是乳母定计将佳蕙扮做女儿,女儿改了丫环。不想遇了贼船,女儿赴水倾生。多亏张公夫妇捞救,认为义女。老爷不信,请看那两件衣服,方才张妈妈拿来,是当初女儿投水穿的。”金公拿起一看,果是两件丫环眼色,暗暗忖度道:“如此看来,牡丹不但清洁,而且有智。竟能保金门的脸面,实属难得。”再一转想:“当初手帕金鱼原从巧娘手内得来,焉知不是那贱人作弄的呢?就是书箱翻出玉钗,我看施生也并不惧怕,仍然一团傲气。仔细想来,其中必有情弊。是我一时着了气恼,不辨青红皂白,竟把他二人委屈了。”再想起逼勒牡丹自尽一节,未免太狠,心中愧悔难禁,便问何氏道:“女儿今在那里?”何氏道:“方才在这里,听说老爷来了,他就上他干娘那边去了。”金公道:“金章,你同丫环将你姐姐请来。”   金章去后,何氏道:“据我想来,老爷不见女儿倒也罢了。惟恐见了时,老爷又要生气。”金公知夫人话内有讥消之意,也不答言,只有付之一笑。只见金章哭着回来道:“我姐姐断不来见爹爹,说惟恐爹爹见了又要生气。”金公哈哈笑道:“有其母必有其女,无奈何,烦夫人同我走走如何?”何氏见金公如此,只得叫张妈妈引路,老夫妻同进了角门,来到跨所之内。凤仙姐妹知道太守必来,早已躲避。只见三间房屋,两明一暗,所有摆设颇颇的雅而不俗,这俱是凤仙在这里替牡丹调停的。张李氏将软帘掀起,道:“女儿,老爷亲身看你。”金公便进屋内,见牡丹面里背外,一言不答。金公见女儿的梳妆打扮,居然的布裙荆钦,回想当初珠围翠绕,不由的痛彻肺腑,道:“牡丹我儿,是为父的委屈了你了。皆由当初一时气恼,不加思索,无怪女儿着恼。难道你还嗔怪爹爹不成?你母亲也在此,快些见了吧。”张妈妈见牡丹端然不动,连忙上前道:“女儿,你乃明理之人,似此非礼,如何使得?老爷太太是你生身父母,尚且如此,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,那时岂不更难乎为情了么?快些下来,叩拜老爷吧。”   此时牡丹已然泪流满面,无奈下床,双膝跪倒,口尊:“爹爹,儿有一言告禀:孩儿不知犯了何罪,致令爹爹逼孩儿自尽?如今现为皇家太守,倘若遇见孩儿之事,爹爹断理不清,逼死女子是小事,岂不于德行有亏?孩儿无知顶撞,望乞爹爹宽宥。”金公听了,羞的面红过耳,只得陪笑,将牡丹搀起道:“我儿说的是,以后爹爹诸事细心了。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,再体提起了。”又向何氏道:“夫人,快些与女儿将衣服换了。我到前面致谢致谢恩公去。”说罢,抽身就走。张立仍然引至大厅。智化对金公道:“方才主管带领众役们来央求于我,惟恐大人见责,望乞大人容谅。”金公道:“非是他等无能,皆因山贼凶恶,老夫怪他们则甚。”智化便将金福禄等唤来,与老爷磕头。众人又谢了智爷,智爷叫将太守衣服换来。   只见庄丁进来报道:“我家员外同众位爷们到了。”智化与张立迎到庄门。刚到厅前,见金公在那里立等,见了众人,连忙上前致谢。沙龙见了,便请太守与北侠进厅就座。智化问剿灭巢穴如何。北侠道:“我等押了蓝骁入山,将辎重俱散与喽罗,所有寨栅全行放火烧了。现时把蓝骁押来交在西院,叫众人看守,特请太守老爷发落。”太守道:“多承众位恩公的威力。既将赋首擒获,下官也不敢擅专。待到任所、即行具折,连贼首押赴东京,交到开封府包相爷那里,自有定见。”智化道:“既如此,这蓝骁倒要严加防范,好好看守,将来是襄阳的硬证。”复又道:“弟等三人去而复返者,因听见颜大人巡按襄阳,钦派白五弟随任供职。弟等急急赶回来,原欲会同兄长齐赴襄阳,帮助五弟,共襄此事。如今既有要犯在此,说不得必须耽迟几日工夫。沙兄长、欧阳兄、丁贤弟,大家俱各在庄,留神照料蓝骁。惟恐襄阳王暗里遣人来盗取,却是要紧的。就是太守赴任,路上也要仔细。若要小弟护送前往,一到任所,急急具折。待折子到时,即行将蓝骁押赴开封。诸事已毕,再行赶到襄阳,庶乎于事有益。不知众位兄长以为如何?”众人齐声道:“好。就是如此。”金公道:“只是又要劳动恩公,下官心甚不安。”说话间,酒筵摆设齐备,大家入座饮酒。   只见张立悄悄与沙龙附耳。沙龙出席来到后面,见了凤仙秋葵,将牡丹之事—一叙明。沙龙道:“如何?我看那女子举止端方,决不是村庄的气度,果然不错。”秋葵道:“如今牡丹姐姐不知还在咱们这里居住,还是要随任呢?”沙龙道:“自然是要随任,跟了他父母去。岂有单单把他留在这里之理呢?”秋葵道:“我看牡丹姐姐他不愿意去。如今连衣服也不换,仿佛有什么委屈,擦眼抹泪的。莫若爹爹问问太守,到底带他去不带他去,早定个主意为是。”沙龙道:“何必多此一问。那有他父母既认着了,不带了去,还把女儿留在人家的道理?这都是你们贪恋难舍心生妄想之故。我不管。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换衣服,我惟你们二人是问。少时我同太守还要进来看呢。”说罢转身上厅去了。   凤仙听了,低头不语。惟有秋葵,将嘴一咧,哇的一声哭着,奔到后面,见了牡丹,一把拉住,道:“哎哟!姐姐呀,你可快走了!我们可怎么好呀!”说罢,放声痛哭。牡丹也就陪哭起来了。众人不知为着何故。随后凤仙也就来了,将此事说明。大家这才放了心了。何氏夫人过来拉住秋葵,道:“我的儿,你不要啼哭,你舍不得你的姐姐,那知我心里还舍不得你呢。等着我们到了任所,急急遣人来接你。实对你说,我很爱你这实心眼儿,为人憨厚。你若不憎嫌,我就认你为干女儿,你可愿意么?”秋葵听了,登时止住泪,道:“这话果真么?”何氏道:“有什么不真呢?”秋葵便立起身来,道:“如此,母亲请上,待孩儿拜见。”说罢,立时拜下去。何氏夫人连忙搀起。凤仙道:“牡丹姐姐,你不要哭了,如今有了傻妹子了。”牡丹噗哧的一声也笑了。凤仙道:“妹子,你只顾了认母亲。方才我爹爹说的话,难道你就忘了么?”秋葵道:“我何尝忘了呢!”便对牡丹道:“姐姐,你将衣服换了吧。我爹爹说了,如若不换衣服,要不依我们俩呢。你若拿着我当亲妹妹,你就换了。若你瞧不起我,你就不换。”张妈妈也来相劝。凤仙便吩咐丫环道:“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环衣服来。”彼此撺摄,牡丹碍不过脸去,只得从新梳洗起来。不多时,梳妆已毕,换了衣服,更觉鲜艳非常。牡丹又将簪珥赠了凤仙姊妹许多,二人深谢了。   且说沙龙来到厅上,复又执壶斟酒,刚然坐下,只见焦赤道:“沙大哥,今日欧阳兄智大哥俱在这里,前次说的亲事今日还不定规么?”一句话说的也有笑的,也有怔的。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体,此话从何说起;笑的是笑他性急,粗莽之甚。沙龙道:“焦贤弟,你忙什么?为女儿之事何必在此一时呢?”焦赤道:“非是俺性急。明日智大哥又要随太守赴任,岂不又是耽搁呢?还是早些定规了的是。”丁二爷道:“众位不知,焦二哥为的是早些定了,他还等着吃喜酒呢。”焦赤道:“俺单等吃喜酒。这里现放着酒。来,来,来,咱们且吃一杯。”说罢,端起来一饮而尽,大家欢笑快饮。酒饭已毕,金公便要了笔砚来,给邵邦杰细细写了一信,连手帕并金鱼玉钗俱备封固停当,当面交与丁雄,叫他回去,就托邵邦杰将此事细细访查明白。匆忙之间,金公只说起牡丹投河自尽,却忘了说明牡丹已经遇救,以及父女重逢。赏了丁雄二十两银子,即刻起身,赶赴长沙去了。   沙龙此时已到后面,秋葵将何氏夫人认为干女儿之事说了。又说起牡丹小姐已然换了衣服,还要请太守与爹爹一同拜见。沙龙便来到厅上,请了金公,来到后面。牡丹出来,先拜谢了沙龙。沙龙见牡丹花团锦簇,满心喜欢。牡丹又与金公见礼,金公连忙搀起。见牡丹依然是闺阁妆扮,虽然欢喜,未免有些凄惨。牡丹又带了秋葵与义父见礼。金公连忙叫牡丹搀扶。沙龙也叫凤仙见了。金公又致谢沙龙:“小女在此打搅,多蒙兄长与二位侄女照拂。”沙龙连说:“不敢。”   他等只管亲的干的,见父认女,旁边把个张妈妈瞅的眼儿热了,眼眶里不由的流下泪来,用绢帕左擦右擦。早被牡丹看见,便对金公道:“孩儿还有一事告禀。”金公道:“我儿有话,只管说来。”牡丹道:“孩儿性命,多亏干爹干娘搭救,才有今日,而且老夫妻无男无女,孤苦只身,求爹爹务必将他老夫妻带到任上,孩儿也可以稍为报答。”金公道:“正当如此,我儿放心。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,明日随行便了。”张妈妈听了,这才破涕为笑。   沙龙又同金公来到厅上,金公见设筵丰盛,未免心甚不安。沙龙道:“今日此筵,可谓四喜俱备。大家坐了,待我说来。”仍然太守首座,其次北侠、智公子、丁二官人、孟杰、焦赤,下首却是沙龙与张立。焦赤先道:“大哥快说四喜。若说是了,有一喜俺喝一碗,如何?”沙龙道:“第一,太守今日一家团聚,又认了小姐,这个喜如何?”焦赤道:“好!可喜可贺。俺喝这一碗。快说第二。”沙龙道:“这第二就是贤弟说的了。今日凑着欧阳兄智贤弟在此,就把女儿大事定规了。从此咱三人便是亲家了。一言为定,所有纳聘的礼节再说。”焦赤道:“好呀!这才痛快呢。这二喜俺要喝两碗,一碗陪欧阳兄、智大哥,一碗陪沙兄长。你三人也要换盅儿才是。”说的大众笑了。果然北侠、智公子与沙员外彼此换杯。焦赤已然喝了两碗。沙龙道:“三喜是明月太守荣任高升,这就算饯行的酒席,如何?”焦赤道:“沙兄长会打算盘,一打两副成。也倒罢了,俺也喝一碗。”孟杰道:“这第四喜不知是什么?倒要听听。”沙龙道:“太守认了小女为女是干亲家,欧阳兄与智贤弟定了小女为媳是新亲家,张老丈认了太守的小姐为女是干亲家。通盘算来,今日乃我们三门亲家大会齐儿,难道算不得一喜么?”焦赤听了却不言语,也不饮酒。丁二爷道:“焦二哥,这碗酒为何不喝?”焦赤道:“他们亲家闹他们的亲家,管俺什么相干?这酒俺不喝他。”丁二爷道:“焦二哥,你莫要打不开算盘。将来这里的侄女儿过了门时,他们亲家爹对亲家爷,咱们还是亲家叔叔呢。”说的大家全笑了,彼此欢饮。饭毕之后,大家歇息。   到了次日,金太守起身,智化随任,独有凤仙秋葵与牡丹三人痛哭,不忍分别,好容易方才劝止。智化又谆谆嘱咐,好生看守蓝骁,等折子到时即行押解进京。北侠又提拨智化,一路小心。大家珍重,执手分别,上任的上任,回庄的回庄,俱各不表。   要知后文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0回 探形踪王府遣刺客 赶道路酒楼问书童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10   且说小侠艾虎自从离了卧虎沟,要奔襄阳。他因在庄三日未曾饮酒,头天就饮了个过量之酒,走了半天就住了。次日也是如此。到了第三日,猛然省悟道:“不好!若要如此,岂不又象上卧虎沟一样么?倘然再要误事,那就不成事了。从今后酒要检点才好。”自己劝了自己一番。因心里惦着走路,偏偏的起得早了,不辨路径,只顾往前进发。及至天亮,遇见行人问时,谁知把路走错了。理应往东,却岔到东北,有五六十里之遥。幸喜此人老成,的的确确告诉他,由何处到何镇,再由何镇到何堡,过了何堡几里方是襄阳大路。艾虎听了,躬身道谢,执手告别,自己暗道:“这是怎么说!起了个五更,赶了个晚集。这半夜的工夫白走了。仔细想来,全是前两日贪酒之过。若不是那两天醉了,何至有今日之忙,何至有如此之错呢?可见酒之误事不小。”自己悔恨无及。   那知他就在此一错上,便把北侠等让过去了,所以直到襄阳全未遇见。这日好容易到了襄阳,各处店寓询问,俱各不知。他那知道北侠等三人再不住旅店,惟恐怕招人的疑忌,全是在野寺古庙存身。小侠寻找多时,心内烦躁,只得找个店寓住了。   次日便在各处访查,酒也不敢多吃了。到处听人传说,新升来一位巡按大人姓颜,是包丞相的门生,为人精明,办事梗直。倘若来时,大家可要把冤枉申诉申诉。又有悄悄低言讲论的,他却听不真切。他便暗暗生智,坐在那里,仿佛瞌睡,前仰后合,却是闭目合睛,侧耳细听,渐渐的听在耳内。原来是讲究如何是立盟书,如何是盖冲霄楼,如何设铜网阵。一连探访了三日,到处讲究的全是这些,心内早得了些主意。   因知铜网阵的利害,不敢擅入,他却每日在襄阳王府左右暗暗窥觑,或在对过酒楼瞭望。这日正在酒楼之上饮酒,却眼巴巴的瞧着对过,见府内往来行人出入,也不介意。忽然来了二人,乘着马,到了府前下马,将马拴在桩上,进府去了。有顿饭的工夫,二人出来,各解偏缰,一人扳鞍上马,一人刚才认镫只见跑出一人一招手,那人赶到跟前,附耳说了几句,形色甚是仓皇。小侠见了,心中有些疑惑,连忙会钞下楼,暗暗跟定二人,来到双岔路口,只听一人道:“咱们定准在长沙府关外十里堡镇上会齐。请了。”各自加上一鞭,往东西而去。他二人只顾在马上交谈,执手告别,早被艾虎一眼看出,暗道:“敢则是他两个呀!”   你道此二人是谁?原来俱是招贤馆的旧相知。一个是陡起邪念的赛方朔方貂。自从在夹沟被北侠削了他的刀,他便脱逃,也不敢回招贤馆,他却直奔襄阳投在奸王府内。那一个是机谋百出的小诸葛沈仲元。只因捉拿马强时,他却装病不肯出头。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,不由的暗笑,这些没天良之人,什么事都干的出来。又听见大家计议投奔襄阳,自己转想:“赵爵久怀异心,将来国法必不赦宥。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。我何不将计就计,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,看个动静。倘有事关重大的,我在其中调停: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,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,岂不大妙。”   但凡侠客义士行止不同。若是沈仲元尤难,自己先担个从奸助恶之名,而且在奸王面前还要随声附和,逢迎献媚,屈己从人,何以见他的侠义呢?殊不知他仗着自己聪明,智略过人。他把事体看透,犹如掌上观文,仿佛逢场作戏。从游戏中生出侠义来,这才是真正侠义。即如南侠北侠双侠,甚至小侠,处处济困扶危,谁不知是行侠尚义呢,这是明露的侠义,却倒容易。若沈仲元决非他等可比。他却在暗中调停,毫无露一点声色,随机应变,谲作多端。到了归结,恰在侠义之中,岂不是个极难的事呢!他的这一番慧心灵机,真不愧小诸葛三字。   他这一次随了方貂同来,却有一件重大之事。只因蓝骁被人擒拿之后,将辎重分散唆罗。其中就有无赖之徒,恶心不改,急急赶赴襄阳,禀报奸王。奸王听了,暗暗想道:“事尚未举,先折了一只臂膀,这便如何是好?”便来到集贤堂与大众商议,道:“孤家原写信一封与蓝骁,叫他将金辉邀截上山,说他归附。如不依从,即行杀害,免得来到襄阳,又要费手。不想蓝骁被北侠擒获。事到如今,列位可有什么主意?”其中却有明公,说道:“纵然害了金辉,也不济事。现今圣上钦派颜查散巡按襄阳,而且长沙又改调了邵邦杰。这些人都有虎视眈眈之意。若欲加害,索性全然害了,方为稳便。如今却有一计害三贤的妙策。”奸王听了满心欢喜,问道:“何谓一计害三贤?请道其详。”这明公道:“金辉必由长沙经过。长沙关外十里堡,是个迎接官员的去处。只要派个有本领的去到那里,夤夜之间,将金辉刺死。倘若成功,邵邦杰的太守也就作不牢了。金辉原是在他那里住宿,既被人刺死了,焉有本地太守无罪之理?咱们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内,却办一套文书,迎着颜巡按呈递。他做襄阳巡按,襄阳太守被人刺死,他如何不管呢?既要管,又无处缉拿行刺之人。事要因循起来,圣上必要见怪,说他办理不善。那时慢说他是包公的门生,就是包公也就难以回护了。”奸王听毕,哈哈大笑,道:“妙极,妙极!就派方貂前往。”   旁边早惊动了一个大明公沈仲元,见这明公说的得意洋洋,全不管行得行不得,不由的心中暗笑。惟恐万一事成,岂不害一忠良?莫若我也走走,因此上前说道:‘启上千岁:此事重大,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,待微臣帮他同去如何?”奸三更加欢喜。方貂道:“为日有限,必须乘马,方不误事。”奸王道:“你等去到孤家御厩中,自己拣选马匹去。”二人领命,就到御厩选了好马,备办停当,又到府内,见奸王禀辞。奸三嘱咐了许多言语,二人告别出来。刚要上马,奸王又派亲随之人出来,吩咐道:“此去成功不成功,务要早早回来。”二人答应,骑上马,各要到下处收拾行李,所以来到双岔口,言明会齐的所在。这才分东西,各回下处去了。   所以艾虎听了个明白,看了个真切,急急回到店中,算还了房钱,直奔长沙关外十里堡而来。一路上酒也不喝,恨不得一步迈到长沙,心内想着。“他们是骑马,我是步行,如何赶的过马去呢?”又转想道:“他二人分东西而走,必然要带行李,再无有不图安逸的。图安逸的必是夜宿晓行。我不管他,我给他个昼夜兼行,难道还赶不上他么?”真是“有志者事竟成”,却是艾虎预先到了。歇息了一夜,次日必要访查那二人的下落。出了旅店,在街市闲游,果然见个镇店之所,热闹非常。自己散步,见路东有接官厅,悬花结彩。仔细打听,原来是本处太守邵老爷与襄阳太守金老爷是至相好,皆因太守上襄阳赴任,从此经过,故此邵老爷预备的这样整齐。艾虎打听这金老爷几时方能到此,敢则是后日才到公馆。艾虎听在心里,猛然省悟道:“是了。大约那两个人必要在公馆闹什么玄虚,后日我倒要早早的隐候他。”   正在揣度之间,忽听耳畔有人叫道:“二爷那里去?”艾虎回头一看,瞧着认得,一时想不起来,连忙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那人道:“怎么二爷连小人也认不得了呢?小人就是锦笺。二爷与我家爷结拜,二爷还赏了小人两锭银于。”艾虎道:“不错,不错。是我一时忘记了。你今到此何事?”锦笺道:“哎!说起来话长。二爷无事,请二爷到酒楼,小人再慢慢细禀。”艾虎即同锦笺上了路西的酒楼,拣个僻静的桌儿坐了。锦笺还不肯坐。艾虎道:“酒楼之上何须论礼,你只管坐了,才好讲话。”锦笺告坐,便在横头儿坐了。茶博士过来,要了酒菜。艾虎便问施公于。锦笺道:“好。现在邵老爷太守衙门居住。”艾虎道:“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桥金老爷那里,为何又到这里呢?”锦笺道:“正因如此,所以话长。”便将投奔九仙桥始末原由,以及后来如何病在攸县,说了一遍。“若不亏二爷赏了两个锞子,我家相公如何养病呢?”艾虎说:“些须小事,何必提他。你且说,后来怎么样?”   锦笺初见面何以就提赏了小人两锭银子?只因艾虎给的银两恰恰与锦笺救了急,所以他深深感激,时刻在念。俗语说的好:“宁给饥人一口,不送富人一斗。”是再不错的。   锦笺又说起遇了官司,如何要寻自尽。“却好遇见一位蒋爷,赏了两锭银子,方能奔到长沙。”艾虎听到此,便问道:“姓蒋的是什么模样?”锦笺说了形状。艾虎不胜大喜,暗道:“蒋叔父也有了下落了。”锦笺又说起,邵老爷要与我家爷完婚,派了雄送信给金公,谁知小姐却是假的,婚事只好作罢。要追回了雄,已经无及。昨日了雄回来,金老爷那里写了一封信来,说他小姐因病上唐县就医,乘舟玩月,误堕水中。那个小姐是假冒的。艾虎听了诧异,道:“那个呢?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锦笺将以前自己同佳蕙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,接着道:“邵老爷见信,将我家爷叫了过去,将信给他看了,额外还有一包东西。我家爷便唤佳蕙来,将这东西给他看了。佳蕙才哭了个哽气倒噎。”艾虎道:“见了什么东西,就这等哭?”锦笺道:“就是芙蓉帕金鱼和玉钡。我家爷因尼帕上有字,便问是谁人写的。佳蕙方才道,这前面是他写的。”艾虎问道:“佳蕙如何冒称小姐呢?”锦笺又将对换衣服说了。艾虎说:“这就是了。后来怎么样呢?”锦笺道:“这佳蕙说:‘前面字是妾写的,这后边字不是老爷写的么?’一句话倒把我家爷提醒了。仔细一看,认出是小人笔迹。立刻将小人叫进去,三曹对案,这才都说了,全是佳蕙与小人彼此对偷的,我家爷与金小姐一概不知。我家爷将我责备一番,便回明了邵老爷。邵老爷倒乐了,说小人与佳蕙两小无猜,全是一片为主之心,倒是有良心的。只可惜小姐薄命倾生。谁知佳蕙自那日起痛念小姐,饮食俱废。我家爷也是伤感。因此叫小人备办祭礼,趁着明日邵老爷迎接金老爷去,他二人要对着江边遥祭。”艾虎听了,不胜悼叹。他那知道绿鸭滩给张公贺得义女之喜,那就是牡丹呢。   锦笺说毕,又问小侠意欲何往。艾虎不肯明言,托言往卧虎沟去,又转口道:“俺既知你主仆在此,俺倒要见见。你先去备办祭礼,我在此等你,一路同往。”锦笺下楼,去不多时回来。艾虎会了钱钞上楼,竟奔衙署。相离不远,锦笺先跑去了,报知施生。施生欢喜非常,连忙来至衙外,将艾虎让至东跨所之书房内。彼此欢叙,自不必说。   到了次日,打听邵老爷走后,施生见了艾虎,告过罪,暂且失陪。艾虎已知为遥祭之事,也不细问。施生同定佳蕙锦笺,坐轿的坐轿,骑马的骑马,来到江边,设摆祭礼,这一番痛哭,不想却又生出巧事来了。   欲知端底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1回 两个千金真假已辨 一双刺客妍媸自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25   且说施生同锦笺乘马,佳蕙坐了一乘小轿,私自来到江边,摆下祭礼,换了素服。施生拜奠,锦笺佳蕙跟在相公后面行礼。佳蕙此时哀哀戚戚的痛哭至甚,施生也是惨惨凄凄泪流不止,锦笺在旁恳恳切切百般劝慰。痛哭之后,复又拈香。候香烬的工夫,大家观望江景。只见那边来了一帮官船,却是家眷行囊,船头上舱门口一边坐着一个丫环,里面影影绰绰有个半老的夫人同着一位及笄的小姐,还有一个年少的相公。船临江近,不由的都往岸边瞭望。见施生背着手儿远眺江景,瞧佳蕙手持罗帕,仍然试泪。小姐看了多时,搭讪着对相公说道:“兄弟,你看那人的面貌好似佳蕙。”小相公尚未答言,夫人道:“我儿悄言,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。他若是佳蕙,那厢必是施生了。”小姐方不言语,惟有秋水凝眸而已。   原来此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,何氏夫人带着牡丹小姐金章公子。何氏夫人早已看见岸边有素服祭奠之人,仔细看来,正是施生与佳蕙。施生是自幼儿常见的,佳蕙更不消说了,心中已觉惨切之至。一来惟恐小姐伤心,现有施生,不大稳便;二来又因金公脾气不敢造次相认,所以说了句“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”。   船已过去,到了停泊之处,早有丁雄吕庆在那里伺候迎接。吕庆已从施公处回来,知是金公家眷到了,连忙伺候。仆妇丫环上前搀扶着,弃舟乘轿,直奔长沙府衙门去了。不多时,金老爷也到,丁雄吕庆上前请安,说:“家老爷备的马匹在此,请老爷乘用。”金公笑吟吟的道:“你家老爷在那里呢?”丁雄道:“在公馆恭候老爷。”金公忙接丝缰,吕庆坠镫,上了坐骑。丁雄吕庆也上了马。吕庆在前引路,丁雄策着马在金公旁边。金公问他:“几时到的长沙?你家老爷见了书信说些什么?”了雄道:“小人回来时极其迅速,不多几日就到了。家老爷见了老爷的书信,小人不甚明白。等老爷见了家老爷,再为细述。”金公点了点头。说话间,丁雄一伏身,唿喇喇马已跑开。   又走了不多会,只见邵太守同定阖署官员,俱在那里等候。此时吕庆已然下马,急忙过来伺候。金公下马,二位太守彼此相见,欢喜不尽。同到公厅之上,众官员又从新参见。金公一一应酬了几句,即请安歇去吧。众官员散后,二位太守先叙了些彼此渴想的话头,然后摆上酒肴,方问及完婚一节。邵老爷将锦笺佳蕙始末原由述了一遍。金公方才大悟,全与施生小姐毫无相干。二人畅饮叙阔。酒饭毕后,金老爷请邵老爷回署,邵老爷又陪坐多时,方才告别,坐轿回衙。   此时施生早已回来了,独独不见了艾虎,好生着急,忙问书童。书童说:“艾爷并未言语,不知向何方去了。”施生心中懊悔,暗自揣度道:“想是贤弟见我把他一人丢在此处,他赌气的走了。明日却又往何方找寻去呢?”   忽听邵老爷回衙,连忙迎接,相见毕。邵老爷也不进内,便来至东跨所之内安歇,施生陪坐。邵老爷即将今日面见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说了一遍。“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,反倒后悔。还说明日叫贤侄随到任上与牡丹完婚。明日必到衙署回拜于我,贤任理应见见为是。”施生嗒嗒连声,又与邵公拜揖,深深谢了。   且说金公在公馆大厅之内,请了智公子来谈了许久。智化惟恐金公劳乏,便告退了。原来智化随金公前来,处处留神。每夜人静,改换行妆,不定内外巡查几次。此时天已二鼓,智爷扎抹停当,从公馆后面悄悄的往前巡来。刚至卡于门旁,猛抬头见倒厅有个人影往前张望。智爷一声儿也不言语,反将身形一矮,两个脚尖儿沾地,“突,突,突”,顺着墙根,直奔倒座东耳房而来。到了东耳房,将身一躬,脚尖儿垫劲儿,“嗖”便上了东耳房。抬头见倒座北耳房高着许多,也不惊动倒座上的人,且往对面观瞧。见厅上有一人爬伏,两手把住椽头,两脚撑住瓦陇,倒垂势往下观瞧。智爷暗道:“此人来的有些蹊跷,倒要看着。”忽见脊后又过来一人,短小身材,极其伶便。见他将爬伏那人的左脚登的砖一抽,那人脚下一松,猛然一跳。急将身形一长,从新将脚按了一按,复又爬伏。本人却不理会,这边智化看的明白,见他将身一长,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儿抽去。智爷暗暗放心,只是防着对面那人而已。转眼之间,见爬伏那人从正房上翻转下去,赶步进前,回手刚欲抽刀,谁知剩了皮鞘,暗说“不好”,转身才待要走,只见迎面一刀砍来,急将脑袋一歪,身体一侧,“噗哧”左膀着刀,“哎呀”一声,栽倒在地。艾虎高声嚷道:“有刺客!”早又听见有人接声,说道:“对面上房还有一个呢。”艾虎转身竟奔倒座。却见倒座上的人,跳到西耳房,身形一晃,已然越过墙去。艾虎却不上房,就从这边一伏身,蹿上墙头,随即落下。脚底尚未站稳,觉的耳边凉风一般。他却一转身,将刀往上一迎。只听咯当一声,刀对刀,火星乱进。只听对面人道:“好!真正伶便。改日再会。请了。”一个健步,脚不沾地,直奔树林去了。   艾虎如何肯舍,随后紧紧追来。到了树林,左顾右盼,毫不见个人形。忽听有人问道:“来的可是艾虎么?有我在此。”艾虎惊喜道:“正是。可是师傅么?贼人那里去了呢?”智爷道:“贼已被擒。”艾虎尚未答言。只听贼人道:“智大哥,小弟若是贼,大哥,你呢?”智爷连忙追问,原来正是小诸葛沈仲元,即行释放。便问一问现在那里,沈仲元将在襄阳王处说了。   艾虎早已过来见了智爷,转身又见了沈仲元。沈仲元道:“此是何人?”智化道:“怎么贤弟忘了么?他就是馆童艾虎。”沈爷道:“哎呀!敢则是令徒么!怪道,怪道。所谓‘强将手下无弱兵’,好个伶俐身段。只他那抽刀的轻快与越墙的躲闪,真正灵通之至。”智化道:“好是好,未免还有些鲁莽,欠些思虑。幸而树林之内,是劣兄在此。倘若贤弟令人在此埋伏,小徒岂不吃了大亏么?”说的沈爷也笑了。艾虎却暗暗佩服。   智爷又问道:“贤弟,你在襄阳王那里作甚?”沈爷道:“有的,没的,几个好去处,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占了,就剩了个襄阳王。说不得小弟任劳任怨罢了。再者,他那里一举一动,若无小弟在那里,外面如何知道呢?”智化听了,叹道:“似贤弟这番用心,又在我等之上了。”沈爷道:“分什么上下。你我不能致君泽民,止于借侠义二字,了却终身而已,有甚讲究!”智爷连连点头称“是”。又托沈爷。倘有事关重大,务祈帮助。沈爷满口应承。彼此分手,小诸葛却回襄阳去了。   智化与艾虎一同来到公馆。此时已将方貂捆缚。金公正在那里盘问。方貂仗着血气之勇,毫无畏惧,一一据实说来。金公诓了口供,将他带下去。令人看守。然后智爷带了小侠拜见了金公,将来历说明,金公感激不尽。   等到了次日,回拜邵老爷,入了衙署,二位相见就座。金公先把昨夜智化艾虎拿住刺客的话说了。邵老爷立刻带上方貂,略问了一问,果然口供相符,即行文到首县寄监,将养伤痕,严加防范,以备押解东京。邵老爷叫请智化艾虎相见。金老爷请施俊来见。不多时,施生先到,拜见金公,金公甚觉郝颜,认过不已。施生也就谦逊了几句。   刚然说完,只见智爷同着小侠进来,参见邵老爷。邵公以客礼相待。施生见了小侠,欢喜非常,道:“贤弟,你往那里去来?叫劣兄好生着急。”大家便问:“你二位如何认得?”施生先将结拜的情由述了一遍。然后小侠道:“小弟此来,非是要上卧虎沟,是为捉拿刺客而来。”大家骇异,问道:“如何就知有刺容呢?”小侠说:“私探襄阳府,听见二人说的话,因此急急赶来,惟恐预先说了,走漏风声,再者又恐兄长耽心,故此不告辞而去,望祈兄长莫怪。”大家听了,慢说金公感激,连邵老爷与施生俱各佩服。   饮酒之际,金公就请施生随任完婚。施生道:“只因小婿离家日久,还要到家中探望双亲。待禀明父母后,再赴任所。不知岳父大人以为何如?”金公点点头,也倒罢了。智化道:“公子回去,难道独行么?”施生道:“有锦笺跟随。”智化道:“虽有锦笺,也不济事。我想公子回家固然无事,若禀明令尊令堂之后,赶赴襄阳,这几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。”一句话提醒了金公,他乃屡次受了惊恐之人,连连说道:“是呀!还是恩公想的周到。似此如之奈何?”智化道:“此事不难,就叫小徒保护前去,包管无事。”艾虎道二“弟子愿往。”施生道:“又要劳动贤弟,愚兄甚是不安。”艾虎道:“这劳什么。”大家计议已定,还是女眷先行起身,然后金公告别。邵老爷谆谆要送,金老爷苦苦拦住,只得罢了。   此时锦笺已备了马匹。施生送岳父送了几里,也就回去了。回到衙署的东院书房,邵老爷早吩咐了雄备下行李盘费,交代明白,刚要转后,只见邵老爷出来,又与他二人钱别,谆谆嘱咐路上小心。施艾二人深深谢了,临别叩拜。二人出了衙署,锦笺已将行李扣备停当,丁雄帮扶伺候。主仆三人乘马,竟奔长洛县施家庄去了。  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。后面虽有归结,也不过是施生到任完婚。再要叙说那些没要紧之事,未免耽误正文。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颜大人,说紧要关节为是。想颜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,金太守既然到任,颜巡按不消说了,固然是早到了。自颜查散到任,接了呈子无数,全是告襄阳王的:也有霸占地亩的;也有抢夺妻女的;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无故被搜罗入府,稚于排演优伶,弱女教习歌舞。黎民遭此惨害,不一而足。颜大人将众人一一安置,叫他等俱备好好回去,不要声张,也不用再递催呈。“本院必要设法将襄阳王拿获,与尔等报仇雪恨。”众百姓叩头谢恩,俱备散去。谁知其中就有襄阳王那里暗暗派人前来,假作呈词告状,探听巡按言词动静。如今既有这样的口气,他等便回去,启知了襄阳王。   不知奸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2回 锦毛鼠初探冲霄楼 黑妖狐重到铜网阵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989   且说奸王听了探报之言,只气得怪叫如雷,道:“孤乃当今皇叔,颜查散他是何等样人,擅敢要捉拿孤家与百姓报仇雪恨!此话说的太大了,实实令人可气!他仗的包黑子的门生,竟敢藐视孤家。孤家要是叫他好好在这里为官,如何能够成其大事?必须设计将他害了,一来出了这口恶气,二来也好举事。”因此转想起:“俗言:‘捉奸要双,拿贼要赃。’必是孤家声势大了,朝廷有些知觉。孤家只要把盟书放好,严加防范,不落他人之手。无有对证,如何诬赖孤家呢!”想罢,便吩咐集贤堂众多豪杰光棍,每夜轮流看守冲霄楼。所有消息线索,俱各安放停当。额外又用弓箭手、长枪手。倘有动静,鸣锣为号。大家齐心努力,勿得稍为懈弛。奸王这里虽然防备,谁知早有一人暗暗探听了一番,你道是谁?就是那争强好胜不服气的白玉堂。   自颜巡按接印到任以来,大人与公孙先生料理公事,忙忙碌碌,毫无暇晷,而且案件中多一半是襄阳王的。白玉堂却悄地里访查,已将八卦铜网阵听在耳内。到了夜间人静之时,改扮行装,出了衙署,直奔襄阳府而来。先将大概看了,然后越过墙去,处处留神。在集贤堂窃听了多时,夜静无声。从房上越了几处墙垣,早见那边有一高楼,直冲霄汉,心中暗道:“怪道起名冲霄楼,果然巍耸,且自下去看看。”回手掏出小小石子轻轻问路,细细听去却是实地,连忙飞身跃下,蹑足潜踪,滑步而行。来到切近一立身,他却摸着木城板做的围城,下有石基,上有垛口,垛口上面全有锋芒。中有三门紧闭,用手按了一按,里面关的纹丝儿不能动。只得又走了一面,依然三个门户,也是双扇紧闭。一连走了四面,都是如此,自己暗道:“我已去了四面,大约那四面也不过如此。他这八面每面三门,想是从这门上分出八卦来。各门俱都紧紧关闭,我今日来的不巧了,莫若暂且回去。改日再来打探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刚要转身,只听那边有锣声,又是梆响,知是巡更的来了。他却留神一看,见那边有座小小更棚,连忙隐到更棚的后面,侧耳细听。   不多时,只听得锣梆齐鸣,到了更棚,歇了。一人说道:“老王呀,你该当走走了。让我们也歇歇。”一人答道:“你们只管进来歇吧。今日没事。你忘了咱们上次该班,不是遇见了这么一天么。各处门全关着,怕什么呢?今儿又是如此。咱们仿佛是个歇班日子,偷点懒儿很使得。”又一人道:“虽然如此上头传行的紧,锣梆不响,工夫大了,头儿又要问下来了,何苦呢?说不得王三李八你们二位辛苦辛苦,回来我们再换你。”说罢,王李二人就巡更去了。白玉堂趁着锣梆声音,暗暗离了更棚,窜房跃墙,回到署中。天已五鼓,悄悄进屋安歇。   到了次日,便接了金辉的手本。颜大人即刻相见。金辉说起赤石崖捉了盗首蓝骁,现在卧虎沟看守;十里堡拿了刺客方貂,交到长沙府监禁:此二人系赵爵的硬证,必须解赴东京。颜大人吩咐赶紧办了奏折,写了禀帖,派妥当差官先到长沙起了方貂,沿途州县仅要派役护送;后到卧虎沟押了蓝骁,不但官役护送,还有欧阳春丁兆蕙暗暗防备。丁二爷因要到家中探看,所以约了北侠,待诸事已毕,仍要同赴襄阳。后文再表。   且说黑妖狐智化自从随金公到任,他乃无事之人,同张立出府闲步。见西北有一去处,山势峻岩,树木葱郁,二人慢慢顺步行去。询之土人,此山名叫方山,及至临近细细赏玩。山上有庙,朱垣碧瓦,宫殿巍峨。山下有潭,曲折回环,清水涟滴。水曲之限有座汉皋台。石径之畔又有解珮亭,乃是郑交甫遇仙之处。这汉皋就是方山的别名,而且房屋楼阁不少;虽则倾倒,不过略为修补,即可居住。似此妙境,却不知当初是何人的名园。智化端详了多时,暗暗想道:“好个藏风避气的所在。闻得圣上为襄阳之事,不肯彰明较著,要暗暗削去他的羽翼。将来必有乡勇义上归附。倘是聚集人也不少,难道俱在府衙居住么?莫若回明金公,将此处修理修理,以备不虞。岂不大妙。”想罢,同张立回来,见了太守,回明此事。金公深以为然,又禀明按院,便动工修理。智化见金公办事梗直,昼夜勤劳,心中暗暗称羡不已。   这日智化猛然想起:“奸王盖造冲霄楼,设立铜网阵。我与北侠丁二弟前次来时,未能探访。如今我却闲在这里,何不悄地前去走走。”主意已定,便告诉了张立:“我找个相知,今夜惟恐不能回来。”暗暗带了夜行衣百宝囊,出了衙署,直奔襄阳王的府第而来。找了寓所安歇。到了二鼓之时,出了寓所,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来到木城之下。留神细看,见每面三门,有洞开的,有关闭的,有中间开两边关的,有两边开中间闭的,又有两门连开单闭这头或那头的,又有单开这头或那头连闭两门的:八面开闭,全然不同,与白玉堂探访时全不相同。智化略定了定神,辨了方向,心中豁然明白,暗道:“是了。他这是按乾、坎、良、震、巽、离、坤、兑的卦象排成。我且由正门进去,看是如何。”及至来到门内,里面又是木板墙,斜正不一,大小不同。门更多了,曲折弯转,左右往来。本欲投东,却是向西;及要往南,反倒朝北。而且门户之内,真的假的,开的闭的,迥不相同。就是夹道之中,通的塞的,明的暗的,不一而足。智化暗道:“好利害法于!幸亏这里无人隐藏。倘有埋伏,就是要跑,却从何处出去呢?”正在思索,忽听“拍”的一声,打在木板之上,“呱哒”又落在地下。仿佛有人掷砖瓦,却是在木板子那边。这边左右留神细看,又不见人。智化纳闷,不敢停步,随弯就弯。转了多时,刚到一个门前。只见嗖的一下,连忙一存身。那边木板之上,“拍”的一响,一物落地。智化连忙捡起一看,却是一块石子,暗暗道:“这石子乃五弟白玉堂的技艺。难道他也来了么?且进此门看看去。一伏身进门往旁一闪,是提防他的石子。抬头看时,见一人东张西望,形色仓皇,连忙悄悄唤道:“五弟,五弟。劣兄智化在此。”只见那人往前一凑道:“小弟正是白玉堂。智兄几时到来?”智化道:“劣兄来了许久。叵耐这些门户闹的人眼迷心乱,再也看不出方向来。贤弟何时到此?”白玉堂道:“小弟也来了许久了。果然的门户曲折,令人难测。你我从何处出去方好?”智化道:“劣兄进来时,心内明明白白。如今左旋右转,闹的糊里糊涂,竟不知去向了。这便怎么处?”   只听木板那边有人接言道:“不用忙,有我呢。”智化与白玉堂转身往门外一看。见一人迎面而来,智化细细留神,满心欢喜,道:“原来是沈贤弟么?”沈仲元道:“正是。二位既来至此——那位是谁?”智化道:“不是外人,乃五弟白玉堂。”彼此见了。沈仲元道:“索性随小弟看个水落石出。”二人道:“好。”沈仲元在前引路,二人随后跟来。又过了好些门户,方到冲霄楼。只见此楼也是八面朱窗玲珑,周围玉石栅栏,前面丹墀之上,一边一个石象驼定宝瓶,别无他物。沈仲元道:“咱们就在此打坐。此地可远观,不可近玩。”说罢,就在台基之上拂拭了拂试,三人坐下。   沈爷道:“今日乃小弟值日之期。方才听得有物击木板之声,便知是兄弟们来了,所以才迎了出来。亏得是小弟,若是别位,难免声张起来。”白玉堂道:“小弟因一时性急,故此飞了两个石子,探探路径。”沈爷道:“二位兄长莫怪小弟说,以后众家兄弟千万不要到此。这楼中消息线索利害非常。奸王惟恐有人盗去盟书,所以严加防范。每日派人看守楼梯,最为要紧。”智化道:“这楼梯却在何处?”沈爷道:“就在楼底后面,犹如马道一般。梯底下面有一铁门,里面仅可存身。如有人来,只用将索簧上妥,尽等拿人。这制造的底细,一言难尽。二位兄长回去,见了众家兄弟,谆嘱一番,千万不要到此。倘若遇了圈套,惟恐性命难保。休怪小弟言之不早也。”白玉堂道:“他既设此机关,难道就罢了不成?”沈仲元道:“如何就罢了呢?不过暂待时日。待有机缘,小弟探准了诀窍,设法破了索簧。只要消息不动,那时就好处治了。”智化道:“全仗贤弟帮助。”沈仲元道:“小弟当得效劳,兄长只管放心。”   智化道:“我等从何处出去呢?”沈仲元道:“随我来。”三人立起身来,下了台基。沈仲元带领二人,弯弯曲曲,过了无数的门户,俱是从左转。不多时,已看见外边的木城。沈仲元道:“二位兄长出了此门,便无事了。以后千万不要到此!恕小弟不送了。”智化二人谢了沈仲元,暗暗离了襄阳王府。智化又向白玉堂谆嘱了一番,方才分手。白玉堂回转按院衙门。智化悄地里到了寓所。到次日方回太守衙门,见了张立,无非托言找个相知未遇。私探一节,毫不提起。   且说白玉堂自从二探铜网阵,心中郁郁不乐,茶饭无心。这日颜大人请到书房,与公孙先生静坐闲谈,雨墨烹茶伺候。说到襄阳王,所有收的呈词至今并未办理,奸王目下严加防范,无隙可乘。颜大人道:“办理民词,却是极易之事。只是如何使奸王到案呢?”公孙策道:“言虽如此,惟恐他暗里使人探听,又恐他别生枝节搅扰。他那里既然严加防范,我这里时刻小心。”白玉堂道:“先生之言甚是。第一做官以印为主。”便吩咐雨墨道:“大人印信要紧,从今后你要好好护持,不可忽略。”雨墨领命,才待转身,白玉堂唤住,道:“你往那里去?”雨墨道:“小人护印去。”白玉堂笑道:“你别性急,提起印来,你就护印去;方才要不提起,你也就想不起印来了。何必忙在此时呢?——再者还有一说,隔墙须有耳,窗外岂无人,焉知此时奸王那里不有人来窥探。你这一去,提拨他了。曾记当初俺在开封盗取三宝之时,原不知三宝放于何处,因此用了个拍门投石问路之计,多亏郎官包兴把俺领了去,俺才知三宝所在。你今若一去,岂不是‘前车之鉴’么?不过以后留神就是了。”雨墨连连称“是”。白玉堂又将诓诱南侠入岛、暗设线网拿住展昭的往事,述了一番。彼此谈笑到二鼓之半,白玉堂辞了颜大人,出了书房,前后巡查。又吩咐更夫等,务要殷勤,回转屋内去了。   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3回 巡按府气走白玉堂 逆水泉搜求黄金印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95   且说白五爷回到屋内,总觉心神不定,坐立不安,自己暗暗诧异道:“今日如何眼跳耳鸣起来?”只得将软靠扎缚停当,挎上石袋,仿佛预备厮杀的一般。一夜之间,惊惊恐恐,未能好生安眠。到了次日,觉的精神倦怠,饮食懒进,而且短叹长吁,不时的摩拳擦掌。   及至到了晚间,自己却要早些就寝。谁知躺在床上千思万虑,一时攒在心头,翻来覆去,反倒焦急不宁。索性赌气起来,穿好衣服,挎上石袋,佩了利刃,来到院中,前后巡逻。由西边转到东边,猛听得人声嘈杂,嚷道:“不好了!西厢房失火了!”白玉堂急急从东边赶过来。抬头时见火光一片,照见正堂之上,有一人站立。回手从袋内取出石子,扬手打去,只听噗哧一声,倒而复立。白玉堂暗说:“不好!”此时众差役俱各看见,又嚷有贼,又要救火。白玉堂一眼看见雨墨在那里指手画脚,分派众人,连忙赶向前来,道:“雨墨,你不护印,张罗这些做什么?”一句话提醒了雨墨,跑到大堂里面一看,哎哟道:“不好了!印匣失去了!”   白玉堂不暇细问,转身出了衙署,一直追赶下去。早见前面有二人飞跑。白玉堂一壁赶,一壁掏出石子随手掷去,却好打在后面那人身上。只听‘咯当”一声,却是木器声音。那人往前一扑,可巧跑的脚急,收煞不住,“噗咚”嘴吃屎爬在尘埃。白玉堂早已赶至跟前,照着脑后连脖子当的一下,跺了一脚。忽然前面那人抽身回来,将手一扬,弓弦一响。白玉堂跺脚伏身,眼光早已注定前面,那人回身扬手弦响,知有暗器,身体一蹲。那人也就凑近一步。好白玉堂,急中生智,故意的将左手一握脸。前面那人只打量白玉堂着伤,急奔前来。白玉堂觑定,将右手石子飞出。那人忙中有错,忘了打人一拳,防人一脚。只听“拍”,面上早已着了石子,哎哟了一声,顾不得救他的伙计,负痛逃命去了。白玉堂也不追赶,就将爬伏那人按住,摸了摸脊背上却是印匣,满心欢喜。随即背后灯笼火把,来了多少差役;因听雨墨说白五爷追赶贼,故此随后赶来帮助。见白五爷按住喊人。大家上前解下印匣,将贼人绑缚起来。只见这贼人满脸血迹,异口皆肿,却是连栽带跺的。差役捧了印匣,押着贼人。白五爷跟随在后,回到衙署。   此时西厢房火已扑灭,颜大人与公孙策俱在大堂之上,雨墨在旁乱抖。房上之人已然拿下,却是个吹气的皮人儿。差役先将印匣安放在公堂之上。雨墨一眼看见,他也不抖了。然后又见众人推拥着一个满脸血渍矮胖之人,到了公堂之上。颇大人便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也不下跪,声音洪亮,答道:“俺号钻云燕子,又叫坐地炮申虎。那个高大汉子,他叫神手大圣邓车。”公孙策听了,忙问道:“怎么你们是两个同来的么?”申虎道:“何尝不是。他偷的印匣却叫我背着的。”公孙策叫将申虎带将下去。   说话间,白五爷已到,将追贼情形,如何将申虎打倒,又如何用石子把邓车打跑的话说了。公孙策摇头道:“如此说来,这印匣须要打开看看,方才放心。”白五爷听了,眉头一皱,暗道:“念书人这等腐气。共总有多大的工夫,难道他打开印匣,单把印拿了去么?若真拿去,印匣也就轻了,如何还能够沉重呢?就是细心,也到不了如此的田地。且叫他打开看了,我再奚落他一番。”即说道:“俺是粗莽人,没有先生这样细心,想的周到。倒要大家看看。”回头吩咐雨墨将印匣打开。雨墨上前解开黄袱,揭起巨盖,只见雨墨又乱抖起来,道:“不……不好咧!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白玉堂见此光景,连忙近前一看,见黑漆漆一块东西,伸手拿起,沉甸甸的却是一块废铁。登时连急带气,不由的面目变色,暗暗叫着自己:“白玉堂呀,白玉堂!你枉自聪明,如今也被人家暗算了。可见公孙策比你高了一筹,你岂不愧死?”颜查散惟恐白玉堂脸上下不来,急问前道:“事已如此,不必为难。慢慢访查,自有下落。”公孙策在旁,也将好言安慰。无奈白玉堂心中委实难安,到了此时,一语不发,惟有愧愤而已。公孙策请大人同白玉堂且上书房,待他慢慢诱问申虎。颜大人会意,携了白玉堂的手,转后面去了。   公孙策又叫雨墨将印匣暂且包起,悄悄告诉他,第一白五爷要紧,你与大人好好看守,不可叫他离了左右。雨墨领命,也就上后面去了。   公孙策吩咐差役带着申虎,到了自己屋内。却将申虎松了绑缚,换上了手锅脚镣,却叫他坐下,以朋友之礼相待。先论交情,后讲大义,嗣后替申虎抱屈,说:“可惜你这样一个人,竟受了人的欺哄了。”申虎道:“此差原是奉王爷的钩谕而来,如何是欺哄呢?”公孙先生笑道:“你真是诚实豪爽人,我不说明,你也不信。你想想同是一样差使,如何他盗印,你背印匣呢?果然真有印,也倒罢了。人家把印早已拿去请功,却叫你背着一块废铁,遭了擒获。难道你不是被人欺哄了么?”申虎道:“怎么印匣内不是印么?”公孙策道:“何尝是印呢。方才共同开看,只有一块废铁。印信早被邓车拿去。所以你遭擒时,他连救也不救,他乐得一个人去请功呢。”几句话说的申虎如梦方醒,登时咬牙切齿,恨起邓车来。   公孙先生又叫人备了酒肴,陪着申虎饮酒,慢慢探问盗印的情由。申虎深恨邓车,便吐实说道:“此事原是襄阳王在集贤堂与大家商议,要害按院大人,非盗印不可。邓车自逞其能,就讨了此差,却叫我陪了他来。我以为是大家之事,理应帮助。谁知他不怀好意,竟将我陷害。我等昨晚就来了,只因不知印放在何处。后来听见白五爷说,叫雨墨防守印信,我等听了,甚是欢喜。不想白五爷又吩咐雨墨不必忙在一时,惟恐隔墙有耳。我等深眼白五爷精细,就把雨墨认准了,我们就回去了。故此今晚才来。可巧雨墨正与人讲究护印之事。他在大堂的里间,我们揣度印匣必在其中。邓车就安设皮人,叫我在西厢房放火,为的是惑乱众心,匆忙之际,方好下手。果然不出所料,众人只顾张罗救火,又看见房上有那皮人,登时鼎沸起来。趁此时,邓车到了里间,提了印匣,越过墙垣,我随后也出了衙署。寻觅了多时,方见邓车,他就把印匣交付于我。想来就在这个工夫,他把印拿去了,才放上废铁。可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?我若早知是块废铁,久已掷去,也不至于遭擒了。越想越是他有意捉弄我,实实令人可气可恨!”   公孙策又问道:“他们将印盗去,意欲何为?”申虎道:“我索性告诉先生吧。襄阳王已然商议明白:如若盗了印去,要丢在逆水泉内。”公孙策暗暗吃惊,急问道:“这逆水泉在那里?”申虎道:“在洞庭湖的山环之内,单有一泉,水势逆流,深不可测。若把印丢下去,是再也不能取出来的。”公孙策探问明白,饮酒已毕,叫人看守申虎,自己即来到书房见了颜大人,一五一十将申虎的话说了。颜大人听了,虽则惊疑,却也无可如何。   公孙策左右一看,不见了白玉堂,便问:“五弟那里去了?”颜大人道:“刚才出去。他说到屋中换换衣服就来。”公孙策道:“瞎!不该叫他一人出去。”急唤雨墨:“你到白五爷屋中,说我与大人有紧要事相商,请他快来。”雨墨去不多时,回来禀道:“小人问白五爷伴当,说五爷换了衣服,就出去了。说上书房来了。”公孙策摇头道:“不好了!白五弟走了。他这一去,除非有了印方肯回来;若是无印,只怕要生出别的事来。”颜大人着急,道:“适才很该叫雨墨跟了他去。”公孙策道:“他决意要去,就是派雨墨跟了去,他也要把他支开。我原打算问明了印的下落,将五弟极力的开导一番,再设法将印找回。不想他竟走了。此时徒急无益,只好暗暗访查,慢慢等他便了。”   自此日为始,颜大人行坐不安,茶饭无心,白日盼到昏黑,昏黑盼到天亮,一连就是五天,毫无影响,急的颜大人叹气唉声,语言颠倒。多亏公孙策百般劝慰,又要料理官务。   这日,只见外班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五位官长到了,现有手本呈上。”公孙先生接过一看,满心欢喜。原来是南侠同定卢方四弟兄来了。连忙回了颜大人,立刻请到书房相见。外班转身出去。公孙策迎了出来,彼此各道寒暄。独蒋平不见玉堂迎接,心中暗暗辗转。及至来到书房,颜大人也出公座见礼。展爷道:“卑职等一来奉旨,二来相谕,特来在大人衙门供职。’要行属员之礼。颜大人那里肯受,道:“五位乃是钦命,而且是敝老师衙署人员,本院如何能以属员相待。”吩咐:“看座。只行常礼罢了。”五人谢了坐。只见颜大人愁眉不展,面带赧颜。   卢方先问:“五弟那里去了?”颜大人听此一问,不但垂头不语,更觉满面通红。公孙策在旁答道:“提起话长。”就将五日前邓车盗印情由述了一遍。“五弟自那日不告而去,至今总未回来。”卢方等不觉大惊失色,道:“如此说来,五弟这一去别有些不妥罢了?”蒋平忙拦道:“有什么不妥呢。不过五弟因印信丢了,脸上有些下不来,暂且躲避几时。待有了印,也就回来了。大哥不要多虑。请问先生,这印信可有些下落?”公孙策道:“虽有下落,只是难以求取。”蒋平道:“端的如何?”公孙策又将申虎说出逆水泉的情节说了。蒋平说道:“既有下落,咱们先取印要紧。堂堂接院,如何没有印信?但只一件,襄阳王那里既来盗印,他必仍然暗里使人探听,又恐他别生事端,须要严加防备方妥。明日我同大哥二哥上逆水泉取印,展大哥同三哥在衙署守护。白昼间还好,独有夜间更要留神。”计议已定,即刻排宴饮酒,无非讲论这节事体。大家喝的也不畅快,囫囵吃毕饭后,大家安歇。展爷单住了一间,卢方四人另有三间一所,带着伴当居住。   展爷晚间无事,来到公孙先生屋内闲谈。忽见蒋爷进来,彼此就座。蒋爷悄悄道:“据小弟想来,五弟这一去,凶多吉少。弟因大哥忠厚,心路儿窄,三哥又是莽卤性子儿太急,所以小弟用言语儿岔开。明日弟等取印去后,大人前公孙先生须要善为解释。到了夜间,展兄务要留神。我三哥是靠不得的。再者五弟吉凶,千万不要对三哥说明。五弟倘若回来,就求公孙先生与展兄将他绊住,断不可再叫他走了。如若仍不回来,只好等我们从逆水泉回来,再作道理。”公孙先生与展爷连连点头应允,蒋平也就回转屋内安歇。   到了次日,卢方等别了众人,蒋爷带了水靠,一直竟奔洞庭湖而来,到了金山庙,蒋爷惟恐卢方跟到逆水泉瞅着害怕着急,便对卢方道:“大哥,此处离逆水泉不远了,小弟就在此改装。大哥在此专等,又可照看了衣服包裹。”说着话,将大衣服脱下,折了折,包在包裹之内,即把水靠穿妥,同定韩彰,前往逆水泉而去。这里卢爷提了包裹,进庙瞻仰了一番。原来是五显财神庙。将包裹放在供桌上,转身出来,坐在门槛之上,观看山景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4回 救村妇刘立保泄机 遇豪杰陈起望探信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49   且说卢方出庙观看山景。急见那边来了个妇人慌慌张张,见了卢方,说道:“救人呀,救人呀!”说着话,迈步跑进庙去了。卢方才待要问,又见后面有一人穿着军卒眼色,口内胡言乱道,追赶前来。卢方听了,不由的气往上冲,迎面将掌一晃,脚下一踢,那军卒栽倒在地。卢方赶步,脚踏胸膛,喝道:“你这厮擅自追赶良家妇女,意欲何为?进!”说罢,扬拳要打。那军卒道:“你老爷不必动怒,小人实说。小人名叫刘立保,在飞叉太保钟大王爷寨内做了四等的小头目。只因前日襄阳王爷派人送来一个坛子,里面装定一位英雄的骨殖,说此人姓白名玉堂。襄阳王爷恐人把骨殖盗去,因此交给我们大王,我们大王说,这位姓白的是个义士好朋友,就把他埋在九截松五峰岭下。今日又派我带领一十六个喽罗抬了祭礼前来,与姓自的上坟。小人因出恭,落在后面,恰好遇见这个妇人。小人以为幽山荒僻,欺负他是个孤行的妇女,也不过是臊皮打哈哈儿,并非诚心要把他怎么样。就是这么一件事情,你老听明白了?”刘立保一壁说话,一壁偷眼瞅卢方。见卢方愣愣柯柯,不言不语,仿佛出神,忘其所以,后面说的话大约全没听见。刘立保暗道:“这位别有什么症候吧?我不趁此时逃走,还等什么?”轻轻从卢方的脚下滚出,爬起来就往前追赶喽罗去了。   到了那里,见众人祭礼摆妥,单等刘立保。刘立保也不说长,也不道短,走到祭桌跟前双膝跪倒。众人同声道:“一来奉上命差遣,二来闻听说死者是个好汉。来,来,来,大家行个礼儿,也是应当的。”众人跪倒,刚磕下头去。只听刘立保哇的一声,放声大哭。众人觉得诧异,道:“行礼使得,哭他何益?”刘立保不但哭,嘴里还数数落落的道:“白五爷呀!我的白五爷!今日奉大王之命前来与你老上坟,差一点儿没叫人把我毁了。焉知不是你老人家的默佑保护,小人方才得脱。若非你老的阴灵显应,大约我这刘立保保不住,叫人家弄死了。哎呀!我那有灵有圣的白五爷呀。”众人听了不觉要笑,只得上前相劝,好容易方才住声。众人原打算祭奠完了,大家团团围住,一吃一喝。不想刘立保余恸尚在。众人见头儿如此,只得仍将祭礼装在食盒里面,大家抬起。也有抱怨的,辛苦了这半天连个祭余也没尝着;也有纳闷的,刘立保今儿受了谁的气来到这里借此发泄呢?俱各猜不出是什么缘故。   刘立保眼尖,见那边来了几个猎户,各持兵刃,知道不好,他便从小路溜之乎也。这里唆罗抬着食盒,冷不防劈叉拍一阵乱响,将食盒家伙砸个稀烂。其中有两个猎户,一个使棍,一个托叉,问道:“刘立保那里去了?”众唆罗中有认的二人的,便说道:“陆大爷,鲁二爷,这是怎么说?我等并没敢得罪尊驾,为何将家伙俱各打碎?我们如何回去交差呢?”只听使棍的说:“你等休来问俺。俺只问你,刘立保在那里?”喽罗道:“他早已从小路逃走,大爷找他则甚?”使棍的冷笑道:“好呀!他竟逃走了,便宜这厮。你等回去上复你家大王,问他这洞庭之内,可有无故劫掠良家妇女的规矩么?而且他敢邀截俺的妻小,是何道理?”众喽罗听了,方明白刘立保所做之事。大约方才恸哭,想来是已然受了委屈了,便向前央告道:“大爷二爷不要动怒,我们回去必禀知大王,将他重处,实实不干小人们之事。”使叉的还要抢叉动手,使棍的拦住道:“贤弟体要伤害他等。且看钟大王素日情面。”又对众喽罗道:“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分上,将你等一个也是不留。你等回去,务必将刘立保所做之恶说明,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并非无故厮闹。且饶恕尔等去吧。”众喽罗抱头鼠窜而去。   原来此二人乃是郎舅,使棍的姓陆名彬,使叉的姓鲁名英。方才那妇人便是陆彬之妻,鲁英之姊,一身好武艺,时常进山搜罗禽兽。因在山上就看见一群唆罗上山,他便急急藏躲,惟恐叫人看见,不甚雅相,待众喽罗过去,他才慢慢下山,意欲归家,可巧迎头遇见刘立保胡言乱语。鲁氏故意的惊慌,将他诱下,原要用袖箭打他,以戒下次。不想来到五显庙前,一眼看见卢方,倒不好意思,只得嚷道:“救人呀,救人呀!”卢大爷方把刘立保踢倒。这妇人也就回家告诉陆鲁二人。所以二人提了利刃,带了四个猎户前来,要拿刘立保出气。谁知他早已脱逃,只得找寻那紫面大汉。先到庙中寻了一遍,见供桌上有个包裹,却不见人。又吩咐猎户四下搜寻,只听那边猎户道:“在这里呢。”陆鲁二人急急赶到树后,见卢方一张紫面,满部髭髯,身材凛凛,气概昂昂,不由的暗暗羡慕。连忙上前致谢道:“多蒙恩公救拔,我等感激不尽,请问尊姓大名。”   谁知卢方自从听了刘立保之言,一时恸彻心髓,迷了本性,信步出庙,来到树林之内,全然不觉。如今听陆鲁二人之言,猛然还过一口气来,方才清醒,不肯说出名姓,含糊答道:“些须小事,何足挂齿。请了。”陆鲁二人见卢方不肯说出名姓,也不便再问,欲邀到庄上酬谢。卢方答道:“因有同人在山下相等,碍难久停。改日再为拜访。”说罢,将手一拱转身竟奔逆水泉而来。   此时已有薄暮之际,正走之间,只见前面一片火光,旁有一人往下注视。及至切近,却是韩彰,便悄悄问道:“二弟,怎么样了?”韩彰道:“四弟已然下去二次,言下面极深极冷,寒气彻骨,不能多延时刻,所以用干柴烘着,一来上来时可以向火暖寒,二来借火光以作水中眼目。大哥脚下立稳着,再往下看。”卢方登住顽石,往泉下一看。但见碧澄澄回环来往,浪滚滚上下翻腾,那一股冷飕飕寒气侵入肌骨。卢方不由的连打几个寒噤道:“了不得,了不得!这样寒泉逆水,四弟如何受得,寻不着印信,性命却是要紧。怎么好,怎么好!四弟呀,四弟。摸的着,摸不着,快些上来吧!你若再不上来,劣兄先就禁不起了。”嘴里说着,身体已然打起战来,连牙齿咯咯咯抖的山响。韩彰见卢方这番光景,惟恐有失,连忙过来搀住,道:“大哥且在那边向火去。四弟不久也就上来了。”卢方那里肯动,两只眼睛直勾勾往水里紧瞅。半晌,只听忽喇喇水面一翻,见蒋平刚然一冒,被逆水一滚,打将下去。转来转去,一连几次,好容易扒往沿石,将身体一长,出了水面。韩彰伸手接住,将身往后一仰,用力一提,这才把蒋平拉将上来,搀到火堆烘烤暖寒。迟了一会,蒋平方说出话来,道:“好利害!好利害!若非火光,险些儿心头迷乱了。小弟被水滚的已然力尽筋疲了。”卢方道“四弟呀,印信虽然要紧,再不要下去了。”蒋平道:“小弟也不下去了。”回手在水靠内掏出印来,道:“有了此物,我还下去做什么?”   忽听那边有人答道:“三位功已成了,可喜可贺。”卢方抬头一看,不是别人,正是陆鲁兄弟,连忙执手,道:“二位为何去而复返?”陆彬道:“我等因恩公竟奔逆水泉而来,甚不放心,故此悄悄跟随。谁知三位特为此事到此。果然这位本领高强。这泉内没有人敢下去的。”韩彰便问此二位是何人,卢方就把庙前之事说了一遍。蒋平此时却将水靠脱下,问道:“大哥,小弟很冷,我的衣服呢?”卢方道:“哟!放在五显庙内了。这便怎处?贤弟且穿愚兄的。”说罢,就要脱下。蒋平拦道:“大哥不要脱。你老的衣服,小弟如何穿的起来。莫若将就到五显庙再穿不迟。”只见鲁英早已脱下衣服来,道:“四爷且穿上这件吧。那包袱弟等已然叫庄丁拿回庄去了。”陆彬道:“再者天色已晚,请三位同到敝庄略为歇息,明早再行如何呢?”卢方等只得从命。   蒋平问道:“贵庄在那里?”陆彬道:“离此不过二里之遥,名叫陈起望,便是舍下。”说罢,五人离了逆水泉,一直来到陈起望。相离不远,早见有多少灯笼火把迎将上来。火光之下看去,好一座庄院,甚是广阔齐整,而且庄丁人烟不少。进了庄门,来在待客厅上,极其宏敞煊赫。陆彬先叫庄丁把包袱取出,与蒋平换了衣服。转眼间已摆上酒肴,大家叙座,方才细问姓名,彼此一一说了。陆鲁二人本久已闻名,不能亲近,如今见了,曷胜敬仰。陆彬道:“此事我弟兄早已知道。只因五日前来了个襄阳王府的站堂官,此人姓雷,他把盗印之事述说一番,弟等不胜惊骇。本要拦阻,不想他已将印信撂在逆水泉内,才到敝庄。我等将他埋怨不已,陈说利害,他也觉的后悔,惜乎事已做成,不能更改。自他去后,弟等好生的替按院大人忧心。谁知蒋四兄有这样的本领,弟等真不胜拜服之至!”蒋爷道:“岂敢,岂敢。请问这姓雷的,不是单名一个英字,在府街之后二里半地八宝庄居住么?”陆彬道:“正是,正是。四兄如何认得?”蒋平道:“小弟也是闻名,却未会面。”   卢方道:“请问陆兄,这里可有九截松五峰岭么?”陆彬道:“有。就在正南之上。卢兄何故问他?”卢方听见,不由的落下泪来,就将刘立保说的言语叙明。说罢,痛哭。韩蒋二人听了,惊疑不止。蒋平惟恐卢方心路儿窄,连忙遮掩道:“此事恐是讹传,未必是真。若果有此事,按院那里如何连个风声也没有呢?据小弟看来,其中有诈。待明日回去,小弟细细探访就明白了。”陆鲁二人见蒋爷如此说,也就劝卢方道:“大哥不要伤心。此一节事我弟兄就不知道,焉知不是讹传呢?等四兄打听明白,自然有个水落石出。”卢方听了也就无可如何,而且新到初交的朋友家内,也不便痛哭流涕,只得止住泪痕。   蒋平就将此事岔开,问陆鲁如何生理。陆彬道:“小弟在此庄内以渔猎为生。我这乡邻有捕鱼的,有打猎的,皆是小弟二人评论市价。”三人听了,知他二人是丁家兄弟一流人物,甚是称羡。酒饭已毕,大家歇息。三人心内有事,如何睡的着。到了五鼓,便起身别了陆鲁弟兄,离了陈起望。那敢耽延,急急赶到按院衙门,见了颜大人,将印呈上。不但颜大人欢喜感激,连公孙策也是夸奖佩服,更有个雨墨暗暗高兴,殷殷勤勤,尽心服侍。   卢方便问:“这几日五弟可有信息么?”公孙策道:“仍是毫无影响。”卢方连声叹气,道:“如此看来,五弟死矣!”又将听见刘立保之言说了一遍。颜大人尚未听完,先就哭了。蒋平道:“不必犹疑。我此时就去细细打听一番,看是如何。”   要知白玉堂的下落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5回 三探冲霄玉堂遭害 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40   且说蒋平要去打听白玉堂下落,急急奔到八宝庄找着了雷震。恰好雷英在家,听说蒋爷到了,父子一同出迎。雷英先叩谢了救父之恩。雷震连忙请蒋爷到书房献茶,寒暄叙罢,蒋爷便问白玉堂的下落。雷英叹道:“说来实在可惨可伤。”便一长一短说出。蒋爷听了,哭了个哽气倒噎,连雷震也为之掉泪。   这段情节不好说,不忍说,又不能不说。你道白玉堂端的如何?自那日改了行装,私离衙署,找了个小庙存身,却是个小天齐庙,自己暗暗思索道:“白玉堂英名一世,归结却遭了别人的暗算,岂不可气可耻。按院的印信别人敢盗,难道奸王的盟书我就不敢盗么?前次沈仲元虽说铜网阵的利害,他也不过说个大概,并不知其中的底细,大约也是少所见而多所怪的意思。如何能够处处有线索,步步有消息呢?但有存身站脚之处,我白玉堂仗着一身武艺,也可以支持得来。倘能盟书到手,那时一本奏上当今,将奸工参倒,还愁印信没有么?”越思越想,甚是得意。   到了夜间二鼓之时,便到了木城之下。来过二次,门户已然看惯,毫不介意。端详了端详,就由坎门而入。转了几个门户。心中不耐烦,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综来。凡有不通闭塞之处,也不寻门,也不找户,将如意绦抛上去,用手理定绒绳,便过去。一连几次,皆是如此,更觉爽快无阻,心中畅快,暗道:“他虽然设了疑阵,其奈我白玉堂何!”越过多少板墙,便看见冲霄楼。仍在石基之上歇息了歇息,自己犯想道:“前次沈仲元说过,楼梯在正北。我且到楼梯看看。’顺着台基,绕到楼梯一看,果与马道相似。才待要上,只见有人说道:“什么人?病太岁张华在此。”“嗖”的一刀砍来。白玉堂也不招架,将身一闪,刀却砍空。张华往前一扑,白玉堂就势一脚。张华站不稳栽将下来,刀已落地。白玉堂赶上一步,将刀一拿,觉着甚是沉重压手,暗道:“这小子好大力气。不然,如何使这样的笨物呢!”   他那知道张华自从被北侠将刀削折,他却打了一把厚背的利刃,分量极大。他只顾图了结实,却忘了自己使他不动。自从打了此刀之后,从未对垒厮杀,不知兵刃累手。今日猛见有人上梯,出其不意,他尽力的砍来。却好白爷灵便,一闪身,他的刀砍空。力猛刀沉,是刀把他累的,往前一扑。再加上白爷一脚,他焉有不撤手掷刀,栽下去的理呢?   且说白爷提着笨刀,随后赶下,照着张华的哽嗓,将刀不过往下一按。真是兵刃沉重的好处,不用费力,只听“噗哧”的一声,刀会自己把张华杀了。白玉堂暗道:“兵刃沉了也有趣,杀人真能省劲。”   谁知马道之下,铁门那里,还有一人,却是小瘟疒皇徐敝。见张华丧命,他将身一闪,进了铁门,暗暗将索簧上妥,专等拿人的。白玉堂那里知道,见楼梯无人拦挡,携着笨刀,就到冲霄楼上。从栏杆往上观瞧,其高非常。又见楼却无门,依然八面窗棂,左寻右找,无门可入。一时性起,将笨刀顺着窗缝,往上一撬一撬。不多的工夫,窗户已然离糟。白爷满心欢喜,将左手把住窗棂,右手再一用力,窗户已然落下一扇,顺手轻轻的一放。楼内已然看见,却甚明亮,不知光从何生。回手掏出一块小小石子,往楼内一掷。侧耳一听,咕噜噜石子滚到那边不响了,一派木板之声。白玉堂听了放心,将身一纵,上了窗户台儿,却将笨刀往下一探,果真是实在的木板。轻轻跃下,来到楼内,脚尖滑步,却甚平稳。往亮处奔来一看,又是八面小小窗棂,里面更觉光亮,暗道:“大约其中必有埋伏。我既来到此处,焉有不看之理。”又用笨刀将小窗略略的一撬,谁知小窗随手放开。白玉堂举目留神,原来是从下面一缕灯光照彻上面一个灯毯,此光直射到中梁之上,见有绒线系定一个小小的锦匣,暗道:“原来盟书在此。”这句话尚未出口,觉得脚下一动。才待转步,不由将笨刀一扔,只听“咕嗜”一声,滚板一翻。白爷说声:“不好!”身体往下一沉,觉得痛彻心髓。登时从头上到脚下无处不是利刃,周身已无完肤。   只见一阵锣声乱响,人声嘈杂,道:“铜网阵有了人了。”其中有一人高声道:“放箭!”耳内如闻飞蝗骤雨,铜网之上犹如刺猬一般,早已动不的了。这人又吩咐:“住箭!”弓箭手下去,长枪手上来。打来火把照看,见铜网之内血渍淋漓,慢说面目,连四肢俱各不分了。小瘟疒皇徐敝满心得意,吩咐:“拔箭。”血肉狼藉,难以注目。将箭拔完之后,徐敝仰面觑视,不防有人把滑车一拉,铜网往上一起,那把笨刀就落将下来,不歪不斜,正砍在徐敝的头上,把个脑袋平分两半,一张嘴往两下里一咧,一边是“哎”,一边是“呀”,身体往后一倒,也就“呜呼哀哉”了。   众人见了,不敢怠慢,急忙来到集贤堂。此时奸王已知铜网有人,大家正在议论,只见来人禀道:“铜网不知打住何人。从网内落下一把笨刀来,将徐敝砍死。”奸王道:“虽然铜网打住一人,不想倒反伤了孤家两条好汉。又不知此人是谁?孤家倒要看看去。”众人来到铜网之下。吩咐将尸骸抖下来,已然是块血饼,如何认得出来。旁边早有一人看见石袋,道:“这是什么物件?”伸手拿起,里面尚有石子。这石袋未伤,是笨刀挡住之故。沈仲元骇目惊心,暗道:“五弟呀,五弟!你为何不听我的言语,竟自遭此惨毒?好不伤感人也!”只听邓车道:“千岁爷万千之喜。此人非别个,他乃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,除他并无第二个用石子的,这正是颜查散的帮手。”奸王听了,心中欢喜。因此用坛子盛了尸首,次日送到军山交给钟雄掩埋看守。   前天刘立保说的原非讹传。如今蒋平又听雷英说的伤心惨目,不由的痛哭。雷震在旁拭泪,劝慰多时。蒋爷止住伤心,又问道:“贤弟,如今奸王那里作何计较?务求明以告我,幸勿吝教。”雷英道:“奸王虽然谋为不轨,每日以歌童舞女为事,也是个声色货利之徒。他此时刻刻不忘的惟有按院大人,总要设法将大人陷害了,方合心意。恩公回去禀明大人,务要昼夜留神方好。再者,恩公如有用着小可之时,小可当效犬马之劳,决不食言。”蒋爷听了,深深致谢。辞了雷英父子,往按院衙门而来,暗暗忖道:“我这回去,见了我大哥,必须如此如此,索性叫他老死心塌地的痛哭一场,省得悬想出病来,反为不美。就是这个主意。”   不多时,到了街中。刚到大堂,见雨墨从那边出来,便忙问道:“大人在那里?”雨墨道:“大人同众位俱在书房,正盼望四爷。”蒋爷点头,转过二堂,便看见了书房。他就先自放声大哭,道:“哎呀,不好了!五弟叫人害了!死的好不修苦呀!”一壁嚷着,一壁进了书房。见了卢方,伸手拉住,道:“大哥,五弟真个死了也。”卢方闻听,登时昏晕过去。韩彰徐庆连忙扶住,哭着呼唤。展爷在旁,又是伤心,又是劝慰。不料颜查散那里瞪着双睛,口中叫了一声“贤弟呀!”将眼一翻,往后便仰,多亏公孙先生扶住。却好雨墨赶到,急急上前,也是乱叫。此时书房就如孝棚一般,哭的叫的,忙在一处。好容易,卢大爷哭了出来,蒋四爷等放心。展爷又过来照看颇大人,幸喜也还过气来。这一阵悲啼,不堪入耳。展爷与公孙先生虽则伤心,到了此时,反要百般的解劝。   卢大爷痛定之后,方问蒋平道:“五弟如何死的?”蒋平道:“说起咱五弟来,实在可怜。”便将误落铜网阵遭害的原由说了。说了又哭,哭了又说,分外的比别人闹的利害。后来索性要不活着了,要跟了老五去。急的个实心的卢方,倒把他劝解了多时。徐庆粗豪直爽人,如何禁的住揉磨,连说带嚷,道:“四弟,你好胡闹!人死不能复生,只是哭他,也是无益。与其哭他,何不与他报仇呢?”众人道:“还是三弟想的开。”此时颜大人已被雨墨搀进后面歇息去了。   忽见外班拿进一角文书,是襄阳王那里来的官务。公孙先生接来,拆开看毕,道:“你叫差官略等一等,我这里即有回文答复。”外班回身出去传说。公孙策对众人道:“他这文书不是为官务而来。”众人道:“不为官事却是为何?”公孙策道:“他因这些日不见咱们衙门有什么动静,故此行了文书来,我这里必须答复。他明是移文,暗里却打听印信消息而来。”展爷道:“这有何妨。如今有了印信,还愁什么答复么?”蒋平道:“虽则如此。他若看见有了印信,只怕又要生别的事端了。”公孙策点头,道:“四弟虑的是极。如今且自答了回文,我这里严加防备就是了。”说罢按着原文答复明白,叫雨墨请出印来用上,外面又打了封口,交付外班,即交原差领回。   官务完毕之后,大家摆上酒饭,仍是卢方首座,也不谦逊,大家团团围坐。只见卢方无精打采,短叹长吁,连酒也不沾唇,却一汪眼泪泡着眼珠儿,何曾是个干。大家见此光景,俱各闷闷不乐。惟独徐庆一言不发,自己把着一壶酒,左一杯,右一盏,仿佛拿酒煞气的一般。不多会,他就醉了,先自离席,一边躺着去了。众人因卢方不喝不吃,也就说道:“大哥如不耐烦,何不歇息歇息呢?”卢方顺口说道:“既然如此,众位贤弟,恕劣兄不陪了。”也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。   这里公孙策展昭韩彰蒋平四人饮酒之间,商议事体。蒋平又将雷英说奸王刻刻不忘要害大人的话说了。公孙策道:“我也正为此事踌躇。我想今日这套文书回去,奸王见了必是惊疑诧异。他如何肯善罢干休呢?咱们如今有个道理:第一,大人处要个精细有本领的,不消说了,是展大哥的责任。什么事展兄全不用管,就只保护大人要紧。第二,卢大哥身体欠爽,一来要人眼侍,二来又要照看,此差交给四弟。我与韩二兄徐三弟今晚在书房,如此如此。倘有意外之事,随机应变,管保诸事不至遗漏。众位兄弟想想如何呢?”展爷等听了道:“很好,就是如此料理吧。”酒饭已毕,展爷便到后面,看了看颜大人,又到前面,瞧了瞧卢大爷,两下里无非俱是伤心,不必细表。   且说襄阳王的差官领了回文,来到行中,问了问奸王正同众人在集贤堂内,即刻来到厅前。进了厅房,将回文呈上。奸王接来一看,道:“哎呀!按院印信既叫孤家盗来,他那里如何仍有印信?岂有此理?事有可疑。”说罢,将回文递与邓车。邓车接来一看,不觉的满面通红,道:“启上千岁:小臣为此印信原非容易,难道送印之人有弊么?”一句话提醒了奸王,立刻吩咐:“快拿雷英来。”  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6回 公孙先生假扮按院 神手大圣暗中计谋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291   且说襄阳王赵爵因见回文上有了印信,追问邓车。邓车说:“必是送印之人舞弊。”奸王立刻将雷英唤来,问道:“前次将印好好交代托付于你,你送往那里去了?”雷英道:“小臣奉千岁密旨,将印信小心在意撂在逆水泉内,并见此泉水势汹涌,寒气凛冽。王爷因何追问?”奸王道:‘你既将印信撂在泉内,为何今日回文仍有印信?”说罢,将回文扔下。雷英无奈从地下拾起一看,果见印信光明,毫无错谬,惊的无言可答。奸王大怒道:“如今有人扳你送印作弊,快快与我据实说来?”雷英道:“小臣实实将印送到逆水泉内,如何擅敢作弊?请问千岁,是谁说来。”奸王道:“方才邓车说来。”   雷英听了,暗暗发恨。心内一动,妙计即生,不由的冷笑道:“小臣只道那个说的,原来是邓车。小臣启上千岁,小臣正为此事心中犯疑。我想按院乃包相的门生,智略过人,而且他那衙门里能人不少,如何能够轻易的印信叫人盗去?必是将真印藏过,故意的设一方假印,被邓车盗来。他以为干了一件少一无二的奇功,谁知今日真印现出,不但使小臣徒劳无益,额外还担个不白之冤,兀的不委屈死人了。”一席话说的个奸王点头不语。邓车羞愧难当,真是羞恼便成怒,一声怪叫道:“哎哟!好颜查散!你竟敢欺负俺么!俺合你誓不两立。”雷英道:“邓大哥不要着急,小弟是据理而论。你既能以废铁倒换印信,难道不准人家提出真的换上假的么?事已如此,须要大家一同商议方好。”邓车道:“商议什么!俺如今惟有杀了按院,以泄欺侮之恨,别不及言。有胆量的随俺走走呀!”只见沈仲元道:“小弟情愿奉陪。”奸王闻听,满心欢喜。就在集贤堂摆上酒肴,大家畅饮。   到了初鼓之后,邓车与沈仲元俱备改扮停当,辞了奸王,竟往按院衙门而来。路途之间计议明白:邓车下手,沈仲元观风。及至到了按院衙门,邓车往左右一看,不见了沈仲元,并不知他何时去的,心中暗道:“他方才还合我说话,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?哦!是了!想来他也是个畏首畏尾之人,瞧不得素常夸口,事到头来也不自由了。且看邓车的能为。待成功之后,再将他极力的奚落一场。”   想罢,纵身越墙,进了衙门。急转过二堂,见书房东首那一间灯烛明亮。蹑足潜踪,悄到窗下,湿破窗纸,觑眼偷看。见大人手执案卷,细细观看,而且时常掩卷犯想。虽然穿着便服,却是端然正坐。旁边连雨墨也不伺候。邓车暗道:“看他这番光景,却象个与国家办事的良臣,原不应将他杀却。奈俺老邓要急于成功,就说不得了。”便奔到中间门边一看,却是四扇格扇,边格有锁锁着,中间两扇亲闭。用手轻轻一撼,却是竖着立闩。回手从背后抽出刀来,顺着门缝将刀伸进,右腕一挺劲,刀尖就扎在立闩之上。然后左手按住刀背,右手只用将腕子往上一拱,立闩的底下已然出槽,右手又往旁边一摆,左手往下一按,只听咯当的一声,立柱落实。轻轻把刀抽出,用口衔住。左右手把住了格扇,一边往怀里一带,一边往外一推,微微有些声息,“吱溜溜”便开开了一扇。邓车回手拢住刀把,先伸刀,后伏身,斜跨而入。即奔东间的软帘,用刀将帘一挑,“呼”的一声,脚下迈步,手举钢刀,只听“咯当”一声。邓车口说:“不好!”磨转身往外就跑。早已听见哗啷一声。又听见有人道:“三弟放手,是我!”“噗哧”的一声,随后就追出来了。   你道邓车如何刚进来就跑了呢?只因他撬闩之时,韩二爷已然谆谆注视,见他将门推开,便持刀下来。尚未立稳,邓车就进来了。韩二爷知他必奔东间,却抢步先进东间。及至邓车掀帘迈步举刀,韩二爷的刀已落下。邓车借灯光一照,即用刀架开,“咯当”转身出来,忙迫中将桌上的蜡灯哗啷碰在地下。此时三爷徐庆赤着双足仰卧在床上,酣睡不醒,觉得脚下后跟上有人咬了一口,猛然惊醒,跳下地来就把韩三爷抱住。韩二爷说:“是我!”一摔身,恰好徐三爷脚踏着落下蜡灯的蜡头儿一滑,脚下不稳,“噗哧”爬伏在地。   谁知看案卷的不是大人,却是公孙先生。韩爷未进东间之先,他已溜了出来。却推徐爷,又恐徐爷将他抱住。见他赤着双足,没奈何才咬了他一口。徐爷这才醒了。因韩二爷摔脱追将出去,他却跌倒的快当,爬起来的剪绝,随后也就呱叽呱叽追了出来。   且说韩二爷跟定邓车,窜房越墙,紧紧跟随,忽然不见了。左顾右盼,东张西望,正然纳闷,猛听有人叫道:“邓大哥,邓大哥!榆树后头藏不住,你藏在松树后头吧。”韩二爷听了,细细往那边观瞧,果然有一棵榆树,一棵松树,暗暗道:“这是何人呢?明是告诉我这贼在榆树后面。我还发呆么?”想罢,竟奔榆树而来。果真邓车离了榆树,又往前跑。韩二爷急急垫步紧赶,追了个嘴尾相连,差不了两步,再也赶不上。   又听见有人叫道:“邓大哥!邓大哥!你跑只管跑,小心着暗器呀!”这句话却是沈仲元告诉韩彰防着邓车的铁弹。不想提醒了韩彰,暗道:“是呀!我已离他不远,何不用暗器打他呢?这个朋友真是旁观者清。”想罢,左手一撑,将弩箭上上。把头一低,手往前一点。这边“。曾”,那边“拍”,又听“哎呀”。韩二爷已知贼人着伤,更不肯舍。谁知邓车肩头之上中了弩箭,觉得背后发麻,忽然心内一阵恶心,暗道:“不好,此物必是有毒。”又跑了有一二里之遥,心内发乱,头晕眼花,翻筋斗栽倒在地。韩二爷已知药性发作,贼人昏晕过去,脚下也就慢慢的走了。只听背后呱叽呱叽的乱响,口内叫道:“二哥!二哥!你老在前面么?”韩二爷听声音是徐三爷,连忙答道:“三弟!劣兄在此。”说话间,徐庆已到,说:“怪道那人告诉小弟,说二哥往东北追下来了,果然不差。贼人在那里?”韩二爷道:“已中劣兄的暗器栽倒了。但不知暗中帮助的却是何人?方才劣兄也亏了此人。”二人来到邓车跟前,见他四肢扎煞,躺在地下。徐爷道:“二哥将他扶起,小弟背着他。”韩彰依言,扶起邓车,徐庆背上,转回衙门而来。走不多几步,见有灯光明亮,却是差役人等前来接应,大家上前,帮同将邓车抬回街去。   此时公孙策同定卢方蒋平俱在大堂之上立等。见韩彰回来,问了备细,大家欢喜。不多时,把邓车抬来。韩二爷取出一丸解药,一半用水研开灌下,并立即拔出箭来,将一半敷上伤口。公孙先生即分付差役拿了手镯脚镣,给邓车上好,容他慢慢苏醒。迟了半晌,只听邓车口内嘟囔道:“姓沈的!你如何是来帮俺,你直是害我来了。好呀,气死俺也!”“哎呀”了一声,睁开二目往上一看,上面坐着四五个人,明灯亮烛,照如白昼。即要转动,觉着甚不得力。低头看时,腕上有镯,脚下有镣,自己又一犯想,还记得中了暗器,心中一阵迷乱,必是被他们擒获了。想到此,不由的五内往上一翻,咽喉内按捺不住,将口一张,哇的一声,吐了许多绿水涎痰,胸隔虽觉乱跳,却甚明白清爽。他却闭目,一语不发。   忽听耳畔有人唤道:“邓朋友,你这时好些了?你我作好汉的,决无儿女情态,到了那里说那里的话。你若有胆量,将这杯暖酒喝了!如若疑忌害怕,俺也不强让你。”邓车听了,将眼睁开看时,见一人身形瘦弱,蹲在身旁,手擎着一杯热腾腾的黄酒,便问道:“足下何人!”那人答道:“俺蒋平特来敬你一杯。你敢喝么!”邓车笑道:“原来是翻江鼠。你这话欺俺太甚!既被你擒来,刀斧尚且不怕,何况是酒!纵然是砒霜毒药,俺也要喝的。何惧之有!”蒋平道:“好朋友!真正爽快。”说罢,将酒杯送至唇边。邓车张开口,一饮而尽。又见过来一人道:“邓朋友,你我虽有嫌隙,却是道义相通,各为其主。何不请过来大家坐谈呢?”邓车仰面看时,这人不是别人,就是在灯下看案卷的假按院,心内辗转道:“敢则他不是颜按院?如此看来,就是遭了他们圈套了。”便问道:“尊驾何人?”那人道:“在下公孙策,”回手又指卢方道:“这是钻天鼠卢方大哥,这是彻地鼠韩彰二哥,那边是穿山鼠徐庆徐三哥。还有御猫展大哥在后面保护大人,已命人请去了,少刻就到。”邓车听了道:“这些朋友,俺都知道。久仰,久仰。既承台爱,俺倒要随喜随喜了。”蒋爷在旁伸手将他搀起,吟溜哗啷蹭到桌边,也不谦逊,刚要坐下,只见展爷从外面进来,一执手道:“邓朋友,久违了!”邓车久已知道展昭,无可回答,只是说道:“请了。”展爷与大众见了,彼此就座,伴当添杯换酒。邓车到了此时,讲不得(石可)碜,只好两手捧杯,缩头而饮。   只听公孙先生问道:“大人今夜睡得安稳么?”展爷道:“略觉好些,只是思念五弟,每每从梦中哭醒。”卢方听了,登时落下泪来。忽见徐庆瞪起双睛,擦摩两掌,立起身来道:“姓邓的!你把俺五弟如何害了?快快说来。”公孙策连忙说道:“三弟,此事不关邓朋友相干,体要错怪了人。”蒋平道:“三哥,那全是奸王设下圈套。五弟争强好胜,自投罗网,如何抱怨得别人呢?”韩爷也在旁拦阻。展爷知道公孙先生要探问邓车,惟恐徐庆搅乱了事体,不得实信,只得张罗换酒,用言语岔开。徐庆无可如何,仍然坐在那里,气忿忿的一语不发。   展爷换酒斟毕,方慢慢与公孙策你一言我一语套问邓车,打听襄阳王的事件。邓车原是个卑鄙之人,见大家把他朋友相待,他便口不应心的说出实话来,言:“襄阳王所仗的是飞叉太保钟雄为保障,若将此人收伏,破襄阳王便不难矣。”公孙策套问明白,天已大亮,便派人将邓车押到班房,好好看守。大家也就各归屋内,略为歇息。   且说卢方回到屋内,与三个义弟说道:“愚兄有一事与三位贤弟商议。想五弟不幸遭此茶毒,难道他的骨殖,就搁在九截松五峰岭不成?劣兄意欲将他骨殖取来,送回原籍。不知众位贤弟意下如何?”三人听了,同声道:“正当如此,我等也是这等想。”只见徐庆道:“小弟告辞了。”卢方道:“三弟那里去?”徐庆道:“小弟盗老五的骨殖去。”卢方连忙摇头道:“三弟去不得。”韩彰道:“三弟太莽撞了。就去,也要大家商议明白,当如何去法。”蒋平道:“据小弟想来,襄阳王既将骨殖交付钟雄,钟雄必是加意防守。事情若不预料,恐到了临期有了疏虞,反为不美。”卢方点头道:“四弟所论甚是。当如何去法呢?”蒋平道:“大哥身体有些不爽,可以不去。叫二哥替你老去。三哥心急性躁,此事非冲锋打仗可比,莫若小弟替三哥去。大哥在家也不寂寞,就是我与二哥同去,也有帮助。大哥想想如何?”卢方道:“很好。就这样吧。”徐庆瞅了蒋平一眼,也不言语。只见伴当拿了杯著放下,弟兄四人就座。卢方又问:“二位贤弟几时起身?”蒋平道:“此事不必匆忙,后日起身也不为迟。”商议已毕,饮酒用饭。   不知他等如何盗骨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7回 愣徐庆拜求展熊飞 病蒋平指引陈起望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35   且说卢方自白玉堂亡后,每日茶饭无心,不过应个景而已。不多时,酒饭已毕,四人闲坐。卢方因一夜不曾合眼,便有些困倦,在一旁和衣而卧。韩彰与蒋平二人计议如何盗取骨殖,又张罗行李马匹。独独把个愣爷撇在一边,不瞅不睬,好生气闷,心内辗转道:“同是结义弟兄,如何他们去得,我就去不得呢?难道他们尽弟兄的情长,单不许我尽点心么?岂有此理!我看他们商量的得意,实实令人可气。”站起身来,出了房屋,便奔展爷的单间而来。   刚然进屋,见展爷方才睡醒,在那里擦脸,他也不管事之轻重,扑翻身跪倒道:“哎呀!展大哥呀!委屈煞小弟了。求你老帮扶帮扶呀!”说罢,痛哭。倒把展爷吓了一跳,连忙拉起他道:“三弟,这是为何?有活起来说。”徐庆更会撒泼,一壁抽泣着,一壁说道:“大哥,你老若应了帮扶小弟,小弟方才起来;你老若不应,小弟就死在这里了!”展爷道:“是了,劣兄帮扶你就是了。三弟快些起来讲。”徐庆又磕了一个头,道:“大哥应了,再无反悔。”方立起身来,拭去泪痕,坐下道:“小弟非为别事,求大哥同小弟到五峰岭走走。”展爷道:“端的为着何事?”徐庆便将卢方要盗白玉堂的骨殖说了一遍。“他们三个怎么拿着我不当人,都说我不好。我如今偏要赌赌这口气。没奈何,求大哥帮扶小弟走走。”展爷听了,暗暗思忖道:“原来为着此事。我想蒋四弟是个极其精细之人,必有一番见解。而且盗骨是机密之事,似他这鲁莽烈性,如何使得呢?若要不去,已然应了他,又不好意思。而且他为此事屈体下礼,说不得了,好歹只得同他走走。”便问道:“三弟几时起身?”徐庆道:“就在今晚。”展爷道:“如何恁般忙呢?”徐庆道:“大哥不晓得,我二哥与四弟定于后日起身。我既要赌这口气,须早两天。及至他们到时,咱们功已成了。那时方出这口恶气。还有一宗,大哥千万不可叫二哥四弟知道。晚间我与大哥悄悄的一溜儿,急急赶向前去,方妙。”展爷无奈何,只得应了。徐庆立起身来道:‘小弟还到那边照应去。大哥暗暗收拾行李器械马匹。起身以前,在衙门后墙专等。”展爷点头。   徐庆去后,展爷又好笑又后悔,笑是笑他粗卤,悔是不该应他。事已如此,无可如何,只得叫过伴当来,将此事悄悄告诉他,叫他收拾行李马匹。又取过笔砚来,写了两封字儿藏好。然后到按院那里看了一番,又同众人吃过了晚饭。看天已昏黑,便转回屋中,问伴当道:“行李马匹俱有了?”伴当道:“方才跟徐爷的伴当来了,说他家爷在衙门后头等着呢。将爷的行李马匹也拢在一处了。”展爷点了点头,回手从怀中掏出两个字柬来道:“此柬是给公孙老爷的,此柬是给蒋四爷的。你在此屋等着,候初更之后再将此字送去,就交与跟爷们的从人,不必面递。交待明白,急急赶赴前去。我们在途中慢慢等你。这是怕他们追赶之意,省得徐三爷抱怨于我。”伴当一一答应。   展爷却从从容容出了衙门,来到后墙,果见徐庆与伴当拉着马匹,在那里张望,上前见了。徐庆问道:“跟大哥的人呢?”展爷道:“我叫他随后来,惟恐同行叫人犯疑。”徐应道:“很好。小弟还忘了一事,大哥只管同我的伴当慢慢前行。小弟去去就来。”说罢,回身去了。   且说跟展爷的伴当,在屋内候到起更,方将字柬送去。蒋爷的伴当接过字柬,来到屋内一看,只见卢方仍是和衣而卧,韩彰在那里吃茶,却不见四爷蒋平。只得问了问同伴,说在公孙先生那里。伴当即来到公孙策屋内,见公孙策拿过字柬,正在那里讲论,道:“展大哥嘱咐小心奸细刺客,此论甚是。然而不当跟随徐三弟同去。”蒋平道:“这必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。”刚说着,又见自己的伴当前来,便问道:“什么事件?”伴当道:“方才跟展老爷的人给老爷送了个字柬来。”说罢,呈上。蒋爷接来打开看毕,笑道:“如何?我说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,果然不错。”即将字帖递与公孙策。公孙策从头至尾看去,上面写着:“徐庆跪求,央及劣兄,断难推辞,只得暂时随去。贤弟见字,务于明日急速就到,共同帮助。千万不要追赶!惟恐识破了,三弟面上不好看。……”云云。公孙策道:“言虽如此,明日二位再要起身,岂不剩了卢大哥一人,内外如何照应呢?”蒋平道:“小弟回去,与大哥二哥商量。既是展大哥与三哥先行,明日小弟一人足已够了。留下二哥如何?”公孙策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   正说间,只见看班房的差人慌慌张张进来道:“公孙老爷,不好了!方才徐老爷到了班房,吩咐道:‘你等歇息,俺要与姓邓的说句机密话。’独留小人伺候。徐老爷进屋,尚未坐稳,就叫小人看茶去。谁知小人烹了茶来,只见屋内漆黑,急急唤人掌灯看时,哎呀!老爷呀!只见邓车仰卧在床上,昏迷不省,满床血渍。原来邓车的双睛,被徐老爷剜去了。现时不知邓车的生死。特来回禀二位老爷知道。”公孙策与蒋平二人听了,惊骇非常,急叫从人掌灯来至外面班房看时,多少差役将邓车扶起,已然苏醒过来,大骂徐庆不止。公孙策见此惨然形景,不忍注目。蒋平吩咐差人好生服侍将养,便同公孙策转身来见卢方,说了详细,不胜骇然。大家计议了一夜。   至次日天明,只见门上的进来,拿着禀帖递与公孙先生一看,欢喜道:“好,好,好。快请,快请。”原来是北侠欧阳春双侠丁兆蕙,自从押解金面神蓝骁赛方朔方貂之后,同到茉花村,本欲约会丁兆兰同赴襄阳,无奈丁母欠安,双侠只得在家侍奉。北侠告辞,丁家弟兄苦苦相留。北侠也是无事之人,权且住下。后来了母痊愈,双侠商议,老母是有了年岁之人,为人子者不可远离膝下。又恐北侠踽踽凉凉一人上襄阳,不好意思;而且因老母染病,晨昏问安,耽搁了多少日期,左右为难,只得仍叫了二爷随着北侠同赴襄阳,留下丁大爷在家奉亲,又可以照料家务。因此北侠与丁二爷起身。   在路行程,非止一日,来到襄阳太守衙门。可巧门上正是金福禄,上前参见,急急回禀了老爷金辉,立刻请至书房,暂为少待。此时黑妖狐智化早已接出来,彼此相见,快乐非常。不多时,金太守更衣出来,北侠与丁二官人要以官长见礼。金公那里肯受,口口声声以恩公呼之。大家谦让多时,仍是以宾客相待。左右献茶已毕,寒温叙过,便提起按院衙门近来事体如何。黑妖狐智化连声叹气道:“一言难尽!好叫仁兄贤弟得知,玉堂白五弟遭了害了。”北侠听了,好生诧异,丁二爷不胜惊骇,同声说道:“竟有这等事!请道其详。”智化便从访探冲霄楼说起,如何遇见白玉堂,将他劝回;后来又听得按院失去印信,想来白五弟就因此事拚了性命,误落在铜网阵中倾生丧命,滔滔不断,说了一遍。北侠与丁二爷听毕,不由的俱各落泪叹息。所谓“人以类聚,物以群分”,原是声应气求的弟兄,焉有不伤心的道理。因此也不在太守衙门耽搁,便约了智化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而来。早见公孙策在前,卢方等随在后面,彼此相见。虽未与卢方道恼,见他眼圈儿红红的,面庞儿比先前瘦了好些,大家未免唏嘘一番。独有丁兆蕙拉着卢方的手,由不得泪如雨下。想起当初陷空岛与茉花村不过隔着芦花荡,彼此义气相投,何等的亲密,想不到五弟却在襄阳丧命,而且又在少年英勇之时,竟是如此夭寿,尤为可伤。二人哭泣多时,还亏了智化用言语劝慰。北侠也拦住丁二爷道:“二弟,卢大哥全仗你我开导解劝,你如何反招大哥伤起心来呢?”说罢,大家来到卢方的屋内,就座献茶。北侠等三人又问候颜大人的起居,公孙策将颜大人得病的情由述了一番。三人方知大人也是为念五弟欠安,不胜浩叹。   智化便问衙门近来事体如何。公孙策将已往之事一一叙说,渐渐说到拿住邓车。蒋平又接言道:“不想从此又生出事来。”丁二爷间道:“又有何事?”蒋平便说:“要盗五弟的骨殖。谁知俺三哥暗求展大哥帮助,昨晚已然起身。起身也罢了,临走时俺三哥把邓车二目剜去。”北侠听了皱眉,道:“这是何意?”智化道:“三哥不能报仇,暂且拿邓车出气。邓车也就冤的很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若论邓车的行为伤天害理,失去二目也就不算冤。”公孙策道:“只是展大哥与徐三弟此去,小弟好生放心不下。”蒋平道:“如今欧阳兄智大哥丁二弟俱各来了,妥当的很。明日我等一同起身。行中留下我二哥服侍大哥,照应内外。小弟仍是为盗五弟骨殖之事。欧阳兄三位另有一宗紧要之事。”智化问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蒋平道:“只因前次拿获邓车之时,公孙先生与展大哥探访明白:原来襄阳王所仗者飞又太保钟雄,若能收伏此人,则襄阳不难破矣。如今就将此事托付三位弟兄,不知肯应否?”智化丁兆蕙同声说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四弟不必问我等应与不应,到了那里,看势做事就是了,何能预为定准。”公孙先生在旁,称赞道:“是极!是极!”   说话间,酒席早已摆开,大家略为谦逊,即便人席。却是欧阳春的首座,其次智化丁兆蕙,又其次公孙策卢方,下首是韩彰蒋平。七位爷把酒谈心,不必细表。   到了次日,北侠等四个别了公孙策与卢韩二人,四人在路行程。偏偏的蒋平肚泄起来,先前还可挣扎,到后来连连泄了几次,觉得精神倦怠,身体劳乏。北侠道:“四弟既有贵恙,莫若找个寓所暂为歇息,明日再做道理,有何不可呢。”蒋平道:“不要如此,你三位有要紧之事,如何因我一人耽搁。小弟想起来了,有个去处颇可为聚会之所。离洞庭湖不远,有个陈起望,庄上有郎二人,一人姓陆名彬,一人姓鲁名英,颇尚侠义。三位到了那里,只要提出小弟,他二人再无不扫榻相迎之理。咱们就在那里相会吧。”说着,拧眉攒目,又要肚泄起来。北侠等三人见此光景,只得依从。蒋平又叫伴当随去,沿途好生服侍,不可怠慢。伴当连连答应,跟随去了。   蒋爷这里左一次,右一次,泄个不了。看看的天色晚了,心内好生着急,只得勉强认镫,上了坐骑,往前进发。心急嫌马慢,又不敢极力的催他,恐自己气力不佳,乘控不住,只得缓辔而行。此时天已昏黑,满天星斗。好容易来到一个村庄,见一家篱墙之上,高高挑出一个白纸灯笼。及至到了门前,又见柴门之旁,挂着个小小笊篱,知是村庄小店,满心欢喜,犹如到了家里一般,连忙下马,高声唤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只听里面颤巍巍的声音答应。   不知果是何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8回 图财害命旅店营生 相女配夫闺阁本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665   且说蒋平听得里面问道:“什么人?敢则是投店的么?”蒋平道:“正是。”又听里面答道:“少待。”不多时灯光显露,将柴扉开放,道:“客官请进。”蒋平道:“我还有鞍马在此。”店主人道:“客官自己拉进来吧。婆子不知尊骑的毛病,恐有失闪。”蒋平这才留神一看,原来是个店妈妈,只得自己拉进了柴扉。见是正房三间,西厢房三间,除此并无别的房屋。蒋平问道:“我这牲口在那里喂呢?”婆子道:“我这里原是村庄小店,并无槽头马棚,那边有个碾子,在那碾台儿上,就可以喂了。”蒋平道:“也倒罢了。只是我这牲口就在露天地里了。好在夜间还不甚凉,尚可以将就。”说罢,将坐骑拴在碾台子桩柱上,将镫扣好,打去嚼子,打去后(革酋),把皮(革占)拢起,用稍绳捆好;然后解了肚带,轻轻将鞍子揭下,屉却不动,恐鞍心有汗。   此时店婆已将上房掸扫,安放灯烛。蒋爷抱着鞍子,到了上房,放在门后。抬头一看,却是两明一暗。掀起旧布单帘,来到暗间,从腰间解下包囊,连马鞭俱放在桌子上面,掸了掸身上灰尘。只听店妈妈道:“客官是先净面后吃茶?是先吃茶后净面呢?”蒋平这才把店妈妈细看,却有五旬年纪,甚是干净利便,答道:“脸也不净,茶也不吃。请问妈妈贵姓。”店婆道:”婆子姓甘。请问客官尊姓。”蒋爷道:“我姓蒋。请问此处是何地名?”甘婆子道:“此处名叫神树岗。”蒋爷道:“离陈起望尚有多远?”婆子道:“陈起望在正西,此处却是西北。从此算起,要到陈起望,足有四五十里之遥。客官敢则是走差了路了?”蒋爷道:“只因身体欠爽,又在昏黑之际,不料把道路走错了。请问妈妈,你这里可有酒么?”甘婆子道:“酒是有的,就只得村醪,并无上样名酒。”蒋爷道:“村醪也好,你与我热热的暖一角来。”甘婆子答应,回身去了。   多时,果然暖了一壶来,倾在碗内。蒋爷因肚泄口燥,那管好歹,端起来一饮而尽。真真是“沟里翻船”。想蒋平何等人物,何等精明,一生所作何事,不想他在妈妈店,竟会上了大当。可见为人艺高是胆大不得的。此酒入腹之后,觉得头眩目转。蒋平说声“不好”!尚未说出口,身体一晃,咕咚栽倒尘埃。   甘婆子笑道:“我看他身体瘦弱,是个不禁酒的。果然。”伸手向桌子上拿起包囊一摸,笑容可掬,正在欢喜。忽听外面叫门,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这一叫不由的心里一动,暗道:“忙中有错。方才既住这个客官,就该将门前灯笼挑了。一时忘其所以,又有上门的买卖来了。既来了,再没有往外推之理。且喜还有两间厢房,莫若让到那屋里去。”心里如此想,口内却应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执了灯笼,来开柴扉,一看却是主仆二人。只听那仆人问道:“此间可是村店么?”甘婆道:“是便是,却是乡村小店,惟恐客官不甚合心。再者并无上房,只有厢房两间,不知可肯将就么?”又听那相公道:“既有两间房屋,已足够了,何必定要正房呢。”甘婆道:“客官说的是。如此请进来吧。”主仆二人刚然进来。甘婆子却又出去,将那白纸灯笼系下来,然后关了柴扉,就往厢房导引。   忽听仆人说道:“店妈妈,你方才说没有上房,那不是上房么?”甘婆子道:“客官不知。这店并无店东主人,就是婆子带着女儿过活。这上房是婆子住家,只有厢房住客。所以方才说过,恐其客官不甚合心呢。”这婆子随机应变,对答的一些儿马脚不露。这主仆那里知道上房之内,现时迷倒一个呢。   说话间来到厢房,婆子将灯对上。这主仆看了看,倒也罢了,干干净净可以住得。那仆人将包裹放下。这相公却用大袖掸去灰尘。甘婆子见相公形容俏丽,肌肤凝脂,妩媚之甚,便问道:“相公用什么?趁早吩咐。”相公尚未答言,仆人道:“你这里有什么,只管做来,不必问。”甘婆道:“可用酒么?”相公道:“酒倒罢了。”仆人道:“如有好酒,拿些来也可以使得。”   甘婆听了笑了笑,转身出来,执着灯笼,进了上房,将桌子上包裹拿起。出了上房却进了东边角门。原来角门以内仍是正房厢房以及耳房,共有数间。只听屋内有人问:“母亲,前面又是何人来了?”婆子道:“我儿体问,且将这包裹收起,快快收拾饭食。又有主仆二人到了,老娘看这两个也是雏儿。少时将酒预备下就是了。”忽听女子道:“母亲,方才的言语难道就忘了么?”甘婆子道:“我的儿呀,为娘的如何忘了呢。原说过就做这一次,下次再也不做了。偏他主仆又找上门来,叫为娘的如何推出去呢?说不得,这叫做‘一不做二不休’。好孩子,你帮着为娘再把这买卖做成了,从此后为娘的再也不干这营生了。——可是你说的咧,伤天害理做什么。好孩子,快着些儿吧!为娘的安放小菜去。”说着话,又出去了。   原来这女子就是甘婆之女,名唤玉兰,不但女工针黹出众,而且有一身好武艺,年纪已有二旬,尚未受聘。只因甘婆作事暗昧,玉兰每每规谏,甘婆也有些回转。就是方才取酒药蒋平时,也央及了个再三,说过就作这一次。不想又有主仆二人前来。玉兰无奈何将菜蔬做妥,甘婆往来搬运,又称赞这相公极其俊美。玉兰心下踌躇。后来甘婆拿了酒去。玉兰就在后面跟来,在窗外偷看。见这相公面如傅粉,白而生光,唇似涂朱,红而带润,惟有双眉紧蹙,二目含悲,长吁短叹,似有无限的愁烦。玉兰暗道:“看此人不是俗子村夫,必是贵家公子。”再看那仆人坐在横头,粗眉大眼,虽则丑陋,却也有一番娇媚之态。只听说道:“相公早间打尖,也不曾吃些什么。此时这些菜蔬虽则清淡,却甚精美,相公何不少用些呢?”又听相公呖呖莺莺说道:“酒肴虽美,无奈我吃不下咽。”说罢,又长叹了一声。忽听甘婆道:“相公既懒进饮食,何不少用些暖酒,开开胃口,管保就想吃东西了。”玉兰听至此,不由的发恨道:“人家愁到这步田地,还要将酒害人,我母亲太狠心了!”忿忿回转房中去了。   不多时,忽听甘婆从外角门进来,拿着包裹,笑嘻嘻的道:“我的儿呀,活该我母女要发财了。这包裹比方才那包裹尤觉沉重,快快收起来,帮着为娘的打发他们上路。”口内说着,眼儿却把玉兰一看。见玉兰面向里,背朝外,也不答言,也不接包裹。甘婆连忙将包裹放下,赶过来将玉兰一拉,道:“我的儿,你又怎么了?”谁知玉兰已然哭的泪人儿一般。婆子见了,这一惊非小,道:“哎哟!我的肉儿,心儿,你哭的为何?快快说与为娘的知道,不是心里又不自在了?”说罢,又用巾帕与玉兰拭泪。玉兰将婆子的手一推,悲切切的道:“谁不自在了呢?”婆子道:“既如此,为何啼哭呢?”玉兰方说道:“孩儿想爹爹留下的家业,够咱们娘儿两个过的了。母亲务要作这伤天害理的事作什么?况且爹爹在日,还有三不取:僧道不取,囚犯不取,急难之人不取。如今母亲一概不分,只以财帛为重。倘若事发,如何是好?叫孩儿怎不伤心呢。”说罢,复又哭了。   婆子道:“我的儿,原来为此。你不知道为娘的也有一番苦心,想你爹爹留下家业,这几年间坐吃山空,已然消耗了一半,再过一二年也就难以度日了。再者你也不小了,将来陪嫁妆奁,那不用钱呢。何况我偌大年纪,也不弄下个棺材本儿么?”玉兰道:“妈妈也是多虑。有说有的话,没说没的话。似这样损人利己,断难永享,而且人命关天的,如何使得?”婆子道:“为娘的就做这一次,下次再也不做了。好孩子!你帮了妈妈去。”玉兰道:“母亲休要多言。孩儿就知恪遵父命。那相公是急难之人,这样财帛是断取不得的。”甘婆听了犯想道:“闹了半天,敢则是为相公。可见他人大心大了。”便问道:“我儿,你如何知那相公是急难之人呢?”玉兰道:“实对妈妈说知:方才孩儿已然悄到窗下看了,见他愁容满面,饮食不进,他是有急难之事的,孩儿实实不忍害他。孩儿问母亲将来倚靠何人?”甘婆道:“哎哟!为娘的又无多余儿女,就只生养了你一个,自然靠着你了。难道叫娘靠着别人不成么?”玉兰道:“虽然不靠别人,难道就忘了半子之劳么?”   一句话提醒了甘婆,心中恍然大悟,暗道:“是呀,我正愁女儿没有人家,如今这相公生的十分俊美,正可与女儿匹配。我何不把他作个养老女婿,又完了女儿终身大事,我也有个倚靠,岂不美哉?可见‘利令智昏’,只顾贪财,却忘了正事。”便嘻嘻笑道:“亏了女儿提拨我,险些儿错了机会。如此说来,快快把他救醒,待为娘的与他慢慢商酌——只是不好启齿。”玉兰道:“这也不难。莫若将上房的客官也救醒了,只认做合他戏耍,就烦那人替说,也免得母亲碍口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甘婆哈哈笑道:“还是女儿有计算。快些走吧,天已三鼓了。”玉兰道:“母亲还得将包裹拿着,先还了他们。不然,他们醒来时不见了包裹,那不是有意图谋了么?”甘婆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便将两个包裹抱着,执了灯笼,玉兰提了凉水。   母女二人出了角门,来到前院,先奔西厢房,将包裹放下。见相公伏几而卧,却是饮的酒少之故。甘婆上前轻轻扶起。玉兰端过水来,慢慢灌下,暗将相公着实的看了一番,满心欢喜。然后见仆人已然卧倒在地,也将凉水灌下。甘婆依然执灯笼,又提了包囊。玉兰拿着凉水,将灯剔亮了,临出门时,还回头望了一望,见相公已然动转。连忙奔到上房,将蒋平也灌了凉水。玉兰欢欢喜喜,回转后面去了。   且说蒋平饮的药酒工夫大了,已然发散,又加灌了凉水,登时苏醒,拳手伸腿,揉了揉眼,睁开一看,见自己躺在地下。再看桌上灯光明亮,旁边坐着个店妈妈,嘻嘻的笑。蒋平猛然省悟,爬起来道:“好呀!你这婆子不是好人,竟敢在俺跟前弄玄虚,也就好大胆呢。”婆子“噗哧”的一声笑道:“你这人好没良心,饶把你救活了,你反来嗔我。请问你既知玄虚,为何入了圈套呢?你且坐了,待我细细告诉你:老身的丈夫名唤甘豹,去世已三年了,膝下无儿,只生一女。……”蒋平道:“且住。你提甘豹,可是金头太岁甘豹么?”甘婆道:“正是。”蒋平连忙站起,深深一揖,道:“原来是嫂嫂,失敬了。”甘婆道:“客官如何如此相称?请道其详。”蒋平道:“小弟翻江鼠蒋平。甘大哥曾在敝庄盘桓过数日,后来又与白面判官柳青劫掠生辰黄金,用的就是蒙汗药酒。他说还有五鼓鸡鸣断魂香,皆是甘大哥的传授。不想大哥竟自仙逝,有失吊唁,望乞恕罪。”说罢,又打一躬。甘婆连忙福了一福,道:“惭愧,惭愧。原来是蒋叔叔到了。恕嫂嫂无知,体要见怪。亡夫在日,曾说过陷空岛的五义,实实令人称羡不尽。方才叔叔提的柳青,他是亡夫的徒弟。自从亡夫去世,多亏他殡殓发送,如今还时常的资助银两。”   蒋平道:“方才提膝下无儿,只生一女。侄女有多大了?”甘婆道:“今年十九岁,名唤玉兰。”蒋平道:“可有婆家没有?”甘婆道:“并无婆家。嫂嫂意欲求叔叔作个媒的,不知可肯否?”蒋平道:“但不知要许何等样人家?”甘婆道:“好叫叔叔得知,远在天涯,近在飓尺。”就将投宿主仆已然迷倒的事说了。“是女儿不依,劝我救醒。看这相公甚是俊美,女儿年纪相仿。嫂嫂不好启齿,求叔叔作个保山如何?”蒋平道:“好呀!若不亏侄女劝阻,大约我等性命休矣。如今看着侄女分上,且去说说看。——但只一件,小弟自进门来,蒙嫂嫂踢了一杯问酒,到了此时也觉饿了。可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呢?”甘婆道:“有,有,有。待我给你收拾饭食去。”蒋平道:“且说下,说的事成与不成,事在两可,好歹别因不成了,嫂嫂又把那法子使出来了,那可不是玩的。”甘婆哈哈笑道:“岂有此理!叔叔只管放心吧。”甘婆子上后面收拾饭去了。   不知亲事说成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09回 骗豪杰贪婪一万两 作媒妁认识二千金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801   且说甘婆去后,谁知他二人只顾在上房说话,早被厢房内主仆二人听了去了,又是欢喜,又是愁烦。欢喜的是认得蒋平,愁烦的是机关泄露。你道此二人是谁?原来是凤仙秋葵姊妹两个,女扮男妆,来到此处。   自从沙龙沙员外拿住金面神蓝骁,后来起解了,也就无事了。每日与孟杰焦赤史云等游田射猎,甚是清闲。一日,本县令尹忽然来拜,声言为访贤而来,襄阳王特请沙龙作个领袖,督率乡勇操演军务。沙员外以为也是好事,只得应充。到了县内,令尹待为上宾,优隆至甚,隔三日设一小宴,十日必是一大宴。慢说是沙员外自以为得意,连孟杰焦赤俱是望之垂涎,真是“君子可欺以其方”。   那知这令尹是个极其奸猾的小人,皆因襄阳王知道沙龙本领高强,情愿破万两黄金,拿获沙龙,与蓝骁报仇。偏偏的遇见了这贪婪的赃官,他道:“拿沙龙不难,只要金银凑手,包管事成。”奸王果然如数交割。他便设计将沙龙诓上圈套。   这日正是大宴之期,他又暗设牢笼,以殷勤劝酒为题,你来敬三杯,我来敬三杯。不多的工夫,把个沙龙喝的酩酊大醉,步履艰难,便叫伴当回去,说:“你家员外多吃了几杯,就在本县堂斋安歇。明早还要操演军务。”又赏了伴当几两银子,伴当欢欢喜喜回去。就是孟焦二人也习以为常,全不在意。他却暗暗将沙龙交付来人,连夜押解襄阳去了。   后来焦孟二人见沙龙许多日期不见回来,便着史云前去探望几次,不见信息,好生设疑。一时惹恼了焦赤性儿,便带了史云猎户人等闯到公堂厮闹。谁知人人皆说县宰因亲老告假还乡,已于三日前起身了。又问沙龙时,早已解到襄阳去了。焦赤听了急得两手扎煞,毫无主意。纵要闹,正头乡主已走,别人全不管事的。只得急急回庄,将此情节告诉孟杰。孟杰也是暴跳如雷。登时传扬,里面皆知,凤仙秋葵姊妹哭个不了。幸亏凤仙有主意,先将孟杰焦赤二人安置,恐他二人粗卤生出别的事来,便对二人说道:“二位叔父不要着急,襄阳王既与我父作对,他必暗暗差人到卧虎沟前来图害,此庄却是要紧的。我父亲既不在家,全仗二位叔父支持,说不得二位叔父操劳,昼夜巡察,务要加意的防范,不可疏懈。”孟焦二人满口应承。只有昼夜保护此庄,再也不生妄想了。   后来凤仙却暗暗使得用之人,到了襄阳打听。幸喜襄阳王爱沙龙是一条好汉,有意收伏,不肯加害,惟有囚禁而已。差人回来将此情节说了,凤仙姊妹心内稍觉安慰,复有思忖道:“襄阳王作事这等机密,大约欧阳伯父与智叔父未必尽知其详,莫若我与妹子亲往襄阳走走。倘能见了欧阳伯父与智叔父,那时大家商议,搭救父亲便了。”主意已定,暗暗与秋葵商议。秋葵更是乐从,便说道:“很好。咱们把正事办完了,顺便到太守衙门再看看牡丹姐姐,我还要与干娘请请安呢。”凤仙道:“只要到了那里,那就好说了。但咱如何走法呢?”秋葵道:“这有何难呢。姐姐扮作相公,充作姐夫,就算艾虎;待妹子扮作个仆人跟着你,岂不妥当么?”凤仙道:“好是好,只是妹妹要受些屈了。”秋葵道:“这有什么呢。为救父亲,受些屈也是应当的,何况是逢场作戏呢。”二人商议明白,便请了孟焦二位,一五一十俱备说明,托他二人好好保守庄园,又派史云急急赶到茉花村,惟恐欧阳伯父还在那里,尚未起身,约在襄阳会齐。诸事分派停妥,他二人改扮起来,也不乘马,惟恐犯人疑忌,仿佛是闲游一般。亏得他姐妹二人虽是女流,却是在山中行围射猎惯的,不至于鞋弓袜小,寸步难行。在路行程,非止一日。这天恰恰行路迟了,在妈妈店内,虽被甘婆用药酒迷倒,多亏玉兰劝阻搭救。   且说凤仙饮水之后,即刻苏醒。睁眼看时,见灯光明亮,桌上菜蔬犹存,包裹照旧,自己纳闷道:“我喝了两三口酒,难道就喝醉了不成?”正在思索,只见秋葵张牙欠口,翻身起来,道:“姐姐,我如何醉倒了呢?”凤仙摆手道:“你满口说的是什么!”秋葵方才省悟,手把嘴一握,悄悄道:“幸亏没人。”凤仙将头一点,秋葵凑到跟前。凤仙低言道:“我醉的有些奇怪,别是这酒有什么缘故吧?”秋葵道:“不错。如此说来,这不是贼店么?”凤仙道:“你听!上房有人说话。咱们悄地听了,再做道理。”因此姊妹二人来至窗下,将蒋平与甘婆的说话,听了个不亦乐乎。急急回转厢房,又是欢喜,又是愁烦。忽听窗外脚步声响,是蒋爷与马添草料,奔了碾台儿去了。凤仙道:“等蒋叔父回来,便唤住,即速请进。”秋葵即倚门而待。   少时,蒋平添草回来。秋葵便唤道:“蒋叔请进内屋坐。”只这一句,把个蒋平吓了一跳,只得进屋。又见一个后生,迎头拜揖,道:“侄儿艾虎拜见。”蒋爷借灯光一看,虽不是艾虎,却也面善,更觉发起怔来了。秋葵在旁道:“他是凤仙,我是秋葵,在道上冒了艾虎的名儿来的。”蒋爷在卧虎沟住过,俱是认得的,不觉诧异道:“你二人如何来到此处呢?”说罢,回身往外望一望。凤仙叫秋葵在门前站立,如有人来时,咳嗽一声。方对蒋爷将父亲被获情节略说梗概,未免的泪随语下。蒋平道:“且不必啼哭。侄女仍以艾虎为名,同我到上房。”说毕,和凤仙来到明间坐下,秋葵一同来到上房。   忽见甘婆从后面端了小菜杯箸来,见蒋爷已将那厢房主仆让到上屋明间,知道为提亲一事,便嘻嘻笑道:“怎么叔叔在明间坐么?”蒋爷道:“明间宽阔豁亮。嫂嫂且将小菜放下,过来见了。这是我侄儿艾虎,他乃紫髯伯的义儿,黑妖狐的徒弟。”甘婆道:“呀!真是‘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’。就是欧阳爷智公子,亡夫俱是好相识。原来是他二位义儿高徒,怪道这样的英俊呢。相公休要见怪,恕我无知,失敬了!”说罢,福了一福。凤仙只得还了一揖,连称:“好说!不敢!”秋葵过来,将桌子帮着往前搭了一搭。甘婆安放了小菜,却是两分杯著:原来是蒋爷一分,自己陪的一分。如今见这相公过来,转身还要取去。蒋爷道:“嫂嫂不用取了,厢房中还有两分,拿过来岂不省事。不过是嫂嫂将酒杯洗净了,就不妨事了。”甘婆瞅了蒋平一眼,道:“多嘴讨人嫌呀!”蒋平道:“嫂嫂嫌我多嘴,回来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。”甘婆笑道:“好叔叔,你说吧!嫂嫂多嘴不是了。”笑着,端菜去了。这里蒋爷悄悄的问了一番。   不多时,甘婆端了菜来,果然带了两分杯奢,俱各安放好了。蒋爷道:“贤侄,你这尊管,何不也就叫他一同坐了呢?”甘婆道:“真个的又没有外人,何妨呢。就在这里打横儿,岂不省了一番事呢!”于是蒋平上座,凤仙次座,甘婆主座相陪,秋葵在下首打横。甘婆先与蒋爷斟了酒,然后挨次斟上,自己也斟上一杯。蒋平道:“这酒喝了,大约没有事了。”甘婆笑道:“你喝吧。不怪人家说你多嘴。你不信,看嫂嫂喝个样儿你看。”说着,端起来,“吱”的一声就是半杯子,蒋平笑道:“嫂嫂你不要喉急,小弟情愿奉陪。”又让那主仆二人,端起杯来一饮而尽。凤仙秋葵俱备喝了一口,甘婆复又斟上。这婆子一壁殷勤,一壁注意在相公面上,把个凤仙倒瞅的不好意思了。   蒋平道:“嫂嫂,我与艾虎侄儿相别已久,还有许多言语细谈一番。嫂嫂不必拘泥,有事请自尊便。”甘婆听了,心下明白,顺口说道:“既是叔叔要与令侄攀话,嫂嫂在此反倒搅乱清谈。我那里还吩咐你侄女作的点心羹汤,少时拿来,外再烹上一壶新茶如何?”蒋平道:“很好。”甘婆又向凤仙道:“相公,夜深了,随意用些酒饭,休要作客,老身不陪了。”凤仙道:“妈妈请便,明日再为面谢。”甘婆道:“好说,好说。请坐吧。”秋葵送出屋门。甘婆道:“管家,让你相公多少吃些,不要饿坏了。”秋葵答应,回身笑道:“这婆子竟有许多唠叨。”蒋爷道:“你二人可知他的意思么?”秋葵道:“不用细言,我二人早已俱听明白了。”凤仙努嘴道:“悄言,不要高声。”蒋平道:“既然听明,我也不必絮说。侄女的意下如何呢?”凤仙道:“侄女是个女子,怎么成呢?”蒋平道:“若论此女,我知道的。当初甘大哥在日,我们时常盘桓,提起此女来,不但品貌出众,而且家传的一口飞刀,甚是了得。原要与卢大哥攀亲,不如替卢珍侄儿定下吧。”   正在谈论,果然甘婆端了羹汤点心来,又是现烹的一壶新茶,还间:“要什么不要?”蒋爷道:“已足够了,嫂嫂歇歇吧。”甘婆方转身回到后面去了。凤仙问蒋平因何到此,蒋爷将往事说了一遍,又言:“与侄女在此,遇的很巧。明日同赴陈起望,你欧阳伯父智叔父丁二叔父等俱在那里,大家商议搭救你父亲便了。”凤仙秋葵深深谢了。真是事多话长,整整说了一夜。   天光发晓,甘婆早已出来张罗。蒋平把艾虎已经定了亲,想替卢珍侄儿定下这头婚事对甘婆说了,待向卢爷谈过后即来纳聘。甘婆听了也自欣喜。又见蒋爷打开包囊,取出了二十两银,道:“大哥仙逝,未能吊唁。些须薄意,聊以代格。”甘婆不能推辞,欣然受了。凤仙叫秋葵拿出白银一封,道:“妈妈将此银收下,作为日用薪水之资。以后千万不要做此暗昧之事了。”一句话说的甘婆满面通红,无言可答,只是说道:“相公放心。如此厚贶,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,权且存留就是了。”说罢,就福了一福。   此时蒋平已将坐骑备妥,连凤仙的包裹俱备扣备停当,拉出柴扉,彼此叮咛一番。甘婆又指引路径,蒋平等谨记在心,执手告别,直奔陈起望的大路而来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0回 陷御猫削城入水面 救三鼠盗骨上峰头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79   且说蒋平因他姊妹没有坐骑,只得拉着马一同步行。刚走了数里之遥,究竟凤仙柔弱,已然香汗津津,有些娇喘吁吁。秋葵却好,依然行有余力。蒋平劝着凤仙骑马歇息。凤仙也就不肯推辞,搂过丝缰,上马缓辔而行。蒋爷与秋葵慢慢随后步履。又走了数里之遥,秋葵步下也觉慢了。蒋爷是昨日泄了一天肚,又熬了一夜,未免也就出汗。因此找了个荒村野店,一壁打尖,一壁歇息。问了问陈起望,尚有二十多里。随意吃了些饮食,喂了坐骑,歇息足了。天将挂午,复又起身,仍是凤仙骑马。及至到了陈起望,日已斜西。来到庄门,便有庄丁问了备细,连忙禀报。   只见陆彬鲁英迎接出来,见了蒋平,彼此见礼。鲁英便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蒋爷道:“不必问,且到里面自然明白。”于是大家进了庄门,早见北侠等正在大厅的月台之上恭候。丁二爷问道:“四哥如何此时才来?”蒋爷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北侠道:“这后面是谁?”蒋爷道:“兄试认来。”只见智化失声道:“哎哟!侄女儿为何如此妆束?”丁二爷又说道:“这后面的也不是仆人,那不是秋葵侄女儿么?”大家诧异。陆鲁二人更觉愕然。蒋爷道:“且到厅上,大家坐了好讲。”进了厅房,且不叙座。凤仙就把父亲被获,现在襄阳王那里囚禁。“侄女等特特改妆来寻伯父叔父,早早搭救我的爹爹要紧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大家惊骇非常,劝慰了一番。陆彬急急到了后面,告诉鲁氏,叫他预备簪环衣服,又叫仆妇丫环将凤仙姊妹请至后面,梳洗更衣。   这里众人方问蒋爷道:“如何此时方到?”蒋平笑道:“更有可笑事。小弟却上了个大当。”大家问道:“又是什么事?”蒋爷便将妈妈店之事述说一番,众人听了笑个不了。其中多有认得首豹的,听说亡故了,未免又叹息一番。蒋爷往左右一看,问道:“展大哥与我三哥怎么还没到?”智化道:“并未曾来。”   正说之间,只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二人说是找众位爷们的。”大家说道:“他二人如何此时方到呢?快请!庄丁转身去不多时,众人才要迎接,谁知是跟展爷徐爷的伴当,形色仓皇。蒋爷见了,就知不妥,连忙问道:“你家爷为何不来?”伴当道:“四爷,不好了!我家爷们被钟雄拿去了。”众人问道:“如何会拿了去呢?”展爷的伴当道:“只因昨晚徐三爷要到五峰岭去,是我家爷拦之再三,徐三爷不听,要一人单去。无奈何,我家爷跟随去了,却暗暗吩咐叫小人二人暗暗瞧望:‘倘能将五爷骨殖盗出,事出万幸;如有失错之时,你二人收拾马匹行李,急急奔陈起望便了。’谁知到了那里,徐三爷不管高低,硬往上闯。我家爷再也拦挡不住。刚然到了五峰岭上,徐三爷往前一跑,不想落在堑坑里面。是我家爷心中一急,原要上前解救,不料脚下一跳,也就落下去了。原来是梅花堑坑。登时出来了多少喽兵,用挠钩套索将二位爷搭将上来,立刻绑缚了。众喽兵声言必有余党,快些搜查。我二人听了,急跑回寓所,将行李马匹收拾收拾,急急来到此处。众位爷们早早设法搭救二位爷方好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没有主意。智化道:“你二人且自歇息去吧。”二人退了下来。   此时厅上已然调下桌椅,摆上酒饭。大家入座,一壁饮酒,一壁计议。智化问陆彬道:“贤弟,这洞庭水寨广狭可有几里?”陆彬道:“这水寨在军山内,方圆有五里之遥。虽称水寨,其中又有旱寨,可以屯积粮草。似这九截松五峰岭,仅是水寨之外的去处。”智化又问道:“这水寨周围可有什么防备呢?”陆彬道:“防备的甚是坚固。每逢通衢之处,俱有碗口粗细的大竹栅一座竹城。此竹见水永无损坏。纵有枪炮,却也不怕;倒是有纯钢利刃可削的折,余无别法。”蒋平道:“如此说来,丁二弟的宝剑却是用着了。”智化点了点头,道:“此事须要偷进水寨,探个消息方好。”蒋平道:“小弟同丁二弟走走。”陆彬道:“弟与鲁二弟情愿奉陪。”智化道:“好极。就是二位贤弟不去,劣兄还要劳烦。什么缘故呢?因你二位地势熟识。”陆彬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回头吩咐伴当预备小船一只,水手四名,于二鼓起身,伴当领命,传话去了。   蒋平又遭:“还有一事,沙员外又当怎么样呢?”智化道:“据我想来,奸王囚禁沙大哥,无非使他归服之意,决无杀害之心。我明日写封书信暗暗差人知会沈仲元,叫他暗中照料,待有机缘,得便救出,也就完事了。”大家计议已定。饮酒吃饭已毕,时已初鼓之半。   丁蒋陆鲁四位收拾停当,别了众人,乘上小船。水手摇桨,荡开水面,竟奔竹城而来。此时正在中秋,淡云笼月,影映清波,寂静至甚。越走越觉幽僻,水面更觉宽了。陆彬吩咐水手往前摇,来到了竹城之下。陆彬道:“住桨。”水手四面撑住。陆彬道:“蒋四兄这外面水势宽阔,竹城以内却甚狭隘。不远即可到岸,登岸便是旱寨的境界了。”鲁英向丁二爷要过剑来,对着竹城抡开就劈,只听“(口克)吱”一声。鲁二爷连声称:“好剑!好剑!”蒋爷看时,但见大竹斜岔儿已然开了数根。丁二爷道:“好是好,但这一声真是爆竹相似,难道里面就无人知觉么?”陆彬笑道:“放心,放心。此处极其幽僻的所在,里面之人轻易不得到此的。”蒋平道:“此竹虽然砍开,只是如何拆法呢?”鲁二爷道:“何用拆呢。待小弟来。”过去伸手将大竹捻住,往上一挺。一挺,上面的竹梢儿就比别的竹梢儿高有三尺,底下却露出一个大洞来。鲁英道:“四兄请看,如何?”蒋平道:“虽则开了便门,只是上下斜尖锋芒,有些不好过。又恐要过时,再落下一根来,扎上一下,也就不轻呢。”陆彬道:“不妨事。此竹落不下来。竹梢之上有竹枝,彼此攀绕,是再也不能动的。实对四兄说:我们渔户往往要进内偷鱼,就用此法,万无一失。”   蒋爷听了,急急穿了水靠,又将丁二爷的宝剑掖在背后,说声:“失陪。”一伙身,“哩”的一声,只见那边“扑通”的一响,就是一个猛子,不用换气,便抬起头来一看,已然离岸不远,果然水面狭窄。急忙奔到岸上,顺堤行去。只见那边隐隐有个灯光,忽忽悠悠而来。蒋爷急急奔到树林,跃身上树,坐在杈醚之上,往下觑视。   可巧那灯也从此条路经过,却是两个人。一个道:“咱们且商量商量。刚才回了大王,叫咱们把那黑小子带了去。你想想他那个样子,咱们服侍的住么?告诉你说,我先干不了。”那一个道:“你站站,别推干净呀。你要干不了,谁又干得了呢?就是回,不是你要回的么?怎么如今叫带了去,你就不管了呢?这是什么话呢?”这一个道:“我原想着:他要酒要菜闹的不象,回回大王,或者赏下些酒菜来,咱们也可以润润喉,抹抹嘴。不想要带了去,要收拾。早知叫带了去,我也就不回了。”那人道:“我不管。你既回了,你就带了去,我全不管。”这一个道:“好兄弟,你别着急,我倒有个主意,你得帮着我说。见了黑小子,咱们就说替他回了,可巧大王正在吃酒。听说他要喝酒,甚是欢喜,立刻请他去,要与他较较酒量。他听见这话,包管欢欢喜喜,跟着咱们走。只要诓到水寨,咱们把差事交代了,管他是怎么着呢。你想好不好?”那人道:“这倒使得,咱们快着去吧。”二人竟奔旱寨去了。   蒋爷见他们去远,方从树上下来,暗暗跟在后面。见路旁有一块顽石,颇可藏身,便隐住身体等候。不多时,见灯光闪烁而来。蒋爷从背后抽出剑来,侧身而立。见灯光刚到跟前,只将脚一伸,打灯笼的不防栽倒在地。蒋爷回手一剑,已然斩讫。后面那人还说:“大哥走的好好的,怎么躺下了?……”话未说完,钢锋已到,也就呜呼哀哉了。   此时徐庆却认出是四爷蒋平,连声唤道:“四弟!四弟!”蒋爷见徐庆锁铐加身,急急用剑砍断。徐庆道:“展大哥现在水寨,我与四弟救他去。”蒋平闻听,心内辗转,暗道:“水寨现有钟雄,如何能够救的出来?若说不去救,知道徐爷的脾气,他是决意不肯一人出去的,何况又是他请来的呢。”只得扯谎道:“展大哥已然救出,先往陈起望去了。还是听见展大哥说三哥押旱寨,所以小弟特特前来。”徐庆道:“你我从何处出去?”蒋爷道:“三哥随我来。”他仍然绕到河堤。可巧那边有个小小的划子,并且有个掉子,是个打鱼小船。蒋爷道:“三哥少待。”他便跳下水去,上了划子摇起掉子;来到堤下,叫徐庆坐好。奔到竹洞之下,先叫徐庆窜出,自己随后也就出来,却用脚将划子蹬开。陆彬且不开船,叫鲁英仍将大竹一根一根按斜岔儿对好。收拾已毕,方才开船回庄。此时已有五鼓之半了。   大家相见,徐庆独独不见展熊飞,便问道:“展大哥在那里?”蒋爷已悄悄的告诉了二爷了。丁二爷见问,即接口道:“因听见沙员外之事,急急回转襄阳去了。”真是粗鲁之人好哄,他听了此话,信以为真,也就不往下问了。   到了次日,智爷又嘱陆鲁二人派精细渔户数名,以打鱼为由,前到湖中探听。这里众人便商量如何收伏钟雄之计。智化道:“怎么能够身临其境,将水寨内探访明白,方好行事,似这等望风捕影,实在难以预料。如今且商量盗五弟的骨殖要紧。”正在议论,只见数名渔户回来,真道:“探得钟雄那里因不见了徐爷,各处搜查,方知杀死喽兵二名,已知有人暗到湖中。如今各处添兵防守,并且将五峰岭的喽兵俱各调回去了。”智化听了,满心欢喜,道:“如此说来,盗取五弟的骨殖不难了。”便仍嘱丁蒋鲁陆四位道:“今晚务将骨殖取回。”四人欣然愿往。智化又与北侠等商议,备下灵幡祭礼,等到取回骨殖,大家共同祭奠一番,以尽朋友之谊。众人见智化处事合宜,无不乐从。   且说蒋了陆鲁四人到了晚间初鼓之后,便上了船,却不是昨日晚间去的路径。丁二爷道:“陆兄为何又往南去呢?”陆彬道:“丁二哥却又不知。小弟原说过这九截松五峰岭,不在水寨之内。昨日愉进水寨,故从那里去;今晚要上五峰岭,须向这边来。再者他虽然将喽兵撤去,那梅花堑坑必是依然埋伏。咱们与其涉险,莫若绕远。俗话说的好:‘宁走十步远,不走一步险。’小弟意欲从五峰岭的山后上去,大约再无妨碍。”丁蒋二人听了,深为佩服。   一时来到五峰岭山后,四位爷弃舟登岸。陆彬吩咐水手留下两名看守船只,叫那两名水手扛了锹镢,后面跟随。大家攀藤附葛,来到山头。原来此山有五个峰头,左右一边两个俱各矮小,独独这个山头高而大。衬着这月朗星稀,站在峰头往对面一看,恰对着青簇簇翠森森的九株松树。丁二爷道:“怪道唤作九截松五峰岭,真是天然生成的佳景。”蒋平到了此时,也不顾细看景致,且向地基寻找埋玉堂之所。才下了峻岭,走未数步,已然看见一座荒丘,高出地上。蒋平由不得痛彻肺腑,泪如雨下——却又不敢放声,惟有悲泣而已。陆鲁二人便吩咐水手动手,片刻工夫,已然露出一个瓷坛。蒋平却亲身扶出土来,丁二爷即叫水手小心运到船上。才待转身,却见一人在那边啼哭。   不知此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1回 定日盗簪逢场作戏 先期祝寿改扮乔妆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93   且说丁蒋陆鲁四位将白玉堂骨殖盗出,又将埋葬之处仍然堆起土丘。收拾已毕,才待回身,只听那边有人啼哭。蒋爷这里也哭道:“敢则是五弟含冤,前来显魂么?”说着话,往前一凑,仔细看来,是个樵夫。虽则明月之下,面庞儿却有些个熟识。一时想不起来,心内思忖道:“五弟在日并未结交樵夫,何得夤夜来此啼哭呢?”再细看时,只见那人哭道:“白五兄为人一世英名,智略过人。惜乎你这一片血心,竟被那忘恩负义之人欺哄了。什么叫结义,什么叫立盟,不过是虚名具文而已。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乔妆,哭奠于你。哎呀!白五兄呀,你的那阴灵有知,大约妍媸也就自明了。”蒋爷听说柳青,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,连忙上前劝道:“柳贤弟少要悲痛。一向久违了。”柳青登时住声,将眼一瞪,道:“谁是你的贤弟!也不过是陌路罢了。”蒋爷道:“是,是。柳员外责备的甚是。但不知我蒋平有什么不到处,倒要说说。”鲁英在旁,见柳青出言无状,蒋平却低声下气,心甚不平。刚要上前,陆彬将他一拉,丁二爷又暗暗送目,鲁英只得忍住。又听柳青道:“你还问我!我先问你:你们既结了生死之交,为何白五兄死了许多日期,你们连个仇也不报,是何道理?”蒋平笑道:“员外原来为此。这报仇二字岂是性急的呢。大丈夫作事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。我五弟既然自作聪明,轻身丧命。他已自误,我等岂肯再误。故此今夜前来,先将五弟骨殖取回,使他魂归原籍,然后再与他作慢慢的报仇,何晚之有?若不分事之轻重,不知先后,一味的邀虚名儿,毫无实惠,那又是徒劳无益了。所谓‘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’,员外何得怪我之深呀?”柳青听了此言大怒,而且听说白玉堂自作聪明、枉自轻生,更加不悦,道:“俺哭奠白五兄是尽俺朋友之谊,要那虚名何用?俺也不合你巧辩饶舌。想白五兄生平作了多少惊天动地之事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,似你这畏首畏尾,躲躲藏藏,不过作鼠窃狗盗之事,也算得运筹与决胜,可笑呀,可笑呀!”旁边鲁英听到此,又要上前。陆彬拦道:“贤弟,人家说话,又非拒捕,你上前作甚?”丁二爷也道:“且听四兄说什么。”鲁英只得又忍住了。蒋爷道:“我蒋平原无经济学问,只这鼠窃狗盗,也就令人难测。”柳青冷笑道:“一技之能,何至难测呢。你不过行险,一时侥幸耳。若遇我柳青,只怕你讨不出公道。”蒋平暗想道:“若论柳青,原是正直好人,我何不将他制伏,将来以为我用,岂不是个帮手!”想罢,说道:“员外如不相信,你我何不戏赌一番,看是如何。”柳青道:“这倒有趣。”即回手向头上拔下一枝簪来,道:“就是此物,你果能盗了去,俺便服你。”蒋爷接来,对月光细细看了一番,却是玳瑁别簪,光润无比,仍递与柳青,道:“请问员外定于何时?又在何地呢?”柳青道:“我为白五兄设灵遥祭,尚有七日的经忏。诸事完毕,须得十日工夫,过了十日后,我在庄上等你。但止一件,以三日为期。倘你若不能,以后再休要向柳某夸口,你也要甘拜下风了。”蒋平笑道:“好极,好极!过了十日后,俺再到庄,问候员外便了。请。”彼此略一执手,柳青转身下岭而去。   这里陆彬鲁英道:“蒋四兄如何就应了他?知他设下什么埋伏呢?”蒋平道:“无妨。我与他原无仇隙,不过同五弟生死一片热心。他若设下埋伏,岂不怕别人笑话他么?”陆彬又道:“他头上的簪儿,吾兄如何盗得呢?”蒋平道:“事难预料。到他那里还有什么刁难呢,且到临期再作道理。”说罢,四人转身下岭。此时水手已将骨殖坛安放好了。四人上船,摇起桨来。   不多一会,来到庄中,时已四鼓,从北侠为首,挨次祭奠,也有垂泪的,也有叹息的。因在陆彬家中,不便放声举哀,惟有徐庆咧着个大嘴痛哭,蒋平哽咽悲泣不止。众人奠毕,徐庆蒋平二人深深谢了大家,从新又饮了一番酒,吃夜饭,方才安歇。   到了次日,蒋爷与大众商议,即着徐爷押着坛子先回衙署,并派两名伴当沿途保护而去。这里众人调开桌椅饮酒。丁二爷先说起柳青与蒋爷赌戏。智化问道:“这柳青如何?”蒋爷就将当日劫掠黄金述说一番。因他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,惯用蒙汗药酒,五鼓鸡鸣断魂香。智化道:“他既有这样东西,只怕将来倒用的着。”   正说之间,只见庄丁拿着一封字柬,向陆大爷低言,说了几句。陆彬即将字柬接过,拆开细看。陆彬道:“是了,我知道了。告诉他修书不及,代为问好。这些日如有大鱼,我必好好收存。等到临期,不但我亲身送去,还要拜寿呢。”庄丁答应,刚要转身,智化问道:“陆大弟,是何事?我们可以共闻否?”陆彬道:“无甚大事,就是钟雄那里差人要鱼。”说着话,将字柬递与智化。智化看毕,笑道:“正要到水寨探访,不想来了此柬,真好机会也。请问陆贤弟,此时可有大鱼?”陆彬道:“早间渔户报到,昨夜捕了几尾大鱼,尚未开簪。”智化道:“妙极。贤弟吩咐管家,叫他告诉来人,就说大王既然用鱼,我们明日先送几尾,看看以为如何。如果使得,我们再照样捕鱼就是了。”陆彬向庄丁道:“你听明白了?就照着智老爷的话告诉来人吧。”庄丁领命,回复那人去了。   这里众人便问智化:“有何妙策?”智化道:“少时饭毕,陆贤弟先去到船上拣大鱼数尾,另行装囗。待明日我与丁二弟改扮渔户二名,陆贤弟与鲁二弟仍是照常,算是送鱼。额外带水手二名,只用小船一只足矣。咱们直入水寨,由正门而入,劣兄好看他的布置如何。到了那里,二位贤弟只说:‘闻得大王不日千秋,要用大鱼。昨接华函,今日捕得几尾,特请大王验看。如果用得,我等回去告诉渔户,照样搜捕。大约有数日工夫,再无有不敷之理。’不过说这冠冕言语,又尽人情,又叫他不怀疑忌。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概情形了。”众人听了,欢喜无限,饮酒用饭。陆鲁二人下船拣鱼。这里众人又细细谈论了一番。当日无事。   到了次日,智爷叫陆爷问渔户要了两身衣服,不要好的。却叫陆鲁二人打扮齐整,定于船上相见。智爷与丁二爷惟恐众人瞧看发笑,他二人带着伴当,携了衣服,出了庄门,找了个幽僻之处改扮起来。脱了华衣,抹了面目,带了斗笠,穿了渔服,拉去鞋袜,将裤腿卷到磕膝之上。然后穿上裤叉儿,系上破裙,登上芒鞋,腿上抹了污泥。丁二爷更别致,发边还插了一枝野花。二人收拾已毕,各人的伴当已将二位爷的衣眼鞋袜包好,问明下船所在。到了那里,却见陆鲁二人远远而来,见他二人如此妆束,不由的哈哈大笑。鲁英道:“猛然看来,直仿佛怯王二与俏皮李四。”智化道:“很好,我就是王二,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。你们叫着也顺口。”吩咐水手,就以王二李四相称。陆鲁二人先到船上。智丁二人随后上船,却守着渔囗,一边一个,真是卖艺应行,干何事,司何事,是再不错的。陆鲁二人只得在船头坐了,依然是当家的一般。水手开船,真奔水寨而来。   一叶小舟,悠悠荡荡。一时过了五孔大桥,却离水寨不远。但见旌旗密布,剑戟森严。又到切近看时,全是大竹扎缚,上面敌楼,下面瓮门,也是竹子做成的水栅。小船来到寨门,只听里面隔着竹栅问道:“小船上是何人?快快说明。不然,就要放箭了。”智化挺身来到船头,道:“你放吗箭呀?俺们陈起望的当家的弟兄都来了,特特给你家大王送鱼来了。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。你又放箭做吗呢?”里面的道:“原来是陆大爷鲁二爷么,请少待,待我回禀。”说罢,乘着小船不见了。   这里智化细细观看寨门,见那边挂着个木牌,字有碗口大小。用目力觑视,却是一张招募贤豪的榜文。智化暗暗道:“早知有此榜文,我等进水寨多时矣,又何必费此周折。”正在犯想,忽听鼓楼咕噜咕噜的一阵鼓声,下面接着嘡嘡嘡嘡几棒锣鸣,立刻落锁抬闩。吱喽喽门分两扇,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,上面有个头目,躬身道:“我家大王清二位爷进寨。”说罢,将船一拨,让出正路。只见左右两边却有无数船只一字儿排开,每船上有二人带刀侍立,后面隐隐又有弓箭手埋伏。船行未到数武,只见路北有接官厅一座,摆设无数的兵器利刃,早有两个头目迎接上来,道:“请二位爷到厅上坐。”陆鲁二人只得下船,到厅上逊座献茶。头目道:“二位到此何事?”陆彬道:“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庄,寄去华函一封,言不日就是大王寿诞之期,要用大鱼。我二人既承钧命,连夜叫渔户照样搜捕。难道头领不知,大王也没传行么?”那头目道:“大王业已传行。这是我们规矩,不得不问。再者也好给跟从人的腰牌。二位体要见怪。”   原来此厅是钟雄设立,盘查往来行人的。虽是至亲好友进了水寨,必要到此厅上。虽不能挂号,他们也要暗暗记上门簿,记上年月日时,进寨为着何事,总要写个略节。今日陆鲁之来,钟雄已然传令知会了。他们非是不知道,却故意盘查盘查,一来好登门簿,二来查看随从来几名,每人给腰牌一个。待事完回来时,路过此处,再将腰牌缴回。一个水贼竟有如此规矩!   且说头目问明了来历。此时水手渔户既然给了腰牌,又有一个头目陪着陆鲁二人从新上了船,这才一同来到钟雄住居之所。好大一所宅子,甚是煊赫,犹如府第一般。竟敢设立三间宫门,有多少带刀虞候两旁侍立。头目先跑上台阶,进内回禀。陆鲁二人在阶下恭候。智爷与丁二爷抬着鱼囗,远远而立,却是暗暗往四下偷看。见周围水绕住宅,惟中间一条直路却甚平坦。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军山,正对宫门。其余峰岭不少,高低不同。原来这水寨在军山山环之间,真是山水汇源之地。再往那边看去,但见树木丛杂,隐隐的旗幡招展,想来那就是旱寨了。   此时却听见传梆击点,已将陆鲁弟兄请进。迟不多会,只见跑出三四人来站在台阶上点手,道:“将鱼抬到这里来。”智爷听见,只得与丁二爷抬过来,就要上台阶儿。早有一人跑过来道:“站住!你们是进不去的。”智化道:“俺怎么进不去呢?”有一人道:“朋友,告诉你,这个地方大王传行的紧,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了。”智化道:“怎么着?难道俺们是闲杂人?你们是干吗的呢?”那人道:“我们是跟着头目当散差使,俗名叫作打杂儿的。”智爷道:“哦!这就是了。这末说起来,你们是不闲尽杂了。”那人听了,道:“好呀!,真正会说。”又有一个道:“你本来胡闹,张口就说人家闲杂人,怎么怨得人家说呢?快着吧。忙忙接过来,抬着走吧。”说罢,二人接过来,将鱼囗抬进去了。  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2回 招贤纳士准其投诚 合意同心何妨结拜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443   且说智爷丁爷见他等将鱼囗抬进去了,得便又望里面望了一望,见楼台殿阁,画栋雕梁,壮丽非常,暗道:“这钟雄也就僭越的很呢。”二人在台基之上等候。又见方才抬鱼那人出来,叫:“王哥哥,王哥哥,你真会吃个巧儿。我告诉你,这是两包银子,每包二两,大王赏你们俩的。”智爷接过道:“回去替俺俩谢赏。”又将包儿颠了一颠。那人道:“你颠他做什么?”智爷道:“俺颠着,你可别打俺们的脖子拐呀。”那人笑道:“岂有此理!你也太知道的多了。你看你们伙计,怎么不言语呢?”智爷道:“你还不知道他呢,他叫俏皮李四。他要闹起俏皮来,只怕你更架不住。”   刚说到此,只见陆鲁二人从内出来,两旁人俱备垂手侍立。仍是那头目跟随,下了台阶。智丁二人也就一同来到船边,乘舟摇桨,依然由旧路回来。到了接官厅,将船拢住。那头目还让厅上待茶,陆鲁二人不肯。那人纵身登岸,复又执手。此时早有人将智丁与水手的腰牌要去。水手摇桨,离寨门不远,只见方才迎接的那只小船,有个头目将旗一展,又是一声锣鼓齐鸣,开了竹栅。小船上的头目送出陆鲁的船来,即拨转船头,进了竹栅,依然锣鼓齐鸣,寨门已闭。真是法令森严,甚是齐整。智化等深加称赞。   及至过了五孔桥,忽听了二爷“噗嗤”的一笑,然后又大笑起来。陆鲁二人连忙问道:“丁二哥,笑什么?”兆蕙道:“实实憋的我受不了了。这智大哥妆什么象什么,真真呕人。”便将方才的那些言语述了一遍,招的陆鲁二人也笑了。丁二爷道:“我彼时如何敢答言呢,就只自己忍了又忍。后来智大哥还告诉那人说我俏皮,那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。”说罢,复又大笑。智化道:“贤弟不知,凡事到了身临其境,就得搜索枯肠,费些心思,稍一疏神,马脚毕露。假如平日原是你为你,我为我。若到今日,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。他二人原不是你我。既不是你我,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俱各撇开,应是他之为他。既是他之为他,他之中决不可有你,也不可有我。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去,断无不象之理。”丁二爷等听了,点头称是,佩服之至。   说话间,已到庄中。只见北侠等俱在庄门瞭望,见陆鲁等回来,彼此相见。忽见智化兆蕙这样形景,大家不觉大笑。智化却不介意,回手从怀中掏出两包儿银于,赏了两个水手,叫他不可对人言讲。   众人说说笑笑,来到客厅上。智爷与了爷先梳洗改妆,然后大家就座。方问:“探的水寨如何?”智爷将寨内光景说了,又道:“钟雄是个有用之材,惜乎缺少辅佐,竟是用而不当了。再者他那里已有招贤的榜文,明日我与欧阳兄先去投诚,看是如何。”蒋平失惊道:“你二位还如何去得。现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,你二人再若去了,岂不是自投罗网呢?”智化道:“无妨。既有招贤的榜,决无陷害之心。他若怀了歹意,就不怕阻了贤路么?而且不入虎穴,焉能伏得钟雄。众位弟兄放心,成功直在此一举。料得定的是真知。”计议已定,大家饮酒吃饭。是日无话。   到了次日,北侠扮作个赳赳的武夫,智化扮作个翩翩公子,各自佩了利刃一把,找了个买卖渡船,从上流头慢慢的摇曳,到了五孔桥下。船家道:“二位爷往那里去?”智爷道:“从桥下过去。”船家道:“那里到了水寨了。”智爷道:“我等正要到水寨。”船家慌道:“他那里如何去得?小人不敢去的。”北侠道:“无妨。有我们呢,只管前去。”船家尚在犹疑,智化道:“你放心。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,是不妨事的。”船家无奈何,战战哆嗦,撑起篙来。过了桥,更觉的害起怕来。好容易刚到寨门,只听里面吱的一声,船家就缩堆了一块。又听得里面道:“什么人到此?快说!不然就要放箭了。”智化道:“里面听真。我们因闻得大王招募贤豪,我等特来投诚。若果有此事,烦劳通禀一声。如若挂榜是个虚文,你也不必通报,我们也就回去了。”里面的答道:“我家大王求贤若渴,岂是虚文。请少待,我们与你通禀去。”不多时,只听敌楼一阵鼓响,又是三棒锣鸣,水寨竹栅已开。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,上面有个头目,道:“既来投诚,请过此船。那只船是进去不得的。”这船家听了,犹如放赦一般,连忙催道:“二位快些过去吧。”智化道:“你不要船价么?”船家道:“爷,改日再赏吧,何必忙在一时呢。”智爷笑了一笑,向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,道:“赏你吃杯酒吧。”船家喜出望处。二位爷跳在那边船上。这船家不顾性命的,连撑几篙,直奔五孔桥去了。   且说北侠黑妖狐进了水寨,门就闭了。一时来到接官厅,下来两个头目,智化看时却不是昨日那两个头目,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厅上,今日见他等迎了上来,连忙弃舟登岸,彼此执手。到了厅上,逊座献茶。这头目谦恭和蔼的问了姓名,以及来历备细。着一人陪坐,一人通报。不多时,那头目出来,笑容满面,道:“适才禀过大王。大王闻得二位到来,不胜欢喜,并且问欧阳爷可是碧睛紫髯的紫髯伯么?”智化代答道:“正是。我这兄长就是北侠紫髯伯。”头目道:“我家大王言欧阳爷乃当今名士,如何肯临贱地,总有些疑似之心。忽然想起欧阳爷有七宝刀一口,堪作实验。意欲借宝刀一观,不知可肯赐教否?”北侠道:“这有何难。刀在这里,即请拿去。”说罢,从里衣取下宝刀,递与头目。头目双手捧定,恭恭敬敬的去了。迟不多时,那头目转来道:“我家大王奉请二位爷相见。”智化听头目之言,二位下面添了个爷字,就知有些意思。便同北侠下船,来到泊岸,到了宫门。北侠袒腹挺胸,气昂昂英风满面;智化却是一步三扭,文绉绉酸态周身。   进了宫门,但见中间一溜花石甬路,两旁嵌着石子直达月台。再往左右一看,俱有配房五间,衬殿七间,俱是画栋雕梁,金碧交辉,而且有一块闹龙金匾,填着洋蓝青字,写着银安殿三字。刚到廊下,早有虞候高挑帘栊。只见有一人身高七尺,面如獬豸,头戴一顶闹龙软翅绣盖巾,身穿一件闹龙宽袖团花紫氅,腰系一条香垂穗如意丝条,足登一双元青素缎时款官靴。钟雄略一执手,道:“请了。”吩咐看座献茶。北侠也就执了一执手,智爷却打一躬。彼此就座。钟雄又将二人看了一番,便对北侠道:“此位想是欧阳公了。”北侠道:“岂敢。仆欧阳春闻得寨主招贤纳士,特来竭诚奉谒。素昧平生,殊深冒读。”钟雄道:“久仰英名,未能面晤,局胜怅望。今日幸会,实慰鄙怀。适才瞻仰宝刀,真是稀世之物,可羡呀可羡!”   智化见他二人说话,却无一语道及自己,未免有些不自在。因钟雄称羡宝刀,便说道:“此刀虽然是宝,然非至宝也。”钟雄方对智化道:“此位想是智公了。如此说来,智公必有至宝。”智化道:“仆子然一身之外,并无他物,何至宝之有?”钟雄道:“请问至宝安在?”智爷道:“至宝在在皆有,处处皆是。为善以为宝,仁亲以为宝,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宝。寨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,啧啧以刀为宝乎?再者仆等今日之来,原是投诚,并非献刀。寨主只顾称羡此刀,未免重物轻人。惟望寨主贱货而贵德,庶不负招贤的那篇文字。”钟雄听智化咬文嚼字的背书,不由的冷晒道:“智公所论虽是,然而未免过于腐气了。”智化道:“何以见得腐气?”钟雄道:“智公所说的全是治国为民道理。我钟雄原非三台卿相,又非世胄功勋,要这些道理何用?”智化也就微微冷晒道:“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,又非世胄功勋,何得穿闹龙服色,坐银安宝殿?此又智化所不解也。”一句话说的钟雄哑口无言。半晌,忽然向智化一揖,道:“智兄大开茅塞,钟雄领教多多矣。”从新复又施礼,将北侠智化让到客位,分宾主坐了,即唤虞候等看酒宴伺候。又悄悄吩咐了几句。虞候转身不多时,拿了一个包袱来,连忙打开。钟雄便脱了闹龙紫氅,换了一件大领天蓝花氅,除去闹龙头巾,戴一顶碎花武生头巾。北侠道:“寨主何必忙在一时呢?”钟雄道:“适才听智兄之言,觉得背生芒刺,是早些换的好。”   此时酒宴已摆设齐备。钟雄逊让再三,仍是智爷北侠上座,自己下位相陪,饮酒之间,钟雄又道:“既承智兄指教,我这殿上……”刚说至此,自己不由的笑了,道:“还敢吞颜称殿。我这厅上匾额应当换个名色方好。”智爷道:“若论匾额名色极多,若是晦了不好,不贴切也不好。总要雅俗共赏,使人一见即明,方觉恰当。”仰面想了一想道:“却倒有个名色,正对寨主招募贤豪之意。”钟雄道:“是何名色?”智化道:“就是思齐堂三字,虽则俗些,却倒现成。‘见贤思齐焉’。此处原是待贤之所,寨主却又求贤若渴。既曰思齐,是已见了贤了。必思与贤齐,然后不负所见,正是说寨主已得贤豪之意。然而这贤字弟等却担不起。”钟雄道:“智兄太谦了。今日初会,就教导弟归于正道,非贤而何?我正当思齐,好极,妙极!清而且醒,容易明白。”立刻吩咐虞候即到船场,取木料改换匾额。   三人传杯换盏,互应议论,无非是行侠尚义,把个钟雄乐的手舞足蹈,深恨相见之晚,情愿与北侠智化结为异姓兄弟。智化因见钟雄英爽,而且有意收伏他,只得应允。那知钟雄是个性急人,登时叫虞候备了香烛,叙了年庚,就在神前立盟。北侠居长,钟雄次之,智化第三。结拜之后,复又入席,你兄我弟,这一番畅快,乐不可言。钟雄又派人到后面把世子唤出来。原来钟雄有一男一女,女名亚男,年方十四岁,子名钟麟,年方七岁。   不多时,钟麟来到厅上。钟雄道:“过来拜了欧阳伯父。”北侠躬身还礼,钟雄断断不依。然后又道:“这是你智叔父。”钟麟也拜了。智化拉着钟麟细看,见他方面大耳,目秀眉清,头戴束发金冠,身穿立水蟒袍。问了几句言语,钟麟应答如流。智化暗道:“此子相貌非凡,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,将来若负此拜,如何对的过他呢!”便叫虞候送入后面去了。钟雄道:“智贤弟,看此子如何?”智化道:“好则好矣。小弟又要直言了。方才侄儿出来,吓了小弟一跳,真不象吾兄的儿郎,竟仿佛守缺的太子。以此如何使得?再者世子之称,也属越礼,总宜改称公子为是。”钟雄拍手大乐,道:“贤弟见教,是极,是极!劣兄从命。”回头便吩咐虞候等人,从此改称公子。   你道钟雄既能言听计从,说什么就改什么,智化何不劝他弃邪归正,岂不省事,又何必后文费许多周折呢?这又有个缘故。钟雄占据军山非止一日,那一派的骄侈倔傲,同流合污,已然习惯性成,如何一时能够改的来呢?即或俊改,稍不如意,必至依然照旧,那不成了反复小人了么?就是智化今日劝他换了闹龙眼色,除了银安匾额,改了世子名号,也是试探钟雄服善不服善。他要不服善,情愿以贼定判道终其身,那就另有一番剿灭的谋略。谁知钟雄不但服善,而且勇于改悔。知时务者,呼为俊杰。他既是好人,智化焉有不劝他之理。所以后文智化委曲婉转,务必叫钟雄归于正道,方见为朋友的一番苦心。   是日三人饮酒谈心,到更深夜静方散。北侠与智爷同居一处。智爷又与北侠商议如何搭救沙龙展昭,便定计策,必须如此如此方妥。商议已毕,方才安歇。   不知如何救他二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3回 钟太保贻书招贤士 蒋泽长冒雨访宾朋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84   且说北侠智化二人商议已毕,方才安歇。到了次日,钟雄将军务料理完时,便请北侠智爷在书房相会。今日比昨日更觉亲热了。闲话之间,又提起当今之世谁是豪杰,那个是英雄。北侠道:“劣兄却知一个人,惜乎他为宦途羁绊,再也不能到此。”钟雄道:“是何等人物?姓甚名谁?”北侠道:“就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字熊飞,为人行侠尚义,济困扶危,人人都称他为南侠,敕封号为御猫。他乃当世之豪杰也。”钟雄听了,哈哈大笑,道:“此人现在小弟寨中,兄长如何说他不能到此?”北侠故意吃惊道:“南侠如何能够到此地呢?劣兄再也不信。”钟雄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襄阳王送了一个坛子来,说是大闹东京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,交到小弟处。小弟念他是个英雄,将他葬在五峰岭上,小弟还亲身祭奠一回。惟恐有人盗去此坛,就在那坟冢前刨了个梅花堑坑,派人看守,以防不虞,不料迟不多日,就拿了二人:一个是徐庆,一个是展昭。那徐庆已然脱逃。展昭弟也素所深知,原要叫他作个帮手,不想他执意不肯,因此把他国在碧云崖下。”北侠暗暗欢喜,道:“此人颇与劣兄相得,待明日作个说客,看是如何。”   智化接言道:“大哥既能说南侠,小弟还有一人,也可叫他投诚。”钟雄道:“贤弟所说之人为谁呢?”智化道:“说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杰。他就在卧虎沟居住,姓沙名龙。”钟雄道:“不是拿蓝骁的沙员外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兄何以知道?”钟雄道:“劣兄想此人久矣!也曾差人去请过,谁知他不肯来。后来闻得黑狼山有失。劣兄还写一信与襄阳王,叫他把此人收伏,就叫他把守黑狼山,却是人地相宜。至今未见回音,不知事体如何。”智化道:“既是兄长知道此人,小弟明日就往卧虎沟便了。大约小弟去了,他没有不来之理。”钟雄听了大乐。三个人就在书房饮酒用饭,不必细表。   到次日,智化先要上卧虎沟。钟雄立刻传令开了寨门,用小船送出竹栅,过了五孔桥。他却不奔卧虎沟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进了庄中,庄丁即刻通报。众人正在厅上,便问投诚事体如何。智爷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,深赞钟雄是个豪杰,惜乎错走了路头,必须设法将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。又将与欧阳兄定计搭救展大哥与沙大哥之事说了。蒋平道:“事有凑巧,昨晚史云到了,他说因找欧阳兄,到了茉花村,说与丁二爷起身了。他又赶到襄阳,见了张立,方知欧阳兄丁二弟与智大哥俱在按院那里。他又急急赶到按院衙门,卢大哥才告诉他说,咱们都上陈起望了,他从新又到这里来。所以昨晚才到。”智化听了,即将史云叫来,问他按院衙门可有什么事。史云道:“我也曾问了。卢大爷叫问众位爷们好,说衙门中甚是平安。颜大人也好了。徐三爷也回去了,诸事妥当。请诸位爷们放心。”智化道:“你来得正好。歇息两日,即速回卧虎沟,告诉孟焦二人,叫他将家务派妥当人管理,所有渔户猎户人等,凡有本领的,齐赴襄阳太守衙门。”丁二爷道:“金老爷那里如何住得许多人呢?”智化笑道:“劣兄早已预料,已在汉皋那里修葺下些房屋。”陆彬道:“汉皋就是方山,在府的正北上。”智化道:“正是此处。张立尽知。到了那里,见了张立,便有居住之处了。”说罢,大家人席饮酒。   蒋平问道:“钟雄到底是几时生日?”智化道:“前者结拜时已叙过了,还早呢,尚有半月的工夫。我想要制服他,就在那生日。趁着忙乱之时,必要设法把他请到此处。你我众兄弟以大义开导他,一来使他信服,二来把圣旨相谕说明,他焉有不倾心向善之理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说来,不用再设别法。只要四哥到柳员外庄上赢了柳青,就请带了断魂香来。临期如此如此。岂不大妙?”智化点头道:“此方甚善。不知四弟几时才去?”蒋平道:“原定于十日后,今刚三日。再等四五天,小弟再去不迟。”智化道:“很好。我明日回去,先将沙大哥救出。然后暗暗探他的事件,掌他的权衡,那时就好说了。”这一日大家聚饮欢呼,至三鼓方散。   第二日智化别了众人,驾一小舟,回至水寨,见了钟雄。钟雄问道:“贤弟为何回来的这等快?”智化道:“事有凑巧。小弟正往卧虎沟进发,恰好途中遇见卧虎沟来人。问沙员外,原来早被襄阳王拿去,国在王府了。因此急急赶回,与兄长商议。”钟雄道:“似此,如之奈何?”智化道:“据小弟想来,襄阳王既囚沙龙,必是他不肯顺从。莫若兄长写书一封,就说咱们这里招募了贤豪,其中颇有与沙龙至厚的;若要将他押到水寨,叫这些人劝他归降,他断无不依的。不知兄长意下如何?”钟雄道:“此言甚善。就求贤弟写封书信吧。”智化立刻写了封恳切书信,派人去了。   智化又问:“欧阳兄说的南侠如何?”钟雄道:“昨日去说,已有些意思。今日又去了。”正说间,虞候报:“欧阳老爷回来了。”钟雄智化连忙迎出来,问道:“南侠如何不来?”北侠道:“劣兄说至再三,南侠方才应允,务必叫亲身去请,一来见贤弟诚心,二来他脸上觉得光彩。”智化在旁帮衬道:“兄长既要招募贤豪,理应折节下士。此行断不可少。”钟雄慨然应充。于是大家乘马到了碧云崖。这原是北侠作就活局,从新给他二人见了。彼此谦逊了一番,方一同回转思齐堂。四个人聚饮谈心,欢若平生。   再说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阳王那里,将信投递府内。谁知襄阳王看了此书,暗暗合了自己心意,恨不得沙龙立时归降自己,好作帮手。急急派人押了沙龙送到军山。送信人先赶回来,报了回信。智化便对钟雄道:“沙员外既来了,待小弟先去迎接。仗小弟舌上钝锋,先与他陈说利害,再以交谊规劝,然后述说兄长礼贤下士。如此谆谆劝勉,包管投诚无疑矣。”钟雄听了,大悦。即刻派人备了船只,开了竹栅。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龙递信,那知他们将圈套细说明白。一同进了水寨,把沙龙安置在接官厅上。智化却先来,见了钟雄道:“小弟见了沙员外,说到再三。沙员外道,他在卧虎沟,虽非簪缨,却乃清白的门楣。只因误遭了赃官局骗,以致被获遭擒,已将生死置于度外。既不肯归降襄阳王,如何肯投诚钟太保呢。”钟雄道:“如此说来,这沙员外是断难收伏的了。”智化道:“亏了小弟百般的苦功,又述说兄长的大德。他方说道‘为人要知恩报恩。既承寨主将俺救出囹圄之中,如何敢忘大德。话要说明了,俺若到了那里,情愿以客自居,所有军务之事概不与闻,止如是相好朋友而已。倘有急难之处用着俺时,必效犬马之劳,以报今日之德。’小弟听他这番言语,他是怕堕了家声,有些留恋故乡之意。然而既肯以朋友相许,这是他不肯归伏之归伏了。若再谆谆,又恐怕他不肯投诚。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厅上,特来禀兄长得知。”北侠在旁答道:“只要肯来便好说了,什么客不容呢,全是好朋友罢了。”钟雄笑道:“诚哉是言也!还是大哥说的是。”南侠道:“咱们还迎他不迎呢?”智化道:“可以不必远迎,止于在宫门接接就是了。小弟是先要告辞了。”   不多时,智化同沙龙到来,上了泊岸,望宫门一看,见多少虞候侍立宫门之下,钟太保与南北两快等候。智化导引在前,沙龙在后,登台阶,两下彼此迎凑。智化先与钟雄弓悦。沙龙道:“某一介鲁夫,承寨主错爱,实实叨恩不浅。”钟雄道:“久慕英名,未能一见。今日幸会,何乐如之!”智化道:“此位是欧阳兄,此位是展大哥。”沙龙一一见了,又道:“难得南北二侠俱备在此,这是寨主威德所致,我沙龙今得附骥,幸甚呀幸甚!”钟雄听了,甚为得意。彼此来到思齐堂,分宾主坐定。钟雄又问沙龙,如何到了襄阳王那里。沙龙便将县宰的骗局说了。“若不亏寨主救出囹圄,俺沙某不复见天,实实受惠良多。改日自当酬报。”钟雄道:“你我作豪杰的,乃是常事,何足挂齿。”沙龙又故意的问了问南北二侠。彼此攀话。酒宴已摆设下。钟雄让沙龙。沙龙谦让再三,寨主长,寨主短。钟雄是个豪杰,索性叙明年庚,即以兄长呼之,真是英雄的本色。沙龙也就磊磊落落,不问那些虚文。   饮酒之间,钟雄道:“难得今日沙兄长到此,足慰平生。方才智贤弟已将兄长的豪志大度说明,沙兄长只管在此居住。千万莫要拘束。小弟决不有费清心。惟有欧阳兄展兄小弟还要奉托,替小弟操劳。从今后水寨之事求欧阳兄代为管理;旱寨之事原有妻弟姜铠料理,恐他一人照应不来,求民兄协同经理。智贤弟作个统辖,所有两寨事条全要贤弟稽查。众位兄弟如此分劳,小弟就可以清闲自在。每日与沙大哥安安静静的盘桓些时,庶不负今日之欢聚,素日之渴想。”智化听了,甚合心意,也不管南北二侠应与不应,他就满口应承。是日四人尽欢而散。   到了次日,钟雄传谕大小头目:所有水寨事务俱回北侠知道;旱寨事务俱回南侠与姜爷知道;倘有两寨不合宜之事,俱备会同智化参酌。不上五日工夫把个军山料理得益发整齐严肃,所有大小头目兵丁无不欢呼颂扬。钟雄得意洋洋,以为得了帮手,乐不可言。那知这些人全是算计他的呢。   且说蒋平在陈起望,到了日期,应当起身,早别了丁二爷与陆鲁二人,竟奔柳家庄而来。此时正在深秋之际,一路上黄花铺地,落叶飘飘,偏偏阴雨密布,渐渐泠泠下起雨来。蒋爷以为深秋没有什么大雨,因此冒雨前行。谁知细雨濛濛,连绵不断,刮来金风瑟瑟,遍体清凉。低头看时,浑身皆湿。再看天光,已然垂暮。又算计柳家庄尚有四五十里之遥,今日断不能到。幸亏今日是十日之期,就是明日到,也不为迟,因此要找个安身之处,且歇息避雨。往前又趱行了几里,好容易看见那边有座庙宇,急急奔到山门,敲打声唤,再无人应。心内甚是踌躇,更兼浑身皆湿,秋风吹来,冷不可当。自己说道:“利害!真是‘一场秋雨一场寒’。这可怎么好呢?”只见那边柴扉开处,出来一老者,打着一把半零不落的破伞。见蒋平瘦弱身躯,犹如水鸡儿一般啼啼呵呵的,心中不忍,便问道:“客官,想是走路远了,途中遇雨。如不憎嫌,何不到我豆腐房略为避避呢!”蒋平道:“难得老丈大发慈悲。只是小可素不相识,怎好搅扰!”老丈道:“有甚要紧。但得方便地,何处不为人。休要拘泥。请呀!”蒋平见老丈诚实,只得随老丈进了柴扉。   不知老丈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4回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 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20   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,却是三间茅屋,两明间有磨与屉板罗格等物,果然是个豆腐房。蒋平将湿衣脱下,拧了一拧,然后抖晾。这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,递与蒋平。蒋平喝了几口,方问道:“老丈贵姓?”老丈道:“小老儿姓尹,以卖豆腐为生。膝下并无儿女,有个老伴儿。就在这里居住。请问客官贵姓,要往何处去呢?”蒋平道:“小可姓蒋,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,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?”老丈道:“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。”说话间,将壁灯点上。见蒋平抖晾衣服,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来,道:“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,又向火,又烘衣,只是小心些就是了。”蒋平深深谢了,道:“老丈放心。小可是晓得的。”尹老儿道:“老汉动转一天也觉乏了。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吧,恕老汉不陪了。”蒋平道:“老丈但请尊便。”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。  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,及至衣服快干,身体暖和,心里却透出饿来了,暗道:“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,途中再加上雨淋,竟把饿忘了。说不得只好忍一夜罢了。”便将破床掸了掸,倒下头,心里想着要睡。那知肚子不作劲儿,一阵阵咕噜噜的乱响,闹的心里不得主意,突突突的乱跳起来,自己暗道:“不好。索性不睡的好。”将壁灯剔了一剔,悄悄开了屋门,来到院内。仰面一看,见满天星斗,原来雨住天晴。正在仰望之间,耳内只听乒乒乓乓犹如打铁一般,再细听时,却是兵刃交架的声音,心内不由的一动,思忖道:“这样荒僻去处,如何夤夜比武呢?倒要看看。”登时把饿也忘了,纵身跳出土墙,顺着声音一听,恰好就在那边庙内,急急紧行几步,从庙后越墙而过。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,有个妇人啼哭,连忙挨身而入。   妇人一见,吓的惊慌失色。蒋爷道:“那妇人休要害怕,快些说明,为何事来,俺好救你。”那妇人道:“小妇人姚王氏,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望,途中遇雨,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,被僧人开门看见,将我等让到前面禅堂。刚然坐下,又有人击户,也是前来避雨的,僧人道:‘前面禅堂男女不便。’就将我等让在这里。谁知这僧人不怀好意,到了一更之后,提了利刃进来时,先将我兄弟踢倒,捆缚起来,就要逼勒于我。是小妇人着急喊叫,僧人道:‘你别嚷!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,回来再合你算帐。’因此提了利刃,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。望乞爷爷搭救搭救。”蒋爷道:“你不必害怕。待俺帮那人去。”说罢,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,拿在手中,赶到跟前。见一大汉左右躲闪,已不抵敌;再看和尚,上下翻腾,堪称对手。蒋爷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,仿佛使枪一般,对准那僧人的胁下,一言不发尽力的一戳,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,那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。冷不防觉得左胁痛彻心髓,翻筋斗栽倒尘埃。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,赶上一步,抬脚往下一跺。只听的拍的一声,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,这僧人好苦,临死之前,先挨一戳,后挨一跺。“暧哟”一声,手一扎煞,刀已落地。蒋爷撤了门闩,赶上前来,抢刀在手,往下一落。这和尚顿时了帐。叹他身入空门,只因一念之差,枉自送了性命。  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,连忙过来施礼,道:“若不亏恩公搭救,某险些儿丧有僧人之手。请问尊驾大名?”蒋平道:“俺姓蒋名平。足下何人?”那人道:“哎呀!原来是四老爷么。小人龙涛。”说罢,拜将下去。蒋四爷连忙搀起,问道:“龙兄为何到此?”龙涛道:“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,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,便将捕快告退不当,躲了官的辖制,自己务了农业,甚是清闲。只因小人有个姑母别了三年,今日特来探望。不料途中遇雨,就到此庙投宿。忽听后面声嚷救人,正欲看视,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找小人,与他对垒。不料将刀磕飞。可恶,僧人好狠,连搠几刀,皆被我躲过。正在危急。若不亏四老爷前来,性命必然难保,实属再生之德。”蒋平道:“原来如此,你我且到后面,救那男女二人要紧。”  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,龙涛在后跟随,来到后面,先将那男人释放,姚王氏也就出来叩谢。龙涛问道:“这男女二人是谁?”蒋爷道:“他是姊弟二人,原要回娘家探望,也因避雨,误被恶僧诓进。方才我已问过,乃是姚王氏。”龙涛道:“俺且问你,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?”妇人道:“正是。”龙涛道:“你婆婆可是龙氏么?”妇人道:“益发是了。不幸婆婆已于去年亡故了。”龙涛听说他婆婆亡故了,不觉放声大哭,道:“哎呀!我那姑母呀!何得一别三年,就作了故人了。”姚王氏听如此说,方细看了一番,猛然想起道:“你敢是表兄龙涛哥哥么?”龙涛此时哭的说不上话来,止于点头而已,姚王氏也就哭了。蒋爷见他等认了亲戚,便劝龙涛止住哭声。龙涛便问道:“表弟近来可好?”叙了多少话语。龙涛又对蒋爷谢了,道:“不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人小人的亲眷,如此恩德,何以答报!”蒋爷道:“你我至契好友,何出此言。龙兄,你且同我来。”   龙涛不知何事,跟着蒋爷,左寻右找,到了厨房。现成的灯烛,仔细看时,不但菜蔬馒首,而且有一瓶好烧酒。蒋爷道:“妙极,妙极!我实对龙兄说吧,我还没吃饭呢。”龙涛道:“我也觉得饿了。”蒋爷道:“来吧,来吧,咱们搬着走。大约他姐几两个也未必吃饭呢。”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,就拿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事来了,端了一方盘。蒋爷提了酒瓶,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,一同来到后面。他姐几两个果然未进饮食,却不喝酒,就拿了菜蔬点心在屋内吃。蒋爷与龙涛在外间,一壁饮酒,一壁叙话。龙涛便问蒋爷何往。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,如今要收伏钟雄,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,说了一遍。龙涛道:“如此说来,众位爷们俱在陈起望。不知有用小人处没有?”蒋爷道:“你不必问哪。明日送了令亲去,你就到陈起望去就是了。”龙涛道:“既如此,我还有个主意。我这表弟姚猛,身量魁梧,与我不差上下,他不过年轻些。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?”蒋平道:“那更好了。到了那里,丁二爷你是认得的,就说咱们遇着了。还有一宗,你告诉了二爷,就求陆大爷写一封荐书,你二人直奔水寨,投在水寨之内。现有南北二侠,再无有不收录的。”龙涛听了,甚是欢喜。   二人饮酒多时,听了听已有鸡鸣,蒋平道:“你们在此等候我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罢,出了屋子,仍然越过后墙,到了尹老儿家内。又越了土墙,悄悄来到屋内。见那壁上灯点的半明不灭的,从新剔了一剔,故意的咳嗽,将尹老儿惊醒,伸腰欠口,道:“天是时候了。该磨豆腐了。”说罢,起来,出了里屋,见蒋爷在床上坐着,便问道:“客官起来的恁早?想是夜静有些寒凉。”蒋平道:“此屋还暖和。多承老丈挂心。天已不早了,小可要赶路了。”尹老几道:“何必忙呢?等着热热的喝碗浆,暖暖寒,再去不迟。”蒋爷道:“多承美意,改日叨扰吧。小可还有要紧事呢。”说着话,披上衣服,从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,足有二两重,道:“老丈,些须薄礼,望乞笑纳。”老丈道:“这如何使得?客官在此屈尊一夜,费了老汉什么,如何破费许多呢?小老儿是不敢受的。”蒋爷道:“老丈体要过谦。难得你一片好心。再要推让,反觉得不诚实了。”说着话,便掖在尹老儿袖内。尹老儿还要说话,蒋爷已走到院内,只得谢了又谢,送出柴扉。彼此执手,那尹老儿还要说话,见蒋爷已走出数步,只得回去,掩上柴扉。  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。龙涛便问:“上何方去了?”蒋平将尹老儿留住的话说了一遍。龙涛点头,道:“四老爷作事真个周到。”蒋平道:“咱们也该走了。龙兄送了令亲之后,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。”龙涛答应。四人来到山门。蒋爷轻轻开了山门,往外望了一望,悄悄道:“你三人快些去吧。我还要关好山门,仍从后面而去。”龙涛点头,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去了。  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,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,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让地面官办去,他仍从后墙跳出,溜之乎也。一路观看清景,走了二十余里,打了早尖。及至到了柳家庄,日将西斜,自己暗暗道:“这末早到那里作什么,且找个僻静的酒肆沽饮几杯。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?别象昨晚饿的抓耳挠腮。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备下,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。”心里想着,早见有个村居酒市,仿佛当初大夫居一般,便进去,拣了座头坐下。酒保儿却是个少年人,暖了酒。蒋爷慢慢消饮,暗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,讲论柳员外,这七天的经忏费用了不少。也有说他为朋友尽情,真正难得的;也有说他家内充足,耗财买脸儿的;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:“可惜了儿的!交朋友不过是了就是了。人在人情在,那里犯的上呢。若把这七天费用帮了苦哈哈,包管够过一辈子的。”蒋爷听了暗笑,酒饮够了,又吃了些饭。看看天色已晚,会了钱钞,离了村居,来到柳青门首,已然掌灯。连忙击户。   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,问道:“什么人?”蒋爷道:“是我,你家员外可在家么?”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,道:“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。请问尊驾贵姓?”蒋爷听了苍头之言,有此语辣,只得答道:“我姓蒋,特来拜望。”苍头道:“原来是贼爷到了。请少待。”转身进去。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过了,毫不介意,只得等候。   不多时,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,执手道:“姓蒋的,你竟来了!也就好大胆呢!”蒋平道:“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,劣兄若不来,岂不叫贤弟果等么?”柳青说:“且不要论兄弟。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。你既来了,只好叫你进来。”说罢,也不谦让,自己却先进来。蒋爷听了此话,见此光景,只得忍耐。刚要举步,只见柳青转身奉了一揖,道:“我这一揖你可明白?”蒋爷笑道:“你不过是‘开门揖盗’罢了,有甚难解。”柳青道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。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,好样儿,三间一通连,除了一盏孤灯,一无所有,止于迎门一张床,别无他物。蒋爷暗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只听柳青道:“姓蒋的,今日你既来了,我要把话说明了。你就在这屋内居住,我在对面东屋内等你。除了你我,再无第三人,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,全叫他们回避。就是前次那枝簪子,你要偷到手内,你便隔窗儿叫一声,说‘姓柳的,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。’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,果然不见了,这是你的能为。不但偷了来,还要送回去,再迟一回,你能够送去,还是隔窗叫一声:‘姓柳的,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。’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,果然又有了。若是能够如此,不但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,而且甘心佩服,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。”蒋爷点头,笑道:“就是如此。贤弟到了那时,别又后悔。”柳青道:“大丈夫说话,焉有改悔?”蒋爷道:“很好,很好。贤弟请了。”   不知果能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5回 随意戏耍智服柳青 有心提防交结姜铠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21   且说柳青出了西厢房,高声问道:“东厢房炭烛茶水酒食等物,俱预备妥当了没有?”只听仆从应道:“俱已齐备了。”柳青道:“你们俱各回避了,不准无故的出入。”又听妇人声音说道:“婆子丫环,你们警醒些!今晚把贼关在家里,知道他净偷簪子,还偷首饰呢。”早有个快嘴丫环接言道:“奶奶请放心吧。奴婢将裤腿带子都收拾过了,外头任吗儿也没有了。”妇人嗔道:“多嘴的丫头子,进来吧,不要混说了。”这说话的原来是柳娘子。蒋爷听在心内,明知是说自己,置若罔闻。   此时已有二鼓。柳青来到东厢房内,抱怨道:“这是从那里说起!好好的美寝不能安歇。偏偏的这盆炭火也不旺了,茶也冷了,这还要自己动转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偷,真叫人等的不耐烦。”忽听外面“他拉”“他拉”的声响,猛见帘儿一动,蒋爷从外面进来,道:“贤弟不要抱怨。你想你这屋内,又有火盆,又有茶水,而且裱糊的严紧,铺设的齐整。你瞧瞧我那屋子犹如冰害一般,八下里冒风,连个铺垫也没有。方才躺了一躺,实在的难受。我且在这屋里暖和暖和。”柳青听了此话,再看蒋爷头上只有网巾,并无头巾,脚上他拉着两只鞋,是躺着来着,便说道:“你既嚷冷,为什么连帽子也不戴?”蒋爷道:“那屋里什么全没有。是我刚才摘下头巾枕着来,一时寒冷,只顾往这里来,就忘了戴了。”柳青道:“你坐坐,也该过去了。你有你的公事,早些完了,我也好歇息。”蒋爷道:“贤弟,你真个不讲交情了。你当初到我们陷空岛,我们是何等待你。我如今到了这里,你不款待也罢了,怎么连碗茶也没有呢?”柳青笑道:“你这话说得可笑。你今日原是偷我来了。既是来偷我,我如何肯给你预备茶水呢?你见世界上有给贼预备妥当了,再等着他来偷的道理么?”蒋平也笑道:“贤弟说的也是。但只一件,世界上有这末明灯蜡烛等贼偷的么?你这不是‘开门揖盗’,竟是‘对面审贼’了。”柳青将眼一瞪,道:“姓蒋的,你不要强辩饶舌。你纵能说,也不能说了我的簪子去。你趁早儿打主意便了。”蒋爷道:“若论盗这簪子原不难,我只怕你不戴在头上那就难了。”   柳青登时生起气来,道:“那岂是大丈夫所为!便摘下头巾,拔下簪子,往桌上一掷,道:“这不是簪子?说还哄你不成。你若有本事,就拿去。”蒋平者着脸儿,伸手拿起,揣在怀内,道:“多谢贤弟。”站起来就要走。柳青微微冷晒,道:“好个翻江鼠蒋平!俺只当有什么深韬广略,原来只会撒赖!可笑呀,可笑!”蒋爷听了,将小眼一瞪,瘦脸儿一红,道:“姓柳的,你不要信口胡说。俺蒋平堂堂男子,要撒赖做什么?”回手将簪子掏出,也往桌上一掷,道:“你提防着,待我来偷你。”说罢,转身往西厢房去了。   柳青自言自语道:“这可要偷了。须当防备。”连忙将簪子别在头上,戴上头巾,两只眼睛睁睁的往屋门瞅着,以为看他如何进来,怎么偷法。忽听蒋爷在西厢房说道:“姓柳的,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。”柳青吓了一跳,急将头巾摘下,摸了一摸,簪子仍在头上,由不的哈哈大笑,道:“姓蒋的,你是想簪子想疯了心了。我这簪子好好还在头上,如何被你偷去?”蒋平接言道:“那枝簪子是假的,真的在我这里。你不信,请看那枝簪子,背后没有暗寿字儿。”柳青听了,拔下来仔细一看,宽窄长短分毫不错,就只背后缺少寿字儿。柳青看了暗暗吃惊,连说“不好!”只得高声嚷道:“姓蒋的,偷算你偷去,看你如何送来?”蒋爷也不答言。   柳青在灯下赏玩那枝假簪,越看越象自己的,心中暗暗罕然,道:“此簪自从在五峰岭上,他不过月下看了一看,如何就记得恁般真切?可见他聪明至甚。而且方才他那安安详详的样儿行所无事,想不到他抵换如此之快。只他这临事好谋,也就令人可羡。”复又一转念,猛然想起:“方才是我不好了!绝不该合他生气,理应参悟他的机谋,看他如何设法儿才是。只顾暴躁,竟自入了他的术中。总而言之,是我量小之故。且看他将簪子如何送回。千万再不要动气了!”等了些时不见动静,便将火盆拨开,温暖了酒,自斟自饮,怡然自得。   忽听蒋爷在那屋张牙欠口打哈气,道:“好冷!夜静了,更觉凉了。”说着话,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又过来了,恰是刚睡醒了的样子,依然没戴帽子。柳青拿定主意,再也不动气,却也不理蒋爷。蒋爷道:“好呀,贤弟会乐呀。屋子又暖和,又喝着酒儿,敢则好呀。劣兄也喝盅儿,使得使不得呢?”柳青道:“这有什么呢。酒在这里,只管请用。你可别忘了送簪子。”蒋爷道:“实对贤弟说,我只会偷不会送。”说罢,端起酒盅一饮而尽,复又斟上,道:“我今日此举不过游戏而已。劣兄却有紧要之事奉请贤弟。”柳青道:“只要送回簪子来,叫我那里去,我都跟了去。”蒋爷道:“咱们且说正经事。”他将大家如何在陈起望聚义,欧阳春与智化如何进的水寨,怎么假说展昭,智诓沙龙,又怎么定计在钟雄生辰之日收伏他,特着我来请贤弟用断魂香的话,哩哩啰啰,说个不了。柳青听了,唯唯喏喏,毫不答言。蒋爷又道:“此乃国家大事。我等钦奉圣旨,谨遵相谕,捉拿襄阳王,必须收伏了钟雄,奸工便好说了。说不得贤弟随劣兄走走。”柳青听了这一番言语,这明是提出圣旨相谕押派着,叫我跟了他去,不由的气往上冲,忽然转念道:“不可,不可。这是他故意的惹我生气,他好于中取事,行他的谲诈。我有道理。”便嘻嘻笑道:“这些事都是你们为官做的,与我这草民何干?不要多言,还我的簪子要紧。”蒋爷贝说不动,赌气带上桌上头巾,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出门去了。   柳青这里又奚落他道:“那帽子当不了被褥,也挡不了寒冷。原来是个抓帽于贼,好体面哪!”蒋爷回身进来,道:“姓柳的,你不要嘲笑刻薄,谁没个无心错呢。这也值得说这些没来由的话。”说罢,将他的帽子劈面摔来。柳青笑嘻嘻,双手接过,戴在头上,道:“我对你说,我再也不生气的。慢说将我的帽子摔来,就是当面唾我,我也是容他自于,决不生气。看你有什么法子?”蒋爷听了此言,无奈何的样儿。转回西厢房内去了。   柳青暗暗欢喜,自以为不动声色,是绝妙的主意了。又将酒温了一温,斟上刚要喝,只听蒋爷在西厢房内说道:“姓柳的,你的簪子,我还回去了。”柳青连忙放下酒盅,摘去头巾,摸了一摸,并无簪子。又见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着。又听蒋爷在那屋内说道:“你不必犹疑,将帽子里儿看看就明白了。”柳青听了,即将帽子翻过看时,那枝簪子恰好别在上面,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气道:“好呀!真正令人不测。”再细想时,更省悟了。“敢则他初次光头过来,就为二次还簪地步。这人的智略机变,把我的喜怒全叫他体谅透了,我还合他闹什么?”   正在思索,只见蒋爷进来,头巾也戴上了,鞋也不他拉着了,早见他一躬到地,柳青连忙站起,还礼不迭。只听蒋爷道:“贤弟,诸事休要挂怀。恳请贤弟跟随劣兄走走,成全朋友要紧。”柳青道:“四兄放心,小弟情愿前往。”于是把蒋爷让到上位,自己对面坐了。蒋爷道:“钟雄为人豪侠,是个男子,因众弟兄计议,务要把他劝化回头,方是正理。”柳青道:“他既是好朋友,原当如此。但不知几时起身?”蒋爷道:“事不宜迟,总要在他生日之前赶到方好。”柳青道:“既如此,明早起身。”蒋平道:“妙极。贤弟就此进内收拾去,劣兄还要歇息歇息。实对贤弟说,劣兄昨日一夜不曾合眼,此时也觉乏的很了。”柳青道:“兄长只管歇着,天还早呢,足可以睡一觉。恕小弟不陪了。”柳青便进内去了。到了天亮,柳青背了包裹出来,又预备羹汤点心吃了。二人便离了柳家庄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   且说智化作了军山的统辖,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备料理的清清楚楚。这日,忽见水寨头目来报道:“今有陈起望陆大爷那里来了二人,投书信一封。”说罢,将书呈上。智爷接来拆阅毕,吩咐道:“将他二人放进来。”头目去不多时,早见两个大汉晃里晃荡而来。见了智爷,参见道:“小人龙涛姚猛,望乞统辖老爷收录。”智爷见他二人循规蹈矩,颇有礼数,便知是丁二爷教的。不然,他两个鲁莽之人,如何懂得“统辖”与“收录”呢?内心甚是欢喜。却又故意问了几句,二人应答的颇好,智爷更觉放心,便将二人带到思齐堂。智爷将书呈上,说明来历。钟雄便要看看来人。智化即唤龙涛姚猛,二人答应,声若巨雷。及至到了厅上,参见大王。那一番腾腾煞气,凛凛威风,真个是方相一般。钟雄看了大乐,道:“难得他二人的身材体态,竟能一样,很好。我这厅上正缺两个领班头目,就叫他二人充当此差,妙不可言。”龙涛姚猛听了,连忙叩谢,甚是恭谨。旁边北侠早已认得尤涛,见他举止端详,言语的当,心内也就明白了。是日,沙龙等同钟雄把酒谈心,尽一日之长,到晚方散。   智化北侠暗暗与龙涛打听,如何能够到此。龙涛将避雨遇见蒋爷一节说了,又道:“蒋爷不日也就要回来了。自从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后,即刻同着姚猛上路,前日赶到陈起望。丁二爷告诉我等备细,教导了言语。陆大爷写了荐书,所以今日就来了。”智爷道:“你二人来的正好,而且又在厅上,更就近了。到了临期,自有用处,千万不要多言,惟有小心谨慎而已。”龙涛道:“我等晓得。倘有用我等之处,自当效力。”智化点头,叫他二人去了。然后又与北侠计议一番,方才安歇。   到了次日,他又不惮勤劳,各处稽查。但有不明不知的,必要细细询问。因此这军山之内,由那里到何处,至何方,俱已晓得。他见大小头目虽有多人,皆没甚要紧。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铠甚是了得,极其梗直,生得凹面金腮,两道浓眉,一张阔口,微微有些髭须,绰号小二郎。他单会使一般器械,名叫三截棍,中间有五尺长短,两头俱有铁叶打就,铁环包定。两根短棒足有二尺多。每逢对垒,施展起来,远近都可打得,英勇非常。智化把他看在眼里。又因他是钟雄的亲戚,因此待他甚好,极其亲近。这二郎见智化志广才高,料事精详,更加喜悦。除了姜铠之外,还有钟雄两个亲信之人,却是同族兄弟武伯南武伯北。此二人专管料理家务,智化也时常的与他等亲密。   他又算计钟雄生日,不过三日就到了。他便托言查阅,悄悄的又到陈起望。恰好蒋爷正与柳青刚到,彼此见了,各生羡慕,喜爱非常。蒋爷便问:“龙涛姚猛到了不曾?”丁二爷道:“不但到了,谨遵兄命,已然进了水寨门了。”智化道:“昨日他二人去了,我甚忧心。后来见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,我就知是二弟的传授了。”智化又问蒋爷道:“四弟,前次所论之事,想柳兄俱已备妥了。今日我就同柳兄进水寨。”柳青道:“小弟惟命是从。但不知如何进水寨法?”智化道:‘哦自有道理。”   不知用何计策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6回 计出万全极其容易 算失一着甚是为难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354   且说智化要将柳青带入水寨,柳青团问如何去法。智化便问柳青可会风鉴,柳青道:“小弟风鉴不甚明白,却会谈命。”智化道:“也可以使得。柳兄扮作谈命的先生,到了那里,不过奉承几句,只要混到他的生辰,便完了事了。”柳青依允。   智化又向陆鲁二人道:“二位贤弟大鱼可捕妥了?”陆彬道:“早已齐备,俱备养在那里。”智化道:“很好。明日就给他送去,只用大船一只,带了渔户去。到那里二位贤弟自然是住下的,却将船只泊在幽僻之处。到了临期,如此如此。”又对了二爷蒋四爷说道:“二位贤弟务于后日夜间,要快船二只,每船水手四名,就在前次砍断竹城之处专等,千万莫误!”   计议已定。智化与柳青来到水寨见了钟雄,说柳青是算命先生,笔法甚好。“小弟因一人事繁,难以记载,故此带了他来,帮着小弟作个记室。”钟雄见柳青人物轩昂,意甚欢喜。   到次日,陆彬鲁英来到水寨送鱼,钟雄迎到思齐堂,深深谢了。陆彬鲁英又提写信荐龙涛姚猛二人。钟雄笑道:“难得他二人身体一般,雄壮一样,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领班头目。”陆彬道:“多蒙大王收录。”也就谢了。陆鲁二人又与沙龙北侠南侠智化见了,彼此欢悦。就将他二人款留住下,为的明日好一同庆寿。   到了次日,智爷早已办的妥协,各处结彩悬花,点缀灯烛,又有笙萧鼓乐,杂剧声歌,较比往年生辰不但热闹,而且整齐。所有头目兵丁,俱有赏赐,并传令今日概不禁酒,纵有饮醉者也不犯禁。因此人人踊跃,个个欢欣,无有不称羡统辖之德的。   思齐堂上排开花筵,摆设寿礼,大家衣冠鲜明,独有展爷却是四品服色,更觉出众。及至钟雄来到,见众人如此,不觉不乐,道:“今日小弟贱辰,敢承诸位兄弟如此的错爱,如此的费心。我钟雄何以克当!”说话间,阶下奏起乐来。就从沙龙让起,不肯受礼,彼此一揖。次及欧阳春,也是如此。再又次就是展熊飞,务要行礼。钟雄道:“贤弟乃皇家栋梁,相府的辅粥,劣兄如何敢当?还是从权行个常礼罢了。”说罢,先奉下揖去。展爷依旧从命,连揖而已。只见陆彬鲁英二人上前相让。钟雄道:“二位贤弟是客,劣兄更不敢当。”也是常礼,彼此奉揖不迭。此时智化谆谆要行礼。钟雄托住,道:“若论你我兄弟,劣兄原当受礼;但贤弟代劣兄操劳,已然费心,竟把这礼免了吧。”智化只得行个半礼,钟雄连忙搀起。忽见外面进来一人,扑翻身跪下,向上叩头,原来是钟雄的妻弟姜锡。钟雄急急搀起,还揖不迭。姜铠又与众人一一见了。然后是武伯南武伯北与龙涛姚猛,率领大小头目,一起一起,拜寿已毕。复又安席入座,乐声顿止。堂上觥筹交错,阶前彩戏俱陈。智爷吩咐放了赏钱。早饭已毕,也有静坐闲谈的,也有料理事务的。独有小二郎姜铠却到后面与姜夫人谈了多时,便回旱寨去了。   到了午酒之时,大家俱要敬起寿星酒来。从沙龙起,每人三杯。钟雄难以推却,只得杯到酒干,真是大将必有大量。除了姜铠不在座,现时座中六人俱各敬毕。然后团团围住,刚要坐下。只见白面判官柳青从外面进来,手持一卷纸扎,道:“小可不知大三千秋华诞,未能备礼。仓促之间,无物可敬。方才将诸事记载已毕,特特写得条幅对联,望乞大王笑纳。”说罢,高高奉上。钟雄道:“先生初到,如何叨扰厚赐?”连忙接过,打开看时,是七言的对联。乃:“惟大英雄能本色,是真名士自风流。”写的颇好。满口称赞道:“先生真好书法也!”说罢,奉了一揖。柳青还要拜寿,钟雄断断不肯。智化在旁道:“先生礼倒不消,莫若敬酒三杯,岂不太妙!”柳青道:“统辖吩咐极是。但只一件,小可理应早间拜祝。因事务冗繁,须要记载,早间是不得闲的,而且条幅对联俱未能写就。及至得暇写出,偏又不干,所以迟到此时,未免太不恭敬。若要敬酒,须要加倍,方见诚心。小可意欲恭敬三斗,未知大王肯垂鉴否?”钟雄道:“适才诸位兄弟俱已赐过,饮的不少了。先生赐一斗吧。”柳青道:“酒不喝单,小可奉敬两斗如何?”沙龙道:“这却合中,就是如此吧。”欧阳春命取大斗来。柳青斟酒,双手奉上。钟雄匀了三气饮毕。复又斟上,钟雄接过来也就饮了。大家方才入座,彼此传壶告干。七个人算计个人,钟雄如何敌的住。天未二鼓,钟雄已然酩酊大醉。先前还可支持,次后便坐不住了。   智化见此光景,先与柳青送目,柳青会意去了。此时展爷急将衣服头巾脱下,转眼间出了思齐堂,便不见了。智化命龙涛姚猛两个人将太保钟雄搀到书房安歇。两个大汉一边一个,将钟雄架起,毫不费力,搀到书房榻上。此时虽有虞候伴当,也有饮酒过量的,也有故意偷闲的。柳青暗藏了药物来到思齐堂一看,见座中只有沙龙与欧阳春,连陆鲁二人也不见了。刚要问时,只见智化从后边而来,看了看左右无人,便叫沙龙欧阳春道:“二位兄长少待。千万不可叫人过去。”即拿起南侠的衣服头巾,便同柳青来到书房。叫龙涛姚猛把守门口,就说:“统辖吩咐,不准闲人出入。”柳青又给了每人两丸药,塞住鼻孔。然后进了书房,二人也用药塞住鼻孔,柳青便点起香来。  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?原来是香子面。却有二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,将这香面装在仙鹤腹内,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,上有螺蜘转的活盖,拧开点着,将盖盖好。等腹内香烟装足,无处发泄,只见一缕游丝,从仙鹤口内喷出。人若闻见此烟,香透脑髓,散于四肢,登时体软如绵,不能动转。须到五鼓鸡鸣之时,方能渐渐苏醒,所以叫作“鸡呜五鼓断魂香”。   彼时柳青点了此香,正对钟雄鼻孔。酒后之人,呼吸之气是粗的。呼的一声,已然吸进,连打两个喷嚏。钟雄的气息便微弱了。柳青连忙将鹤嘴捏住,带在身边。立刻同智化将展昭衣服与钟雄换了。龙涛背起,姚猛紧紧跟随,来到大厅。智化柳青也就出来,会同沙龙北侠,护送到宫门。智化高声说道:“展护卫醉了。你等送到旱寨,不可有误。”沙龙道:“待我随了他们去。”北侠道:“莫若大家走走,也可以散酒。”说罢,下了台阶。这些虞候人等,一来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,二来是大家也有些酒意,三来白日看见展昭的服色,他们如何知道飞叉太保竟被窃负而逃呢。   且说南侠原与智化定了计策,特特的穿了护卫服色,炫人眼目,为的是临期人人皆知,不能细查,自脱了衣巾之后,出了厅房,早已踏看了地方,按方向从房上跃出,竟奔东南犄角。正走之间,猛听得树后悄声道:“展兄这里来,鲁英在此。”展爷问道:“陆贤弟呢?”鲁二爷道:“已在船上等候。”展爷急急下了泊岸,陆彬接住,叫水手摇起船来,却留鲁英在此,等候众人。水手摇到砍断竹城之处,击掌为号,外面应了。只听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。丁二爷先问道:“事体如何?”陆爷道:“功已成了。今先送展兄出去。少时众位也就到了。”外面的即将展爷接出。陆彬吩咐将船摇回,刚到泊岸之处,只见姚猛背了钟雄前来。自从书房到此,都是龙涛姚猛倒换背来。欧阳春沙龙先跳在船上,接下钟雄,然后柳青龙涛姚猛俱备上船。鲁英也要上船,智化拉住,道:“二弟,咱们仍在此等。”鲁英道:“众兄弟俱在此,还等何人?”智化道:“不是等人,是等船回来。你我同陆贤弟,还是出水寨为是。”鲁英只得煞住脚步。不多工夫,船回来了。鲁二爷与智化跳到船上,也不细问,便招动令旗,开了竹栅,出了水寨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   及至到了庄门,那两只船早已到了。三个人下船进庄。早见沙龙等迎出来道:“方才何不一同来呢?务必绕了远儿则甚?”智化道:“小弟若不出水寨,少时如何进水寨呢?岂不自相矛盾么?”丁二爷道:“智大哥还回去作什么?”智化道:“二弟极聪明之人,如何一时忘起神来?我等只顾将钟太保诓来,他们那里如何不找呢?别人罢了。现有钟家嫂嫂,两个侄儿侄女,难道他们不找么?若是知道被咱们诓来,这一惊骇,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来。咱们原为收伏钟太保,要叫妻子儿女有了差池,只怕他也就难乎为情了。”众人深以为然。   智化来到厅上,见把钟雄安放在榻上,却将展爷衣服脱了,又换了一身簇新的渔家服色。智爷点头。见诸事已妥,便对沙龙北侠道:“如到五更,大哥苏醒之后,全仗二位兄长极力的劝谏,以大义开导,保管他倾心佩服。天已不早了,小弟要急急回去。”又对众人嘱咐一番,务必帮衬着,说降了钟雄要紧。智爷转身出庄,陆彬送到船上。智爷催着水手赶进水寨,时已三鼓之半。   这一回去不甚紧要,智爷险些儿性命难保。你道为何?只因姜氏夫人带领着儿女在后堂备了酒筵,也是要与钟雄庆寺。及至天已二鼓,不见大王回后,便差武伯南到前厅看视,得便请来。武伯南领命,来到大厅一看,静悄悄寂无人声。好容易找着虞候等,将他们唤醒,问:“大王那里去了?”这虞候酒醉醺醺,睡眼蒙眬,道:“不在厅上,就在书房。难道还丢了不成?”武伯南也不答言,急急来到书房。但见大王的衣冠在那里,却不见人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连忙拿了衣冠,来到后堂禀报。姜夫人听了,惊的目瞪痴呆。这亚男钟鳞听说父亲不见了,登时哭了起来。姜夫人定了定神,又叫武伯南到宫门问问:“众位爷们出来不曾?”武伯南到了宫门,方知展护卫醉了,俱各送入旱寨。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,转身进内回禀,姜夫人心稍安。迟不多时,只见上旱寨的回来,说道:“不但众位爷们不见,连展爷也未到旱寨。现时姜舅爷已带领兵丁各处搜查去了。”姜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,暗道:“南侠他乃皇家四品官员,如何肯归服大王?如此看来,不但南侠,大的北侠等都是故意前来,安心设计,要捉拿我夫主的。我丈夫既被拿去,岂不绝了钟门之后?”思忖至此,不由的胆战心惊。正在害怕,忽见姜铠赶来,说道:“不好了!兄弟方才到东南角上,见竹城砍断,大约姐夫被他等拿获,从此逃走的。这便如何是好?”   谁知姜铠是一勇之夫,毫无一点儿主意。姜夫人听了,正合自己心思,想了想再无别策,只好先将儿女打发他们逃走了,然后自己再寻个自尽吧。就叫姜铠把守宫门,立刻将武伯南武伯北兄弟唤来,道:“你等乃大王亲信之人,如今大王遭此大变,我也无可托付,惟有这双儿女交给你二人,趁早逃生去吧!”亚男钟麟听了,放声大哭,道:“孩儿舍不得娘呀!莫若死在一处吧。”姜夫人根着心道:“你们不要如此。事已紧急,快些去吧。若到天亮,官兵到来围困,想逃生也不能了。”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备一匹马。姜夫人问道:“你们从何处逃走?”武伯南道:“前面走着,路远费事。莫若从后寨门逃去,不过荒僻些儿。”姜夫人道:“事已如此,说不得了。快去!快去!”武伯南即将亚男搀扶上马,叫武伯北保护,自己背了钟麟,奔到后寨门,开了封锁,主仆四人竟奔山后逃生去了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7回 智公子负伤追儿女 武伯南逃难遇豺狼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41   且说姜铠把守宫门。他派人到接官厅上,打听有何人出去。不多时,回来说道:“就只二鼓之半,智统辖送出陆鲁二人去未回。”姜铠心内思忖道:“当初投诚时,原是欧阳春智化一同来的,为何他们做此勾当,他也在其内呢?事有可疑。”正在思忖,忽有人报道:“智统辖回来了。”姜铠听了,不分好歹,手提三截棍迎了上来;智化刚上台阶,不容分说,“哗啷”的一声,他就是一棍。智爷连忙将身闪开。刚刚躲过,尚未立稳,姜锡的棍梢落地也不抽回,顺势横着一扫。智化腾开右脚。这左脚。略慢了些,已被棍上的短棒撩了一下。这一棍错过。若非智爷灵便,几乎丧了性命。智化连声嚷道:“姜贤弟,不要动手!我是报紧急军情。”姜铠听了“军情”二字,方将三截棍收住,道:“报何军情?快说。”智化道:“此事机密,须要面见夫人,方好说得。”姜铠听说要见夫人,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。他这才把棍放下,过来拉着智化,道:“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为何贤弟见面就是一棍?幸亏是我,若是别人,岂不登时毙于棍下?”姜铠道:“我只道大哥也是他们一党,不料是个好人,恕小弟卤莽。莫怪,莫怪。可打着那里了?”智化道:“无妨,幸喜不重。快见夫人要紧。”二人开了宫门,来至后面。姜锡先进去通报。   姜夫人正在思念儿女落泪,自己横了心,要悬梁自缢。听说智化求见,必是丈夫有了信息,连忙请进,以叔嫂之礼相见。智化到了此时,不肯隐瞒,便将始末原由据实说出。“原为大哥是个豪杰,惟恐一身淹埋污了美名,因此特特定计救大哥,脱离了苦海,全是一番好意,并无陷害之心。倘有欺负,负了结拜,天地不容!请嫂嫂放心。”姜夫人道:“请问叔叔,此时我丈夫是在何处?”智化道:“现在陈起望,所有众相好全在那里。务要大哥早早回头,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。”姜夫人听了如梦方醒,却又后悔起来,不该打发儿女起身,便对智化道:“叔叔,是嫂嫂一时不明,已将你侄儿侄女交付武伯南武伯北带往逃生去了。”智化听了,急的跌足,道:“这可怎么好?这全是我智化失于检点。我若早给嫂嫂送信,如何会有这些事?请问嫂嫂,可知武家兄弟领侄儿侄女往何方去了呢?”姜夫人道:“他们是出后寨门,由后山去的。”智化道:“既如此,待我将他等追赶回来。”便对姜铠道:“贤弟送我出寨。”站起身来,一瘸一点,别了姜氏,一直到了后寨门,又嘱咐姜铠:“好好照看嫂嫂。”   好智化,真是为朋友尽心,不辞劳苦,出了后寨门,竟奔后山而来。走了五六里之遥,并不见个人影,只急的抓耳挠腮。猛听的有小孩子说话道:“伯南哥,你我往那里去呢?”又听有人答道:“公子不要着急害怕。这沟是通着水路的,待我歇息歇息再走。”智化听的真切,顺着声音找去,原来是个山沟,音出于下,连忙问道:“下面可是公子钟麟么?”只听有人应道:“正是。上面却是何人?”智化应道:“我是智化,特来寻找你等。为何落在山沟之内?”钟麟道:“上面可是智叔父么?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紧。”智化道:“你姐姐往何处去了?”又听应道:“小人武伯南背着公子,武伯北保护小姐。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,欲害公子小姐。我痛加谴责。不料正走之间,他说沟内有人说话,仿佛大王声音。是我探身觑视,他却将我主仆推落沟中,驱着马往西去了。”智化问道:“你主仆可曾跌伤没有?”武伯南道:“幸亏苍天怜念。这沟中腐草败叶极厚,棉软非常,我主仆毫无损伤。”钟麟又说道:“智叔父不必多问了,快些搭救我姐姐去吧。”   智爷此时把脚疼付于度外,急急向西而去。又走三五里,迎头遇见二人采药的,从那边愤恨而来。智化向前执手,问道:“二位因何不平?”采药的人道:“实实可恶!方才见那边有一人将马拴在树上,却用鞭子狠狠的打那女子。是我二人劝阻。他不但不依,反要拔刀杀那女子。天下竟有这样狠毒人,岂有此理!”智化连忙间道:“现在那里?待我前去。”采药的人听了甚喜,道:“我二人情愿导引。相离不远,快走快走。”智化手无利刃,随路拣了几块石头拿着。只听采药人道:“那边不是么?”智化用目力留神,却见武伯北手内执刀在那里威吓亚男,不由的杀人心陡起。赶行几步,来的切近,将手一扬,喊了一声。武伯北刚要扭头,‘啪”的一声,这块石头不歪不偏,正打在脸上。武伯北“哎哟”一声,往后便倒。智化赶上一步,夺过刀来,连搠了几下。采药人在旁看见,是个便宜,二人抽出药锄,就帮着一阵好刨。   智化连忙扶起亚男,叫道:“侄女苏醒,苏醒。”半晌,亚男方哭了出来。智爷这才放心了,便问伯北毒打为何。亚男道:“他要叫我认他为父亲,前去进献襄阳王。侄女一闻此言,刚要嗔责,他便打起来了。除了头脸,已无完肤。侄女挤着一死,再也不应,他便拔刀要杀。不想叔父赶到救了性命。侄女好不苦也!”说罢,又哭。智化劝慰多时,便问:“侄女还可以乘马不能呢?”亚男说道:“请问叔父,往那里去?”智化道:“往陈起望去。”即便将大家为劝谏你父亲,今日此举,都是计策的话说了。亚男听见爹爹有了下落,便道:“侄女方才将生死付于度外,何况身子疼痛,没甚要紧。而且又得了爹爹信息,此时颇可挣扎骑马。”采药人听了,在旁赞叹称羡不已。   智化将亚男慢慢扶在马上,便问采药二人道:“你二人意欲何往?”采药人道:“我等虽则采药为生,如今见这姑娘受这苦楚,心实不忍,情愿帮着爷上送到陈起望,心里方觉安贴。”智爷点头,暗道:“山野之处竟有这样好人。”连忙说道:“有劳二位了。但不知从何方而去?”采药人道:“这山中僻径,我们却是晓得的。爷上放心,有我二人呢。”智爷牵住马,拉着嚼环,慢慢步履,跟着采药人,弯弯曲曲,下下高高,走了多少路程,方到陈起望。智爷将亚男抱下马来,取出两锭银来,谢了采药人。两个感谢不尽,欢欢喜喜而去。智爷来到庄中,暗暗叫庄丁请出陆彬,嘱将亚男带到后面,与鲁氏凤仙秋葵相见,等找着钟麟时,再叫他姊弟与钟太保相会。慢慢再表。   且说武伯南在沟内歇息了歇息,背上公子,顺沟行去。好容易出了山沟,已然力尽筋疲。耐过了小溪桥,见有一只小船上,有二人捕鱼。一轮明月,照彻光华,连忙呼唤,要到神树岗。船家摆过舟来。船家一眼看见钟麟,好生欢喜,也不计较船资,便叫他主仆上船。偏偏钟麟觉得腹中饥饿,要吃点心。船家便拿出个干馒首。钟麟接过,啃了半天,方咬下一块来。不吃是饿;吃吧,咬不动。眼泪汪汪,囫囵吞的咽了一口,噎的半晌还不过气来。武伯南在旁观瞧,好生难受,却又没法。只见钟麟将馒首一掷,嘴儿一咧。武伯南只当他要哭,连忙站起。刚要赶过来,冷不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拨,武伯南站立不稳,“扑通”一声落下水去。船家急急将篙撑开,奔到停泊之处,一人抱起钟麟,一人前去扣门,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,将他二人接进,仍把双扉紧闭。   你道此家是谁?原来船上二人:一人姓怀名宝,一人姓殷名显。这殷显孤身一口,并无家小,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,却与怀宝脾气相合。往往二人搭帮赚人,设局诓骗。弄了钱来,也不干些正经事体,不过是胡抡混闹,不三不二的花了。其中怀宝又有个毛病,处处爱打个小算盘,每逢弄了钱来,他总要绕着弯子,多使个三十五十一百八十的。偏偏殷显又是个马马虎虎的人,这些小算盘上全不理会,因此二人甚是相好,他们也就拜了把子了。怀宝是兄,殷显是弟。这怀宝却有个女人陶氏,就在这小西桥西北娃娃谷居住。自从结拜之后,怀宝便将殷显让到家中,拜了嫂嫂,见了叔叔。怀陶氏见殷显为人虽是谲诈,幸银钱上不甚悭吝,他就献出百般殷勤的愚哄。不多几日工夫,就把个殷显挂搭上了。三个人便一心一计的过起日子来了。   可巧的这夜捕鱼,遇见倒运的武伯南背了钟麟,坐在他们船上。殷显见了钟麟,眼中冒火,直仿佛见了元宝一般,暗暗与怀宝递了暗号。先用馒头迷了钟麟,顺手将武伯南拨下水去,急急赶到家中。怀陶氏迎一接进去,先用凉水灌了钟麟,然后摆上酒肴。怀宝殷显对坐,怀陶氏打横儿,三人慢慢消饮家中随便现成的酒席。   不多时,钟麟醒来,睁眼看见男女三人在那里饮酒,连忙起来,问道:“我伯南哥在那里?”殷显道:“给你买点心去了。你姓什么?”钟麟道:“我姓钟,名叫钟麟。”怀宝道:“你在那里住?”钟麟道:“我在军山居住。”   殷显听了,登时吓的面目焦黄,暗暗与怀宝送目。叫陶氏哄着钟麟吃饮食,两个人来至外间。殷显悄悄的道:“大哥,可不好了。你才听见了他姓钟,在军山居住。不消说了,这必是山大王钟雄儿郎,多半是被那人拐带出来,故此他夤夜逃走。”怀宝道:“贤弟你害怕做什么?这是老虎嘴里落下来,叫狼吃了。咱们得了个狼葬儿,岂不是大便宜呢?明日你我将他好好送入水寨,就说夤夜捕鱼,遇见歹人背出世子,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。那人急了,跳在河内,不知去向。因此我二人特特将世子送来。难道不是一件奇功?岂不得一分重赏?”殷显摇头,道:“不好,不好。他那山贼形景,翻脸无情。倘若他合咱们要那拐带之人,咱们往何处去找呢?那时无人,他再说是咱们拐带的,只怕有性命之忧。依我说个主意,与其等铸钟,莫若打现钟。现成的手到拿银子,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阳王那里。这样一个银娃娃的孩子,还怕卖不出一二百银子么?就是他赏,也赏不了这些。”怀宝道:“贤弟的主意,甚是有理。”殷显道:“可有一宗,咱们此处却离军山甚近。若要上襄阳,必须要趁这夜静就起身,省得白日招人眼目。”怀宝道:“既如此,咱们就走。”便将陶氏叫出,一一告诉明白。   陶氏听说卖娃娃,虽则欢喜,无奈他二人都去,却又不乐,便悄悄儿的将殷显拉了一把。殷显会意,立刻攒眉挤眼,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肚子疼的很。这可怎么好?”怀宝道:“既是贤弟肚腹疼痛,我背了娃娃先走。贤弟且歇息,等明日慢慢再去。咱们在襄阳会齐儿。”殷显故意哼哼道:“既如此,大哥多辛苦辛苦呢。”怀宝道:“这有什么呢,大家饭大家吃。”说罢,进了屋里,对钟麟道:“走呀,咱们找伯南哥去。怎么他一去就不来了呢?”转身将钟麟背起,陶氏跟随在后,送出门外去了。   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8回 除奸淫错投大木场 救急困赶奔神树岗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197   且说陶氏送他二人去后,瞅着殷显笑道:“你瞧这好不好?”殷显笑嘻嘻的道:“好的。你真是个行家,我也不愿意去,乐得的在家陪着你呢。”陶氏道:“你既愿陪着我,你能够常常儿陪着我么?”殷显道:“那有何难,我正要与你商量。如今这宗买卖要成了,至少也有一百两。我想有这一百两银子,还不够你我快活的吗?咱们设个法儿,远走高飞如何?”陶氏道:“你不用合我含着骨头露着肉的。你既有心,我也有意。咱们索性把他害了,你我做个长久夫妻,岂不死心塌地么?”两个狗男女正在说的得意之时,只见帘子一掀,进来一人,伸手将殷显一提,摔倒在地,即用裤腰带捆了个结实。殷显还百般哀告:“求爷爷饶命。”此时陶氏已然吓的哆嗦在一处。那人也将妇人绑了,却用那衣襟塞了口,方问殷显道:“这陈起望却在何处?”殷显道:“陈起望离此有三四十里。”那人道:“从何处而去?”殷显道:“出了此门,往东,过了小溪桥,到了神树岗,往南,就可以到了陈起望。爷爷若不认得去,待小人领路。”那人道:“既有方向,何用你领。俺再问你,此处却叫什么地名?”殷显道:“此处名唤娃娃谷。”那人笑道:“怨得你等要卖娃娃,原来地名就叫娃娃谷。”说罢,回手扯了一块衣襟,也将殷显口塞了,一手执灯,一手提了殷显,到了外间一看,见那边放着一盘石磨,将灯放下,把殷显安放在地,端起磨来,那管死活,就压在殷显身上。回手进屋,将妇人提出,也就照样的压好。那人执灯看了一看,见那边桌上放着个酒瓶,提起来复进屋内。拿大碗斟上酒,也不坐下,端起来一饮而尽;见桌上放着菜蔬,拣可口的就大吃起来了。   你道此人是谁?真真令人想拟不到。原来正是小侠艾虎。自从送了施俊回家,探望父亲,幸喜施老爷施安人俱备安康。施老爷问:“金伯父那里可许联姻了?”施俊道:“烟虽联了,只是好些原委。”便将始末情由述了一番。又将如何与艾虎结义的话俱备说了。施老爷立刻将艾虎请进来相见。虽则施老爷失明,看不见艾虎,施安人却见艾虎年幼,英风满面,甚是欢喜。施老爷又告诉施俊道:“你若不来,我还叫你回家,只因本县已有考期,我已然给你报过名。你如今来的正好,不日也就要考试了。”施生听了,正合心意。便同艾虎在书房居住。迟不多日,到了考试之日,施生高高中了案首,好生欢喜,连艾虎也觉高兴。本要赴襄阳去,无奈施生总要过了考期,或中或不中,那时再为定夺起身。艾虎没法儿,只得依从。每日无事,如何闲得住呢。施生只好派锦笺跟随艾虎出外游玩。这小爷不吃酒时还好,喝起酒来,总是尽醉方休。锦笺不知跟着受了多少的怕。好容易盼望府考,艾虎不肯独自在家,因此随了主仆到府考试。及至揭晓,施俊却中了第三名的生员,满心欢喜。拜了老师,会了同年,然后急急回来,祭了祖先,拜过父母,又是亲友贺喜,应接不暇。诸事已毕,方商议起身赶赴襄阳。待毕姻之后,再行赴京应试,因此耽误日期。及至到了襄阳,金公已知施生得中,欢喜无限,便张罗施生与牡丹完婚。   艾虎这些事他全不管,已问明了师傅智化在按院衙门,他便别了施俊,急急奔到按院那里。方知白玉堂已死。此时卢方已将玉堂骨殖安置妥协,设了灵位。待平定襄阳后,再将骨殖送回原籍。艾虎到灵前大哭一场,然后参见大人与公孙先生、卢大爷、徐三爷。问起义父合师傅来,始知俱已上了陈起望了。他是生成的血性,如何耐的,便别了卢方等,不管远近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只顾贪赶路程,把个道儿走差了,原是往西南,他却走到正西,越走越远,越走越无人烟,自己也觉乏了,便找了个大树之下歇息。因一时困倦,枕了包裹,放倒头便睡。   及至一觉睡醒,恰好皓月当空,亮如白昼。自己定了定神,只觉的满腹咕噜噜乱响,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饭,一时饥渴难当。又在夜阑人静之时,那里寻找饮食去呢。无奈何,站起身来,摔了掸土,提了包裹,一步捱一步,慢慢行来。猛见那边灯光一晃,却是陶氏接进怀殷二人去了。艾虎道:“好了!有了人家,就好说了。”趱行几步,来到跟前。却见双扉紧闭,侧耳听时,里面有人说话。艾虎才待击户,又自忖道:“不好。半夜三更,我孤身一人,他们如何肯收留呢?且自悄悄进去看来,再做道理。”将包裹斜扎在背上,飞身上墙,轻轻落下,来到窗前。他就听了个不亦乐乎。   后来见怀宝走了,又听殷显与陶氏定计要害丈夫,不由的气往上冲,因此将外屋门撬开,他便掀帘硬进屋内。这才把狗男女捆了,用石磨压好,他就吃喝起来了。酒饭已毕,虽不足兴,颇可充饥。执灯转身出来,见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。他也不管,开门直往正东而来。   走了多时,不见小溪桥,心中纳闷,道:“那厮说有桥,如何不见呢?”趁月色往北一望,见那边一堆一堆,不知何物,自己道:“且到那边看看。”那知他又把路走差了。若往南来便是小溪桥,如今他往北去,却是船场堆木料之所。艾虎暗道:“这是什么所在?如何有这些木料?要他做甚?”正在纳闷,只见那边有个窝棚,灯光明亮。艾虎道:“有窝棚必有人,且自问问。”连忙来到跟前。只听里面有人道:“你这人好没道理,好意叫你向火,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来?我一个看窝棚的,那里有敷余衣服呢?”艾虎轻轻掀起席缝一看,见一人犹如水鸡儿一般,战兢兢说道:“不是俺合你要。只因浑身皆湿,纵然向火,也解不过这个冷来。俺打量你有衣服,那怕破的烂的呢。只要俺将湿衣服换下拧一拧,再向火。俺缓过这口气来,即便还你。那不是行好呢。”看窝棚的道:“谁耐烦这些,你好好的便罢;再要多说时,连火也不给你向了。搅的我连觉也不得睡,这是从那里说起。”艾虎在外面答言道:“你既看窝棚,如何又要睡觉呢?你真睡了,俺就偷你。”说着话,唿的一声,将席帘掀起。   看窝棚的吓了一跳,抬头看时,见是个年幼之人,胸前斜绊着一个包袱,甚是雄壮,便问道:“你是何人?夤夜到此何事?”艾虎也不答言,一存身将包袱解下,打开拿出几件衣服来,对着那水鸡儿一般的人道:“朋友,你把湿衣脱下来,换上这衣服。俺有话问你。”那人连连称谢,急忙脱去湿衣,换了干衣。又与艾虎执手,道:“多谢恩公一片好心。请略坐坐,待小可稍为暖暖,即将衣服奉还。”艾虎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”说着话,席地而坐。方问道:“朋友,你为何闹的浑身皆湿?”那人叹口气道:“一言难尽。实对恩公说,小可乃保护小主人逃难的;不想遇见两个狠心的船户,将小可一篙拨在水内。幸喜小可素习水性,好容易奔出清波,来到此处。但不知我那小主落于何方?好不苦也!”艾虎忙问道:“你莫非就是什么‘伯南哥哥’么?”那人失惊道:“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贱名?”艾虎便将在怀宝家中偷听的话,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。武伯南道:“如此说来,我家小主人有了下落了。倘若被他们卖了,那还了得!须要急急赶上方好。”   他二人只顾说话,不料那看窝棚的浑身乱抖,仿佛他也落在水内一般,战兢兢的就势儿跪下来,道:“我的头领武大爷!实是小人瞎眼,不知是头领老爷,望乞饶恕。”说罢,连连叩首。武伯南道:“你不要如此。咱们原没见过,不知者不做罪,俺也不怪你。”便对艾虎道:“小可意欲与恩公同去追赶小主,不知恩公肯慨允否?”艾虎道:“好,好,好。俺正要同你去。但不知由何处追赶?”武伯南道:“从此斜奔东南,便是神树岗。那是一条总路,再也飞不过去的。”艾虎道:“既如此,快走,快走。”   只见看窝棚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来,请头领老爷喝了,赶一赶寒气。武伯南接过来,呷了两口道:“俺此时不冷了。”放下黄砂碗,对着艾虎道:“恩公,咱们快走吧。”二人立起,躬着腰儿出了窝棚,看窝棚的也就随了出来。武伯南回头道:“那湿衣服暂且放在你这里,改日再取。”看窝棚的道:“头领老爷放心。小人明日晒晾干了,收拾好好的,即当送去。’她二人迈开大步,往前奔走。   此时武伯南方问艾虎:“贵姓大名?意欲何往?”艾虎也不隐瞒,说了名姓,便将如何要上陈起望寻找义父师傅、如何贪赶路途迷失路径。方听见怀宝家中一切的言语说了。因问武伯南:“你为何保护小主私逃?”武伯南便将如何与钟太保庆寿,如何大王不见了等话说了。“俺主母惟恐绝了钟门之后,因此叫小可同着族弟武伯北保护着小姐公子私行逃走。不想武伯北顿起恶念,将我推入山沟。幸喜小可背着公子,并无伤损。从山沟内奔到小溪桥,偏偏的就遇见他娘的怀宝了,所以落在水内。”艾虎问道:“你家小姐呢?”武伯南道:“已有智统辖追赶搭救去了。”艾虎道:“什么智统辖?”武伯南道:“此人姓智名化,号称黑妖狐,与我家大王人拜之交。还有个北侠欧阳春,人皆称他为紫髯伯。他三人结义之后,欧阳爷管了水寨,智爷便作了统辖。”艾虎听了,暗暗思忖道:“这话语之中大有文章。”因又问道:“山寨还有何人?”武伯南道:“还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飞。又有个贵客,是卧虎沟的沙龙沙员外。这些人俱是我们大王的好朋友。”艾虎听到此,猛然省悟,哈哈大笑,道:“果然是好朋友!这些人俺全认的。俺实对你说了吧:俺寻找义父师傅,就是北侠欧阳爷与统辖智爷。他们既都在山寨之内,必要搭救你家大王,脱离苦海。这是一番好心,必无歹意。倘有不测之时,有我艾虎一面承管,你只管放心。”武伯南连连称谢。   他二人说着话儿,不知不觉,就到了神树岗。武伯南道:“恩公暂停贵步。小可这里有个熟识之家,一来打听小主的下落,二来略略歇息吃些饮食,再走不迟。’哎虎点头,应道:“很好,很好。”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,高声叫道:“老甘开门来。甘妈妈开门来。”里面应道:“什么人叫门?来了,来了!”柴门开处,出来个店妈妈,这是已故甘豹之妻。见了武伯南,满脸陪笑,道:“武大爷一向少会。今日为何夤夜到此呢?”武伯南道:“妈妈快掌灯去,我还有个同人在此呢。”甘妈妈忙转身掌灯。这里武伯南将艾虎让到上房。甘妈妈执灯将艾虎打量一番,见他年少轩昂,英风满面,便问道:“此位贵姓?”武伯南道:“这是俺的恩公,名叫艾虎。”甘妈妈听了“艾虎”二字,由不的一愣,不觉的顺口失声道:“怎么也叫艾虎呢?”艾虎听了诧异,暗道:“这婆子失惊有因,俺倒要问问。”才待开言,只听外面又有人叫道:“甘妈妈开门来。”婆子应道:“来了,来了!”   不知叫门者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19回 神树岗小侠救幼子 陈起望众义服英雄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3468   且说甘妈妈刚要转身,武伯南将他拉住,悄悄道:“倘若有人背着个小孩子,你可千万把他留下。”婆子点头会意。连忙出来,开了柴扉,一看谁说不是怀宝呢。   他因背着钟麟甚是吃力,而且钟麟一路哭哭喊喊,合他要定了伯南哥哥咧。这怀宝百般的哄诱,惟恐他啼哭被人听见。背不动时,放下来哄着走。这钟麟自幼儿娇生惯养,如何夤夜之间走过荒郊旷野呢,又是害怕,又是啼哭,总是要他伯南哥哥,把个怀宝磨了个吐大哇地,又不敢高声,又不敢嗔吓,因此耽延了工夫。所以武伯南艾虎后动身的倒先到了,他先动身的倒后到了。   甘婆道:“你又干这营生!”怀宝道:“妈妈不要胡说。这是我亲戚的小厮,被人揭去,是我将他救下,送还他家里去。我是连夜走的乏了,在妈妈这里歇息歇息,天明就走。可有地方么?”甘婆道:“上房有客,业已歇下。现有厢房闲着,你可要安安顿顿的,休要招的客人犯疑。”怀宝道:“妈妈说的是。”说罢,将钟麟背进院来。甘婆闭了柴扉,开了厢房,道:“我给你们取灯去。”怀宝来到屋内,将钟麟放下。甘婆掌上了灯。   只听钟麟道:“这是那里?我不在这里。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。”说罢,哇的一声又哭了。急的怀宝连忙悄悄哄道:“好相公,好公子,你别哭。你伯南哥哥少时就来。你若困了,只管睡。管保醒了,你伯南哥哥就来了。”真是小孩子好哄。他这句话倒说着了。登时钟麟张牙欠口,打起哈气来。怀宝道:“如何!我说困了不是!”连忙将衣服脱下,铺垫好了。钟麟也是闹了一夜,又搭着哭了几场,此时也真就乏了,歪倒身便呼呼睡去。甘婆道:“老几,你还吃什么不吃?”怀宝道:“我不吃什么了。背着他累了个骨软筋酥,我也要歇歇了。求妈妈黎明时就叫我,千万不要过晚了。”甘婆道:“是了,我知道了。你挺尸吧。”息了灯,轻身出了厢房,将门倒扣好了,他悄悄的又来到上房。   谁知艾虎与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静坐,侧耳留神,早已听了个明白。先听见钟麟要伯南哥哥,武伯南一时心如刀绞,不觉得落下泪来。艾虎连忙摆手,悄悄道:“武兄不要如此。他既来到这里,俺们遇见,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?”后来又听见他们睡了,更觉放心。   只见甘婆笑嘻嘻的进来,悄悄道:“武大爷恭喜,果是那话儿。”武伯南问道:“他是谁?”甘婆道:“怎么大爷不认得?他就是怀宝呀。认了一个干兄弟,名叫殷显,更是个混帐行于,合他女人不干不净的。三个人搭帮过日子,专于这些营生。大爷怎么上了他的贼船呢?”武伯南道:“俺也是一时粗心,失于检点。”复又笑道:“俺刚脱了他的贼船,谁知却又来到你这贼店。这才是躲一棒槌,挨一榔头呢。”甘婆听了,也笑道:“大爷到此,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戏儿?休要凑趣。请问二位,还歇息不歇息呢?”艾虎道:“我们救公子要紧,不睡了。妈妈这里可有酒么?”甘婆道:“有,有,有。”艾虎道:“如此很好。妈妈取了酒来,安放杯著,还有话请教呢。”甘婆转身,去了多时,端了酒来。艾虎上座,武伯南与甘婆左右相陪。   艾虎先饮了三杯,方问道:“适才妈妈说什么也叫‘艾虎’?这话内有因,倒要说个明白。”甘婆便将有主仆二人投店,主人也叫艾虎,原想托蒋爷为媒,将女儿许配于他的话说了一遍。艾虎更觉诧异,道:“既有蒋四爷在场,此事再也不能舛错。这个人却是谁呢?真正令人纳闷。”甘婆道:“蒋爷还说艾虎侄儿已经定亲,想替卢珍侄儿定下这头亲,待见了卢爷即来纳聘,至今也无影响。”艾虎道:“妈妈不要着急,俺们明日就到陈起望,蒋四叔现在那里。妈妈何不写一信去问问?”甘婆道:“好,女儿笔下颇能。待我合他商议写信去。”说罢,起身去了。   这里武伯南便问艾虎道:“恩公,厢房之人,咱们是这里下手,还是拦路邀截呢?”艾虎道:“这里不好。他原是村店,若沾污了,以后他的买卖怎么作呢?莫若邀截为是。”武伯南笑道:“恩公还不知道呢。这老婆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。当初有他男人在世,这店内不知杀害了多少人呢。”刚说到此,只见甘婆手持书信,笑嘻嘻进来,说道:“书已有了。就劳动艾爷,见了蒋四爷,当面交付。婆子这里等着回信。”说罢,福了一福。艾爷接过书来,揣在怀中,也还了一揖。   甘婆问道:“厢房那人怎么样?”武伯南道:“方才我们业已计议。艾爷惟恐连累了你这里,俺们上途中邀截去。”甘婆道:“也倒罢了。待我将他唤醒。”立时来到厢房,开了门,对上灯,才待要叫。只听钟麟说道:“我要我伯南哥哥呀!”却从梦中哭醒。怀宝是赋人胆虚,也就惊醒了。先唤钟麟,然后穿上衣服,将钟麟背上,给甘婆道了谢,说:“等回来再补报吧。”甘婆道:“你去你的吧,谁望你的补报呢。但愿你这一去永远可别来了。”一壁说,一壁开了柴扉,送到门外,见他由正路而去。甘婆急转身来到上房,道:“他走的是正路。你二位从小路而去,便迎着了。”武伯南道:“不劳费心。这些路途我都是认得的。恩公随我来。”武伯南在前,艾虎随后,别了甘婆,出了柴扉,竟奔小路而来。二人复又商议,叫武伯南抢钟麟好好保护,艾虎却动手,了结怀宝。说话间,已到要路,武伯南道:“不必迎了上去,就在此处等他吧。”   不多时,只听钟麟哭哭啼啼,远远而来。武伯南先迎了去,也不扬威,也不呐喊,惟恐吓着小主,只叫了一声:“公子,武伯南在此,快跟我来。”怀宝听了咯噔一声,打了个冷战儿。刚要问是谁,武伯南已到身后,将公子扶住。钟麟哭着说道:“伯南哥,你想煞我了!”一挺身早已离了怀宝的背上,到了伯南的怀中。这恶贼一见,说声“不好”,往前就跑。刚要迈步,不防脚下一扫,“噗哧”嘴按地,爬倒尘埃。只听“当”的一声,脊背上早已着了一脚。怀宝“哎哟”了一声,已然昏过去了。艾虎对着伯南道:“武兄抱着公子先走。俺好下手收拾这厮。”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,便抱着往回路去了。艾虎背后,拔刀在手,口说:“我把你这恶贼……”一刀斩去,怀宝了帐。小侠不敢久停,将刀入鞘,佩在身边,赶上武伯南,一同直奔陈起望而来。   且说钟雄到了五鼓鸡呜时,渐渐有些转动声息,却不醒,因昨日用的酒多了的缘故。此时欧阳春沙龙展昭带领着丁兆蕙蒋平柳青与本家陆彬鲁英,以及龙涛姚猛等,大家环绕左右。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卧榻旁边静候。这厅上点的明灯蜡烛,照如白昼。虽有多人,一个个鸦雀无声。又迟了多会,忽听钟雄嘟囔道:“口燥很紧,快拿茶来。”早已有人答应,伴当将浓浓的温茶捧到。智爷接过来,低声道:“茶来了。”钟雄蒙陇二日,伏枕而饮,又道:“再喝些。“伴当急又取来,钟雄照旧饮毕。略定了定神,猛然睁开二目,看见智化在旁边坐着,便笑道:“贤弟为何不安寝,劣尼昨日酒深,不觉得沉沉睡去。想是贤弟不放心。”说着话,复又往左右一看,见许多英雄环绕,心中诧异。一骨碌身爬起来看时,却不是水寨的书房。再一低头,见自己穿着一身渔家服色,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!这是那里?”欧阳春道:“贤弟不要纳闷,我等众弟兄特请你到此。”沙龙道:“此乃陈起望陆贤弟的大厅。”陆彬向前道:“草舍不堪驻足,有屈大驾。”钟雄道:“俺如何来到这里?此话好不明白。”   智化方慢慢的道:“大哥,事已如此,小弟不得不说了。我们俱是钦奉圣旨,谨遵相谕,特为平定襄阳,访拿奸王赵爵而来。若论捉拿奸王,易如反掌;因有仁兄在内,惟恐到了临期,玉石俱焚,实实不忍。故此我等设计投诚水寨,费了许多周折,方将仁兄请到此处,皆因仁兄是个英雄豪杰。试问天下至重者莫若君父。大丈夫作事,焉有弃正道,愿归邪党的道理?然而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。这也是仁兄雄心过豪,不肯下气;所以我等略施诡计,将仁兄诓到此地,一来为匡扶社稷,二来为成全朋友,三来不愧你我结拜一场。此事都是小弟的主意,望乞仁兄恕有。”说罢,便屈膝跪下床下。展爷带着众人,谁不抢先,唿的一声,全都跪了。这就是为朋友的义气。   钟雄见此光景,连忙翻身下床,也就跪下,说道:“俺钟雄有何德能,敢劳众位弟兄的过爱,费如此的心机,实在担当不起!钟雄乃一鲁夫,皆因闻得众位仁兄贤弟英名贯耳,原有些不服气,以为是恃力欺人;不想是义重如山,俺钟雄藐视贤豪,真真愧死。如今既承众位弟兄的训诲,若不洗心改悔,便非男子。众位仁兄贤弟请起。”大家见钟雄豪爽梗直,倾心向善,无不欢喜之至,彼此一同站起,大家再细细谈心。  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正文 第120回 安定军山同归大道 功成湖北别有收缘 手机电子书·飞库网 更新时间:2006-11-13 14:48:00 本章字数:4053   且说钟雄听智化之言,恍然大悟。又见众英雄义重如山,欣然向善。所谓“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”者也。   世间君子与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炉的。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,小人再不能入君子之群。什么缘故呢?是气味不能相投,品行不能同道。即如钟雄他原是豪杰朋友,皆因一时心高气傲,所以差了念头。如今被众人略略规箴,登时清浊立辨,邪正分明,立刻就离了小人之队,入了君子之群,何等畅快,何等大方。他既说出洗心改悔,便是心悦诚服;决不是那等反复小人,今日说了,明日不算,再不然,闹矫强,斗经济,怎么没来由怎么好,那是何等行为。   再说众位英雄立起身来,其中还有二人不认得。及至问明,一个是茉花村的双侠丁兆蕙,一个是那陷空岛四义蒋泽长。钟雄也是素日闻名,彼此各相见了。   此时陆彬早已备下酒筵,调开桌椅,安放杯箸,大家团团围住。上首是钟雄,左首是欧阳春,右首是沙龙。以下是展昭蒋平丁兆蕙柳青,连龙涛姚猛陆彬鲁英等共十一筹好汉。陆彬执壶,鲁英把盏,先递与钟雄。钟雄笑道:“怎么又喝酒呢?劣兄再要醉了,又把劣兄弄到那里去?”众人听了,不觉大笑。陆彬笑着道:“仁兄再要醉了,不消说了,一定是送回军山去了。”钟雄一壁笑,一壁接酒,道:“承情,承情。多谢,多谢。”陆彬挨次斟毕,大家就座。   钟雄道:“话虽如此说,俺钟雄到底如何到了这里?务要请教。”智化便说:“起初展兄与徐三弟落在堑坑,被仁兄拿去,是蒋四兄砍断竹城将徐三弟救出。”说到此,钟雄看了蒋四爷一眼,暗想:“这样瘦弱,竟有如此本领!”智爷又道:“皆因仁兄要鱼,是小弟与丁二弟扮作渔户,混进水寨,才瞧了招贤榜文。”钟雄又瞅了丁二爷一眼,暗暗佩服。智化又道:“次日是小弟与欧阳春兄进寨投诚。那时已知沙大哥被襄阳王拿去。因仁兄爱慕沙大哥,所以小弟假奔卧虎沟,却叫欧阳兄诈说展大哥,以及合襄阳王将沙大哥要来:这全是小弟的计策,哄诱仁兄。”钟雄连连点头,又问道:“只是劣兄如何来到此呢?”智化道:“皆因仁兄的干秋,我等计议,一来庆寿,二来奉请,所以先叫蒋四弟聘请柳贤弟去。因柳贤弟有师傅留下的断魂香。”钟雄听到此,已然明白,暗暗道:“敢则俺着了此道了。”不由的又瞧了一瞧柳青。智化接着道:“不料蒋四弟聘请柳贤弟时,路上又遇见了龙姚二位。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,背负仁兄,断无失闪,故此把仁兄请到此地。”钟雄道:“原来如此。——但只一件,既把劣兄背出来,难道无人盘问么?”智化道:“仁兄忘了么?可记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,人人皆知,个个看见。临时给仁兄更换穿了,口口声声‘展大哥醉了’,谁又问呢?”钟雄听毕,鼓掌大笑道:“妙呀!想的周到,做的机密。俺钟雄真是醉里梦里,这些事俺全然不觉。亏了众位仁兄贤弟成全了钟雄,不致叫钟雄出丑。钟雄敢不佩服,能不铭感。如今众位仁兄贤弟欢聚一堂,把往日的豪强自雄,侮慢英贤,不觉的可耻又可笑了。”众人见钟雄自怨自艾,悔过自新,无不称羡:“好汉子,好朋友!”各各快乐非常,惟有智化半点不乐。   钟雄问道:“贤弟,今日大家欢聚,你为何有些闷闷呢?”智化半晌道:“方才仁兄说小弟想的周到,做的机密。那知竟有不周到之处。”钟雄问道:“还有何事不周到呢?”智化叹道:“皆因小弟一时忽略,忘记知会。嫂嫂只当有官兵捕缉,立刻将侄儿侄女着人带领逃走了。”真是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。钟雄听了此句话,惊骇非常,忙问道:“交与何人领去?”智化道:“就交与武伯南武伯北了。”钟雄听见交与武氏兄弟,心中觉得安慰,点了点头,道:“还好。他二人可以靠得。”智化道:“好什么!是小弟见了嫂嫂之后,急忙从山后赶去。忽听山沟之内有人言语,问时却是武伯南,背负着侄儿落将下去。又问明了,幸喜他主仆并无损伤。仁兄,你道他主仆如何落在山沟之内?”钟雄道:“想是夤夜逃走,心忙意乱,误落在山沟。”智化摇头道:“那里是误落,却是武伯北将他主仆推下去的,他便迫着侄女上马往西去了。”   钟雄忽然改变面皮道:“这厮意欲何为?”众人听了也为之一惊。智化道:“是小弟急急赶去,又遇见两个采药的将小弟领去。谁知武伯北正在那里持刀威吓侄女。”钟雄听至此,急的咬牙搓手。鲁英在旁,高声嚷道:“反了!反了!”龙涛姚猛二人早已立起身来。智化忙挡道:“不要如此,不要如此,听我往下讲。”钟雄道:“贤弟快说,快说。”智化道:“偏偏的小弟手无寸铁,上于拣了几个石子。第一石子就把那厮打倒,赶步抢过刀来,连连搠了几下。两个采药人又用药锄刨了个不亦乐乎。”鲁英龙涛姚猛哈哈大笑,道:“好呀!这才爽快呢。”众人也就欢喜非常,钟雄脸上颜色略为转过来。智化道:“彼时侄女已然昏迷过去,小弟上前唤醒。谁知这厮用马鞭,将侄女周身抽的已然体无完肤,亏得侄女勇烈。挣扎乘马,也就来到此处。”钟雄道:“亚男现在此处么?”陆彬道:“现在后面,贱内与沙员外两位姑娘照料着呢。”钟雄便不言语了。   智化道:“小弟忧愁者,正为不知侄儿下落如何。”钟雄道:“大约武伯南不至负心。只好等天亮时,再为打听便了。只是为小女,又叫贤弟受了多少奔波,多少惊险,劣兄不胜感激之至。”智化见钟雄说出此话,心内更觉难受,惟有盼望钟麟而已。大家也有喝酒的,也有喝汤的,也有静坐闲谈的。   不多时,天已光亮。忽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一位少爷名叫艾虎,同着一个姓武的带着公子回来了。”智化听了,这一乐非同小可,连声说道:“快请,快请!”智化同定陆彬鲁英连龙涛姚猛俱各迎了出来,只见外面进来了三人:艾虎在前,武伯南抱着公子在后。艾虎连忙参见智化,智化伸手搀起来道:“你从何处而来?”艾虎道:“特为寻找你老人家。不想遇见武兄,救了公子。”此时武伯南也过来了,先问道:“统辖老爷,俺家小姐怎么样了?”智化道:“已救回在此。”钟麟听见姐姐也在这里,更喜欢了,便下来与智化作揖见礼。智化连忙扶住,用手拉着钟麟,进了大厅。钟麟一眼就看见爹爹坐在上面,不由的跪倒跟前,哇的一声哭了。钟雄此时也就落下几点英雄泪来了,便忙说道:“不要哭,不要哭。且到后面看姐姐去。”陆彬过来,哄着进内去了。   此时艾虎已然参见了欧阳春与沙龙。北侠指引道:“此是你钟叔父,过来见了。”钟雄连忙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北侠道:“他名艾虎,乃劣兄之义子,沙大哥之爱婿,智贤弟之高徒也。”钟雄道:“莫非常提小侠,就是这位贤任么?好呀!真是少年英俊,果不虚传。”艾虎又与展爷丁二爷蒋四爷一一见了。就只柳青姚猛不认得,智化也指引了。大家归座。   智化便问艾虎:“如何来到这里?”艾虎从保护施俊说起,直说到遇见武伯南,救了公于,杀了怀宝,始末原由说了一遍。钟雄听到后面,连忙立起身来,过来谢了艾虎。   此时武伯南从外面进来,双膝跪倒,匍匐尘埃,口称:“小人该死!”钟雄见武伯南如此,反倒伤起心来,长叹一声道:“俺待你弟兄犹如子侄一般,不料武伯北竟如此的忘恩负义!他已处死,俺也不计较了。你为吾儿险些丧了性命,如今保全回来,不绝俺钟门之后。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,何罪之有?”说罢,伸手将武伯南拉起。众位英雄见钟太保如此,各各夸奖,说他恩怨分明,所行甚是。   钟雄复又叹一口气,道:“好叫众位兄弟得知。仔细想来,都是俺钟雄的罪孽,几几乎使得儿女遭殃;若非急早回头,将来祸吉不测。从此打破迷关,这身衣正合心意,俺钟雄直欲与渔樵过此生了。”众人听钟雄大有退隐之意,才待要劝,只见沙龙将钟雄拉住,道:“贤弟,你我同病相怜,不要如此。劣兄若非奸王囚禁,你两个侄女如何也能够来到此处呢?千万不要灰了壮志,妄打迷关,将来是要入魔呢。”众人听了,不觉大笑,钟雄也就笑了。于是复又入座。智化道:“事不宜迟,就叫武头领急回军山,快快报与嫂嫂知道,好叫嫂嫂放心。”钟雄道:“莫若将贱内悄悄接来。劣兄既脱离了苦海,还回去做甚?”智化道:“仁兄又失于算计了。仁兄若不回军山,难免走漏凤声,奸王又生别策。莫若仁兄仍然占住军山,按兵不动,以观襄阳的动静如何。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阳去。”便将方山居址说明,现有卧虎沟的好汉俱在那里。钟雄听了欢喜,道:“既如此,劣兄就派姜铠保护家小,也赴襄阳。劣兄一人在此虚守寨栅,方无挂碍。”智化连连称善,依然叫武伯南先回军山送信。到傍晚,钟雄方才回去。   此时艾虎已将甘妈妈的书信给蒋四爷看了。蒋平便将玉兰情愿联姻的话说了。大家欢喜,俱各说道:“莫若通知卢方大哥,说起这段姻缘曲折,看他意思,如若允诺,再替卢珍定下玉兰便了。”这一日,大家欢聚,快乐非常。又计议定了,女眷先行起身。就求姜氏夫人带领着凤仙秋葵亚男钟麟,却派姜铠龙涛姚猛跟随护送,其余大家随后起身。到了晚间,用两只大船,除了陆彬鲁英在家料理,所有众英雄俱到军山。钟雄见了姜氏,悲喜交集,说明了缘故,即刻收拾细软,乘船到陈起望,暗暗起身。这里众英雄欢聚了两日,告别了钟大保,也就赴襄阳去了。   要知群雄战襄阳,众虎遭魔难,小侠到陷空岛茉花村柳家庄三处飞报信,柳家五虎奔襄阳,艾虎过山收服三寇,柳龙赶路结拜双雄,卢珍单刀独闯阵,丁蛟丁凤双探山,小弟兄襄阳大聚会,设计救群雄;直到众虎豪杰脱难,大家共义破襄阳,设圈套捉拿奸王,施妙计扫除众寇,押解奸王,夜赶开封府,肃清襄阳郡,又叙铡斩襄阳王,包公保众虎,小英雄金殿同封官,颜查散奏事封五鼠,众英雄开封大聚首,群侠义公厅同结拜;多少热闹节目,不能一一尽述。也有不足百回,俱在小五义书上,便见分明。词曰:     “日日深杯酒满,朝朝小圆花开。自歌自舞自开怀,且喜无拘无碍。     青史几番春梦?红尘多少奇才?不须计较与安排。领取而今现在。”  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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